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满天孔明灯。
星月在薄云中忽隐忽现,沉沉天幕下,成群的红色灯芒,浮向南方,照亮夜空。
定王回来时,夜已极深。
阿殷白日里睡得沉,此时精神奕奕,躺在榻上也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索性将今日新得的地理志寻来,慢慢翻看。从泰州到北庭,各处风物地理,在其中写得都颇详细,于阿殷而言,颇有裨益。
猛听得外头有极轻的脚步声传来,阿殷当即起身,往外迎去。
才走过软帐,门扇便被人重重推开,满屋仆妇被定王呵斥出去,他面色不善,目光牢牢攫住阿殷。
阿殷讪笑着过去,“殿下回来了里头热水已经备好,要不要”话未说完,手臂便被定王牢牢握住。他的力道奇大,不及阿殷闪避,便将她扯入怀中,猛然亲吻过来。双唇肆意,粗暴而用力,手臂游向阿殷腰间,将她腰身紧紧揽过来贴在身上。
临时寻来的寝衣几乎被扯下肩头,阿殷被紧紧箍在怀中,动弹不得。
周遭骤然燥热起来,阿殷揪着定王的肩头扭了半天,才算能喘口气,“殿下怎么”
隔着不足一寸的距离,定王炙热急促的呼吸落在阿殷脸上,他几乎是咬牙切齿,“你说怎么了”
、第94章
正月十六清晨,隋夫人从宿醉中醒来,由贴身丫鬟服侍着穿了衣裳洗漱过,才坐到妆台前,便见陈氏带着隋丽华身边的董妈妈走了进来。
董妈妈满面慌张,疾步走至隋夫人跟前,便噗通跪下,“夫人,二姑娘不见了。”
“不见了”隋夫人挑眉,诧异望着身侧的老妇人。
董妈妈低垂着头,满面愧疚,“今晨老奴叫人给二姑娘送饭,叫了半天的门也没动静。开门进去一瞧,满屋里都没找到二姑娘。老奴最初以为是二姑娘闹着玩,谁知道找遍了各处也没找到。只是她平常存银钱的匣子空了,几件贵重首饰也不见踪影,恐怕是”她是隋彦的奶娘,因得隋彦敬重,平素甚少自称老奴,可见此时的惶恐。
隋夫人斜睨着她,“恐怕是什么”
“恐怕是二姑娘偷偷溜出府去了。”董妈妈眉目低垂,腰背都更弯了些。
“这孩子又胡闹,也不知溜去了哪里。”隋夫人揉着双鬓,沉吟片刻,道“打发人到各处去问问,看看丽华有没有去相熟的人家。再则,屋门都是从外锁着,既然她已逃脱,必定是有人帮她。那边的人,董妈妈最是清楚,想必能问出线索――也不必着急,问出来,就是求个心安罢了。”
隋夫人这般态度,叫董妈妈暗暗松了口气。
董妈妈做过隋彦的乳母,又因膝下独子早夭,颇得隋老夫人赏识和照拂。当年田氏入府时,隋老夫人已经过世,隋老太爷感念田家的恩情,又知隋彦敬重乳母,特地派她去田氏身边帮衬。后来田氏亡故,隋彦便将隋丽华托付在她手上,悉心照顾。隋丽华幼时生得粉嫩,长大后又嘴甜会哄人,十数年过去,两人之间颇有情分。
此时,董妈妈难免提前开脱,“夫人莫生气,二姑娘这阵子听从夫人教诲,格外安分,每日只是读书习字。昨晚城中灯会热闹,二姑娘自幼爱逛灯会,怕是没忍住偷溜出去看灯,又怕夫人责罚没敢回来。老奴这就去查问。”
“她若知错,我自然不会责罚。”隋夫人宿醉后面色不大好,挥手叫陈氏送她出去,便还是如常梳妆。
她从南郡嫁入京城,在这里相熟的人不算太多。且隋彦父子在北庭手握重兵,隋家在京中的举动格外惹人注意,隋夫人为免麻烦,平常除了接待往来,甚少出门做客造访别府。也就是昨晚阖城观灯,才有兴致出去坐坐,多喝了两杯,宿醉归来。
没想到,隋丽华还真敢趁此机会逃出去。
京中如今已渐渐暖和起来,饭后坐在廊下,春风渐暖。
到得后晌,听得董妈妈那儿似问出了头绪,隋夫人便回屋中歇觉,这一睡,便到了日色西倾。
董妈妈在外等得满面焦灼,然而夫人歇息,谁都不敢去打搅,只能干着急。
听得隋夫人已经起身,董妈妈连忙进去禀报,将审问的经过简略说了,才惴惴的道“是徐妈妈暗里帮二姑娘安排,放二姑娘出去。老奴已经将她看守起来,待夫人处置。只是二姑娘她据徐妈妈说是想念伯爷,出府之后,已经往北庭去了。”
“北庭”隋夫人面色微变,“她独自去的”
董妈妈跪得更矮,声音都低了下来,“有两个人沿途保护。”遂将名号报上,却是当年与田老将军有瓜葛的人家。
想来也是徐妈妈先前安排好的。
董妈妈不傻,知道田家旧人护送隋丽华北上,必会令隋夫人不悦,愈发忐忑。
隋夫人果然冷笑了两声,“安排倒是周密可丽华才多大年纪,又是田家仅剩的血脉,路上万一有闪失,他们谁担当得起糊涂叫隋忠带十个人出去找,她愿意去北庭就护送她过去,哪能如此行事那个徐妈妈既然如此糊涂,便连家人都赶出去。丽华无恙便罢,若稍有闪失,唯她是问”
她平素虽端庄沉稳,却极少发脾气,偶尔发怒一回,叫众人都心惊胆战。
董妈妈当即应命,请了陈氏一同去办。
等陈氏归来,已是暮色四合。
隋夫人坐在窗边,翻看隋彦寄来的家书。
听陈氏禀报过对徐妈妈的处置,隋夫人微肃的面容一缓,叹道“终于清静了。”
“田姨娘当年带着的人,如今也只剩了徐妈妈,她倒是很会帮忙。”陈氏最知其意,缓声道“如今她因为这事出了府,伯爷再怎么怪,也怪不到夫人头上来。当年田姨娘仗着老太爷的照拂那般作妖,夫人为着伯爷容忍至今,没将她发卖,已是格外仁慈了。”
“无足轻重的人,用完丢弃也就是了。倒是丽华――”隋夫人缓缓摇头,“她串通田氏的人这般胡闹,伯爷再如何宠她,也该认真掂量分寸,总能给我个满意的结果。说起来,她虽宠坏了,却不会有独自去北庭的胆子。皇上派了高相的长子亲自护送军资北上,丽华从前跟那位高u又合得来,会往那边打主意,也说不定。你去查查,若此事属实,可要留心应对――那高u跟金城公主,可是来往不少。”
陈氏微惊,“夫人是怕她们继续拿二姑娘做文章”
“皇后对贵妃、殿下和伯爷都盯得紧,丽华若真白凑过去,她怎会不用战事吃紧,殿下和铁衣兄妹处境都艰难,可不能再出岔子。”
“那奴婢尽快去查。”
“越快越好。”隋夫人蹙眉,将那一摞家书收起。
此时的昭仁宫中,金城公主同孟皇后对坐,满面笑意。
“这隋丽华,可真真是妙人儿,母后这儿正想用人呢,她就凑了过来。”金城公主匆匆进宫正是口渴,将面前的香茶饮尽,低声道“母后你猜如何晋阳伯府罚她禁足思过,谁知道她昨晚趁夜逃出来,据说是想去北庭找那隋彦伸冤。可她又不敢独自北上,得知高元靖要送军资去北庭,便找到了高u那里――母后说,妙不妙”
“确实是妙事。想来,高u已经答应了”
“那还能不答应”
“这就好。”孟皇后因太子受责遭冷落而阴郁许久,此时终于露出些笑意,“常茂如今还在西洲任刺史,那是北上的必经之路。届时就叫他用点力气,让高元靖先去定王那边再去北庭,这隋丽华,可就跟那侧妃相遇了。”
金城公主掩唇微笑,“母后说的是。高元靖身边有太子哥哥的人,此事不难。隋丽华是隋彦的掌上明珠,陶殷又是定王的心头宝贝,不管她俩谁伤了谁,这嫌隙是必定要生出来的。”
孟皇后颔首称是,唇边笑意更深。
比起金城公主的打算,她还在期待更深的嫌隙――永初帝既然露出了扶持定王的意思,必定性子不改,不愿定王沉溺女色,更不喜那陶侧妃擅自离京去沙场乱窜。高元靖也算是永初帝的心腹,若陶殷因他而出意外,以定王的多疑洞察和父子多年嫌隙,他会将账算到永初帝头上,实在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届时父子离心猜忌,多大的功劳,都能消磨殆尽。
孟皇后含笑望向窗外那丛打了花苞的迎春,觉得寒冬总算是要过去了。
、第95章
檀城。
在收回檀城的第三日清晨,定王便整兵西进,暂留常荀在城中整肃秩序。阿殷这两天被定王折腾得不便骑马,便也在城中暂留,约定十天后过去与定王会和。
定王同陶靖出了檀城一路向西,在离夏城百余里处,遇到了从西洲调来,奉命拦阻徐耿残兵的夏青、夏铮父子。
夏城坐落在群山环绕之间,出城不远可进入险峻连绵卫兰山,也是东西连通的重要城池。夏青父子夺回夏城之后便死守此处,布兵拦截,徐耿被夏青拦阻在夏城之外,没法西进与徐煜大军会和,又怕定王从后杀来难以抵挡,此时已带着不足两千的残兵遁入卫兰山中。
定王得知消息,不免皱眉。
卫兰山算是北地最重要的山系,山势险峻雄浑如万马奔腾,其中多有沟谷纵横,易于隐藏难于追踪。徐耿既然进了此山,即便定王率上万的大军追击,也难轻易在山中寻到他们的踪迹,想要将那些残兵追杀殆尽,更是耗时耗力,还不值得。
定王此时最要紧的,是解决掉西边围攻凉城的徐煜数万大军。
――徐煜此次南下,手中号称有十万兵马,在檀城分给徐耿近两万人,如今麾下即便没有七八万,也不可小觑。徐奇和高元骁在徐煜的围攻下已固守一个月,此时怕也已精疲力竭,捉襟见肘,若再耽搁,难保支撑不住城池失守。而徐煜久攻凉城不下,总会心浮气躁,定王趁此时机出手,或可事半功倍。
只是这样一来,定王手上凑起来可用以征战的五千兵马都需前往凉城,若攻克凉城,必也需西进。那徐耿既已躲入卫兰山中,虽然兵马不多,若休养生息,来日在檀城至夏城一带生事,也是个后患。所以将其斩尽杀绝,才能不留后患,只是如何灭他
不算宽敞的议事厅里,定王目光落在延绵山脉之间,将此担忧简略说了,面色愈来愈沉。
身旁彭春和夏青父子亦然皱眉。
东襄的徐家算是数代将门,徐耿虽不及其兄徐煜,却也是个厉害人物。檀城中定王的取胜多少有些里应外合下的侥幸,若换了旁人――譬如夏青父子――怕是难以轻易取胜。而面对徐煜的数万大军,定王身边的可用的兵将确实不足。
众人沉吟多时,陶靖忽然开口了。
“徐耿躲在卫兰山中,想要在山里追杀,绝无胜算。末将以为,殿下可继续率兵西进,派人入卫兰山中,想办法将徐耿诱出,在外设伏击杀,胜算会更大。”
“本王也这样打算,只是”
他的顾虑,陶靖能猜得七八分,“徐煜数万大军围攻凉城,殿下手中兵马,着实分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