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赠你暖光 第5节

作者:叶木四 字数:25333 更新:2021-12-22 06:51:21

    农村家家户户都有把人畜粪便加生活垃圾还有野外收集的枯叶堆在一起沤肥的习惯,于是那些粪堆上长出西瓜或者冬瓜葫芦什么的也不奇怪。邵乾清楚得记得何东看见冬瓜时前前后后看了两遍,然后对他说“这肯定是吕瓜没人种,自己长出来的”

    接着就跑过去摘下抱住就往家里跑。俩人一路跑回家竟然一个人也没遇上,到了家里邵乾才觉得慌张。那之后何东骑着自行车载着半个用袋子装上的冬瓜走了,留下邵乾坐在院子里陪着邵安听着村东头一个妇女骂街听了一晚上。

    有些回忆过了时间的冲刷,就只剩下欢乐,童年于邵乾就是这样。想起这么一出,便忍不住笑了。扭头借着路灯看见何东如今似乎成熟忧郁的脸,再想起当初的满脑袋坏点子的模样,更是忍都忍不住。

    何东眉毛抽了抽,“你笑毛”

    “笑你。”邵乾被发现干脆也不偷笑了,直接给了他一拳道“想起你小时候去村子里,偷了东头一家粪堆上的冬瓜。后来你走了,我和我哥在院子里听着那人骂街骂了一晚上。那女的手里还拎着个盆,一边骂一边敲。”

    两兄弟坐在院子里,邵乾垂着脑袋用树枝划地,邵安也垂着脑袋,看着垂着脑袋的弟弟在地上画小人抱着冬瓜跑的图案。老猫则蹲在家里的栅栏门上,看着那个妇女一遍遍跳着脚骂,从东骂到西。

    何东表情扭曲了一下,问“冬瓜我知道,骂街我可不知道。你怎么没说”

    “说那个干嘛她骂了两天就好了。”反正邵乾在村子里是出了名的不碰别人的东西,自然也没人怀疑到他头上。反而是学校有自己村的人,要是和何东提起被人听走了,更是麻烦。

    若说起回忆,两个人共同经历的还不少。笑着围了操场走了两圈,何东心情也好了不少。两个人正好走到操场最里面也是最暗的地方,忽然感觉到有两束手电的灯光扫过来。在两个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已经看到一群人打着手电往这边来了。

    俩人互相看了一眼,继续保持之前的速度往前走,大老远的听见有人喊“深更半夜不睡觉在操场溜达什么”

    借着手电的光扭头一看,操场边的角落里竟然有一双脚。

    那群人很快就过来了,走近了邵乾才认出来是学校搞纪律的一群老师,其中还有自己班上艺术课的老师高宸。高宸用手电上下打量了他们俩几眼,哼了一声说“大半夜瞎溜达什么小小年纪不学好,学人家搞流氓”

    邵乾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实在是不明白这个高宸和自己到底有什么过节,只要是他心气儿不顺,自己必定时不时会是那个出气筒。他当然不明白,有些人对穷人从来就是心存怜悯,有些人又对穷人心存厌恶。两种都不是穷人想要的,而高宸就是后者。

    “你再说一遍”何东已经跨过去一步,呛声责问。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半夜不睡觉瞎逛什么不是搞流氓是什么有没有一点做学生的自觉”高宸也提高了声音。

    何东像是被刺中了要害,面部微微哆嗦了一下,猛地蹿起来叫道“搞流氓我操妈妈逼追个女人追不上就知道拿我们撒气老子跑步怎么着你了,跑你们家的路了还是踩你家的地了”

    “你骂人”高宸伸手指着何东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再他妈指指指孬货”何东还想骂什么,被邵乾抱住甩开了。高宸终于反应过来,从一旁一位警卫老师手里抢过警棍,叫道“你再骂一句”

    “骂你妈逼没本事上个不入流的大学就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其实屁都不是孙老师要是看上你那才是瞎了眼会画画了不起啊,不知道我们都把你当猴子看的狗屁玩意儿”

    高宸气得说不出来,一群巡视的老师也忘了抓暗处的鸳鸯,愣在一旁看着他们对峙。直到高宸跳起来用警棍砸向何东,一群老师才反应过来,急忙往前想阻拦。不过已经迟了,警棍还是重重地砸上邵乾的头。

    本来警棍是冲着何东去的,邵乾怕他动手一直双臂捆着他的胳膊,见对方砸过来猛地抱起他甩了个方向,自己后背对着高宸。本想着那警棍会落到背上,脑子里一晕腿软的时候还没意识到,自己这是被打到了脑袋。

    之后的事情他不知道,只依稀觉得何东架着他的胳膊喊了几声,然后自己似乎躺在了云上,那云东一块西一块的陷下去,整个身体都在往下坠。然后他听见何东一声咆哮,杂乱的脚步,杂乱的声音。

    23赠你暖光

    醒来的时候是在医务室里,莫桐半个身体都趴在病床上,枕着他的大臂睡得正香。知觉慢慢回复,才察觉整个胳膊都麻掉了。邵乾微微动了动,想把胳膊抽出来。趴在那里睡觉的人已经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猛地跳起来,怔怔地盯着他,半晌才抬手擦了下口水又坐回去,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接着就缓慢地哭起来。

    没出声,就默无声息地掉了会儿眼泪,憋出来一句,“我还以为你失忆了。”

    “”邵乾抬起没被压到的左胳膊想要摸摸头,还没摸到就疼得又放了回去。等那股劲儿过去,想配合地答一句你是谁最终也没说,而是吸了口凉气缓慢地翻身,嘟囔道“谁让我仰躺着的嘶,疼死了。”

    “一开始是侧躺。”莫桐起身扶着他侧过身,还伸手在空中摸了摸他的后脑勺。那里鼓了个好大的疙瘩,黑紫半透明,昨夜他和宿舍几个人赶过来的时候,看见昏迷的邵乾吓得不轻。莫桐想让人把他送医院呢,结果值班的大夫说,等等看。

    莫桐前半夜心里一直七上八下,把他就这么睡着睡着人就没了,还时不时的伸手去探探他的鼻息。后来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

    说实话邵乾挺幸运的,竟然还安然无恙地活着。连他自己摸到后脑勺那个包时,都觉得自己没小死一回简直是奇迹。小时候也不是没摔出过包,但从没有这么严重的。

    既然醒过来,那就是没事儿了。只不过邵乾还时不时总觉得恶心,勉强吃下一点也都吐了。医生也没给看,只说是脑震荡,先不要上早操和体育课了。等邵乾有能力直立行走的时候,才从莫桐嘴里问出来,何东被叫家长了,后续还都不知道。

    邵乾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就发飙了,仿佛忽然有那么一天何东就变得暴躁了。他生怕因为这次突发事件,害他被开除。不过他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生在官家,自小就沾染了那么点本事。等何东冷静下来,不但把自己脱罪干净,还把这位不配做人民教师这一高尚职业的高宸说得一无是处。

    校长办公室里,何东的父亲和副校长坐在一边的沙发上,何东至始至终都没有看他的父亲一眼。只站在办公室中间,睥睨一旁的高宸一眼,似乎及不愿和这种人共处一间房子似的轻嗤了一声。

    “我和邵乾在操场跑步,这个人和一群老师冲过去抓人,见到我们俩就说我们搞流氓。”何东视线往自己父亲的方向扫了一下,哼笑道“校长,要不是这位毁人不倦的老师在课堂上经常骂人讽刺学生,我都还不知道“搞流氓”是怎么个搞法。他在班上骂自己班的学生他们能忍,可他不是我的老师我不用忍。”

    陈校长揉了揉额头引导,“何东,即使他不是你的老师,是不是也该对老师有最起码的尊重听说你骂了很多不好听的话,最后还动了手。”

    “他是老师吗我从来没听说过道德有问题的人也能当老师。能够当我们老师的人我自然尊重,那些垃圾我干什么要尊重”

    “何东”高宸忍不住站起来,指着他点了点道“陈校长,学校要是有这样的学生,这老师我怕是当不了了。”

    “呵,那我得替高一6班的学生谢谢您了。再也没有一个人形物站在他们的讲台上污言秽语,靠打击辱骂学生满足自己的龌蹉心理了。还得谢谢你,让我知道原来还有“搞流氓”这一说。”

    “你你你”高宸见陈校长一直不开口,扭头冲何伟业道“乡长是吧乡长了不起儿子就可以在学校胡作非为”因为激动,脸上肿起来的地方都跟着抽搐了几下。

    一旁一直没有开口的梁继山换了个姿势,面朝陈校长道“那天晚上的情况我已经找当时值班的老师调查过,高老师先骂了他们“搞流氓”,何东呛了几句,两个人情绪都有点激动,最后高老师用警棍打伤了人,两个人动了手。唔,那个被打的学生当时就昏迷了,现在还躺在医务室。”

    “怎么没送医院”陈校长皱眉。特长班家长多是有些能耐的,伤了哪一个对方追求起来,都是一件麻烦事。

    “那个值班护士不明轻重,就让躺着了。后来医生上班,检查之后发现情况已经稳定。还说那学生命大,竟然醒过来了。我也是早上才知道有这么一出。”

    高宸眯眼,“梁副校长似乎和这位是熟人”

    梁继东也不避讳,“是啊,不但和他是熟人,和那个差点被你打死的学生的父亲也是至交。今天早上被人叫过来我还在震惊,到现在都无法平静。想着我们学校招过来的老师素养都是过关的,怎么会有人对学生动手呢至于高老师的其他情况,我也听闻一些。感情不顺不能影响工作嘛,如果人人都把生活中的情绪带到工作中来,还如何能教好学生还如何能做好学校工作呢”

    高宸气得发抖,看向陈校长道“学生骂老师,学生骂老师还有理了。”

    “他自然没道理。”梁继山继续道“学校肯定会给他处分,不过老师下死手打学生好像也没道理。这个不归我管,陈校长您说了算,我只要保证我的学生都活着就行了。”

    这话说得相当护短又满是讽刺,气得高宸一时涨红了脸,配合着昨天夜里打架被何东揍紫青的脸和眼角,更是精彩。梁继山说罢喝了口茶,满脸疑惑地重新抬起头一脸认真地问陈校长“陈校,“搞流氓”在学校有什么特指吗我过来工作不久,还真不清楚。”

    陈校长一张脸猛地就黑了。

    艺术班本来就是非多,因为那件事学校之前的校长被撤职,他从下面的教育局调上来任职。细节不清楚,但大概知道,是艺术班两个男生谈恋爱,亲嘴儿的时候被前任老师逮住,公开以“搞流氓”的名头在大会上做检讨。前任校长似乎还使用了侮辱性的语言。其中一个男孩儿顶不住压力,大会之后那一夜就跳楼了。另一个男生不知道从哪儿买了一把菜刀,闯进老师办公室。追着当事人跑了一个校园,最后在男孩儿摔下的地方要切胳膊,被人拦住了。

    那件事很是轰轰烈烈的一阵子,学校对外称学生之间发生矛盾,两个人打架的时候一方把另一方失手推下楼。因为害怕判刑,想要自杀,被老师拦下了。之后学校命令教师不准提起,不准使用那次事件大会上使用的相关侮辱性词语。等到学生一届一届毕业,慢慢的终于掩埋在时间的洪流里。起先艺术班的学生还每一届那天搞一次小的游行或者演出,后来在老师和学校领导的刻意引导下,渐渐也停止了这项活动。

    陈校长终于从托着额头的姿势里活过来,往后靠了靠开口说“这件事情要好好处理,既不能寒了老师的心,也不能让学生感到不公平。这样,高老师先回去。我会把处理意见告知你的。当然,你有什么要求和意见,也可以提一提。”

    梁继山点到为之,也不真正要陈校长的答案。在他看来,对学生使用这种有特定背景的不善词语,已经够阴损了,更何况,他也从学生和老师那里听说过高宸上课经常出言刺伤学生的事。语言暴力何尝不是一种暴力经历过文革的人都知道,那是比屠刀更让人找不到光明的东西。

    何东规规矩矩地站在那里,等高宸几次张嘴都没有说出话之后,平静地问“陈校长,在处分我之前,能容许我回去上课吗”

    陈校长摆摆手。何东也不看何伟业,走了两步又扭头道“哦,陈校长,希望您能遵从内心。不要看在某些人的面子对我轻处罚,也不要因为庇护老师而给我不该由我承担的处分。”

    梁继山冲一旁的何伟业挑挑眉,你这儿子还不错嘛,一本正经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何伟业苦哈哈地叹气,他都不知道自己儿子这是青春期作怪,还是怎么的。自上一次回过一趟家,就没再回去过,也不和家里通电话,爱理不理的样子。他妈说可能是叛逆期到了,不喜欢家里管着。他倒是觉得像是唉

    何伟业倒是挺了解自己的儿子,等这边处理完出去的时候,早就找不到人了。

    何东去宿舍看邵乾了,他躺在莫桐的床上脑袋耷拉在床边,刚吐过。莫桐端着一杯水坐在对面的床上,等他舒了口气递给他漱口。

    “唉,邵乾。”何东坐在莫桐身边,暗恼地搓了下手,“你要不替我挡,最多打到我肩膀上。”

    邵乾摆摆手没说话,想要爬起来把自己的呕吐物倒掉,莫桐已经快一步端到了外面去冲洗了。

    何东看了看打开又关上的门,“呵”了一声咬牙道“便宜了那孙子”

    “你是不是把高老师打了”

    “真有你的,那孙子都那样对你了,你还叫他老师”何东愤愤,“没打死他都是轻的,妈的欺软怕硬的货”

    “你打了他回头还得处分你。”邵乾难受得很,捂着额头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自己觉得舒服一点。

    24赠你暖光

    “我都打在他肚子上,踢在大腿上。他要是敢脱了衣服裤子让别人看伤,那可真是没脸没皮了。他还没那个胆量,还想留着一层皮去追那个孙老师呢。”何东说着笑了一下,扬起脸给何东看。

    他那张脸算是毁了。起先还能算是有点小帅气,如今像是开了染坊,什么颜色都有。嘴角还破了皮,脸上有五指印眼角肿得老高。何东可精了,刚动手的一瞬间就想到了怎么收场。高宸招呼过来的拳头他一个没躲,都用连挨了。反而是揍过去的,专拣肚子和腿根上招呼。他倒是还想踢他个生活不能自理兼不育呢,要不是有太多顾虑,高宸现在率先步入响应国家计划生育政策的行列。

    莫桐进来也没问何东什么,只是见邵乾难受得很就催促他再接着睡。莫桐扶着邵乾翻身面朝里躺的时候,何东才看见他后脑勺上那个大包,一时像是长在自己身上忍不住哆嗦了一下。邵乾迷迷糊糊,听见何东问“疼吗”

    邵乾觉得这话应该是自己问何东的,又似乎他回答说,不疼。

    莫桐拽着何东出来,关上门瞪大眼睛问“校长把你怎么样了”

    “能怎么样”何东靠在墙上,继续耷拉着脑袋。

    “不会开除你吧邵乾呢”

    何东眉头皱了一下,“你那么关心邵乾干什么”

    “错我是关心你们为什么打起来了。”莫桐随口乱诌,显然把自己也给诌进去了,果然顿了一秒就问“对啊,你们为什么打起来了”

    “呵,你们高老师说我和邵乾搞流氓”

    莫桐不解。何东凑过去挑了下眉毛,“想不想知道什么叫搞流氓”

    “什么”

    何东勾着嘴唇笑,牵动脸上的伤疼得眉头都皱了起来。但依旧没阻挡他勾着莫桐的肩冲着他耳朵吹了口气。

    莫桐捂住耳朵猛地跳开,惊讶地看着他。何东哈哈笑,“回头抽时间哥好好教教你。”

    最后的处理结果,几乎等同于不了了之。学校给邵乾报了医药费,又派了他们班的班主任带着补品到宿舍慰问了一下,也就罢了。何东记了一次过,原因是和老师动手。高宸依旧教着他的课,他当然没有勇气从学校走出去。有勇气走出校园的,多半都会有大的能耐。不过他空有一腔对现实的不平,却没有改变这种现状的勇气和本事。

    这也直接导致邵乾艺术课上只低着头上课,从不抬头看高宸一眼。他可不想平白无故的接收太多仇恨的目光。当然,他的素描和各种水彩画漆画,依旧倒数第一。邵乾也渐渐悟了,何东说高宸就是个龟孙子实在是很有道理。最起码高宸那小米一样大小的心眼儿,实在不是人类该有的。

    期末考试眨眼就到了,不过邵乾脑袋上的疙瘩没有眨眼就消失。事实上他后脑勺上凸起了豌豆大一块,硬硬的,他自己猜想应该是骨头增生之类的。为此莫桐生了很长时间的气,觉得他们应该合起伙来状告高宸,把这个不合格的老师拉下马才算弥补了邵乾脑袋上多块骨头的伤害。因为这种想法不能实现,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莫桐用一枚大头钉,扎烂了高宸的自行车前后轮胎。

    这是他第一次做坏事,一路跑回宿舍的时候脸上被冷风吹的通红。到了宿舍先扒着上铺冲邵乾呲了呲白牙,然后滚到自己床上笑眯眯去了。不过很可惜,第二天他发现高宸依旧骑着那辆半新的自行车前来,他跟过去才发现,他停自行车的位置旁边,有一辆瘪了胎的凤凰安静地停在那里。

    时间最是能让学生淡忘一些事情,如火如荼的期末考试后,就是放假前的元旦晚会。即使班主任曾经对期末考试寄予厚望,但刚刚考试过还是没有提关于考试的任何事,让学生全心放到元旦晚会上去。

    特长班最不缺的就是节目,就连梁山那样的粗汉都能吼一首热情的沙漠,别说其他带着文艺腔的少男少女们了。苏姜月不知道什么时候和几个女孩子偷偷排了一支孔雀舞,还集体租了翠绿的舞蹈服装。

    起先班里的人都没有注意到,等到一支孔雀队伍袅袅而来,一群男孔雀们愤愤吹口哨尖叫鼓掌喝彩。莫桐自带了不少零食,和邵乾李明伟挤在一起,正从邵乾手里抢他剥好的瓜子仁,听到别人叫自己也摇头晃脑“嗷嗷嗷”

    逗得邵乾忍不住笑。

    小姑娘们跳得不错,虽然动作其实挺简单,但穿上漂亮的衣服细腰细胳膊一露,还是赏心悦目。不过梁山很快就发现不对劲儿了,就在苏姜月身体后仰摆动手臂的时候他发现那白肚皮原来是肉色的内衣。不仅腰上有一层布包着,胳膊也是。

    梁山愤愤,扭头冲邵乾低声道“靠,还以为看见美女柳腰了,原来还裹着一层。”

    这流氓的邵乾给了他一拳,继续剥手里的瓜子。梁山扛了下邵乾的桌子低声说“嘿,等晚会结束,秦宇肯定得表白。”

    莫桐撇嘴,“你是神仙”

    “嘿”梁山去拍他的脑袋,被躲开了,顿时瞪大眼睛道“敢不敢赌点啥”

    “赌一块巧克力”莫桐主动说。

    “那东西有什么好吃的赌一碗羊肉烩面,敢不”

    “有什么不敢”

    梁山志在必得的笑,耸着肩问“邵乾你赌不赌”

    “我赌你们俩有一个人赢。”

    “滚蛋”

    前面的舞蹈在一阵尖叫声中结束,邵乾看着场中的女孩子们有些走神。他已经十八岁了,不管从外形还是内心,都已经算是个基本成熟的男人。很可惜,初中时埋头学习,从没有爱情萌动的时刻。高中了,似乎又每天为了吃饱饭而苦恼。后来终于在饭堂找了一份兼职,似乎又有很多的事情要忙。

    宿舍也不是没有谈论过心中的女神,就连莫桐都有自己喜欢的类型,他竟然答不上来,害得被嗤笑很久。邵乾看着场中画了口红的苏姜月,思索将来有精力恋爱的时候,自己的女朋友将会是什么样子的想了很久,还是觉得应该不是苏姜月这样的。他不喜欢心眼太多的女生,像白彩盈那样平实的最好。

    脚上疼了一下,低头发现是被莫桐踹了一脚。小东西笑眯眯地看着前面临时主持的秦宇和苏姜月,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秦宇刚才瞪你呢,你可别因为苏姜月和自己宿舍的人闹翻了。”

    “说什么呢”

    莫桐扒着眼皮扭头过来做鬼脸,趁机低声道“也不知道谁刚才差点流哈喇子了呢。”

    邵乾笑了下不去理他,想把剥好瓜子仁给他,看看手心里那一撮,顿了下全扔到自己嘴巴里。

    “你不会真喜欢她吧”莫桐靠过来问。

    “胡说八道。”

    “我不喜欢她,每天搞得好像自己是班里最好看的女生。其实常欣班里一个基本不怎么说话的女生,喜欢画画才好看,安安静静的,眼睛特别长,眼睫毛也长。”

    见他用带着婴儿肥的脸摆出一本正经的表情,肉嘟嘟的嘴巴说出女生长女生短的话,邵乾总觉得十分好笑,忍不住伸手弹了他一个脑嘣儿,笑道“没看出来哈,开窍了。”

    “切,莫桐内心可成熟了。”

    梁山伸头过来,“什么熟了”

    邵乾指莫桐,“他的心。”

    “哟,切吧切吧浇点蒜汁儿下菜吧”

    李明伟,“这儿有二两烧酒。”

    “成勒。”

    几人一唱一和,莫桐托着腮帮子看着他们,等他们演完了,特大爷地扬扬下巴,“杨白劳,给大爷剥点瓜子仁儿,免你今年不用交税。”

    转眼看见一旁有根扎袋子的绳,扯过来扔给邵乾,“再赏你二尺红头绳。”

    李明伟装模作样捂裤腰,“唉呀,谁把我裤带扯走了”

    几个人嘻嘻哈哈,没注意做完主持工作等着下一个人上台的秦宇瞪过来的目光。他们几个太热闹,影响到班里秩序了。

    整个晚上班级都沉浸在年底放假的欢愉气氛中,晚会很快就结束了,莫桐也基本吃饱了,打了个嗝心满意足。因为之前打赌,梁山建议跟踪秦宇,被邵乾义正言辞地拒绝了。于是四个人在收拾完教室卫生,磨磨蹭蹭地在秦宇之前出了教室。外面很黑,于是四个人决定在大厅里站一会儿看一下星星。哦不,是看一下大楼的拱顶。

    李明伟本不想参与,奈何不参与就要给一人买一碗烩面,并且是立刻。鉴于他无法在月黑风高夜找到卖烩面的,只能屈服在梁山的淫威下。

    梁山等班里的学生基本走光,又从大堂蹭回了后门。教室里灯光依旧亮着,果真只剩下秦宇和苏姜月两人。

    梁山之所以这么肯定,实在是早就看穿了秦宇那点小心思。放假前夕是最好不过的时机,对方拒绝过了一个年便就淡忘了。对方回应自然是最好不过,假期里还能你来我往丰富寒假生活。最重要的是越接近寒假秦宇就越骚包,他不止一次看见秦宇早上用梳子蘸着凉水梳头了。导致荷尔蒙激增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对方想要做出什么之前不曾做过的壮举

    屋里的人内心很忐忑,外面的人内心更忐忑。莫桐半张脸被挤在门上,眼睛穿过门板裂缝往里看,一旁是把他压在门板上极力去凑门板缝的梁山。李明伟和邵乾两个人站在后面,很聪明的将自己隐藏在黑暗里,眼睛却能透过后窗一角的玻璃恰好看见里面的情形。

    秦宇频频看向窗外,确定没有人经过才开口说“你今天晚上跳的舞真漂亮。”

    他提前就告诉苏姜月了,让她放学留一下。虽然学校不让谈恋爱,但有谁真正遵守了爱情还是像春芽,在暗处悄然生长。

    “谢谢,我们练了很久。”

    “该我代表班里的学生谢谢你们带来这么好的舞蹈。”秦宇坐在和她隔了两排的位置,静默了一会儿跳下桌子走到自己座位旁,从抽屉里取出一件用包装纸裹好的礼物,走回去递给苏姜月,笑着说“送给你的。”

    梁山点点莫桐,用嘴型问“猜猜是什么”

    “字典。”莫桐想都没想就说。

    梁山耸耸肩表示不信。

    里面苏姜月问“是什么”

    “你看看”

    “我不看。平白无故怎么好收礼物”

    “过年了吗。”秦宇又坐回桌子上,似乎是想让自己更帅一点,一条腿踩着凳子,一条胳膊搭在膝盖上,顺便撩了一下额前的头发,“再说,我很早就想送给你了。”

    苏姜月嘟嘟嘴,坚持把礼物放到他面前的桌子上,“我真不要。”

    “是本英汉词典,你正好需要一本。”

    “哦,谢谢,不过我妈妈说放假前给我买一本呢,现在估计已经买好了。”

    秦宇脸上的笑有些僵,苏姜月已经起身笑着道“谢谢你了,我先回去啦。”

    苏姜月没给秦宇阻止的机会已经出了教室,邵乾和李明伟快速地回到黑暗里。倒是莫桐和梁山互相推搡了一下,莫桐一脚跌到门上,引起一声响。

    “谁”苏姜月站在前门的位置问。

    秦宇追了出来。莫桐见躲不过,干脆揉着撞疼的脸颊走过去,道“我的饼干忘教室了,你怎么还没走”

    “哦,有点事。”

    莫桐径直进了教室,在桌斗里摸了半天,终于从一堆课本里摸出一包饼干的包装袋。在里面捣鼓鼓了,捏在手里似模似样的出了教室。

    四个人下了楼莫桐才哈哈大笑,把空包装袋拍得像放炮一样响。梁山点着他直呼可怕,“真能演,邵乾你小心点儿,老八贼着呢。啥时候再把你当猪肉卖了”

    李明伟插嘴,“要卖也卖你啊,邵乾只能卖排骨。”

    莫桐哈哈大笑,“排骨我喜欢,留着自己吃。肥猪肉便宜啦,一块钱一斤,两块钱一坨啦”

    四人说说笑笑消失在拐角处,没有回头往教室看。如果回头,他们能看见依旧没有灭灯的教室窗前,站着一个人,正用愤怒的目光瞪着他们,直到他们消失不见。

    25赠你暖光

    无论家是富有还是贫穷,对于心存感恩的人都有着无限的吸引力。亲人们团聚在一起,哪怕不是诉说想念,而是兄弟姐妹吵吵闹闹打一架呢,都比一个人在外面孤单单的来得愉悦。也许这就是为什么每年春节,不管距离有多么远,都无法阻挡人们回家的步伐。

    那个家虽然只有一间土坯加蓝砖的房子,只有一道栅栏门,依旧对邵乾有着无限的吸引力。因为学校放假时间的临时调整,饭堂做多了一顿饭,经过协商,学校要求学生第二天必须在学校吃过中饭才能离校。

    这是个可笑的规定,但善良的高中生们依旧很认真地遵守了。当然,有很多人来到食堂溜达,宁可饿肚子也不去买食堂的饭菜,用来报复师傅们的“自私”。

    最终饭堂的饭还是剩了很多。邵乾肯定是会晚走的,既然饭堂给了他工作的机会,他一定会做到尽善尽美。卖过饭帮着打扫卫生收拾东西是一定的。莫桐父母来的很早,早上就和儿子通过电话,确定了放假时间,几乎是踩着中饭过后的点儿就过来了。

    莫桐有半个月没回家了,看到父母很是高兴。莫父莫良玉是开着汽车过来接儿子的,为了低调,车子停在了学校外面。莫桐领着爸妈过来像邵乾告别。这是邵乾第二次见到他的父母,比开学来的时候那次更直观。

    莫妈妈穿的是格子呢子大衣,莫良玉身上是一件灰色呢子衣,里面带着一条洁白的围巾。邵乾看不出材质,但看那种透亮的白,应该很有讲究。他知道莫桐家里条件应该很好,如今看两个人的打扮,觉得比自己之前预想的可能还要好。最起码比起何东那样的家庭,还要好上一些。

    莫妈妈很温和地站在莫桐身后冲他笑,“邵乾是吗桐桐经常提起你,说你很照顾他。”事实上莫桐在家里是这样说的我是大人了不要再碰我的内裤,我自己会洗我有自己的好哥们长大了才会有哥们,他每天都帮我打饭。

    邵乾围着和其他师傅们一样的防水围裙,因为忙着刷过扫地清垃圾,围裙被弄得很脏。莫良玉笑着习惯性地伸出手,邵乾下意识地要在身前擦手,才发现围裙也脏的要命,还是隔水的。只能认真地鞠了个弓喊“叔叔好。”

    “真好。”莫妈妈感叹,“这么小就知道靠自己劳动生活了,桐桐和你做朋友是他幸运。”

    “不不,莫桐很聪明,教我很多。”

    莫桐扬扬下巴抿着嘴笑。莫妈妈脸上出现一种为自己孩子自豪的温暖的笑,让邵乾忍不住就想起那个没有记忆的母亲,有那么一瞬的恍神。

    “好了,我们不耽误你忙。你赶紧忙完也早些回家。”

    “嗯。”邵乾送他们出去,莫桐落后一点开心地问“我寒假能不能去找你玩农村很多好玩儿的,我都好多年没有回乡过了。”

    “行啊。”邵乾答应过看了眼他的父母,见两个人已经表情温和,笑了下说“不过有点远,得等你爸妈有时间了送你过去呢。”

    “我才不用他们送,自己骑车就能摸到地方。”

    “可远了,要是你骑车,得五六个小时。”

    莫桐鼓鼓腮帮,有点闷闷。

    邵乾补充了一句,“你什么时候想过去了,让人给捎个信儿,我去接你也行。”

    “这还差不多。”莫桐心里高兴,晃晃脑袋乐了几秒,又很爷们的给了他一拳,以彰显自己的男人气概。只是那表情怎么看怎么想偷吃了蜜的小老鼠,逗得邵乾憋得很辛苦,等他们离开才敢笑。

    饭堂师傅按约定给了邵乾五块钱,邵乾没要,说拿饭堂点剩馒头剩饭菜就可以。大师傅也没让,装到自己口袋里,给邵乾装了半袋子没卖出去的杂面馒头,又给用塑料袋盛了点荤菜。邵乾心满意足,很真诚地谢过师傅才拿着东西离开饭堂。

    去找何东,宿舍仅剩的一个戴眼镜的人说没看见。邵乾看看他凌乱的床铺,上面还扔着他的书包和一堆不知道是洗过还是没洗过的衣服,想着人还没走,坐在那里等着。

    邵乾无聊得很,何东的课本随意堆在床上,便随便拿了一本慢慢翻着。何东的语文课本很干净,唔,也不能算干净,古诗词页的插画,都被他添了胡子和眼镜儿。好好的李白,被整成了推着自行车穿着民国长衫的先生。邵乾看得直乐。

    这一等就等了一个小时,直到眼镜儿收拾好问“你走不走我要走了”

    邵乾抬头,“何东应该还没走。”

    眼镜儿看着他又看看宿舍没说话。邵乾将要翻页的手停下,想了下放下语文课本说“那你先锁门好了,我在外面等一会儿。”

    眼镜儿摇摇头,“不用,我坐着等。我是在想,走之前要不要打扫一下宿舍。”

    邵乾摆手,“我替你们打扫。”

    “那谢了。”本来挺严肃的眼镜儿一笑竟然有几分喜感,叮嘱道“走的时候别忘了锁门,提前祝你和何东新年快乐了。”

    眼镜儿背着书包乐呵呵的跑了,邵乾去阳台拿扫把,这才发现宿舍的凌乱不是极限,阳台上才是一个神奇的存在。墙角甚至躺着两个盛着方便面汤料的饭缸,天方牌红白色的方便面包装袋扔的一地,粘着水脏兮兮的躺在那里。这么脏的地方,竟然还有两盆泡着的衣服,也不知道是谁的。

    邵乾转了一圈儿,实在是无法下手,只能从门口往里扫。扫过第一张床下面的时候邵乾就后悔自己往床下够了那么一下。扫到第四张床下的时候,邵乾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来表达自己的心情了。倒是一种动物的生活区和这里有几分可比性猪圈

    邵乾往楼下跑了三趟倒垃圾,才把他们宿舍整得能看一点。上上下下把自己跑出了热乎劲儿,依旧没等来何东。邵乾想,估计是先回家了。衣服没带回去,应该是家里有的穿。不像自己,就那么两套来回换。

    太阳已经西斜,邵乾不敢再等。把何东床上的衣服叠了,书摆放整齐,这才锁门走了。邵乾拐角下楼的同时,从外面公共厕所的小间里出来一个人。他嘴里叼着烟微垂着头,直直走到刚被锁上的门前,掏出钥匙开门,对着干净的宿舍发了会儿呆,趿拉着步子去了阳台。

    邵乾去车棚推了自行车,骑着车子弓着腰往前骑。何东靠在宿舍阳台角落里,看着邵乾离开的背影吐了一口烟。烟圈儿在空中散开,何东的视线透过烟圈儿迷迷蒙蒙找不到着陆点,迷茫中透着一丝他自己都意识不到的无助和哀伤。

    26赠你暖光

    农村的年是很闲适的,大雪铺地,冰冻三尺,没有农活,也没有什么工可以做。兄弟俩每天做的事情,就是晚上剥花生,或者刨玉米。然后烧几把柴暖一暖,早早的睡觉。有时候兄弟俩也会畅想一下未来,这些时候总是美好且充满阳光的。

    邵安攒了一些钱,之前是准备买拖拉机,现在在进城打工和在家务农之间徘徊不定。

    “我还是觉得买个拖拉机,等农忙回来,忙完再出去。两边不耽搁。”

    “不用那么赶忙。”邵乾知道做农活的辛苦,“我现在在学校不用花钱,在饭堂干活管吃还给点工钱。”

    “那也不是个长久的活计,什么时候说没就没了。”

    老猫从外面钻进来跳上床,邵乾掀开第一层被子让它钻进去,想了下道“要不起座房子吧,都没人给你说亲。”

    “你在外面读书,又不回来,我以后要是去外面打工,也不回来,盖房有什么用让狸猫住吗”邵安对于邵乾的未来十分清楚,对于自己的未来却满是迷茫。他不知道未来和他生活在一起的人应该是什么样子的,甚至不知道大概应该是什么性格的。

    被子里的老猫发出“咕噜咕噜”舒适的声音,隔着一层被,邵乾被压的很舒服暖和。想着一只老猫独自住在新房里的样子笑了笑,忽然又觉得心酸。

    四世同堂抑或三世同堂,对于他们这个家庭,是没有可能了。如果爸妈还在,爷爷奶奶还在世间哪有那么多如果。

    “你哩有没有和女生那啥”邵安问。

    “哪啥哪有那闲工夫啊。”

    “嗯,好好学习,别搞那些乱七八糟的。王勇帅村长家大儿子才到学校几天就学人家谈对象,被学校处分了。村儿里嚼舌快,没有藏得住的。连和王勇帅一起钻小屋的女生是哪的人都摸得一清二楚,毁人清白”顿了片刻又补充,“你可不能这样,吃亏的是女学生”

    女学生以及其他一切女知识分子,在邵安心里都有一种神圣和神秘感。像他们的母亲,像那位给他买摊饼的孙敏老师。而在学校和女孩子处对象,在他心目中,没有把握能娶了人家的,都是在公然耍流氓,是应该被严惩的。

    “没人喜欢我哩。”邵乾笑,“班上长得帅气的好多,我们去报到那天遇见那个小不点儿你还有印象不他都比我招人喜欢。”

    邵安努力回想了一会儿,“那个小娃娃”

    “可不是。”

    “那个娃娃是挺讨喜。”

    这边在平和的谈话中结束一天,但并不是所有的家庭都能在这种平和温馨中结束一天,就像何东家。何东自放假就没有回家,只打回来一个电话,说不想回家,准备在外面打工。

    何伟业夫妇对乖儿子的突然转变有些无所适从,起先觉得是到了叛逆期,可这叛逆期来得实在是有些晚,还有些长。何伟业去学校蹲守了两天,连儿子的面都没有见到。做父母的见不到儿子自然着急,可又实在没有办法。

    说起来,还是两个人要面子,私底下找了几天,见总是堵不到人,干脆就让他一个人先静一静。而何东躲在哪里呢何伟业开车去学校找的时候,他一个人游荡在深冬的公园。因为放假不久就下了一场大雪,襄城的公园里行人并不多。何东缩着脖子坐在法国梧桐下的竹椅上,叼着一根燃了一半的香烟,怎么看怎么像个痞子。以至于打扫公园积雪的大爷经过时频频看了好几眼,但鉴于这人虽然看着不着调,但一直坐在那里没有制造什么恐怖事件,便没有多加干涉。

    何东来对地方了。他听说公园是那类人碰头的地方,等天黑下来,果真陆续有人过来溜达。何东没抬头,不知道从他身旁走过的是男人,或是女人。也许并不像他听说的那样,只是小两口出来散步而已。然而一只火机出现在他面前时,一天没有吃饭的何东还是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有个发抖的声音说“要火吗”

    何东摸摸索索把嘴里叼着的烟头扔到雪地里,冻得通红的手指伸进口袋摸了一根新的出来,对着火机点着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坐在这里,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用一个陌生人的火机对着了手里的香烟,他其实连头都没有抬,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手肘支在两膝,哈拉着架子坐在那里。

    那人站在前面等了一会儿,略显局促地坐在他旁边。似乎是过了很久,又似乎不过是片刻的功夫,一只极力控制住颤抖的手滑上他的大腿。视线落在大腿上的那只手上,何东发现这男人有一只很好看的手,手指修长指缝干净。借着灰黄的灯光,可以看见他中指第一关节略微突出,似乎是长了茧子。看来是握笔时间很长,或者是从事某一类需要经常用到手指的工作。何东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发现是个看起来很干净的男人,眉眼细长,眼中有些试探和小心翼翼。

    何东勾勾嘴角,“出来钓人”

    “你,多大了”

    “没你大。”

    “唔,看出来了。”男人安静地看着他,竟像一位长者似的说“你还是学生吧放假怎么不回家过年一个人坐在这里。”

    “不是等你来钓吗。”何东勾勾嘴角想笑,可能是冻了太久,肌肉有些僵硬,一个笑都没能成功扯出来。

    “胡说。”男人的声音轻轻的,一点苛责也没有,还带着一丝笑意。

    何东想,自己是被这轻轻的两个字触动了。曾经就有人在他胡侃乱侃的时候笑着说胡说。一点责备的意味也没有,倒像是对亲密的人平述他乱说话的事实。可他们不是亲密的人啊

    何东觉得冷,冷到止不住发抖。他深深吸了口烟,看着不远处徘徊的几个人,把半只烟扔到脚下踩灭,起身的同时咬了下牙道“去你那,我没地方。”

    男人有些迟疑,跟着起身走了两步,忍不住又问了一句“你多大了”

    “走不走”何东烦躁地拨了下头发,“没空和你叽歪。”

    男人住的地方并不远,何东跟在他后面在这座城市的一角穿梭,经过两条幽深的街道,进了一片老居民区。楼道很窄,因为年久失修,楼道里的灯也不亮了。男人走在前面低声说“你小心点,第五个台阶有点掉水泥,别绊到。”

    何东没做声,一颗心却莫名地随着每一次拾级而上感到针扎一般的疼。男人打开房门让他进去,反手关了门的那一瞬,何东忽然想起邵乾,想起父母,一股酸楚涌上来,差点湿了眼眶。他为什么想哭呢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何东烦躁地扒拉了一下头发,有些想击碎什么来宣泄心中那块沉重的大石。

    男人开了灯,眼睛密密地锁着他,试探着抬手摸了摸他冰凉的脸,低声问“是不是不舒服”

    何东撇开头甩开他的手,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男生笑了笑,转身去了里面,不过片刻就响起了油烹饪食物的呲啦声。香气袅袅地绕进来,让何东瞬间泄了力气。

    他、妈、的他、妈的我就是要这样

    房门没有反锁,也许男人给了他离开的机会。何东盯着房门发了会儿呆,收回视线往里走去,随便找了一张凳子坐下。厨房里随时注意着这边的男人舒了口气,在一旁的篮筐里翻了一会儿,找出一枚鸡蛋打到面里。

    坐下来之后何东才发现,男人的房间里竟然堆着不少的书,房间一角竖着一只黑色的乐器盒。何东仔细看了标志,才发现是一把大提琴。

    很快,男人就端了一碗青菜肉丝面出来,上面还卧了个荷包蛋。何东虽然饿,并没有狼吞虎咽,事实上他不怎么有胃口,而现在是因为内心莫名的悲伤而觉得难以下咽。可不管怎样,一碗面还是有被吃完的时候。

    男人收了碗筷,再出来时说“我去洗一下。”

    何东没做反应,直到男人从洗手间出来,还坐在吃饭的位置。

    太冷了

    男人试探着坐到他身上的时候何东想,真他妈的太冷了让人忍不住想颤抖。男人的吻细碎,初时是试探,后来是索取。何东愣怔着任他亲吻,直到那只手伸进他的裤腰,才猛地一个哆嗦清醒过来,眼神略带迷茫地看了眼眼前的人,一丝暴虐陡然升起,一把把男人掀翻在水泥地上,人直接扑了上去。

    后来的一切他都不太有记忆,似乎是发了狂着了魔,想要撕碎什么。身下的男人起先哀叫了两声,很快就略略撅起臀部迎合,期间想要回头,被何东狠狠地把头摁到地上。何东不讲技巧,只疯了一样深入冲刺,但那又有什么有时候一个猛字,胜过太多花哨的东西。力量是最让人着迷的。但他并不持久,很快俯在那具衣着基本完整的男人身上停止了动作。

    何东觉得自己应该离开,还觉得自己应该是疯了。也许他真的疯了,男人喘着粗气搂住他的脖子蹭他的脸,让他去床上暖一暖的时候,他竟然听了他的话,跟着男人钻了被窝。身体缓过来的时候就又在男人的身体里冲刺,狠狠地,用尽了所有力气。虽然关了灯,这次依旧是背入,何东偏执地摁着他的头不让他往回看。因为动作太猛,每一下猛冲,男人的腰都像要折断一样下陷,呻、吟里却都是满足。

    高、潮来的太迅猛,何东咬紧牙哆嗦着压在男人身上躺下时,似乎有什么应声碎裂,再也黏不起来。何东在黑暗里咧嘴笑了笑,眼角却有湿漉漉的东西流出来。

    这一夜何东像是入了魔发了狂,像是彻底的放弃自己,像是要榨干自己,只要能勃、起就立即深入男人的身体顶撞冲刺。第四次进入男人身体的时候,天已经微亮。男人侧躺在那里回头看他,安抚似地笑了笑,声线沙哑却温柔地说“别害怕。”

    何东动作顿了一下,便很快化作力量砸在男人身上。疼痛早就大过快感,男人疼得哆嗦,却咬着牙没出声阻止,身体随着他的深入耸动,只反手扣着他的脖颈轻轻揉着,像安抚一只迷途的兽。

    27赠你暖光

    这年的雪似乎格外的多,格外的大。年前自放假后那一场,倒是一直没再下,但是下雪不冷化雪冷,直到大年三十儿,积雪都没能化干净。好不容易等过了初六,莫桐准备联系邵乾去玩一趟的时候,天又忽然下起了大雪。起先还是飘飘洒洒的,等第二天一起床,竟然发现整座城市都被埋在白棉被下。

    按照约定,邵乾想着莫桐应该差不多该来了,准备了笸箩和绳子,等人来的时候在雪地里盖麻雀玩儿。还多去地里捡了柴,到时候好多烧会儿火,让屋子里暖和起来。只是他一直没等到有消息过来,以至于每天抱着老猫坐在被窝里,把人都闲懒了。有时候实在是无聊得狠了,就带着老猫去地里看看有没有野兔钻了他下的兔夹,或者带着箩筐去雪地里试着捉一两只布谷鸟,但总是麻雀多于布谷鸟。

    莫桐遇见了何东,就在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

    学校早就封了,何东随便找了一个小旅馆住着。每天所做的事情,不过是在城市的街道游荡。有时候就窝在小旅馆睡上一天一夜,偶尔实在是无聊的很,就去男人家里寻摸点吃的,顺便发泄一下欲望。男人叫张启乐,职业和他的名字很有关系,在一家琴行当大提琴和吉他老师。男人也出奇地温和,即使何东这般不靠谱的人,他也从来没有厌烦和拒绝过。这样的人找一个伴儿不容易,何况像何东这般年轻的。也许这对于他已经够了。

    何东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干什么,他18岁的新年,莫名其妙就变成了眼下的样子。他内心深处渴望的纯净干净,也莫名地变成了如今最不堪的肉体关系。遇见莫桐的时候,小家伙戴着浅咖啡色的毛帽子,同颜色的手套,一件圆鼓鼓的棉袄,还有脖子上把一张脸遮去半张的大号手织围巾。把自己包裹得像玻璃柜里的毛绒玩具。

    莫桐是去超市买水磨元宵和米酒去了。连着吃了几天饺子,实在是厌烦的很。莫桐早就宁愿下方便面也不碰那从年二十七吃到大年初三,还有延续下去趋势的饺子了。今天是忽然想吃元宵,莫妈妈有事情要忙,派他出来买。

    莫桐没去找元宵,反而直接走到零食的地方,戴着手套的手摸过进口食品区的巧克力、干果、饼干,最后转了一圈,停在一捆果丹皮上。唉,没办法,莫桐心里想。让他们宿舍的人都说去吧,我就是喜欢吃酸甜的零食。也没人规定,这种零食只有女生可以吃。

    莫桐一口气拿了六扎,才接着又买了瓜子、火腿肠、午餐肉和其他一些东西。他都想好了,火腿肠可以让邵乾串在铁火棍上在灶膛里烤,等爆裂出油的时候吃,香的不得了。很小的时候爷爷就这么给他烤过火腿肠,还这般烤过馒头片和红薯,香喷喷的,到现在想起来都流口水。

    面前挡上一个人时莫桐还往一旁侧了侧身,没想到那个人也跟着挪了挪。如此来回两三次,莫桐才慢悠悠懒洋洋地抬起扣着厚帽子的脑袋,眼睛扫了一下乐呵呵地扒掉脸上的围巾,笑着道“你怎么提前来了,还没开学呢。邵乾是不是也来了”

    何东眉脚微挑了一下,靠在货架上双手插着口袋,看一眼他篮筐里的东西说“还挺有缘分的,这样都能遇上。”

    “这可不是缘分,是我用强大的意念把你们唤来的。”莫桐嘻嘻嘻笑,“邵乾呢”

    “谁知道”

    莫桐微愣了一下,“你回去不捎我去邵乾家吧,我们约好了年假一起玩儿的。”

    何东莫名地又开始烦躁,踢了下地面说“我不回去。”

    “哦,好可惜。”莫桐鼓鼓腮帮语气失落,“还想着能让邵乾带我去大堤上滑雪呢,正好下大雪。”

    莫桐垂着头消沉了片刻,再抬头又是笑眯眯的一张婴儿肥的脸,他眼睛亮晶晶地说“要不咱们一起去大堤上滑雪吧,邵乾说冷的很了还能在黄河上滑冰玩儿。水化开的地方还有野鸭子呢。”

    何东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火气,就在莫桐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一股愤怒瞬间就涌了上来。想都没想勉强勾了下嘴角道“我差点忘了,你之前不是问我什么叫搞流氓吗我说有时间就告诉你,走吧,出去找没人的地方说。”

    莫桐笑容慢慢退下,眼神中的笑意变成戒备看着他,脚步不受控制地往后退了一步。也许就是这一步在何东那簇烧着的小火苗上浇了油,瞬间让他燃烧起来。何东几乎是半胁迫着他去了收银台,站在他身后看着他结了帐,立即就搂上他的脖子往外拐。莫桐挣扎两次未果,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

    他觉得不舒服,甚至可以说潜意识里有一种淡淡的恐惧。似乎何东手里握着一把刀,随时都可能破坏掉什么,或者划开之前本该有的平静。

    收银是一位四十多岁的阿姨,见他们这架势忙喊道“同学,要不要喊你爸爸过来”

    莫桐回头,嘴巴扁了扁,迟疑地说“不用,这是我同学。”

    等两个人走远收银阿姨感叹,“现在的孩子不学好,学那些好吃懒做的抢钱,都抢到自己同学头上了。”

    收银阿姨想着要不还是喊大人去看一下,扭头却又不见了两个人的影子,不仅又叹了口气。

    何东拐着莫桐进了一处胡同,把人抵在墙上一臂撑着墙,将人圈在里面。居高临下地盯着他,表情有点冷。莫桐有些胆怯地看着他,壮着胆子故作不解地问“有事哦,其实我也不是很好奇,你不说也行。”

    “那怎么对得起今天遇见你。”

    “没什么对不起的,我不好奇了。”莫桐拉拉围巾,把自己藏得更严实一些,只留下一双黑琉璃般干净的眼睛在帽子和围巾中间转来转去,似乎这样就能更安全。莫桐想找一个安全的话题,最终在何东的面无表情下,选择了最愚蠢的开头。他问“何东,你是不是过年没回家你没去找邵乾玩吗”

    何东忽然吼了一声,一拳砸在墙上,吓得莫桐瞪大眼睛,手里的塑料袋掉在地上。称好的元宵滚出来,瞬间滚进被踩脏的雪泥里。

    邵乾邵乾他还敢在他面前提邵乾

    他竟然敢喜欢邵乾

    何东大口地喘气。

    他竟然还敢提醒自己他喜欢邵乾真该毁了他

    何东厌恶这双似乎什么都不懂,又似乎什么都能看透的眼睛厌恶这个撒个娇就能让邵乾宠着的小男生小白脸

    何东猛地伸手一把拽住他的帽子往下一拉,把那双大睁的眼睛盖上。帽子下的眼睫剧烈地颤了颤,最后乖乖地闭上。莫桐在等,等几乎贴着他鼻端的呼吸远离。聪明的孩子从不会去惹一头暴怒的猛兽,沉默才是最好的避开伤害的方法。

    不知道为什么,莫桐想起邵乾给自己讲过的,在熊面前装死的故事。可面前这个人不是熊,在他心里,此时的何东比熊更可怕。从他异常的举动中莫桐察觉到了危险。

    扑在脸上的热气终于慢慢远离,莫桐一动不动,紧紧贴着墙站着。何东抬头望天,烦躁地抓了两把头发。他真该毁了他,毁了这双故作天真的眼睛。为什么不呢

    何东低头再看一眼在细细碎碎发着抖的莫桐,猛地踢了一下墙面在他的巨颤中转身走了。不过几步又猛地转身回来,点着他的鼻子喘着粗气。他想质问你他妈凭什么喜欢邵乾你有什么资格我都

    他想大喊喜欢男人的都是变态你他妈也是个变态

    最后他只是悲哀地发现,自己,竟然才是那个变态啊。

    何东终于转身走了,这次步履沉重。他发现了一个事实,一个一直不愿意承认的事实。这个事实如此见不得人,这个事实和邵乾有关。他走了一条被他自己都唾弃的路,像他无意间在父亲的一封未寄出的信中看到的一样,那样无耻那样遭人唾弃

    莫桐在寒风里站了很久,直到手脚都冻得几乎没有知觉才微微颤抖着慢慢扶正自己的帽子。左右看了看,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开始下雪。何东踩出的脚印有落下一层软绵绵的雪花。莫桐慢慢滑坐在地上,伸手捡了两颗元宵,捡第三颗时发现竟然冻在了雪地上。

    这个冬天真冷啊,莫桐想。

    眼前又出现一双脚时,莫桐颤抖得更厉害了。那双脚的主人穿着皮夹克,蹲下来伸手摸了下莫桐的脸,笑嘻嘻地道“长这么好看。怎么一个人跑这儿了呀小弟弟。走,哥哥请你吃羊肉烩面去。”

    莫桐茫然地抬头看过去,那人看见那双茫然漂亮的眼睛愣了一下,嘴里“啧”了一声继续哄“冷不冷走,哥哥请你吃烩面。”

    莫桐在他的搀扶下拎着塑料袋站起来,在那只手又伸向他的脸时尖叫一声用尽全力把塑料袋重重地甩到他的脸上。在男人捂住脸的同时猛地窜出去,几乎是哭着尖叫“混蛋王八蛋去死”

    他想抠起地上的一块砖去把男人砸得稀巴烂,可是那砖紧紧地冻死在冰里,怎么都挖不起来。男人骂骂咧咧地追过来,莫桐满脸泪张大嘴无声地惊叫,转身继续跑。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四周都变成陌生的景色,莫桐才敢稍稍停下来。他回头去看,发现胡同里除了自己什么人都没有。他不安地继续往前跑,直到上了一条大路看到一个个包裹得严严实实匆匆往家赶的行人,才稍稍心安。

    原地转了片刻,他发现自己竟然在这座从小生活的城市,迷路了。莫桐茫然地晃悠了很久,才找到公共电话,拿起话筒的时候抬手抹了把脸,竟然发现满脸都是湿漉漉的。有妇人牵着孩子的手经过,频频回头看这么一个无声无息就把自己哭到不停抽气,似乎下一秒就会放声大哭的男孩。

    莫桐拨通家里电话的时候,里面立即传来莫妈妈焦急的声音。

    “桐桐桐桐吗是不是桐桐”

    “妈,”莫桐抹了把泪稳住声音,“我迷路了。”

    “迷路了别急,看看周围有什么店要不找找路标,我让爸爸去接你。”

    “妈,”莫桐终是没忍住哭出声音,“快来接我啊,我迷路了”

    迷失在新年,他的十五岁,本该延续天真无忧的时间里。

    28赠你暖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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