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恭敬敬的从侧门进去,连在门前大声喧哗都不敢。
而今府门紧闭,冷落凄清,定王一声令下,禁卫军便上前撞开大门,一拥而入。
自姜善和姜瑁被免职后,这府中便已不似往常秩序井然,前两日皇帝下令将姜善兄弟三人和姜瑁兄弟拿入狱中,更是令人人自危,惶恐不安。如今禁卫军一哄而入,绕过那面富丽堂皇的影壁,径直冲向正中间屋脊高耸的客厅――那是怀恩侯府中最威仪端贵的所在,除了皇亲驾临,或是迎奉圣旨,平常连门都不开。
禁卫军自两侧鱼贯而入,分作二十路,直冲往姜家各处院落。
阿殷与常荀身为司马,自有督查之权,等那些禁卫军都涌入府中,才分了十名王府侍卫出来,前往各处巡查。
阿殷虽是临阳郡主府中的人,却是头一回来这座威名赫赫的怀恩侯府,跟着常荀走过各处书房厅堂,里头诸般陈设已然被翻得凌乱不堪,侯府奴仆们惊慌失措的呼喊声夹杂这禁卫军的厉声呵斥此起彼伏,一眼扫去,皆是凌乱。
如同盛装的美人被人撕烂了头发、扯碎了衣裳,再不复那端庄贵丽,只余狼狈。
想来景兴帝虽对姜善予以重用,这股怒气却是积攒了许久的。
巡查过外面院落,便是后面内眷的住处。
那一道垂花的矮墙之内,曾是当年姜皇后长大的地方,她居于中宫之后,因姜家扶持有功,所以格外器重尊荣,将这闲人难以踏足的内院修得精致华丽,处处风光。如今经禁卫军这一通乱翻,门扇歪斜,檐下灯笼鸟笼齐齐翻在地上,内眷皆用绳索缚在一处,由禁卫军带着往外走。
阿殷对姜家怀恨已久,见此只觉得快意。
倒是常荀也是世家出身,带着阿殷走过,感慨不已――
当时的姜家与常家,乃是京城世家中的翘楚,在这些世家中极有威信。睿宗皇帝在位时两家平分秋色,后来姜家扶持景兴皇帝登基,仗着这独一份的从龙之功,威势更盛,甚至在永初皇帝登基时,都风头无两。谁知道那鼎盛煊赫之势,败落起来,也不过几个月的时间
前车之鉴,后事之师。
常荀亲眼目睹,便比旁人的感触更深。
如今的常家亦是数代传承的世家,姐姐常兰芝身在东宫,父亲常钰位居中书令,家中父子兄弟,无不居于高位,若来日太子登基,岂非与今日的姜家相似烈火烹油,簪缨繁华,以兄长和二叔对太子的奉承趋从,来日会否被权势恩宠蒙了心智,继而狂妄嚣张,步姜善之后尘而假如太子不得皇帝欢心,东宫改换门庭,以兄长和二叔的行径,是否又会招来祸事
世家的清贵尊荣原本无罪,但若是卷入结党营私,难免便偏了道路,误入歧途。
如同今日倾塌的怀恩侯府,亦如从前许多因党争而败落的名门之族。
常荀目光扫过混乱慌张的姜家众人,神色愈来愈沉――今日之所见,定要禀于父亲
旁边阿殷习惯了常荀的嬉笑不羁,而今见他始终沉默不言,倒是有些诧异。徐徐走过侯府各处,经过临水的一处阁楼,就见禁卫军执刀在前,后面跟着十数位女眷,各自哭啼不止。见到常荀和阿殷,那领头的禁军忙侧身让路,容他二人先行。
阿殷目光随意打量,掠过两个锦衣华服的丫鬟,不期然却碰上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姜玉郑
自年节里法源寺一会,阿殷就没再见过姜玉帧幢愫罄唇夫人往临阳郡主府上来了两回,姜玉忠参聪翊忧澳茄跟来,二月的踏青赏花及马球赛中,她也不曾露面。如今陡然重逢,她比先前消瘦了许多,更显得面庞秀致,眼眸剪水,只是遭逢此事,有些黯淡灰败。
四目相对,姜玉窒匀挥行┚诧,旋即将阿殷身上官袍打量,竟自停下了脚步,“陶殷,果然是你升官了。听说捉了突摩的人封赏四品官,当真是你”
那领头的禁军见她认识阿殷,倒也不催行,只在旁边候着。
阿殷也停下脚步,道“是我。”
“忘恩负义”姜玉衷本灰败的眸中忽然燃起了光,藏着怨毒,“你忘了是受谁的照拂长大的郡主含辛茹苦,白白养着你们兄妹,供你们吃喝,享受富贵,却养出了你这样的白眼狼”
――姜家会在此数日之间败落,固然是多年累积下来的根由,于姜玉挚蠢矗却是因为突摩贸然被擒的缘故,而这源头,便是陶殷和冯远道。如今碰见,自然难免跬怒。
姜玉挚聪虬14笳感碌墓俜,深绯色的圆领袍修长磊落,中间束着十一金带,明丽而贵气。比起双手被缚的她,这官服如同讽刺与羞辱,愈发让姜玉志醯么萄邸5比漳歉隹ぶ鞲上卑微的庶女在临阳郡主膝下谨慎求存,今日竟会踩着姜家而爬上去,耀武扬威般来看侯府被抄,目含俾睨身为临阳郡主府的人,受姜家恩泽庇佑长大,如今反插一刀,陶殷这不是忘恩负义是什么
她眼中的敌意那样明显,三月暖阳下却像是带着寒冰。
阿殷不自觉将胸膛挺起,虽知姜玉衷饬鞣乓彩俏薰迹然而当日发生在外祖冯家的事今日如数还给姜家,还是让她生出报应不爽之慨。何况,当日缘由错综,临阳郡主于她有何恩情
她纤秀的手指抚在绯色的官袍袖口,徐徐道“姜姑娘幼承家学,应知恶果自食,咎由自取几个字。路途遥远,慢慢琢磨吧,善自珍重。”
“陶殷,我真后悔那日帮了你。”姜玉秩床豢戏殴,目光钉子般扎在阿殷身上,“别得意,咱们还会有相见之日”
“我倒没后悔救你。”阿殷再不驻留,轻飘飘挪开目光,从她身边走过,“我等着。”
、第56章 119
抄完姜家,定王和常荀入宫去复命,阿殷便先回家去。
陶靖选的新住处在静安巷上,是个三进的宅子。他从临阳郡主府中搬出时分文未取,这宅子当时是经交好的同僚介绍,租来暂住,如今半月过去,早已筹齐了银钱,买了下来――
陶靖与阿殷俸禄固然不少,却也不够买宅子,好在这回阿殷立功,定王有诸多赏赐,器物雅玩之外,还有过百两银钱。且陶秉兰承袭了冯卿的灵秀才能,不止文墨诗书极通,书画上亦极有天分,从前守着文士高洁,书画只用于互赠,这回既是家中急需,便作字画卖出去。因他的书画得过当朝名士赞赏,加之这回人逢喜事下笔如神,有书院里常往来的贵家子弟捧场,三幅字两幅画,各取百两,凑上旁的银钱,买下这宅子倒是绰绰有余。
阿殷一路骑马疾驰过去,到了静安巷,两侧朱墙相接,到得最里面,双扇绿漆门半掩着,里头却传来奶娘的说话声。
她心下激动,顾不得栓马了,一跃到了门前。推开门扇,便见小小的影壁前摆着许多盆景,奶娘正指挥两个面生的小丫鬟摆放。见了她,那俩小丫鬟尚且惊诧,奶娘已直起身笑眯眯迎了过来,“姑娘可算是回来了不是说过两日再搬来吗如今伤可都好了”上上下下的将阿殷打量着,看她活蹦乱跳,自是放心,便忙往里头走,“家里来了客人,老爷正陪客呢。姑娘的住处在后厢房里,都已经收拾出来了,就只是比从前窄些,却更自在”
她絮絮叨叨的说,阿殷自然也是欢喜,搀着奶娘的胳膊,进了里头院门。
这院落格局跟西洲凤翔城里的那一处倒是相仿,只是京城里不似凤翔宽裕,没有后头的果园子,只是改作后厢房,适宜安置女儿家。除此之外,倒是与旁的宅子无异,正面五间大屋,两侧各有厢房,中间花木扶疏,甬道两侧青泥之上碧草茵茵,竟有两只麻雀在其中啄食。
虽说这宅子比起旁的府邸,难免狭窄逼仄些,然而这是属于她的家
阿殷腾起这个念头,唇边笑意便愈来愈深,朗然笑道“窄怕什么,等咱们再周转一阵,总能买到更宽敞的宅院”
这话颇鼓舞人心,奶娘笑着点头称是,正屋里头陶靖听见声音也走了出来,“阿殷回来了”
“父亲”阿殷三两步就跑到他跟前,正想说今日怀恩侯府抄家的事情,却见他后头转出个魁伟的身影,竟是高元骁。
“高将军”阿殷有些诧异,站在阶下仰头望他。
暮春的院里花开正浓,阳光明媚的洒下来,她的眼神清亮,琉璃珠子似的。有些日子没见,她的装束也都换了,那一袭绯色的官服穿在身上,腰间由金钩装饰,说不出的精神挺拔,神采夺目。
高元骁步出屋门,眼底的惊艳毫不掩饰,将她看了片刻,才道“有件事来跟陶将军请教,正巧你也回来。听说那日对战突摩时伤了腿,都好了”
“已经无碍,多谢高将军关怀”阿殷探头往屋内瞧了瞧,“哥哥呢”
陶靖笑道“去了书院还未回来,今晚就能见着了。”――离秋试也只半年的时间,陶秉兰固然有才气文名,不过科举的策论文章毕竟不同于诗词歌赋,他如今斗志更胜,想要博个好的出身,自然比从前更加用功。
阿殷点了点头,原想着尽早将喜讯告知父亲,不过既然有高元骁在场,她便先回后厢房去瞧瞧,请他二人自去叙话。
从西侧的双扇洞门进去,后面是个两丈见深的院子,那排房间亦颇整洁,比之前院,更添许多花树草木。
阿殷面上喜色半分未减,同奶娘入屋各处瞧着,又道“父亲如今跟高将军往来很勤快吗”
“自打咱们搬来这边,那位高将军几乎隔天就要来一回。”奶娘声音慈和,“我听老爷跟少爷议论,说高将军原本是想去王府探看姑娘的伤势,偏偏又进不去,所以常寻着由头过来,跟老爷说话儿。”
“隔天就过来”阿殷闻言诧异。
先前她在定王府养伤,平常有往来的同僚皆过来探望伤势,贺她升官,阿殷瞧着高元骁始终没来,还只当他已经想通了,不再钻牛角尖,当时还舒了口气。如今听奶娘这话音,难道是高元骁想去定王府上探望,却被定王阻拦在门外,所以半个多月之内连个影子都没露这般隔日就来拜访,显见得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可不是什么好事
她不愿再将此事耽搁拖延下去,在这后屋中盘桓了会儿,便依旧回前院去。
果然高元骁还没走,正跟父亲在厅上说话。
见得阿殷过来,陶靖尚未说什么,高元骁的眼神便瞧了过来,含笑起身,“还未恭贺升官之喜,往后该改口,称陶司马了。”在陶靖跟前,高元骁并不敢露出半分轻率,虽然来这里的目的各自心知肚明,那态度却还是格外端方的。
阿殷自然也拱手,“多谢高将军。”
“今早进宫时听见街上动静不小,说是定王带着禁卫军去查抄了怀恩侯府,陶司马也去了”
阿殷依陶靖之命坐在下首的椅中,因此事动静太大,早已传遍各处,她也没什么好隐瞒,将今日之事说了。这一说,便足足三盏茶的功夫,直到日影在中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