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余程刷了房卡进来,首先看见的是散落一地的衣物。浴室里却没有水声。张行端要么在泡澡, 要么是另找了个床伴正在里面颠龙倒凤。
余程觉得后者的可能性不大, 于是轻轻推开卫生间的门。张行端果然在浴缸里睡着了。
余程扭头就去翻他的衣服。
外套,衬衣, 长裤, 钱包所有地方都找过了,却一无所获。余程微微皱眉, 只好将翻乱的衣物重新摆回原样。
“在找这个”
张行端的声音突然响起,戏谑地,含笑地。余程抬起头, 看见他手里举着几张照片, 裹着浴巾正倚在门口。他的上半身还湿漉漉的, 显然是刚从浴缸里爬起来。漂亮的胸肌水光粼粼, 浴巾裹得很随意, 露出一侧的人鱼线。
余程的视线在他腰际停留。张行端突然笑起来“我真是不懂你了, 明明是为了自己的来的,居然还有心思视奸别人”
余程微笑“我盯着照片看你就会给我吗”
张行端撇嘴道“我本来以为区区不会对你造成影响。”
“你要是真这么想,就不会约我出来。”余程索性靠在床上, 姿态放松地道,“别绕圈子了,我要照片,你要什么”
“你不好奇照片是怎么来的”
“徐德林给你的。”
“徐德林哦,就是你们那个校长吧”
余程笑道“他都当上校长了”
“看来你这位优秀毕业生是个白眼狼,这么多年了也没回母校看望恩师。”
余程眯起眼, 很明显地露出了不悦的神情“我的恩师只有严老。”
“行行行。”见余程生气了,张行端反而笑了,“老实跟你说吧,我派私家侦探查过你。照片呢,确实是从你们徐老师手里买过来的。这可是他的私人珍藏,花了我不少钱。”
张行端笑嘻嘻地走过来,张腿跨坐在他身上。余程顺势一摸,浴巾下果然什么都没穿,就连耻毛都还湿漉漉的。
余程爱抚着他“书院那件事果然是你曝光的”
张行端含笑道“也不算是,我只是把证据情报卖给了熟人。你还记得之前严柯上微博头条那件事么我早跟你说了,欠了别人人情,下次不知道要怎么去还。现在用你的事来还为了你欠下的人情,不算过分吧”
余程笑着摇摇头“好,这件事且不去说它。我要照片,你要什么”
张行端伸手勾住他的脖子,余程便顺从地撑起身子,仰起头跟他接了个吻。张行端意犹未尽地舔了舔他的嘴唇,柔声道“我想听你讲故事。你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我全部都很好奇。”
余程皱眉“你不是查过我了还想知道什么”
“我怎么能知道我还不知道什么呢”
“你知道多少”
“这我不能告诉你,我得防着你骗我。”
余程笑道“既然不信我,为什么还要听我说你自己查到的不是更可信吗”
“那可不一样。”张行端从床头柜上捻起一张照片,故意在余程眼前晃了两下,“这么劲爆的体位,让当事人来讲述不是更刺激”
那张照片上,是他和
余程脸色立马变了“这张先给我”便伸手去抢。
张行端反应比他快,躲开他并将他双手摁在一起。余程挣扎了一下,恼怒道“别的都无所谓,这张你别玩儿”
“理由呢”
余程冷冷道“她死了。”
张行端一愣。
余程道“这个女孩子已经跳楼自杀了。你拿她开玩笑,不觉得晦气吗”
张行端啧了一声,兴味索然地松开手。同时,那张照片轻飘飘地落到余程身上。
余程看都没看,直接放进了衬衣口袋。
张行端见他此举,忽然觉得不对。如果余程真的是尊重死者,那么拿到照片就应该立即销毁,为什么要小心收起来
中套了。
张行端有些懊恼,小孩儿似的嘟囔道“我要看证据。”
余程冷静地说“好,我带你去。”
看他这么淡定,张行端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测。至于余程要这照片干嘛,他一时还猜不到。
总不至于骗到一张是一张吧余程哪会干这么o的事。
张行端皱眉思考着,回过神时发现余程正含笑看着他,眼神温柔而无奈。
“你如果想了解我的过去,直接开口问我我也未必瞒你。何必做这种伤人的事呢”
余程甚至抬起手,试图抚摸他的脸颊。
张行端一把拍开他的手,笑嘻嘻地道“别拿你对付严柯那套来对付我。我不好这口。”
余程笑着摇摇头,双手抚上他的腰际,手指轻轻在他的人鱼线上滑过。
“那起来吧。我去洗澡。”
翌日。
杨明焕的b超结果很快就出来了考虑甲状腺ca,请结合临床。
ca是癌症的英文缩写,为了避免患者看到“癌”这个字而受到精神刺激。甲状腺球蛋白tg和抗甲状腺球蛋白抗体tgab也提示异常,佐证了影像学诊断。
把检查结果复制进病历时,严柯的手在发抖。他感到后怕,如果不是师叔提醒,他根本不会想到甲状腺癌。昨晚他回去查了资料,这才知道放射性物质容易在甲状腺堆积,因此核电站行业中最常见的肿瘤就是甲状腺癌。
幸好有师叔在,他才不至于漏诊。可是现在这个诊断结果也令他很难过。
“b超毕竟是从体外观测,还是有可能会误诊的。所以我们建议家属还是带病人去做一次活检”
家属谈话在余程的办公室里进行。严柯不敢把检查结果告诉二老,因此只找了他们的儿子杨光过来。杨光倒是很冷静,仿佛早就预料到这个可能性。
严柯交代完,余程补充道“目前活检病理是确诊肿瘤公认的金标准,活检也可以确定病理分型,用来判断肿瘤的恶性程度和指导后续治疗。简单来说就是,他的生存期有多久,是手术还是放化疗,具体用哪种方案,都要根据病理结果来决定。”
严柯没想到余程会这么说,好像已经确定是甲状腺癌一样。他有些不安地看了杨光一眼,后者却理解地点点头。余程把医患沟通记录推到杨光面前,说“那你在这里签个字吧。”
杨光签完字,叹了口气说“医生,麻烦你们先别把病情告诉我爸,我妈那里也要瞒着。”
严柯连连点头“这个当然。我们单独叫你过来谈话也是这个意思。”
余程却道“但你父亲是知识分子,人又聪明,恐怕瞒不住。”
杨光苦笑“其实我担心的倒不是他,主要是我母亲。她身体也不好,我怕她受不了刺激。”
严柯感到很难过,不知如何安慰他。余程冷静地道“总之我们这边会注意言辞,出院小结也会打两份,一份给你一份给他,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杨光面露感激“那就麻烦你们了。”
送走杨光,严柯忍不住问“小师叔,光靠影像学和肿瘤指标不是不能最终确诊吗”
“嗯。”
“但你刚才说得好像已经确诊了一样这样家属会不会”
余程把签好字的医患沟通记录放进病历夹,道“如果不把话说清楚,家属可能不会足够重视。其实以现在的指标已经差不多确诊了,做病理主要是为了看分型。你要是为了安慰家属,跟他说这不是癌,那就相当于给了他希望,再把他的希望打碎。”
严柯叹了口气“我明白了。”
余程把打好的两份出院小结递给他“去给病人吧,小心别弄混了。”
严柯点点头。余程又道“阿柯,你对病人上心是好事,但毕竟你也是病人。你要保护好自己。如果觉得情绪不对劲就来我这里吃药。”
严柯朝他笑笑“嗯,我知道。”
严柯去找杨明焕签了出院沟通,二老都以为这次检查一切正常,欢欢喜喜地向他道谢。杨光也在旁附和,视线与严柯对上时,严柯心虚地躲开了。
他知道自己没有做错什么,但还是感到心虚。
另一边。
凌鹿接到严励电话的时候正在宿舍复习。听见严励的声音,他只觉得耳熟,对方也似乎很不好意思,沉默半天才说“我是严柯的父亲”。
凌鹿吓得差点把手机摔了。
“严、严老师好”他习惯性地喊了老师,突然又意识到他管严柯也叫严老师,于是连忙改口道,“呃,严主任好。”
严励“嗯”了一声,又没下文。凌鹿忐忑地等了半天,小心翼翼地问“您找我有什么事儿吗”上次严励打他电话还是严柯自杀那会儿,凌鹿一念至此不由紧张,“难道严老师又出事了”
“不是。”严励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我打电话来,就是想问问你严柯他最近怎么样了”
凌鹿一愣“啊呃,他挺好的呀。”
严励又“嗯”了一声,又不说话了。
凌鹿觉得有点尴尬,于是轻快地说“昨天晚上我还跟他抽乌龟呢,他运气可差了,连着五六把都是乌龟,被我贴了一脸的纸条”
严励奇道“抽乌龟”
“呃,就是一种纸牌游戏。一副牌里随便抽一张出来,然后发牌,大家把自己手里成对的牌都拿掉,这样手里剩下的不就都是单牌了嘛。然后轮流从对方手里抽一张,跟自己的牌凑成对的话就再拿掉最后剩下的那张单牌在谁手里谁就是乌龟。”
“哦。”
凌鹿忍不住笑了“你们家是不是不玩牌呀,昨天我问他玩什么,他居然说什么都不会,就连抽乌龟都是我现教他的。”
“嗯。”严励道,“玩物丧志,在家里我不许他玩牌。”
凌鹿顿时不敢说话。
严励却叹了口气,说“你跟他挺好的。”
凌鹿一愣,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其实这些天,余程也跟我联系过,说严柯一切都好。”严励的声音庄重沉稳,充满了长辈的威严,“但余程做事考虑得太多,我就怕他有事也瞒着我。”
虽然语气很郑重,但凌鹿从他的话里听出了父亲的慈爱。忍不住微笑道“严老师真的恢复得很好,他已经能回医院上班了。”
“哦,那就好。对了,上次的事谢谢你。”
是指他爬阳台的事吗凌鹿脸红了,忙道“不用不用,这是我应该做的。”
“这不是什么应该做的事。我看得出来,你对他确实是真心的,否则不会豁出性命去救他。”
凌鹿只觉浑身的血液往头上冲,结结巴巴地道“不、不是,其实我我们不是”
严励叹了口气“所以我要向你道歉。”
凌鹿惊呆了“啊”
严励道“一开始他跟我说他是他是同性恋的时候,我还以为是你勾引他我还为此打了他。”
凌鹿愣愣地听着,忽然想起那次严柯发高烧晕倒在医院门口时的场景。
“原来他鼻子上的伤是你打的”凌鹿心里涌起一股怒气,“你怎么下手那么重他鼻梁骨都被你打断了”
严励沉默了。凌鹿话说出口就后悔了,严励毕竟是严柯的父亲,他们父子之间发生了什么他根本一无所知。再说了,他又有什么资格指责严励
以什么身份
“对不起,严主任。”凌鹿老老实实地道歉了,“我说话不经脑子,对不起。”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严励深吸一口气,“不光对你,对严柯也是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没能当好父亲。”
凌鹿立刻意识到,尽管对严柯暴力相向,但严励其实是很爱这个儿子的。
他们父子之间,或许只是相处方式不对。
凌鹿心里一动,提议道“严主任,不如你们坐下来好好谈一次吧”
严励苦笑道“你忘了上次吗他回家第二天就吞药自杀了,醒了以后看到我们就想逃。”
“那次他是药吃多了脑子不清楚”
“不,就因为他神智还不清楚,所以那才是他最真实的想法。其实他是被我们当父母的伤透了心了,他早就想逃离这个家。”
凌鹿忽然想到,严柯好像真的没有把那个家当成“家”。这两个多星期来他一次都没有提到过家,更没有提过父母。
他仿佛在潜意识里,默认了父母不在身边的状态。因此搬出来住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
“你们是不是很少回家”凌鹿问。
严励叹了口气“你也是医生,你应该知道的。”
“从他小时候开始就这样吗”
“是”
凌鹿忽然心痛难忍。
“以后我会陪着他的。”凌鹿抽抽鼻子,宣誓般地说,“我会陪他的。”
严励欣慰地笑了笑“有你在他身边,我们也就放心了。”
“不,这不够。”凌鹿都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底气,用斩钉截铁的语气说道,“父爱和母爱也不可替代。你们要反思,你们要改。”
严励愣住了。
凌鹿坚定地道“你们要改。我不是说要你放下工作待在家里,我是说你不能随便打他吼他,不要拿主任训下级的语气跟他说话。他是你儿子啊你要改”
“”严励沉默片刻,笑了。
凌鹿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的话有多么自大,顿时心虚起来。但他不觉得自己说错了,因此硬撑着不道歉。
严励笑了一阵,深吸一口气,郑重道“谢谢你指出我们的错误。我会跟他妈妈好好谈谈的,一定改正。”
凌鹿忍不住笑出声“不用这么严肃啦严主任,你这样我很不好意思。”
严励笑了笑,语气稍稍变得温和“好。你也别叫我主任了。叫我唔,小凌,你爸爸今年多少岁”
凌鹿一愣“呃51”
严励道“那我虚长几岁。你就叫我严伯伯吧。”
凌鹿这回真的吓得把手机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