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时而被闪电点燃,露出阴惨而神异的火光。
宝锦脱下外袍,紧紧裹住那具白骨,一动不动地跌坐在泥地上,全身上下都湿透了。
一旁两人想上前劝,看入她死寂空茫的眼神,又觉得不敢。
沈浩想起故主,心中痛楚更深。虽然早有预感,真正看到这惨不忍睹的一幕,他几乎也要疯狂了
“就算成王败寇,也该给予皇族的体面死法,这样的折辱,实在是”
他趁都着说不出话,手下用劲,竟生生将剑鞘捏成了两片薄铁,手狠狠撞在刃上,顿时鲜血淋漓。
“混帐”
他低声怒骂道,恨不能肋生双翼,穿越这无边雨幕,深深宫阙,将那伪帝碎尸万段。
许尚宫颤抖着向他示意,只见宝锦呆呆坐着,似乎正在跟尸骨喃喃说话。
沈浩深吸一口气死者已矣,不能让活着的伤心地疯狂,他上前替她撑起伞,想要扶她起身,“殿下您醒醒这血海深仇还等着你去报呢”
“血海深仇”
宝锦的重眸无意识的转动着,她低声重复着这一句,蝴蝶状的肩胛骨微微起伏着,却是再也流不出眼泪。
大雨之中,只见她缓缓抬起头,声音低沉而有力,仿佛要穿透这茫茫雨幕,去到那幽冥黄泉之地
“姐姐,我先前错怪了你,对不住。”
她喘息着,任由雨水呛入肺腑,“你希望革新弊政,希望能觅得一心人,这才错信了这个凉薄负义的男人”
她的喘息越发尖利,几乎痛入骨髓,“可是我,又比你好多少呢”
她抬眼望向天幕,粗暴的雨柱打中眼眶,痛得几乎睁不开眼,可这近乎自虐的痛意,却也丝毫不能让她和缓半分
“我居然,重蹈了你的覆辙。”
“殿下”
一旁两人再也无法坐视,一齐抢上前把她拢入伞下,又拿了罩袍等物盖上,宝锦盈盈地望着他们,忽然飘忽一笑,推开了所有。
素色中衣在泥泞中飘飞,雷电和暴雨在天地间咆哮怒吼,却也抵不过这白衣胜雪,茕茕而行。
在两人的惊呼声中,宝锦抱着姐姐的尸骨,蹒跚着走向马车。
眼睛逐渐被雨水浸润模糊得看不清楚也不想看清楚
脚下有什么刺穿了丝履却感觉不到痛
这荒野遍布亡魂却还有谁在乎
宝锦浑浑噩噩地走着,脑海里全有万千画面流光飞舞,一时生成,一时湮灭
姐姐的绝美笑容,眉宇间的睥睨飞扬,谈笑中果敢决断以及那最后的依依不舍,最后的深深一眼
这样的幻景,却被一道熟悉的面庞生生插入,那熟悉的笑容,冷峻而温柔,仿佛千万年寒雪中的一抹日光,照得自己心旌沉醉。
渐渐的,那笑容逐渐化为阴森诡秘,那人拔出剑,满眼都是嗜血之意,随着雷电的轰隆声,剑光凌厉劈下,姐姐的微笑顿时化为齑粉
“不要”
宝锦惨号道,再也忍耐不住这锥心之痛,天旋地转之下,一头栽倒在地上。一些,马车载着三人,朝着回程而去。
谁也没有说话,只是垂着头,任由水滴把地毡浸湿。
宝锦终于醒了过来,却仍是抱着尸骨不撒手。
“许尚宫”
鬼使神差的,她居然开口了。
许尚宫忙活了一夜,疲倦得受不住了,正在上下眼皮打架,听这淡淡一声,身子不禁一颤。
“殿下,留得青山在”
“姐姐的那些事,涉及隐秘,你是怎么知道的”
宝锦环抱着姐姐,低头将话截住,径直问道。
许尚宫不假思索道“奴婢本在先皇宫中伺候,锦渊殿下继位移宫,我图个清净,就去了本朝废太后旧宫那里管些花木锦渊殿下每次乔装出宫,都要从那秘道通过。”
“你怎会知道姐姐这些事”
宝锦仍是低着头,闷声问道。
许尚宫仍是镇定自若,却是跪了下来,“奴婢有罪,锦渊殿下过身后,奴婢趁乱摸进了乾清宫,找到了这个。”
她袖中微动,终于翻找出了一个小木盒,宝锦一看那样式纹路就觉得眼熟,仔细一想,却是和自己在秘道巨室里发现的几只木匣一模一样。
自己找到的是帐本和练功心法,这一只里,却又是什么
“这是他们两人来往的书信,看完这些,殿下您就全明白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 诱敌
宝锦接过木盒,打开一看,只见都是些叠成方胜形的信笺,层层重重,越往下越是纸墨黯旧,显得时间久远,却仍是小心翼翼的存放着。
她一张一张仔细看过,随着时间的流逝,面色变幻不定。
这些信笺,跨越了六七年的光景,都是某个男子写给她的,其中眷恋深深,却又不失豪杰气概,读来只觉情意缱绻,实在让人要为这一对有情人啧啧称赞。
里面也并非都是小儿女情事,而是言之有物,谈及如今时政弊端,更有恨其不幸之意,到得后来,竟然公开谈起了谋朝篡位之事,显然两人默契已成。
这样一个情郎,到头来,却背叛了你姐姐,你的运气比我还差。
宝锦看到此处,再无怀疑,心中冷冷一笑,眼中闪过悲凉之色,随即恢复了平静
“这些书信,再没有人看过”
“一直是奴婢偷偷保管的。”
许尚宫的声音,在辘辘的车辙声中,显得有些空茫。
宝锦叹了口气,无限疲倦道“这东西归我保存,从今以后,一概与你无关。”
此时东方地平线已微露暗白,车驾辘辘地开进了城,宝锦眼望着不远处的宫阙九重,心中却生出荒谬的不真实感,几欲大哭大笑。
而她终于没有,只是平静地敛了敛裙裾,柔声细语道“今日正轮到我当值,还要赶着去御前伺奉呢”
她的声音柔顺轻微,听在车中两人耳中。却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这一日皇后起的很早,梳妆之时,却刻意让宫人梳了个百鸟朝凤髻。琳儿见她如此隆重,不由笑问道“娘娘今日可有什么打算。是要出门吗”
皇后睨了她一眼,用指尖在她额上轻弹一记,这才笑骂道“没记性的丫头,又是逢七之日,宫里所有姐妹都要来我这里请安。当然不能蓬头垢面了”
琳儿这才恍然,有些惊诧道“以前日日都有众嫔妃来昭阳宫请安,也没见您这么盛装”
她提起这事,心中又是一酸,嘴里不甘愿的嘀咕道“娘娘您也真是好脾性,这些趋炎附势地人以为您已经失势,隔三差五就告假,您居然还真的免了所有人每日晨间的请安,改为七日一次这些娘娘们脸皮也真厚。居然心安理得不来参拜”
皇后微微一笑,“天气正日,只有晨间能睡得安稳。又何必去扰她们清梦”
说到最后两字时,她眼中闪过一道犀利地笑意。如利刃一般划过妆镜。投向前殿。
过了一刻,各宫嫔妃们也陆陆续续来了。也许是七日一聚的缘故,她们大都来得很早,就连素喜称病地方宛晴,也准时到来。
最后出现的是云贤妃和徐婕妤,云贤妃有些气喘,她夏日容易心痛,显然是宿疾又犯了,此时却仍强忍道“臣妾来迟,请娘娘恕罪。”
她知道帝后二人此时很是不睦,生怕引火烧身,所以姿态摆得极低,没曾想皇后升坐中央,微微扬眉道“妹妹这是说哪里话,你身体不适,正该传太医来,不必急着来本宫这里。”
她语气平静,众人正当此事已经揭过,却听她的声音忽然转高道“云妹妹的身体怎会这样徐婕妤,你倒是说说看。”
徐婴华冷不防被她一唤,听着声气不善,于是小心答道“贤妃娘娘这是宿疾,太医已经来过”
“我不问太医,单问你是怎么照看的。”
皇后地声音并不如何疾言厉色,却带着飒飒冷意。
徐婴华听着这质问,毕竟年少气盛,软中带硬道“婢妾一直在亲侍汤药,但毕竟人微力轻,若有照管不周,还请娘娘责罚。”
皇后冷冷一笑,“你可真是人微力轻,云妹妹你没服侍好,万岁那边你也没伺奉承欢,这一阵你到底在忙什么”
徐婴华一听心中冷笑这话里带着酸意,原来是皇帝迷恋微贱侍女,皇后咽不下这口气,却发泄到了自己头上
她做出一副惶恐的样子,“是婢妾太过无用,让娘娘失望了。”
这话一出,众人面上都不甚自在若说徐婕妤无用,这些人都没承过宠爱,更是无用之极了。
皇后瞥了她们一眼,叹道“众位妹妹还是要多加努力,若是让万岁的心流失在微贱宫人身上,那也算是整个后宫的无能,倒是让人看笑话了。”
她说完便是面目冷然,连嘴角都带出些枯涩僵硬来,众人见这情状,又想起前一日皇帝居然派人至昭阳宫捕人,显然这对夫妻已有些水火不容的意思了。
众人扯了些闲话就散去了,徐婴华正要走,却被方宛晴叫住了,“姐姐请留步”
她有些神秘的拉住对方袖口,看了看周围,低声道“皇后娘娘今日心情不好。”
说完,意犹未尽的眨了眨眼,瞳中带出些不安分的狐媚来。
见徐婴华沉默,她声音更加压低,“万岁已经对她不在眷顾了,这才会方寸大乱,话说这么尖酸刻薄。”
徐婴华暗想论起尖酸刻薄,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口中却含糊应道“这也是难免嘛”
方宛晴的眼中泛过娇纵和恶毒地笑意,“她先前那样清淡祥和,是因为她有恃无恐,如今她已经失势,只要再加一把劲,这昭阳宫就要换和主人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 现身
徐婴华打心眼里瞧不上她那娇纵轻狂的模样,正要把自己的罗袖从她手中抽出,转念一想,她毕竟是方家族女,也算是熟知内情,将来也许用得着,也就不露痕迹的轻笑一声,“妹妹真是大胆,可皇后毕竟是这后宫之主,我们可招惹不起。”
方宛晴见她虽然声调愁怨,面上却不见什么惶恐,知道此中大有可为,银铃般的笑声低回曼转,道“我知道姐姐跟贤妃娘娘在她手里吃了好些苦头,你们也别着急,日子还长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