朽为神奇。”
“我以玉染的身份进入京城,不是为了取徐绩的性命,也不光为了将宋麟这些人收归麾下,而是要将伪帝一朝尽数掀翻”
陋室中一灯如豆,少女声音轻微,却如万钧一般有力,沈浩望着她灼然生辉的重眸,心中一凛,竟隐隐有膜拜景仰之意。
不期然的,他想起一年前,那被斩落海中的蛟首,那一道冲天剑光
“殿下志存高远”
他由衷叹道,“可您是万金之躯,若再有个万一,皇家再无人可以主持大局。”
“人在国在。”
宝锦断然道“若上天真要让元氏绝嗣,以新朝代之,那就让我落败身死好了”
她毫不在乎地说着不祥之语,又道“宫中虽然凶险,有一件事,却非要在这弄个清楚”
“是什么”
“我朝覆灭,姐姐殉难的真相”
宝锦望定了沈浩,低声问道“我与姐姐相比,谁更优秀”
沈浩不语。
“你不说,我也知道答案,姐姐惊才绝艳,智谋胜我多矣,却落得亡国身死的结局,这不显得蹊跷么”
宝锦声音低颤,凄然又问,“你是她身边侍卫统领,可曾知道这其中奥秘”
沈浩苦笑道“我当时被远调出京,等任务完成时,京中已是天翻地覆事后问遍京中幸存的同僚,也没有人能说清”
“没有人能说清可是伪帝一定知道些什么,所以,我要留在宫中,留在他的身边“
宝锦决然道“不弄清这件事,什么复国大业都是镜花水月,笑话一桩姐姐落得这等结局,我不认为我会比她幸运”
她声音虽低,却带着不容辩驳的神采,沈浩无言以对,也是深已为然。
“可是”
他面上有些发热,一咬牙,还是说了出来
“这样一来,殿下的名节不免受损”
“名节”
宝锦低低笑了,声音有如冰雪落地般的清脆,在这暗夜中扩散出无边涟漪。
“自从李莘毁婚,我还有什么名节可言吗”
语虽平静,却含着无尽的沉郁和惨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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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晨,北五所的管事便匆匆前来,指挥着内务府的杂役将门窗更换一新。
季馨在旁看着,忍不住轻声道“我们入住那日,我便去跟管事说了,这门窗都有破损,冻得人睡不着觉,他只是阴阳怪气地搪塞如今却是上赶着来换了”
“趋炎附势的事,你还怕看得少吗”
宝锦轻声回道,却见管事很是热络地上前道“这些猴崽子们懒散得很,让两位姑娘受冻了”
“哪里,倒是劳烦管事了“
季馨张口就要讥讽,宝锦轻扯她的衣袖,得体地回了一句。
管事又让人送上锦衾,连同室中铜镜胭脂都换了上品,宝锦一一笑纳,他这才满意而归。
“宫中的规矩,收下这份示好,这才算一笔勾销,目前局势未明,还是不要树敌的好。”
宝锦说完,随即更衣梳妆,去了梨尚院。
纵然预料到会有波澜,但一进正堂,就见众人投以异样的眼神,诡异的低语顿时四起。
那目光夹杂着妒忌,讥讽,不屑,羡慕,仿佛毒箭一般飕飕射来,宝锦仍是淡定从容,心中却是冷笑不已。
“教司坊真是调教得好,勾引魅惑的功力真是不浅哪”
方宛晴曼声笑道,一旁有好几人附和,今日明月因病告假,再没人敢跟她作对,她越发肆无忌惮。
见宝锦不答,她又语带嘲讽道“听说你将衣服撕开,半隐半露的诱惑君上,这等技巧可真是高明啊,不如给大家演示一下吧”
宝锦微微一笑,正要开口,却听西侧席上有人轻声道“方姐姐,昨日礼官提到,非礼勿言”
竟是徐婴华
她起身给方宛晴斟了杯茶,柔声笑道“这一段小妹虽然听完,却有些懵懂呢,到了圣上面前,究竟该如何”
她在“圣上”二字上加了重音,方宛晴听完,面色阴晴不定,却终于不再开口,接过那热茶饮了一口,又瞪了宝锦一眼,这才罢了。
第十九章 演技
第十九章演技这一日朝堂之上也颇为热闹。
五位御史联名的折子上到了皇帝手上,竟是弹劾此次选秀的。
皇后在那玉座珠帘后听宦官朗声念诵,便不由地微微冷笑起来。
“岂有此理,先时说我善妒,如今得了天下,依着他们,从公卿世族臣属中聘选,竟又生出事端”
她低声喃道,在屏风后已是愠怒,却隐忍不发,继续听着。
奏折虽然委婉,却是老实不客气的指责起了裙带关系七八位秀女中,倒有两位是出身贵戚,最后几句,甚至隐晦谈及皇帝染指罪虏,有寡人之疾。
自徐绩亡故,刘荀隐为阁臣之首,他见皇帝面沉似水,九龙屏风后也是人影婆娑,于是出班打起了圆场。
“言官梗直,又是风闻奏事,难免有所偏颇只是其中两位秀女,分别是皇后娘娘和云贤妃的亲眷,向来与例不合,朝野有些物议,也在所难免。”
皇帝有些不悦,更多的却是漫不经心,“礼记上说,古者嫁女必以侄娣从。这有何不妥”
刘荀被这冠冕堂皇的一句噎住,竟是无言以对,正要回班,却见有御史年少气盛,出列道“这且不论,前次靖王远征姑墨,其中罪人奴虏,本该服持贱役,却被调入宫中,如此,于陛下清誉有碍。”
“朕有什么清誉,自己怎么不知道”
皇帝悠然笑道,一句便让所有人面色齐变。
“先贤君王亦有后宫三千,也未曾有碍令名,景渊帝虽然暴虐,却是禁绝女色,终不免国亡身死不过一介女子,也值得你们急吼吼前来上谏”
这一句理直气壮,让所有人都不敢再说,于是朝堂之上重归寂静。
散朝之后,皇后从屏风后起身,随着皇帝步出殿外。
风掠过帝后身侧,皇后觉得有些冷,不禁将身上的雪绒斗篷裹紧。
平日里,都是他亲手系紧的
她望了眼身旁的皇帝,见他陷入沉思,不禁暗笑自己小器
他如今执掌万乘,政务繁忙,哪还能指望他如先前一般体贴倜傥
“你虽然驳了这些御史,传扬出去,却总是外戚得势回头我就让宛晴回家”
她走在皇帝身后一步,低声劝道。
“御史们素来是鸡蛋里挑骨头,专门弹劾皇帝的不是前朝时候,就是景渊帝也奈何不了他们。”
皇帝漫声道,却不看皇后,只是一直朝前走去。
“他们专讲究个亢声于上。皇帝纳谏,他们得利,皇帝要是怒极杀人,他们正好留下千古美名,谁去跟他们致气,真是半点也不值”
皇帝微微一笑,登上了御辇,对着皇后道“你要是倦了,就回去休息吧”
皇后望着这远去的迤俪队伍,心中若有所失。
“难道真是老夫老妻,没什么亲昵的话可说了吗”
她叹了一声,这才道“回昭阳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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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回到乾清宫中,又看了一叠奏折,近午时分,略微进了点膳,却都是懒懒的,没什么兴致。
“去把她唤来。”
皇帝说得没头没脑,张巡很是为难,他踌躇着上前问道“皇上说的是”
“北五所。”
张巡一听之下,顿时心领神会,急急转身出去。
三刻后,那纤弱身影便出现在殿前。
“你那日的琵琶弹得不错”
皇帝也不唤她起身,半晌,才淡淡说道。
于是命人取来宫中乐器,“随意弹个什么吧”
于是宝锦端坐一旁,调定琴弦,轻捻慢挑之下,依稀便是当日之曲。
皇帝挥手叫停,皱眉道“刀兵之声太过,听着不祥,你还会什么”
又换了一曲,虽是春闲喜庆,却隐约有指法生涩,竟带上了几分呜咽。
皇帝再也忍耐不住,冷笑道“你是存心给朕找不痛快么”
宝锦垂首,低道“音出心境,皇上难道要我强颜欢笑吗”
皇帝听着,已是大怒,一把将她从地上扯起,“岂有此理,你究竟知道自己身在哪里吗”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在哪都没什么分别。”
宝锦似乎刻意在激怒他。
皇帝听这一句,却再不发火,他冷冷一笑,森然道“果然是王家苗裔,不畏生死。”
“你不怕死,那些姑墨来的臣虏,却不一定都能视死如归吧”
含着恶意的调侃,让宝锦面色转为惨白。
“你身为万乘之君,若是再非难落败属国,实在有失天朝的体面”
“哼在你们心中,朕不过是叛贼乱党,哪里是什么中原天子”
皇帝扬声朝外,命秉笔太监道“传朕的旨意“
“不要”
尖锐近乎怖惧的声音在下一瞬响起,宝锦全身都在轻颤。
“不要为难他们”
皇帝只觉得脚下一紧,却是这纤弱少女拉住了袍服下摆,双目含泪,正咬着牙求恳道。
正要伸手拉开,宝锦攥得更紧,晶莹重眸如陷入绝境的小兽,先是愤怒,接着,便是哀怜。
满腔怒气在这刻化为乌有,皇帝深深俯视着她,却仍是冷然无语。
“求你他们都是些老弱妇孺,千里跋涉,好不容易才来到京城”
宝锦说到此处,已是哽咽难尽,珠泪盈盈。
皇帝将她从地上拉起,两人的身躯贴近,再无一丝空隙
“如此你便要听话,再这么桀骜,他们的性命绝难保住。”
宝锦咬着唇,带着不甘和惊恐,轻轻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