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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分页

作者:深海手术刀 字数:25176 更新:2021-12-22 05:38:07

    余程这个实验是把乳鼠的肺取出来,将细胞分离纯化后种植在培养瓶里。实验流程说起来简单,然而乳鼠只有拇指大小,肺部更是仅有几毫米长,需要相当精细的操作。

    再次确认超净台里的器械齐全后,余程消毒双手,伸进超净台里戴无菌手套。

    实验室的气温稳定在22度,这对还未长毛的乳鼠来说太冷了,小老鼠们蜷缩成粉中带紫的肉球,甚至皮肤都有些发皱,看起来相当可怜。

    “以前做过动物实验么”余程调整着瓶瓶罐罐的位置,清理出一片操作区域。

    “做过,我们有动物实验学这门课。大鼠小鼠还有兔子什么的,都剖过。”

    余程捻起一只小老鼠,凑到玻璃前让凌鹿观看“咱们这次用的是乳大鼠,这些老鼠出生到现在都不满48小时。用乳鼠的好处是”

    他停下来“小鹿,你猜猜看呢”

    “唔出生时间短,受外界环境影响小”

    “这是一点。还有呢”

    凌鹿看了看那些尚未睁眼的光秃秃的小老鼠“呃,没吃过奶,污染少”

    “这跟你说的第一条是差不多的意思。”余程不再为难他,解释道,“细胞分裂是有次数限制的,对吧所以相比成年鼠和幼年鼠,刚出生的乳鼠细胞增殖力更强。有些实验甚至会用到胎鼠,就是直接给怀孕的大鼠剖腹产。我研一的时候跟师兄取过胎鼠,那场面真是生吞活剥。”余程笑着摇摇头。

    凌鹿不禁脑补,感同身受地哆嗦一下。又好奇道“那剖完了还给鼠妈妈缝回去么”

    “当然不缝,直接处死。”

    “哦”凌鹿觉得有些残酷,忍不住微微皱眉。

    余程打趣道“难不成你还想给它做个月子”

    凌鹿被他逗笑了。余程看凌鹿神色缓和,这才又笑着解释道“剖过的大鼠不能用来做其他实验,你总不能把它肚子缝上让它再生二胎吧实验室没那么多空间和资源给它养老,所以只能给它一个痛快。”

    “嗯。我懂。”凌鹿还是叹了口气。

    “科研还是很残酷的。”余程把手里的乳鼠固定在操作台上,再次消毒之后拿起一把弯头小镊子,“咱们这个实验也是。比方说,无麻状态下开胸。”

    凌鹿惊讶道“老师,不用剪刀吗”

    “乳鼠皮肤很嫩,不需要用剪刀。”余程夹起乳鼠胸口的皮肤,轻轻一拉,皮肤就被撕开了。乳鼠被固定在板子上无法挣扎,血却一点点地溢出来,肌丝清晰可见。

    凌鹿看着都觉得疼。

    “这叫眼科弯镊。你要注意,这把接触过外部皮肤,已经是相对污染的状态了。”他用这把镊子固定好皮肤,暴露乳鼠的躯干肌肉,又从远处的盒子里取出一把小剪子,“这是眼科剪,这里是横膈膜,沿着它剪断肋骨小心不要碰到污染区域,包括乳鼠的表皮还有这把眼科镊”

    乳鼠的胸膛被完全打开,已经可以清楚看到呼吸中的肺了。这一步,余程没有说话,只是拿起第二把眼科镊,迅速取出肺叶,放入一旁的培养瓶。

    “这里面是生理盐水吗”凌鹿问。

    “不,这是hanks液。hanks,成分主要是平衡盐。它和细胞生长状态下的h值还有渗透压都一致,细胞可以在里面存活几个小时。不过这种液体营养不够,所以只能用来洗细胞,不能单独作为培养液。”

    凌鹿连连点头,在小本子上把要点全都记下来。

    取材部分到此为止。接下来是漂洗、细剪、吹打、制备细胞悬液。最后将细胞接种在培养瓶里,实验流程就基本走完了。

    眼看着一块块肺组织变成一瓶瓶细胞液,凌鹿心里有种复杂情绪。一方面是余程做得干净漂亮,他在旁边看着也很畅快。另一方面,被取走肺叶的乳鼠就那样开膛破肚地躺在废物盒里,四十具小尸体堆成红白相间的肉山。这画面实在残忍。

    “差不多啦。”余程让凌鹿带上手套,然后把培养瓶从超净台里传出来,“放进培养箱吧。就是隔壁那个绿色的箱子”

    凌鹿小心翼翼地捧着培养瓶,来到隔壁“是这个吗放哪一层”

    “最上面那层,动作慢一点。”

    凌鹿应了一声,轻而又轻地把培养瓶放进去,瓶子里的液体几乎没有晃动。培养液是玫红色的,每个瓶子的液平面都在同一条水平线上,又整齐又好看。凌鹿虽然只做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工作,此时也不禁产生了成就感。

    他回到原来的房间,看见超净台的桌面已经被收拾得差不多了,余程打开隔离玻璃,正在把东西一样样往外搬。

    “咦,老鼠尸体呢”凌鹿最关心这个。

    余程戳了戳桌上的黄色塑料袋,袋子上还有生物污染的标志“动物尸体要统一处理。我去放尸体,你帮我把这些瓶瓶罐罐收进篮子里吧。然后咱们去吃饭。”

    说完他就拎着袋子走了。凌鹿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意识到,这是他的温柔。

    他一定是发现我不想看尸体。

    心弦突然被撩动,发出甜蜜的颤音。

    粗粗一算,在实验室已经呆了五个小时了。饭点早就过了,凌鹿却直到走出医院才觉得饿。

    余程说要犒劳犒劳他,找了个干净整洁的小饭店,点了好几个菜。凌鹿闻着香味食指大动,一番狼吞虎咽后猛然发现余程正含笑看着他。

    “吃呀,别不好意思。”余程给他夹了一块肉。

    凌鹿打了个嗝,脸都红了,放下筷子道“吃太急了,我缓缓。”

    余程爽朗一笑。忽道“对了,你不是在准备考研想好报什么科了吗”

    “还没呢。反正可以等报名的时候再定导师,现在就先专心复习啦。我还担心笔试过不了呢。”

    “你肯定没问题。不过导师你还是要先选好,不然到时候都被人提前挑走了。”

    凌鹿托着下巴“唔我现在实习才刚开始,科室也没呆过几个,还真没想过自己对哪个科感兴趣”

    “我们科呢”

    凌鹿回想了一下呼吸的硕导名单“王主任吗我觉得他好凶啊,有点怕他”

    余程笑笑“那你怕我吗”

    凌鹿不解地眨眨眼。

    “我也有硕导资格,你可以报我的研究生。”

    “啊”凌鹿先是讶异,然后受宠若惊,“真的吗”

    “嗯,恰好今年刚申请通过,硕导名单可能还没更新。当然,首先你要过笔试。”余程含笑,“面试也要好好准备,我不会给你放水的。”

    “嗯”凌鹿用力点头,欣喜之色溢于言表,“我一定不辜负老师的期待”

    余程笑道“快吃吧,回去好好看书。”

    凌鹿高兴得连连点头,忽然抬起眼来,小心翼翼地问“那我能去你那儿看书吗”

    “今天”

    凌鹿有些慌乱,连忙解释道“那个我最近跟舍友有点”

    “可以啊。”余程给他夹菜,微笑道,“你都要当我的开门弟子了,这点小要求我当然会满足你。”

    开门弟子

    凌鹿一想到将来能一直跟着余程学习,快乐,羞涩,甜蜜所有美好的情绪手拉着手,在他心里跳起华尔兹。

    来到职工宿舍,一开门,佛手的香气就扑面而来。凌鹿一眼就看见书桌上的佛手,发现它已经开始成熟,底部变成黄色,指尖上还是嫩绿。味道也变得香甜,有点像水果了。

    “不知道能不能吃”凌鹿把佛手捧起来,好奇地端详着。

    余程望着他毫无防备的背影,随手关上门,含笑道“这么好看,怎么舍得吃”

    “不行不行。”凌鹿自觉好笑,赶紧放下书包,“我是要考研的人怎么能一天到晚想着吃呢佛手是什么性味来着唔,疏肝解郁理气和中燥湿化痰”

    “辛、苦、酸。”余程推开窗户,随口接道,“性温。”

    凌鹿惊叹不已“哇,老师你好厉害,这么多年不考中药了还都记得”

    “因为很常用。”余程转身去给他倒水,声音温和平静,“严老就经常用佛手。”

    凌鹿深有同感地点点头“对,之前你抄方我看你也开了佛手。啊”他突然想起什么,“明天我值班,没法来抄方了”

    余程打开台灯,笑道“没事。机会多的是。”

    “也是,来日方长嘛。”

    如果真的当了他的研究生,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跟他上门诊。

    一想到这点,凌鹿就忍不住地微笑。

    10月的傍晚,还残留着夏天的余热。风吹动着窗帘,送来微弱的蝉鸣。有小虫绕着台灯打转,一下下地撞向灯管。

    凌鹿认认真真地看着书,不时抬头望向天花板,背诵书上的内容。余程则坐在他对面,阅读一本古籍。

    他听到凌鹿低声诵读的声音,因此不断地想起严柯。当年贝贝也是像他这样,喜欢坐在窗边学习。但贝贝没有耐心,总是看一会儿书就抬起头来,对他笑,诱惑他。

    小师叔,咱们出去玩儿吧。

    余程不禁出神,嘴角露出温柔的笑容。

    凌鹿没有注意到余程的变化。他在复习体格检查,这章的内容很多,需要完整记忆,因此他按照书上的顺序在自己身上一路摸下来,但合上书就会记错顺序。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老师,面试会考操作嘛”凌鹿扁扁嘴,无奈地趴在桌上,“体格检查好难啊,背不下来”

    余程回过神来,朝他的教材瞟了一眼,笑道“面试考什么都有可能,所以你都要准备。你哪个检查不会”

    “会是都会,就是记不住顺序,还容易漏。”凌鹿给他看自己作的笔记,上面都标好了一二三四五,“比方说头面部检查”

    “你做一遍给我看。”

    凌鹿摸摸自己的头,喃喃背道“首先观察头颅形状是否”

    余程忽然把椅子挪到他身边,端坐道“你在我身上做。考试的时候也是在假人身上操作,你要适应起来。”

    凌鹿一愣,呼吸明显急促了些,但还是“嗯”了一声,朝他伸出手。

    “首先观察头颅大小和形状是否异常,并触诊”凌鹿不自觉地躲避着他的眼神,轻轻按压他的头部,“头颅有无压痛包块”

    “继续。”

    凌鹿作了个深呼吸,抬起眼来与他对视“然后观察颜面、眉毛的分布,有无脱落。双眼眼球的外形、上睑有无下垂,眼睑有无水肿、倒睑、闭合障碍等。”

    余程鼓励道“你背得很好,继续。”

    “然后是查视力”凌鹿望向桌面寻找视力表的替代品,随手拿起了佛手,举到余程面前,“把近视力表放在眼前33厘米处,分别检查左右眼近视力。”

    “你这个视力表厉害了。”余程忍俊不禁,“这都看不见,怕是瞎了。”

    凌鹿也笑起来,心情顿时没那么紧张。

    情绪放松了,思路也清晰起来。他流畅地叙述着操作流程,象征性地在余程脸上比划几下,很快就把头面部检查做完了。

    “你管这叫记不住”余程笑道,“你是不是要倒背如流才放心”

    凌鹿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我原来没在真人身上做过。一套连续做下来才发现还是挺好背的。”

    “主要得练,熟练了就好了。”余程朝教材瞟了一眼,说,“那继续吧,胸部检查。”

    他神态自然地走到床边,躺下。凌鹿拿着教材跟过去,突然脸红了。

    “首先充分暴露”凌鹿越说越小声,“胸部”

    “衣服我就不脱了。”余程笑笑。

    凌鹿连忙点头,心却慌乱起来,忘记了下一步是什么。他用教材挡住脸,轻轻地念道“观察胸部外形、对称性、皮肤、呼吸运动r房等。”

    “男性也要观察r房。”余程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男性r房发育提示性激素水平紊乱。新生儿期会有生理性r房发育。如果是成年男性,就要考虑g丸癌、肾上腺肿瘤、肝硬化酒精中毒之类的病理性因素。”

    凌鹿点头听着,等他说完了才后知后觉地拿出笔来记录。

    “触诊吧。”余程道。

    凌鹿冷静了一下,再次深呼吸,告诉自己这是教学,是常规体格检查,不要想多。

    把他当假人好了

    “嗯、嗯”凌鹿脸红了,忍不住问,“老师,考试的时候会用真人吗”

    “看情况,如果是比较方便的操作,考官可能会要求你在他身上进行。”

    那不是完蛋了

    要是余程面试他的时候也抽到这种题目

    凌鹿现在大脑一片空白,只好又偷看了一眼教材,然后继续说道“由外上象限开始,”

    余程忍不住笑起来,凌鹿受惊地收回手,忐忑不安地看着他。

    “你这么紧张可不行。”余程握住他的手,重新放回自己胸口,然后温和地说道,“体格检查虽然简单,但能快速有效地发现很多体征。你知道每年有多少妇女通过r房触诊早期发现r腺癌吗我们是医生,躺在我们面前的不是病人,是呼吸消化神经这八大系统,是疾病的载体,也是你学以致用的考题。注”

    他是真的把成学生,为我传道授业解惑,而我却

    凌鹿低下头,羞愧不已。余程笑笑,把他的手移到自己心尖搏动处,凝视着他说“记住,你摸到的不是肉体,是生命。不要紧张,慢慢来,你会习惯的。”

    噗、哒、噗、哒。

    凌鹿听到他的第一心音第二心音,顺着手臂血管和神经,传递到他的心脏。胸口产生一种温暖神圣的感觉,他开始真心地感受到这是生命的声音。

    灵魂深处受到触动。有一种温暖而强烈的感情喷涌而出。

    凌鹿几乎热泪盈眶。他抽抽鼻子,重新扬起一个笑容。

    “好哒,老师,那我继续啦。”

    注八大系统是运动系统、神经系统、内分泌系统、血液循环系统、呼吸系统、消化系统、泌尿系统、生殖系统。

    第2426章

    新的一周又开始了。这几天严柯一看到余程就紧张,怕他说起实验的事。余程确实提了, 当然, 并不是责备严柯的缺席,而是告诉他细胞长得很好, 让他有空去看看。

    严柯如获大赦。

    好不容易又熬到周五。中午大家都趴在办公桌上休息, 严柯睡不着,脱了白大褂到污梯间去抽烟注。

    他是搬进公寓以后才开始抽烟的, 还不太习惯。但烟味能缓解焦虑,他喜欢把烟吸进肺里的感觉。

    作为呼吸科医生,他清楚知道吸烟者的肺是什么样子。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反正

    他把窗推开一点。这里的窗当然也是半封死的, 不可能给人跳楼。严柯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 不知不觉出了神, 直至被烟头烫到手。

    “唔”他本能地松手, 烟头掉到了地上。手指有点疼, 他瞟了一眼,微微发红,还有焦油的痕迹。

    但疼得不算厉害。

    是不是最近止痛片吃多了, 神经末梢敏感性下降了

    严柯弯腰捡起烟头,用指腹碰了碰火苗。灼痛感像电流一样刺上来,让他突然想到

    我还活着。

    即便大脑麻木,身体毕竟不是行尸走肉,还会对外界刺激有所反应。

    心底莫名燃起一种无法描述的渴望,他把烟头对准手腕, 正要摁下去,叮地一声,污梯打开了。

    严柯赶紧把烟头掐灭扔掉,背过身去,听见护工哼着歌走出来,跟他打招呼。

    严柯笑着看他走掉,同时稍稍恢复一些理智。

    不要在这里,有监控。

    不要在手腕上,小师叔看到会担心,别人也会问。

    他假装平静地回到更衣室,换上白大褂,然后去跟护士讨了卷纱布,把烫伤的手指包起来。

    余程看见了,果然问他手指怎么回事。严柯摸摸鼻子,笑说被门夹了。余程欲言又止。他本想今晚带严柯去给细胞换液体,这下也只好作罢。

    相比之下,凌鹿就积极多了。

    换液其实很简单。细胞会贴壁生长,但细菌和真菌不会,所以换液体时稍作冲洗就可以把污染物清除,同时还可以补充营养液。

    余程取材时无菌操作很严格,培养瓶里几乎没有污染。他给凌鹿讲解了换液的操作要点,并亲自示范,最后还留了一瓶让凌鹿来换。

    凌鹿又高兴又紧张,时刻谨记无菌操作,生怕因为自己的失误影响实验结果。余程却让他放轻松,这瓶是特意留出来的,不计入最后数据。

    这瓶,本来是留给严柯练手的。

    换好液体以后,余程坐到显微镜前,打开光源。凌鹿有些诧异“余老师,这个显微镜好像跟我们学校里用的不一样。”

    “学校用的是光学显微镜吧”

    “对对对,这个不是光学”

    “这是荧光显微镜,用紫外线当光源的,分辨率比光学显微镜更高。而且可以通过荧光反应观察到细胞里的一些物质,比如说叶绿素。光学显微镜就不行了。”

    余程把培养瓶放在镜头下,仔细调整着位置,然后招手道“来,过来看。”

    凌鹿好奇地凑上去,惊喜地发现每一个细胞都清晰可见“哇,原来肺细胞长这个样子”

    凌鹿情不自禁地用双手捧住目镜,余程又道“你可以自己调一下视野。”

    凌鹿正想问怎么调,余程忽然抓起他的手,放到目镜旁的齿轮上“在这边,有横竖两个齿轮,可以调整不同方位。你自己试试看。”

    凌鹿只觉手背一暖,余程握住他的左手,微微转动着齿轮。镜下视野随之缓缓移动。

    “右手放在这边,可以微调放大倍数。”右手也被轻轻握住,放在右侧的小旋钮上。

    这样,几乎是被环抱的姿态。

    凌鹿甚至能感觉到背后那个温暖的胸膛,但仅是短短一瞬,余程就松开了手。

    凌鹿不禁失落,同时为自己的胡思乱想感到羞愧。

    其实没有必要。

    余程看到他微微泛红的脸颊,像成熟的水蜜桃一样鲜嫩。视线便顺着他的颈项,肩背,滑落到他窄细的腰肢。

    只是看个显微镜,为什么要翘着屁'股

    余程不动声色地眯起眼睛。忽然站起来,一手轻轻搭到凌鹿腰上,感受这具美好肉体的温度。

    凌鹿猛地直起身,像受惊的小鹿似的,眼睛水汪汪地盯着他。

    余程若无其事地欣赏着他那惶然无措又无辜的可爱神情,同时把椅子推过去“坐下看吧。”仿佛刚才那肢体接触只是为了让他坐下。

    “嗯嗯。”凌鹿慌乱应声,笨拙地拉过椅子。

    实验室里只有他们两人,因此彼此的呼吸清晰可闻。余程知道凌鹿正在克制着喘息,因为他的心跳已经剧烈到衣襟都微微颤动。

    这么容易兴奋,是处男吗

    至少后面应该是第一次

    余程看看时间,才八点。他不想这么早就放小鹿回去,于是随口问“除了细胞还看见别的东西没”

    “看见了。有一粒一粒的东西”凌鹿小心翼翼地让出位置,余程便凑过去看。

    “这是真菌孢子,就是污染怎么这么多”余程有些诧异,下意识地把凌鹿推开,仔细地观察起这瓶细胞来。

    凌鹿站在一旁十分尴尬“呃,这瓶好像是我做的”

    余程看了看瓶上的标签,失笑道“还真是。”

    凌鹿一下子脸红了。余程安慰道“没事,第一次能做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我还记得我第一次做细胞实验,种好了拿到显微镜下一看,哇,好多细胞啊,就特别高兴地喊师兄来看。师兄看了一眼就嘲笑我说,你这个真菌培养得真好啊。”

    凌鹿忍俊不禁“那怎么办换液洗掉吗”

    “我那会儿也是这么想的,加点抗真菌药下去,多换几次液不就行了结果一个礼拜以后,真菌越长越多,细胞反而全死光了。师兄直接把我的板子扔了,还说要举报我在保温箱里养蘑菇。我真是心痛,第一次的实验成果啊,唉”

    凌鹿笑出声,又重拾了自信。

    就这样,两人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已经十一点。

    “糟了,你们宿舍门禁要到了吧”余程故作担忧地看看时间。

    “这边宿舍没有门禁的。”凌鹿吐吐舌头,“不过是该走了。”

    两人换下白大褂,一起走到医院门口。末班车早就开走了,余程便领着他去路口等待出租车。

    “余老师,咱们两个宿舍不顺路吧”凌鹿虽然心有不舍,还是乖巧地道,“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余程道“太晚了,你人生地不熟的,我不放心。再说今晚也要怪我忘了时间。”

    凌鹿没再坚持,只是笑着说了句“好吧。”

    等了快半小时,一共才三辆出租车路过,还都是有客的。余程早就猜到这样的结局,于是顺理成章地提议道“要不咱们走回去吧从这边走到你们宿舍估计也就二十分钟。”

    凌鹿倒是很高兴,好像早就想这么说了,只是不好意思。

    于是两人并肩朝学生宿舍走去。医院附近的道路非常宽阔,此时车辆很少,周围万籁俱寂。

    “感觉整条马路都是我们的。”凌鹿情不自禁地走到马路中间,张开双臂大口呼吸凌晨微凉的空气,心情非常好。

    “以前半夜在学校里闲逛,也会有这种感觉。好像整个学校都是我的”余程含笑望着他,不时朝后方瞟一眼,确认远处没有车开过来。

    “也是做实验吗”

    “嗯。”

    “余老师,你这么喜欢做实验,为什么会来当中医呢不是西医实验更多吗”

    余程笑道“因为我高中是学文的,报不了西医。”

    “啊”

    余程打趣道“难道我不像文艺青年”

    “不不不。”凌鹿想了想,露出一种天真的思考表情,“我觉得你身上有种书卷气不是书呆子的那种感觉,是像书生,唔,文人气质”他顿了顿,“但有时候你又比方说做实验的时候,给我讲课的时候,还有教我体格检查的时候”

    他说着说着声音低下去,脸上微微泛红,很显然是陷入某种意乱情迷的回忆。

    余程心情愉快,耐心地等他说下去。

    “其实我经常觉得你像西医。你不是说病人是疾病的载体,是八大系统的集合吗这哪像中医说的话呀”凌鹿用一种近乎呢喃的语气,微笑地说道,“总之就是气质矛盾,既理性又感性,既冷酷又”

    温柔

    余程回头看了他一眼,凌鹿对上他的视线,有些恍惚地接道“温柔。”

    余程只是笑笑,没说话。

    两旁的路灯投下暖黄的光晕,将两人的影子重叠交错。夜色寂寥,整个世界安静得好像只剩下他们俩。吸入肺中的空气微微发凉,但比肩而行的两人都能感觉到彼此近在咫尺的体温。

    仿佛这条路有无限长,仿佛这样下去就可以走到世界的尽头。

    气氛这么好,还在犹豫什么

    “过了这条马路就到了。”余程望着学生宿舍的方向,笑着说,“晚上走感觉比白天长呢。”

    他朝前踏出一步。小鹿终于忍不住,伸手拉住他。

    却只敢拉住衣袖。小心翼翼地,惹人怜爱地。

    “老师”凌鹿低低唤道。

    “嗯”

    “我喜欢你。”

    小傻瓜,总算肯说了。

    余程望着马路对面的路灯,默默开始读秒。

    5,6,7。

    灯下有只蛾子,拼命地撞击着灯罩。

    13,14,15。

    凌鹿的手也慢慢松开,可以感觉到他动作的僵硬。

    差不多了。

    “小鹿。”余程没有回头,微调着声音的低沉程度,“回去吧。”

    “嗯。”凌鹿抽了抽鼻子,没有再说什么。如此长久的沉默,已经是回答。

    穿过马路就是学生宿舍。此时所有寝室都已经熄灯,整栋宿舍楼笼罩在黑暗中。

    余程陪凌鹿一直走到楼梯口,凌鹿始终低着头,此时终于抬起眼,努力挤出笑容道“谢谢老师,老师再见。”

    余程没说话。

    却在他心灰意冷地转身之时,突然伸出手,用力把他拉回来。

    “”凌鹿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摁到了墙上。

    简短地对视,让凌鹿看清他眼中的复杂情绪,然后吻上去。

    出于个人爱好,余程选择了舌吻。从凌鹿起伏的胸膛和混乱的喘息可以得知,他也乐在其中。

    余程故意挤进他两腿之间,让他无处可逃。却又装作未曾察觉,并不抚慰他。

    只是捧着他的脸,深情缠绵地亲吻。

    凌鹿笨拙地回应着他,双手情不自禁地环住他的脖子。余程却在此时突然推开他,露出复杂的神情。

    凌鹿喘息着,迷乱地仰视他。

    余程轻叹一声,再次吻上他的唇。这次却是蜻蜓点水,温柔而克制。

    “回去吧。”余程说。

    离开了温暖的怀抱,凌鹿呆呆地点点头。

    余程走出楼梯口,回过头,看到凌鹿也恰好回头望他。两人视线刚一对上,凌鹿就害羞地逃跑了。

    真可爱。

    今晚他将辗转反侧,他将反复回味这个吻,他将为这暧昧不明的态度彻夜难眠。

    余程感到非常愉快。

    与此同时,刚刚结束应酬的张行端路过了严柯的公寓,一时兴起上了楼。

    “睡这么早”他在黑暗中摸上床,手指熟练地穿过睡衣。

    “嗯”严柯闭着眼睛,没什么反应。

    张行端停下来,挑眉道“你刚自己玩过”

    “没有”严柯迷迷糊糊地去拉裤子,刚脱一半就停了下来,像是睡着了。

    张行端难得好兴致,摸着他玩了一会儿,严柯还是睡得像死了一样。

    “严柯”张行端突然觉得不对,起身开灯,发现严柯脸色很差。他皱起眉头拉开床头柜,里面竟装满了药盒。张行端大惊失色,拿起药盒一看,全都是精神类药物。

    “你他妈”他愤怒地揪着严柯的领子,“你吃了什么你在找死吗”

    “没吃多少”严柯被他晃得难受,半眯着眼睛,反应迟钝地道,“我本来想睡觉了谁知道你要来”

    张行端粗暴地把他拎起来,严柯不满地推着他“干嘛呀”

    “去急诊洗胃”张行端把他裤子拉好,外套穿上,恼怒道,“你给我站好”

    “不用洗啊我就吃了一点点”严柯烦躁地挣扎着。

    “到底多少”

    “四片”

    “什么四片”

    “止痛药”

    “还有呢”

    “安眠药四五片”严柯站不稳,软绵绵地挂在他身上,不耐烦道,“大惊小怪什么这点量没事”

    “你说没事是给病人用过没事还是自己一直就这么吃”张行端强行把他拖到门口,腾出手去开门,严柯就从他肩上滑了下来。张行端见状更加暴躁,大骂道,“你他妈现在这个鸟样子还说没事能不能别折腾了安分两天不行吗”

    “你别吼我”严柯痛苦地捂住耳朵,小声哀求道,“真没事你让我睡一觉就好了”

    张行端看他这副可怜模样,也有些不忍心,于是又把他抱回床上。严柯很快睡着了,张行端却烦躁不已。无意间又瞥见严柯手上的纱布,他狐疑地拆开一看,一个破掉的水泡,脏兮兮的,边上还有焦油的痕迹。

    烟头烫的

    他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居然还自残

    张行端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把余程拉过来让他好好看看严柯的鬼样子。再这样下去成什么了真想搞出人命来

    两个兔崽子都不是好东西

    隔天早上严柯被掀了被子,刺眼的阳光直射在脸上,他被迫挣扎着醒来。面前站着张行端,皮笑肉不笑的。

    “你干嘛”严柯害怕地看着他,试图去拉被子。

    “起来。去医院。”张行端丢了一套衣服在他身上。

    “今天我又不上班。”严柯对昨晚的事已经记忆模糊,小心翼翼地问道,“昨天”

    “不是中医院。去脑病医院,我给你约了个专家。”

    严柯一愣“脑病”

    “去看抑郁症”张行端烦躁地把他拉起来,强行给他套上衣服,“你生病了自己心里还没点数吗给我去看病”

    “你神经病啊我只是心情不好,怎么可能抑郁症”严柯不满道,“我一富二代不愁吃穿,得什么抑郁症”

    张行端皱起眉头,想了想,表情缓和下来。他怜惜地摸了摸严柯的脸,柔声道“阿柯,你其实心里明白的,别再自欺欺人了。听话,好不好”

    严柯不反抗了,沉默地咬住嘴唇。

    果然吃软不吃硬。严柯是一只张牙舞爪的猫,咬人挠人只是因为害怕。他的攻击性是假的,他其实不堪一击。

    张行端拿过衣服,柔声哄道“乖,自己穿上。我带你去看病。”

    张行端给他约的是省里首屈一指的专家,姓林,是个温和慈祥的老奶奶。严柯的祖母外祖母都去世很早,因此对老太太很有好感。

    张行端把他介绍给林主任以后就离开了诊室。一个小时以后他被叫回来,严柯眼睛已经哭肿了。

    “初步可以确诊了。”林主任没有把那三个字说出来,只是温和地说道,“但还要做几个检查,排除一下别的器质性病变。”

    “要住院吗”张行端问

    “住也可以,不住也可以。”林主任轻轻拍了拍严柯的手背,声音慈祥,“孩子,你也是医生,自己决定吧。”

    严柯低着头不说话。张行端道“住吧,他这样也没法上班。”

    “不,你错了。”林主任用眼神制止他,“这孩子很有责任心,他是不会轻易离开岗位的。但他不能过度劳累,所以也需要适当照顾。”

    张行端面露难色“林主任,你知道他们呼吸科”

    “我不想休假。”严柯小声打断他。

    张行端皱起眉头。

    林主任叹了口气,让严柯先出去等。张行端在办公桌前坐下,客客气气地问道“林主任,他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按照评分量表来看是中度。他的躯体症状出现得很早,反复地头痛和失眠,并且有药物依赖。他承认有过自杀自残行为,但都被人阻止了。”

    “他自残我知道,不过自杀”张行端眉头皱得更紧,“那倒是麻烦了。”

    林主任点点头“这几天是他的发作期。抑郁症发作期可长可短,有可能几天就好了,也可能持续几个月,现在他身边最好有人陪着。我给他开了点药,你要监督他吃。”

    “这个当然。”

    “药物早期容易有不良反应,甚至可能加重他的头痛失眠。我已经跟他说过了,他也表示理解。”林主任无奈地笑笑,语气怜惜,“毕竟是同行这个病的预后怎么样,他心里也是清楚的。”

    “会好吗”

    林主任叹了口气“很难。会经常反复,而且不能停药。”

    张行端点点头“好的,我明白了,谢谢主任。”

    “小张,你也有要注意的。”林主任诚恳地望着他,“不光是你,还有他的父母,他身边亲近的人。你们要知道抑郁症是一种生理疾病,不是简单的情绪低落或者想不开。他的悲观和痛苦不是自己选的,是大脑有了病理改变。他也不想这样的。”

    “好的。”张行端也叹了口气,“那我什么时候带他来复诊”

    “一个月以后吧。如果副作用很严重的话,随时来找我。”

    “好。”

    张行端正要走,林主任忽然又道“对了,小张,之前你说的那位朋友,我劝你还是少和他接触。”

    张行端笑了“没事,我有分寸。”

    林主任摇头道“这是目前唯一一种无法用药物控制和治疗的病,甚至连改善症状都不可能。这是先天性疾病,是生理缺陷,你明白吗”

    “我明白。”他微笑着说,“我会对自己的行为负责的。”

    林主任一愣,无言以对。

    张行端走出诊室,看到严柯呆呆地坐在走廊上,眼睛还红红的。张行端笑了笑,走过去揉揉他的头发“小可怜,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严柯低着头站起来,遮遮掩掩,不想被人看到脸。

    张行端从包里拿出一个黑色口罩,笑嘻嘻地给他戴上,宠溺道“小笨蛋,一直叫你随身带口罩,怎么老是不记得呢”

    注污梯是后勤人员运送污染物的通道,原则上不允许病人进入,属于后勤区域,因此有些医生也会在这里抽烟。

    张行端把严柯送回公寓的时候,凌鹿都快把门砸烂了。看到两人回来他反而一愣,然后傻乎乎地喊了句老师们好。

    “你怎么来了”张行端对这个实习生印象深刻年轻貌美,可惜傻。这种人容易坏事,所以他不碰。他掏出钥匙开了门,随手把药袋子丢在桌上。

    “我今天本来和他有约。”严柯叹了口气,愧疚地说,“早上走得急,忘记带手机了。”

    小鹿一定急坏了。

    “没事没事。”凌鹿眼睛盯着药袋,想问又不敢开口。他隔着塑料袋努力辨认药名,张行端不悦地瞟了他一眼,立刻又和颜悦色道“你不是要考研么不赶紧回去看书”

    “他知道的。”严柯疲惫地坐到沙发上,不想摘口罩,“我跳楼就是他拦的。”

    张行端很诧异,迅速思考一番,震惊不已“你在医院跳楼”

    凌鹿忙道“他不是他没有”

    张行端用看傻子的表情看着凌鹿。

    凌鹿有些尴尬,于是转移话题道“严老师到底生什么病了”

    张行端道“抑郁症。中度抑郁。”

    凌鹿先是惊讶,很快又觉得果然如此。不禁露出了难过的神情。

    “现在这件事就只有余程不知道。”严柯蜷起身子,低声道,“我不想他担心。”

    张行端无奈道“你们两个傻,别以为余程也傻。你吃药有副作用他看得出来。何况平常我不在你身边,我得让余程盯着你。”

    凌鹿不假思索道“我可以陪他”

    你算个什么东西

    张行端越来越不喜欢这个说话不经脑子的小朋友。

    “不行。”张行端果断拒绝,“他的病不能瞒,出事了谁来担责任不光是余程,还有他”

    “别告诉我爸”严柯几乎尖叫起来。

    “那就通知余程。”张行端斩钉截铁。

    严柯瑟缩了一下,低头抱住双膝。凌鹿看不下去了,拦在张行端面前“张老师,你别这么逼他,他都已经这样了”

    严柯却道“好。”声音轻轻的,“那就告诉他吧”

    张行端去阳台上打电话了。凌鹿还有些气愤,坐到严柯身边说“他干嘛一副兴师问罪的态度你”他看了看那一大包药,不满道,“你生病又不是你的错”

    严柯低着头说“你回去看书吧,快考研了。”

    凌鹿愣了愣,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留下的理由。其实他今天来不光是为了动物园之约,更多的是为了告诉严柯,余程吻他了。

    他的暗恋得到回应了,他想把这喜悦与严柯分享。但严柯现在这样,他实在说不出口。

    凌鹿还是放不下心,他对张行端有一种莫名的不信任。便说“看书也不差这一会儿,我帮你收个衣服吧。”

    他走到阳台,一看张行端在轻声打电话,心想至少等余程过来才能走。于是迅速地收了衣服,抱进严柯房间里。

    余程很快赶来。严柯一开门,余程就把他拉进怀里。

    “为什么瞒着我”余程声音颤抖,“贝贝,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熟悉而温暖的味道将他包围,严柯忍不住抓紧他的衣角,额头抵着他的胸膛“小师叔,我不想你担心。”

    余程怜惜地捧起他的脸“但你这样”无意间瞥见一个人影,他和凌鹿对上了视线。余程迅速移开眼,凝视着严柯说,“你这样不是更让我担心吗”

    凌鹿站在卧室门口,抱着一堆叠好的衣服,不知所措。

    余老师余程的眼神,就和那晚吻他时一模一样。但现在他却抱着严柯,对他柔声安慰。

    而严柯,那种委屈的,撒娇般的神情,爱意根本掩藏不住。

    原来严柯暗恋的人,就是余程

    原来我们喜欢的是同一个人

    他甚至还想和严柯分享与余程接吻的喜悦真是可笑不,幸好没有幸好他没有说出口

    张行端从阳台走回来,看到凌鹿呆呆地站在那里,心里也是一个问号。再看余程正搂着严柯卿卿我我,顿时明白了。

    余程动作够快的啊,这实习生才来了一个多月吧,已经勾搭上了

    不过这孩子倒确实是余程喜欢的款,天真善良,跟严柯一样好骗。这种小朋友养好了就是橡皮泥,随便他捏圆捏扁。关键是长得还好看。

    把大众情人圈养在脚边,余程就爱干这事儿。

    现在两只小狗都可怜巴巴地等着爱抚,就看余程怎么操作了。

    张行端笑嘻嘻地靠在阳台上,看戏。

    余程像是没看到凌鹿似的,神情自然地拉着严柯坐到沙发上,一边拆着桌上的塑料袋一边问“这些都是你的药”

    “嗯。一个月的量。”

    严柯把病历拿出来给他看。余程看完,又把每种药的说明书拆出来,皱起眉头“副作用发生率这么高”

    “没关系的,反正我本来也在头痛。”严柯乖巧地说,“林主任告诉我刚开始会加重症状,我做好思想准备了。”

    余程道“那你止痛片现在吃多少”

    “不多。”严柯下意识地朝阳台望了一眼,却看见张行端意义不明的笑容,“就疼得受不了的时候吃一片。”

    “贝贝,别撒谎。”余程叹了口气,“你不是不想我担心吗那就不要瞒我,跟我说实话。”

    严柯无奈“四片,一天两次。”

    “你痛得这么厉害”余程很惊讶,随即自责道,“也怪我粗心,平常看你没精神,还以为是失眠的原因。我早该发现是止痛片镇静效果”

    严柯忙道“我也以为只是偏头痛,所以想用止痛片压下去。现在既然确诊了,吃了药应该会慢慢改善。”

    余程怜惜地揉了揉他的头发,还想说什么,凌鹿忽然走过来,僵硬地说“老师,我先走了。”

    “咦,小鹿也在啊。”余程像是刚刚才注意到,微笑地点点头,“好,你先回去吧,路上小心。”

    严柯抬起头,凌鹿却像是躲避他的眼神一般,迅速离开了。

    张行端没看到想象中的好戏,也兴致缺缺地晃过来。

    “你俩继续腻歪吧。走了。”

    余程应了一声。张行端带上门,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凌鹿慢吞吞地在小区里走着,很显然正经历着巨大的情绪波动。张行端笑嘻嘻地凑上去“吃醋了”

    凌鹿瞪了他一眼,居然眼睛红红的。

    “现在才哭刚刚干嘛忍着”张行端幸灾乐祸道,“捉奸在床还不爆发一下,难不成你打算原谅他”

    凌鹿停下来,盯着他,哽咽道“张老师,你能不能别这么坏”

    这话这语气这小眼神儿,跟撒娇似的,真是我见犹怜。张行端突然理解余程喜欢玩弄小朋友的原因了,并且对这只小傻鹿开始改观。

    没想到凌鹿接下来说“我哭不是因为余程脚踏两条船,我是心疼严老师。他已经抑郁了,他的精神支柱却是个骗子。我也气我自己,明明知道真相,却不敢告诉他这不就相当于帮余程撒谎吗”

    张行端愣住了。

    凌鹿抽噎了一下,哀哀的眼神望向张行端“你也不会说的,对不对但这样”

    他忽然按住胸口“但这样,严老师好可怜我们这些人,看起来好像对他很好,其实都是骗子。只有他一个人被蒙在鼓里,太可怜了。”

    张行端没料到他的想法会这么天真幼稚,却又这么深沉。一时无言。凌鹿擦擦眼泪走了,张行端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这孩子

    可惜了啊。

    张行端懊恼地啧了一声。

    早知道他这么可爱,就算是个傻子也要骗到手。现在没戏啦。

    不过,他和严柯倒是有戏了。

    星期天余程没去坐堂,在公寓陪了严柯一天。凌鹿反倒去了中药房,被挂号的小姑娘告知余医生今天停诊。他怅然若失地走出药房,仿佛听到正式宣告

    你被抛弃了。

    不过这样也好,至少余程能一心一意地陪严柯。

    凌鹿坐公交车去了市立图书馆,发现真的像余程说的那样,到处都是小朋友,根本找不到地方自习。他回到公交站台,茫然地看着路线图,突然看到一个眼熟的车站。想了一会儿,原来是古文书店那站。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上了那路车。

    小巷还是那条小巷,诗情画意却变得那么虚伪可憎。凌鹿来到书店前,看到今天的小黑板上写着“负能量禁入”,只好孤零零地站在门外。

    老板也不在,通往后院的门关着。他是不是又在欣赏那幅画

    为谁偏照醽醁

    凌鹿忽然鼻头一酸,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他哭了一会儿,突然感觉背后有人。一回头,小老头拎着一袋小柿子,正愣愣地看着他。

    凌鹿张张嘴,声音却哽住了。小老头一声不吭地跑进店里,拿了个黑板擦出来,刷刷刷地把“禁”字擦掉了。然后改成“进”。

    负能量进入。

    凌鹿一步跨进店里,嚎啕大哭。

    小老头没问他为什么哭,也没问他怎么一个人来,只是拎了个垃圾桶过来,掰开小柿子给他。凌鹿接过吃了,眼泪继续掉,小老头就继续喂。这样吃了好几个,凌鹿打了个饱嗝,不好意思地说“再吃下去我要拉肚子了。”

    小老头指指后屋“洗手去,擦干了再过来。”

    凌鹿乖乖地把手洗干净,然后回到店堂里看书。书真是好东西,看了一会儿心就平静了。

    天快黑了,凌鹿向小老头道别,说“谢谢你。”

    “嗯。”小老头举着放大镜看书上的小字,头也不抬。

    凌鹿回到宿舍,一夜好梦。

    星期一,又是新的开始。

    考研报名即将开始,一起考研的同学们都开始约见心仪的导师,凌鹿却还犹豫不决。

    这些天来发生了太多事,让他恍如隔世。舍友还当他是压力太大,约他打游戏放松一下。他看着舍友就想起萱萱,想起余程,想起和严柯促膝长谈的那个夜晚。

    就这样结束,真的好吗

    心里有事,怎么都看不进书。他彻夜难眠,终于在星期二早上下定决心,去了科教科。

    然后是呼吸科主任办公室。

    然后是余程的,副主任办公室。

    “我以为你再也不会来了呢。”余程签着病历,头也不抬。

    凌鹿关上门,在他面前坐下,说“余老师,我想过了,我还是想报呼吸科。”

    余程有些诧异,继而微笑道“可以,欢迎。你放心,我不会给你穿小鞋。说实话我很欣赏你,我也不希望因为严柯”

    凌鹿打断他“我想报王主任的研究生。”

    余程一愣。

    凌鹿道“我跟王主任已经说好,他答应我只要过了笔试就收我。”

    余程眯起眼睛,揣测着他的意图。

    “我也跟科教科申请过了,想多学习呼吸科的内容,所以每个星期有半天可以来抄方。王主任让我跟你。”

    “所以呢”余程抬起头,眼神凌厉地逼视着他。

    凌鹿毫不退缩,直视他的眼睛。

    “星期一你的门诊我不会来。我跟严老师上周三门诊。明天就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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