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摊牌冬日的阳光带着特有的淡金投射而下,北风席卷而来,将旷野的蒿草吹得四散起伏,兰亭之中,两人击掌为誓,语音铿锵,相视一笑后,一切尽在不言中。
多少年后,已成为蜀王的李桓回忆起那一幕,仍会唏嘘不已当时的宝锦,虽然仍显稚嫩,却已隐隐显出权握天下的凛然,在京城的惊涛骇浪中初显峥嵘。
凛冽的寒风从北方呼啸而来,时光有如白驹过隙,缓缓地从指间流淌而过,在送走蜀地的贵客后,京中恢复了平静,而在这如常的平静中,却不知有多少汹涌暗流,正在汇集转折。
十二扇镂空云纹的通天殿门被齐齐打开,乾清宫里虽然寒冷,却一下子便得明亮宏阔。
皇帝并不在忙政务,却持一支翠玉短笛,正在静静吹奏。
笛声并不似他平日的冷峻飞扬,竟是温宁舒缓,如淡金日光一般,在人的心头缓缓流淌。
笛声宁静渺远,悠悠传入中庭,连修整花木的奴婢,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听得悠然神往。
连月旦的刺划出血痕,也浑然不觉,有人在这悠扬乐声中,好似看到了家乡的渔歌唱晚,牧童杏花
宝锦着了一件紫绫宫衣,底下衬了雪色锦裳,绰约秀美,如同风中素梅。
“这一段你方才吹来,总有凝滞,起音要这般徐徐转来,才能圆融如意”
皇帝解说着其中诀窍,见她听得仔细,不禁调侃道“原以为你精通器乐,却没曾想,你在笛笙一道上却是个懵懂朕这个老师,可算是当得毫不惭愧”
他微微一笑,无复平日里的冷峻傲岸,薄唇边勾起一弧微笑,整个人都仿佛明亮起来。
这一瞬,在那寒夜花林初见时,青衣谪仙般的奏笛男子,好似又重现在眼前。
宝锦对上了他的眼,整个人都有些不自在,她微微侧过头,眼起浮现那一夜的情形
“给你。”
他从袖中取出一方帛帕,放在她手中,青色衣袂于林间飘扬,竟显出淡淡寂寥。
“你在想什么”
皇帝的问话打断了她的遐思,宝锦勉强一笑,不假思索道“想起与您初见那夜。”
她语声平和,抬眼望着这夙夜切齿的最大仇人,心中百味陈杂,酸甜苦辣一时踊起,却不似平日那般的单纯仇恨。
亡国灭族这样的惨事深仇,要尽数归罪于他吗
宝锦知道自己不能自欺欺人。
姐姐身为天朝之主,却刻意将这大好河山都倾覆一尽,到头来,竟是元家人自造了这冤孽
如今,却让自己如何再去理直气壮地找他复仇
她心中苦涩,却听皇帝叹道“那一夜,确实是非同一般朕在林中见你踉跄而来,还以为遇到了花精魅仙。”
他伸出手,自然而然的,将宝锦搂入怀中,“你当时泪落如雨,衣裳染血,月儿一照,好似是从天上生生谪下的,看得人心疼。”
他声音醇厚清朗,和平日的端严凝涩全然不同,整个人都仿佛年轻了几岁。
宝锦心下一震,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两人正在旖旎微妙间,却听皇帝低喝道“探头探脑的鬼鬼祟祟,象什么样子”
张巡呵着腰,从殿外蹑足而入,望了一眼宝锦,有些犹豫,却仍是跪禀道“万岁今日,要去哪位娘娘宫中”
皇帝一楞,这才醒悟,今日乃是溯望之期。
宫中惯例,溯望之日,皇帝必须在中宫处过夜。
他与皇后素来恩爱,也从不被这僵硬律条所限,皇后这一阵身子不爽,于是让他择人入替。
皇帝轻叹一声,知道所谓的身子不爽,实在是托词,而是皇后见自己未曾临幸新人,这才变相催促。
皇帝在女色上头并不热衷,多年以来,也不过是一妻一妾。这一批新人,色虽妍丽,却引不起他半点兴趣。
方宛晴娇纵跋扈,王美人又如同泥塑木雕一般,实在乏味,徐婴华却好似事事藏拙,一味的谦辞婉拒侍夜
皇帝意兴索然,微一沉吟,随意道“就去月妃的馨宁宫吧”
他只是随口一说,却听一旁当啷一声,在寂静殿中显得格外惊心。
宝锦手中一颤,玉笛跌落在地,竟裂了一个缺口。
“皇上恕罪”
她颤声低道,声音几近哽咽。
皇帝以为她是害怕责罚,一笑安慰道“不过一支笛子,虽然精妙,却也不是世上无双,摔坏了也罢,今后小心便是。”
宝锦垂首不语,双手轻绞着衣角,看似羞涩,心中已五内如焚。
明月性情偏激,真要让她侍寝,怕是要惹出滔天大祸
她脑中一片混乱,好不容易托词退下,却是一出殿门就疾奔而去。
“今晚让我侍寝”
明月的声音并不很惊奇。
她微微一笑,手中的杏仁酪在杯中荡点涟漪。
“自打进了宫,我就知道,总会有这一天的”
她低声笑道,凄厉而清醒的双目有如寒星,刺得人眼角发痛。
“你要怎样”
宝锦蓦然站起,急声道“留得青山在,不怕”
“不怕没柴烧,是吗”
明月笑得越发耀眼,几乎沁出泪来,“你们中原人还有句话,叫作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你”
宝锦怒极跺脚,恨不能一巴掌将她拍醒,“你也算是叱咤千军的巾帼女杰居然学着坊间愚妇,动不动就一死以全贞洁”
她一把揪起明月的衣领,死命摇晃着,“我贵为天朝帝姬,如今落得声名狼藉,也没有去寻死,你却要学哪门子的玉碎”
明月听得这“天朝帝姬”四字,瞳孔蓦然睁大
“原来如此”
她豁然开朗道“我早该想到的姑墨王娶了上代帝姬,与天朝乃是姻亲”
第四十八章 失贞
第四十八章失贞她深深凝望着宝锦,叹道“殿下忍柔于事,卧薪尝胆,果然非比寻常可惜,我早不曾与你相识”
宝锦听这话带着不祥,心中更怒,“如今认识也不迟我先前跟你说的,难道都是白费唇舌吗”
明月凄然一笑,任由长发蜿蜒垂下,“如今才道知易行难”
宝锦怒急已甚,却也没有任何办法,咬牙在殿中来回踱步。
殿中没有点上银炭,阴冷的风从窗纸的缝隙中吹来,昏暗的寝殿中,烛光飘摇不定,将人的面庞都浸润其中。
劈啪一声轻响,暴了一个烛花,满殿都为之一亮,宝锦的心中也在这一刻豁然开朗
“我有办法了。”
她伫立于殿中央,静静说道,稚嫩清秀的脸上,浮现了一道深刻而冷峻的笑容。
“只是,这一招乃是行险,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求之不得。”
明月恬然微笑道。
宝锦气闷不过,恨不能把她拎起来死命摇晃,看看她头脑里到底装了什么。
“要想让皇帝不加临幸,只有个可能”
她凑近明月身边,低声说着。
“殿下真是妙计。”
明月咬牙道,面上神色变幻不定,却最终一咬牙,决然道“殿下不惜名声,我也能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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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掌灯时分,皇帝经由张巡提醒,这才乘辇朝着馨宁宫方向而去。
宝锦早早下值,却没有回到住处,只是到了馨宁宫近旁的含香苑中,好似饭后散步,却不时注目着侧旁露出的宫阙一角。
她又望了眼天上缓缓移动的一轮明月,暗自道“时间快到了”
銮驾到时,月妃已经等候多时,此刻领着宫中之人叩首接驾,“皇上万福金安。”
皇帝久闻她性情怪诞,见她如此温婉知礼,当下亲自上前扶了一把,“起来吧”
他只觉得手中纤细柔和的手腕好似战兢地发抖,以为她是害怕紧张,心下不免生出怜惜。
“朕一向繁忙,倒是忽略了你,让你辞国远来,颇多不便”
他安慰道,一旁的宫人笑盈盈奉上便膳,他略微夹几筷尝了,想要寻些话题,一时也不知该从何讲起。
室中气氛有些僵凝,两人默默无言,玉箸的轻响声中,便膳才用了半碗,便各自撤下。
宫人们换上了红色喜烛,又有人捧出双合玉杯,两人饮完,已有人将纱幔一重重放下,侍女替两人一一宽衣,殿中陷入了一片旖旎。
皇帝正要将明月拥入怀中,却听殿外人声气急,有纷杂清脆的女音正在争辩着什么。
“将殿门打开”
声音虽然柔和,却带着不容易置疑的意味。
“皇后娘娘”
殿门被齐齐打开,裙影婆娑,香氛馥郁,在众人的簇拥下,皇后盛气而入。
皇帝在帐帷后面看得真切,心中不禁一惊如此放肆无礼,根本不象皇后的作风
“怎么了”
他自帐中起身,却见皇后面色铁青,眼中怒意正炽。
“皇上”
所谓家丑不得外扬,她压抑了怒气,屏退了旁人,这才沉声道“我刚刚得知,月妃入宫时的检查,很有些疏漏。”
“疏漏”
皇帝一时没有回过味来。
“她入宫之时,已非完璧。”
皇后再不多说,亲自上前,将明月的手臂从纱衣中拽出。
雪白玉臂上光洁晶莹,哪曾有守宫砂的嫣红一点
“入宫之时的例行检查,那老宫女便有所徇私,如今万岁召幸月妃,她知道纸包不住火,急急来向本宫坦诚了一切。”
皇后款款道来,皇帝的面色已转为铁青。
“好大的胆子”
他一把扯过明月的颈项,素色中衣从肩头滑落,露出洁白无暇的肌肤。
“你究竟是跟谁私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