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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血 第4节

作者:北辰庆之 字数:27524 更新:2021-12-13 17:18:54

    天麻又问道“她今年多大了”

    李玄一愣,他这才发现他根本就不知道荣家姑娘今年多大,也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他低头看了看躺在床上的人,觉得以这稚气的长相推测,这姑娘今年不过十一二岁。

    “如果我没有诊断错的话,这位姑娘并没有大碍,只是女子十四而天癸至。”

    这女孩家的事儿李玄虽然不太清楚,但也听闻了一二,明白了天麻的意思,李玄起身准备离开避嫌。他的心里倒是松了口气,看来这血迹不过是女子成长必经之事罢了,没有大碍,他也放了心。走到了门前,李玄又想起了什么,转身对天麻说道“要是有村民来要人,你一定一定要说人不在。”

    天麻头也不抬,“我为什么要答应你”

    李玄不由气结,心想那白胡子大夫手下的两个药童真是和那老头子一样难搞,便说“因为他们那群暴民要用火活活烧死她,难道你真愿意眼睁睁的看着她被烧死”天麻这下没有回话。

    李玄满意了,起身往外走去,末了还加一句“好好照顾她。”天麻仍没回话,只是静静的低着头,不知道眼睛在看什么,心里又在想些什么。

    从屋里出来,李玄大步向江堤走去。这几日卫忠都在安曲江的堤坝上监督修补堤坝之事。李玄到了江边,果然看见卫大将军正背对着他临江站着。

    卫忠是土生土长的南方人,却与当地人不同,有着清州国人那般健壮的身板,一双虎眸炯炯有神,下颚方正,和卫远一样,下颚正中裂了一个小小的缝。卫忠总能让李玄想到自己的父皇,他们都是长辈,李玄在他们面前天生有股怯意。在这些吃的盐比他吃的饭还多的长辈面前,似乎无论他怎么做,他都会像一个初出茅庐的混小子,不牢靠。

    一群群裸着上身的将士们扛着装满石灰的麻布袋子,在这江堤上来来往往,卫忠立在他们之间,像一尊石像,镇着安曲江。

    “卫将军,”李玄走上前去,恭敬的行了礼。卫忠看清来人,也回了礼,问道“殿下今日来堤坝上是有什么事儿吗”

    李玄开口答道“我今日是为了荣家姑娘来的”

    卫忠似乎早已料到了李玄的来意,他侧过脸,不急不缓的说道“殿下对此事有什么看法”

    “我觉得荣姑娘不该处死,”李玄答道“卫将军,您是明事理的人,您应该知道荣姑娘不过就是一个还没及笄的丫头,根本就不是什么妖女,那些村民不过是昏了头,把什么意外都推到她的身上罢了。”

    卫忠眼睛看着盖着薄雾的江面,不急不缓却又无容置喙的说道“殿下有所不知,南部的民风淳朴,尚巫术,对有异能之人是又敬畏又恐惧,更是容易听风就是雨,稍有些流言便被蛊惑。我不信鬼神,只信君子坦荡,但是荣姑娘近日四处散布水灾的谣言,扰的村民个个人心惶惶。我作为将军,是南部民众的依靠,我有义务,也有责任稳定民心,”

    李玄明白卫忠的意思,这事不过是杀鸡儆猴,立荣姑娘为一个靶子,让人知道四处散布谣言是什么下场,但是李玄不禁又想,难道荣姑娘说的难道真是空穴来风吗这几日他也在村里走动,村里的老人也时有提起几十年前的那场水灾,言语之中尽是以古鉴今的不安。

    李玄便又道“卫将军您说您只信君子坦荡,但您现下所做那点是君子所为荣姑娘不过是个孩子,碰巧说错了话撞上了枪口,难道就该这么活活烧死吗”

    卫将军双眸微眯,斩钉截铁答道“我为的是南部安稳,若放任她四处散布谣言,到时候民心大动那可怎么办我这不过是舍车保帅,等我死了,下地狱,我卫某一人做事一人当,这笔债我偿便是了。”

    “卫将军肯定那位姑娘说的是谣言吗”一声清凉而隽永的嗓音从李玄身后响起,李玄回身,见李修齐穿着官服,目光炯炯的站在他的身后,“卫将军德高望重经验丰富,对这安曲江的水情应该是心知肚明,所以那位姑娘说的到底是不是谣言”

    卫忠站得笔直的身影不可察觉的一怔,他双唇蠕动了一下,又闭上了,半晌才开口,道“李总督这话是什么意思”

    “卫将军,下官是奉皇上的指令前往南部协助治水,卫将军不必对下官有所隐瞒,更何况这几日的百蛇出动,万兽狂奔,南部有经验的老人也都说起给过,说今年这这样的情况只有几十年前发生过,您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您真的觉得把荣姑娘给烧死了,便没人会再说起此事了吗”

    李玄静静的听着,他觉得眼前的江水静悄悄的,沿着堤平缓的流淌,江上飘着一层水雾,将所有人笼罩在里面,一阵风吹了过来,吹得人衣袖鼓涨的像一只欲展翅高飞的大鸟,准备随着这风逃离这片土地。他不知道怎么了,总觉得这一幕江景是那么的重要,好像若干年后他会时时想起。

    李玄抬眼向李修齐望去,见他两只清冷的像秋日深潭的眼睛正与卫忠对视着,不知怎么的,李玄突然觉得这两人有些相似,尤其是下巴上裂开的那个小小的沟壑,只是李修齐的那一道很浅很浅,如果不细看根本无法察觉,而现在,李玄细细的打量着那条裂缝,他觉得自己的指尖突然有些痒,他难耐的动了动手臂,收回目光,向卫忠看去。

    卫忠的下巴因他的咬着后齿而微微突出,他开口说道“你们才刚初出茅庐,又是刚来南部,很多事情你们心里都没有谱,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对付什么。我可以告诉你们,这世上最怕的不过是人言可畏。三人成虎,众口铄金。这几日江上或许不太平,但是若是天灾还能一挡,怕的是天灾还没至,地上的人就自己把自己搞的分崩离析了。”卫忠转身,又对李玄说道“殿下,有话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便是皇上今日亲自来着堤坝之上,我也要一命相搏以求圣令。荣诺之事今日已定,明日点火上刑,此事毋庸再议。”说罢转身往堤上走去。

    李玄见卫忠如此固执,叹了口气,对李修齐说道“这可如何是好”

    李修齐便道“卫将军是镇守南部边境的大将,手握重兵,一句话比你我有分量的多。殿下先不要着急,明日我们再见机行事,如果实在不行”李修齐看了李玄一眼,心想李玄心地善良,肯定不肯就此作罢,便说“如果实在不行,您就摆出您皇子的身份,他再怎么硬气,总得卖你一份面子。”

    李玄听了摇摇头,道“你也听见了,他刚刚说的,就算是我父皇来也劝不住他。”李修齐只得宽慰道“荣姑娘是个奇人,福大命大,有天相助,明日必定能又转机。”

    李玄听了只能应声附和,他转向李修齐,又问道“你今日一个人来堤上的”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的一章是修稿时产生的废章,造成阅读不便,请海涵

    第18章

    李玄转向李修齐,又问道“你今日一个人来堤上的”

    李修齐点了点头,李玄“哦”了一声,喃喃道“怪不得今日没能瞧见你,怎么没跟我说一声,你这人生地不熟的,走岔了怎么办。”

    李修齐从怀里掏出一张图纸,将图纸展开,道“我按着这图走的。”

    李玄一看,原来是南部的地形图,和卫远身上的那张无异,之事这张图纸上用朱笔又勾画了些什么,河道走势弯弯曲曲,朱笔所到之处尽是河湾,图纸边角处也留下了几行批注。

    李玄将纸接了过来,拿在手里细细的看了看,问道“这上面朱笔画标记的是什么”

    李修齐答道“只是胡乱画的几笔,今日我沿着安曲江走了走,觉得江水的走势有些意思,便试着标记了一番适合给江水做分流的地方。”

    “分流”李玄抬起眼,“这是什么意思”

    李修齐答道“虽然土法是水来土掩,但是洪水易疏不易堵,卫大将军修建的堤坝或许能抵挡住一部分洪流,但要是能找到法子,将水泄掉一部分,那就能一劳永逸,造福南部百姓了。”李修齐说完将那图纸收了起来,折好了藏进衣襟里,动身准备往回走。

    李玄听着,觉得这话似曾相识,用手一拍脑门,道“这我不知是在哪儿见过,是,是水经注里提过这种方法吗”

    李修齐脸上出现一闪而逝的微光,他微微一笑,轻声问道“殿下看了那书”

    李玄咧嘴一笑,点头道“嗯,这不是你那日给我开的书单上的书目么。”

    “是的,只是没想到殿下还记得”

    李玄便道“我啊,看的书不多,就只看了你给我开的那么几本,没想到今日居然真派上了用场。”李玄在心里偷笑,想着自己终于在李修齐面前有文化了一回。

    第二日,李玄从屋里出来,便见营前的那片空地上已经堆好了一人高的柴火,他心知不妙,这卫将军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把荣诺烧死以定民心。

    他大步朝柴火堆走去,见柴火堆旁坐着两名士兵在闲谈着什么,李玄便想开口问这火是几时点,却听着这二人谈论的人正是李总督李修齐。

    他便将到嘴边的话咽下去,侧耳细听了起来。听见一士兵说道“真的这般相像吗”

    另一个士兵答道“是真的,那双眼睛真的是一模一样,黑白分明,眼角上挑,就连,就连看人的神情都一个样子。”

    “怎么可能你胡说的吧”另一士兵不相信的说道。

    “是真的,真的,你是不知道,我第一日见的时候,还以为大白天里遇上鬼了。”

    那将士听他说得这般神乎其神,便一惊一乍的问道“哎呦,如果真的这般像,卫将军怎么会一点反应都没有”

    另一将士一听,觉得言之有理,便道“说得也是,这李总督是京城人,说话也是京城的口音,应该不是南方人”

    “就是,”第一个将士说道,“这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你说人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总会有人长得像的”另一将士点了点头,说“也是,也是”

    李玄默默地听着,心想他们刚刚到底是在说李修齐长得像谁突然那两名将士瞧见了李玄,一将士马上厉声说道“就是他,就是他把人给抢走的,”“对,就是那小子。”

    说着,两名将士把他围了起来,一人厉声喝道“快把他压着,免得他又把人给抢走了”话音刚落,又有几位将士过来了,几人将李玄团团围住。

    李玄见着架势,却是一笑,道“这几位将领是什么意思我又没做什么,为何要把我给拿下”

    一将领站了出来,应该是这群人里军衔最高的,那人厉声说道“就是你,还装不知道,就是你前日把那妖女给抢走的。把他给我拿下”李玄身后马上闪上两名士兵,一人压了他的一只手臂,从后面反剪了手。

    就在这时,李玄突然看见前面又来了一群人,那群人的中间是一个又矮又小的灰色身影,带他们走近了,李玄看清原来是几名人高马大的将士正压着荣诺过来。

    李玄见荣诺顶着一头干枯的黑发杂乱的蓬在头上,身子给腾空托起,脚在地上无力的拖着,不由心头一阵火大。他一用力,将身后扭着他的两名将士给震开,喝道“你们都给我住手,不许动她”

    带头的将士冷笑了一声,道“你以为你是谁在这军营里你算几根葱,难道大家还都得听你的不过是运气好斩了条蛇罢了,倒真把自己当英雄了。”

    李玄听了也是冷笑,道“行,你不听我的,总得听听我这把刀说什么吧。”说完将背上那把寒光凛凛的刀取下,执着刀柄在手里翻了一个花。

    那将士看了,仰天大笑了一声,道“今日大爷我就陪你玩儿玩儿,让你知道这天有多高,地有多厚。”说完取来了几十斤重的铁锤,摆开了架势。

    这时,李玄突然看到一个梳着道士头的男童朝那群压着荣诺的将士们冲过去,那人正是李玄交代了要照顾荣诺的天麻,只见他伸出来的手还没碰到荣诺左手边的将领的衣角,便被震到了地上,白净的脸上顶着一大块红肿,看来左边眼眶是被人结结实实的打了一拳。李玄这下真的火了,他无心和铁锤恋战,只想先去把这两个孩子救走,便横刀一劈,欲脱身而去。

    那将领哪里肯依,手中的铁锤呼的掷出,几十斤的圆锤借着臂力冲着李玄的脑袋飞来,这力道是要把他脑袋当成西瓜给砸了。李玄手里的刀哪里能挡这铁锤,他只得闪身,将那锤头给避了。那将领觉得自己占了上风,心里欢喜,下的招式更是一招胜过一招,一招恨过一招。而李玄心里又是焦灼,气息不由乱了。

    这时,锤头带着一阵阴风从他脑门上呼啸而过,李玄突然冷静了下来,他觉得不能这样了,他若是再不脱身,荣诺他们处境便会更艰难,于是他摈弃了杂念,大刀一劈一刺,不与铁锤硬碰硬而是专挑破绽,直击肉身。这下那将领只能躲闪,处了下风。李玄见时间到了,便使了阴招,用手肘震开了那将领握着的铁链,正准备闪身而出,奔向荣诺二人,却听见一声低喝,那声音不怒而威,一响起满营便一片寂静。

    李玄抬眼一看,见卫忠从人群中走了过来,他几步来到他们面前,先是对那名将士怒斥一声,道“王大壮,军法处置。”

    然后转向了李玄,压低声音,道“殿下,我知道你宅心仁厚,但是我有我的指责,所以,几日之事恕难从命。”说罢,从身边随从手里接过燃着的火把火把,高声说道“各位乡亲们”

    “今日,我们要处决这个四处散布谣言的妖女乡亲们都看到了,几十年前宇晋国的乱成贼子叛变,闹得是民不聊生,哀鸿遍野。是文帝用一己之力平息战乱。自文帝登基以来,我们宇晋国是日日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下面的村民听着,个个目露精光,应声附和“是啊,是啊,说得好,说得好”

    卫忠接着说道“可偏偏就是有人居心叵测,见不得人人家和兴旺,便四处散布一些子虚乌有的谣言,我卫某对着也有所耳闻,我觉得正是可笑,可笑至极在场的那个不是长着眼睛,心如明镜的聪明人,难道我们不会看,我们不会听吗今年的安曲江平平安安,该下雨时老天爷便给下雨,不该下雨时老天爷便给晴空万里。但就算是这样,也有些人不慎受了这谣言的蛊惑。我卫某在这里告诉大家,”卫忠一手朝天举起,大声说道“我卫忠用性命做担保,今年的安曲江温顺的跟条狗一样,连吠都不敢吠一生;我卫忠用性命做担保,今年的收成将会是这几十年最好的,人人有肉吃有酒喝;我卫忠用性命做担保,今年我们南部的所有将领用血肉给南部的百姓做堤做坝,无论多大的水,多大的浪,都冲不毁,冲不塌所以今日,我,卫忠,要代表南部所有安曲江便的民众,将这个妖女给烧死,以敬天下”

    人群中突然发出一阵啼哭声,那哭声像被掐住喉咙的乌鸦一般难听,断断续续,“啊呀呀啊呀呀”,可是这哭声马上被盖住了,不知是谁起的头,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阵阵欢呼声“以敬天下以敬天下”

    李玄起头来,却见见这群人每个人的眼里都散发着一股异样的神采,这种神采他曾见过。

    那时他还只有六岁,从宫里偷跑出来,在街上到处乱转,见到菜市场那儿围着一层又一层的人群,便玩心大起,挤进去看热闹,当他挤进去他才发现,原来围着的,是要砍头的犯人。那侩子手高高地举起手里的大刀,一个看不见脸的人跪在侩子手的面前,手起刀落,李玄还未来得及闭上眼睛,便看见一颗圆滚滚的脑袋从看台上一颠一颠的滚了下来。人群里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声,这一阵阵欢呼的声音让他的脑袋一时空白一片,这时他听到一人说“这次的真不够过瘾,我上次看的,那血彪了有一尺有余”李玄抬起头,看见那人的神情,就与这些村民无疑,他们没有脸,只剩一双发着绿光的眼睛,兴奋的望着那火苗。

    那日在山林里他未怕过那巨蟒赤红三角头上凸出来的眼珠,可此时他看着人群里一道道木然的目光。他觉得自己的身子因为恐惧止不住的颤抖,他咽了咽口水,颤颤巍巍的往后推了一步,这时身后传来一声令人无比心安的轻唤,“殿下”

    李玄觉得他似乎终于可以从记忆中的血腥味里闻到一丝别的气息,那气息像他躺在树下偷懒时从天上照下来的和煦的日光,他往后又退了一步,有些贪婪的深深闻着这股清香,低声问道“我们现在怎么办”

    李修齐在他耳边小声的答道“殿下,您看那天边”

    第19章

    李修齐道“殿下,您看天边”

    李玄抬起头,却见天边乌云密布犹如大军压境,愁云惨雾翻涌而来,夹带着一股冷冽的阴风,灌得是满城风雨。

    荣诺被压了上来,她从乱蓬蓬的头发里露出一张白净的小脸,一双眸子又如同第一次见时那么的清亮,她向人群里深深的望了一眼,李玄顺着她的目光瞧过去,见荣大站在下面,一双皱巴巴的老脸上泪水横流,李玄不觉心头一沉,他想起那日他曾跟荣大许诺,说一定会想办法救出他的女儿,可现在他却只能站在火堆之下,眼睁睁的看着荣诺被火烧死。李玄不由捏紧双拳,大喝一声,道“都给我住手。”

    这时,一道闪电由天边劈下,一阵白光把营外的人群照得惨白,震耳欲聋的轰鸣声犹如排山倒海,一声接着一声绵延不息,一霎那,天地之间电闪雷鸣,狂风大作,雨水犹如从天而降的九重瀑布,一下子浇熄了将士手中举着的所有的火把,营前堆起来一人高的柴火全部淋得尽湿,成了废柴。

    村民和将士们都对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震惊了,卫忠抬起头,额前落下一缕湿透的发丝,他见漫天风雨,如银针般袭来,他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在场的村民纷纷面面相觑,他们心里不觉惊恐了。

    “天啦,这是天意这是天意”不知是人群里是谁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一直压着荣诺手臂的士兵不觉将手松了,他心里有些害怕,怕自己得罪了什么神灵之类的人物。

    刚一放手,哑巴荣大便快步跑了过去,一把将自己的女儿带下台子。他的嘴里啊呀啊呀的喊着什么,凹下去的眼眶里是充满失而复得的喜悦的眼睛。

    李修齐站在李玄的身后,用细不可闻的声音轻轻说了一句“好雨知时节”

    可这场雨却不是好雨,一下便是整整三天三夜,安曲江的水一夜之间涨了起来。

    荣诺从火架上下来后,一直留在白胡子老头院里的病房里。这几日荣诺吃了好些苦头,又是女子身体最薄弱的时候,大病了一场。天麻帮着照顾,一直在病房里陪着她。

    至于火刑的事儿卫忠也没再提起,看着日日阴雨连连,想点火都没有干木柴可以用上。村里的村民倒是有别的想法了,之前大家都把她当妖女看,现在天降大雨为她除祸,似乎证明她并非祸害而是祥瑞。

    荣诺被救下本来是件好事,可李玄却高兴不起来,他总是有股隐隐约约不详的预感。那日在营外的小屋里,荣诺在昏迷之前曾对他说了句没头没脑的昏话,这话他一直放在心里,却又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好好问问。

    李玄来找她的时候,荣诺正在坐在桌边一言不发的喝着姜汤,那姜汤里放了红糖,黑乎乎的一碗。荣诺不爱喝着玩意,又念在这是天麻一片好心上,只得捏着鼻子喝了,囫囵吞下后忙又倒了半杯茶水,这才将嘴里的腥味给冲下。

    李玄见她这般痛苦,便道“天麻,你给人家小姑娘配药的时候少放点黄连,你看她这一张脸给皱的,都成核桃了。”

    天麻笔直的坐在桌前,低头审读着一本翻破了的医书,头也不抬,淡淡答道“我一勺黄连都没放,那是红糖水熬的汤,没有比这更甜的药了。”

    李玄一听,心想还有这么一种药,便道“是吗你给我一碗,让我看看是不是真是糖水做的。”

    天麻用手一指,示意李玄要喝自己去倒。李玄天生嗜糖,便毫不客气的给自己盛了碗,仰头便把那黑乎乎的姜汤给喝了小半碗,喝完说道“嗯,还真是糖水做的,味道不错。”

    荣诺听了便道“要是你觉得不错,那你便将那一罐子都替我喝了吧。”

    李玄一听,有些动心,但答道“这是天麻给你煎的药,我怎么好意思喝呢。”

    这时天麻开口了,他说“这红糖和脾缓肝,补血,活血,通淤以及排恶露,不适合你喝。你比较适合吃些去火的,”天麻微顿,道“比如黄连。”

    李玄听罢两眼一瞪,心想着家伙年纪不大,心肠倒是怪恨。便说道“我身体好着呢,什么药都不用吃,”然后一正色,道“荣姑娘,今日我是来问你件事儿的。”

    荣诺突然觉得有些头晕脑胀,但心想着这症状应该只不过是因为这几人有些体虚,便一手扶额,答道“你想问我什么”

    “荣姑娘那日在营外的屋里跟我说了一句话,你还记得吗”

    荣诺摇了摇头,道“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你从屋外进来,把我给带了出去,倒是不记得我曾说过什么话”

    李玄有些失望,但仍再问了一次,道“真的是一点印象都没有吗”

    荣诺又摇头,道“我现在真的是一点都不记得了,我那时是说了什么,让你这般的挂念在心上。”

    李玄抬眼瞧了天麻一眼,想着就算这话被天麻听着了也没什么,便答道“你那日说什么大家都死了,都死了,但是,但就是没有看见我。”

    荣诺听了眸色一沉,道“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人就是爱说些神神叨叨的话,这下吃了教训,以后不再耍弄你们了。”

    李玄不信这话,细细端详了荣诺一眼,道“荣姑娘在我面前不必顾忌,如果想起了什么,便来跟我说。”

    荣诺答道“若是想起来了,跟你说便是,但我现在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李玄听了只得起身,准备告辞,临走前又见天麻身后立着一黄花木雕的大书柜,里面放着数排医书,又夹杂着几本杂书,便对天麻说道“这后面可都是你师父的藏书”

    天麻仍是笔直坐着,目不斜视翻着手里的医书,开口答道“正是。”

    李玄便问道“你师父可有一本叫水经注的书”

    天麻听罢,两条秀气的眉毛一挑,有些不可置信的瞟了李玄一眼,道“你问这个干什么要借去看看吗”

    李玄摸摸头,心想,心想难道他不爱读书的性子是写在了脸上吗道“是想借来看看。”

    天麻想了想,起身走向书柜,伸手从书架顶层上取下一本用褐色纸包着的书将书递给李玄,道“喏,可别弄坏了,我师父虽然不是嗜书如命之人,但若将书给损害了,他也会不大高兴。”

    李玄将书接过,见书皮上用隶书竖着写了三个大字水经注,忙谢过天麻,将书揣进衣襟里,打了包票道“保证完璧归赵”。

    这时,适才还好端端坐在桌前的荣诺一下子从凳子上摔下,匍匐在地上,尖声叫道“我阿爹呢我阿爹呢”

    李玄一愣,说“我也不知道你阿爹上哪儿去了,你这是怎么了”

    荣诺她伸出手拽住李玄的衣角,一双红得滴血的眼睛可怖的盯着李玄,尖声道“我爹呢我阿爹呢你答应我的,你答应我的,你答应我不抓他到堤坝上的。”

    李玄先是一惊,转念一想又似乎明白荣诺这番疯魔的缘故,便蹲下身子,小心翼翼的把人从地上扶起,轻声安慰道“我没抓你爹上堤坝没人抓你爹道堤坝上。”然后用手在荣诺背后顺了顺气,问道“为什么突然想起你爹了是,是看见什么了吗”

    荣诺又不说话了,她将头埋在自己的衣服里,整个人缩成一团,在李玄的脚边轻轻颤抖着,她嘤嘤的哭了起来,那哭声透过压抑的布料竟听着像那江边阵阵的浪涛。

    李玄不觉心头一慌,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了上来,他突然从地上起身,大步走向门外,他记起今日李修齐也在那堤坝上。

    他快步往外奔去,走了几里路,迎面跑来了一个年纪不大的下士,那下士跑得气喘吁吁,见到李玄忙大喊道“不好了不好了,那堤坝,那堤坝”下士翻了个白眼,将憋着了的气给喘了出来,然后尖声说道“那堤坝塌了”

    李玄觉自己的脚步突然沉重的像是灌上了铅球,他呆在原地,半天不能动弹,觉得耳边呜呜呜的回想这那句堤坝塌了他觉得自己的头顶上被冰凉的雨水浇灌着,那雨水落在他的头顶上,落在他突出来的鼻尖上,最后又沿着鼻梁落到了嘴边,他突然尝到了苦涩的味道,他突然迈开了脚步,往前飞奔起来,股股的风将他的衣袖给吹开,像一只大鸟展开了翅膀。

    李玄往前跑着,跑着,迎面飘来的雨水糊住了他的双眼,他看不清楚眼前泥泞的小径。他记得那一日曾和李修齐在这路上并肩走着,五色的霞光照着路也罩着他们。而在眼前这一片烟雨蒙蒙里,这路的尽头似乎挂着一轮遥不可及的明日,而他则像是夸父一般,逐日而奔。

    作者有话要说  很好奇大家的c都是怎么站的呀

    调查一下

    第20章

    江堤上的一片慌乱,将士们在堤坝上来来往往,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喊在响彻整个堤坝。李玄的目光急切的在人群里搜寻着,但他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一个熟悉的身影。

    这时一个手忙脚乱的小兵从他身边走过,他忙一把拉住,问道“堤坝上发生什么了”

    那小兵答道“有一段堤坝上被白蚁蛀了一个洞,塌掉了。”

    “可有人受伤”

    小兵摇了摇头,道“现在还不知道,现在正忙着把那堤坝给修不上,现在水位已经涨上来了,要是再补不上就大事不好了。”

    李玄一听,心还是悬在嗓子眼上,他想着李修齐会不会就那么倒霉,掉到下面去了。他将那小兵松开,接着在堤坝上寻找起来,他想要是能看见人,那便能真的放下心来了。

    这时,堤坝上的人一阵骚动,李玄听到一人说道“哎呀,有人,有人在下面。”

    李玄一听,他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全都一股脑的涌向了脑袋,他本想快步过去看看掉下去的是谁,但两脚却想注了铅一样不敢动。他捏双拳,深深的吸了口气,觉得鼻腔和嘴里满是江水和雨水的味道,他暗暗劝慰自己,道“掉下去的人,不一定就是他”

    这么想着,他举步准备过去,却忽的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穿着一身玄色官服,头戴玉冠,身上系着玉带,背对着他站着,身形有些消瘦,却挺直的像一棵松树。

    李玄的目光静静的望着这一抹身影,他伸手摸去脸上迷住眼眸的雨水,嘴角裂开一丝微笑,他觉得自己从头到脚都轻松了,他嘴角的笑渐渐变大,最后成了释然的大笑,原来这世上最酣畅淋漓的是虚惊一场。

    这笑声让李修齐从人群中回过身,隔着人来人往和烟雨蒙蒙,李修齐见李玄一个人背对着浩浩江水,阵阵江风吹起他宽大的衣袖,飘飘然如临江仙人。

    李修齐走上前去,给李玄行了礼,道““殿下这堤坝刚出事,您不能这般大笑的”

    李玄仍是笑着,他张开双臂,似乎要给他一个拥抱,但那手触到他时又颤颤地收了回去,最后落在他的肩上。李玄轻轻的拍了两下,道“你没事儿就好,你没事儿就好”

    李修齐觉得李玄的脸上有一股他从未见过的神情,这神情他曾从李绯身上见过,那是从他手中拿走卫远来信时如获珍宝般的爱恋。李玄和李绯长得很是相似,只是李玄要更为硬朗一些。那时李修齐曾想过,他想这世间到底要是有怎样的女子,才能得此幸运,能窥得李玄的一顾呢这么想着,李修齐身形一怔,他垂下了眼眸,在心里低叹道“逾矩了。”

    手臂上还绑着绷带的卫远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李修齐的身侧,轻轻的咳嗽了一声,道“我也没事儿,如果有谁想知道的话。”

    李玄忙将搭在李修齐肩上的手收了回来,道“卫大哥也没事儿就好,”然后又结结巴巴的说道“我一听堤坝上出事了就马上赶了过来,我听说有人掉下去了”

    卫远点了点头,他叹了口气,道“是荣大,他不知怎么的今日特地跑来堤坝上,这几日又一直涨水,他踩着的堤坝一下子塌了,整个人一下子掉了下去,就没了”李玄一听,脸色沉了下去,开口问道“那荣大现在怎么样了”

    卫远摇了摇头,道“应该是不行了”

    李玄心头一颤,想起刚刚荣诺疯魔的神色,低声说道“不知荣姑娘知道了要怎么办。”

    卫远道“荣大是我带进军营的,他除了这么个女儿再无别的亲人,现在这孩子无父无母,岁数又小,荣大的丧事就我们帮着操办了,然后荣诺那孩子”卫远想了想,道“年纪也够了,若是服丧三年后再嫁,这三年待在军营里难免造人口舌,就在荣大断七之前便嫁出去吧。”

    李玄说道“难道卫大哥已经想到人选了吗婚娶可是一大事儿,不可草率。”

    卫忠听了低眉沉思,道“说的也是,那我便认她干妹妹,在营里服丧三年,三年后她若心有所属便嫁与良人,若是没有再由我这个义兄做主。总之,替荣大将这个孩子给照顾妥当。”

    李玄听了,在心里暗暗佩服为卫忠的一片坦荡,粗中有细,便道“就按卫大哥说的办,今日现将荣大的尸骨给抬将回去。按南部的风俗,将这白喜事给办了。”

    荣大的尸体由两人用担架抬着,覆上一层白布,抬回了营地。雨势渐小,从堤坝走回了营地,那层白布上竟然没沾上半丝雨露。

    按照南部的风俗,用四寸直径三尺长短的老山榕,以半尺间隔横竖排列,叠三尺高,井口填入木屑,甘草,最后一层密铺。上置半尺干草,浇上棕油,铺上四层草席,将身体置于其上。诵经后,由四名比丘于四个角落点火。火烧了一个多时辰才烧尽。

    荣诺一个人跪在棺前,两眼垂泪,李玄走了过去,一手轻拍她的肩头,轻声安慰道“荣姑娘,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

    荣姑娘两腮挂泪,喃喃道“我真是个祸害啊,克死了娘不够,还要克死爹”

    李玄听罢,一声轻叹,道“姑娘不要这么想。你那日和我一见面便说不要抓你爹去堤坝上当壮丁,是因为预见了什么吗”

    荣诺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只是默默地低着头,她轻声答道“我会做梦,我做梦梦见堤坝塌了,我爹爹掉了进去,但是他不会说话,喊不出声来,没人能听见,他就一个人在下面,一个人在下面”荣诺的声音越来小,最后细不可闻,成了一声浅浅的抽泣。

    李玄听着心里不是滋味,他想着荣诺今年不过十四岁,他和李绯十四岁的时候还不省事,日日四处闯祸。可荣诺这么小便没了爹没了娘,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李玄开口道“荣姑娘,如果你不嫌弃,那我便和卫大哥一样,也认你做妹妹,日后我和卫大哥一起照顾你,你就不是一个人了。”

    茸诺听了,含着泪轻轻一笑,道“我哪有这份福气,我是知道的,你可是当今的大皇子,我若是当你义妹了,那不就成了金枝玉叶的公主”

    “这有什么不行”李玄未曾多想,脱口而出,说完才想起此话有些奇怪,荣诺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身份的便开口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大皇子的”

    荣诺淡淡的答道“这不简单你是京城来的,连卫大将军都让你三分,又双眸微褐,带清州国的血统,想也能知道你便是当今大皇子了。”

    李玄听了一惊,道“所以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荣诺点点头,又道“你不同常人,身上有帝王之气,若你留在这里,南部可能能逃过这一番劫难。”

    李玄便问道“这便是你那日跟我说的那话其中深意”

    荣诺苦笑,道“那日我跟你说了什么真的一点也不记得了,那日之后我便不曾做梦,除了今日。”荣诺轻叹一声,又道“这又有什么意义呢就算知道了,也改变不了什么,我从头到尾都知道我阿爹会死于坝上,却也阻止不了。罢了罢了,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说完荣诺俯下身子,静静的给她逝去的阿爹磕头,她轻声说道“阿爹,您为我给别人磕了多少头,我今日一并磕给你。”说完前额轻磕在地,寂静的营地响起一声清脆的声响,那声响如玉石相叩,一片丁零。李玄默默从荣诺身旁退去,往自己的房间走去,走到一半又回过头来,见营前火光漫天,荣诺一人在棺前,茕茕孑立。

    李玄回到屋里,将从天麻那儿借来的书本摊开,借着火光翻阅起来。可他心乱如麻,满眼小字,无一字入了心。又听见屋外雨声杀杀,便起身将门推开,仰头看这连连阴雨,不觉忧心忡忡,不知这雨又要下到何时。

    正想着,却见对面一户点着烛火的屋子门被人轻轻推开了,李修齐从屋里出来,他换上了一身青色的棉布衣服,头发未束起,几缕滴着水的发丝落在肩头。一抬眼,正好看向了同样站在屋外的李玄。

    “殿下这么晚了怎么没睡”李修齐开口问道可他的声音被这哗啦啦的雨声给冲的不太真切,李玄干脆大步走了过去,道“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见。”

    走到李修齐面前,李玄借着屋里的烛火看清了李修齐的侧脸,他的脸被笼罩在一层淡淡的黄色薄雾里,嘴边那摸好脾气的笑又噙着,李玄默默地看着,不知怎么的,心口又怦怦怦地乱跳起来。

    “殿下这么晚了怎么没睡”李修齐又问了一遍。

    “其实现在也不算晚,这哗啦啦的雨声吵得人睡不安稳,你呢,怎么也没睡”

    “我想去看看荣姑娘,”“让她一个人待会儿吧,”李玄说道,李玄抬眼看向李修齐,见他也在看自己,便将眼神移开,开口问道“你相信这世上有人能预知未来吗”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的评论,庆之会广泛听取大家的意见,用正确的姿势拉灯划掉。

    写这章节时有点心塞,我自己看小说的时候也最见不得有角色死掉,但自己上手写的时候就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洪荒之力。我个人很喜欢荣大这个角色,写他为荣诺磕头的时候眼角都湿润了,但是伏笔埋到这个地步庆之真的想不出别的办法圆回来,只能这样写下去,大家轻喷。

    新手上路大家有什么建设性意见多多提出来,共同进步,么么哒

    第21章

    李修齐虽然不知李玄为何这么问,微微颔首,答道“我信,这世上无奇不有,奇人异事更是数不胜数。南部更是巫风盛行,想必也非空穴来风。”

    “我也是这么想的,荣姑娘,她”李玄微顿,心想到底要不要把她的预言告诉李修齐,因为他总觉得,如果他不说这事儿就能烂在肚子里,就能成不了真了,“她曾说南部或许有一劫难。”

    李修齐徐徐答道“荣姑娘是个奇人,能未卜先知,又能化险为夷,她说的话不能不信。但是未来之事还未至,我们便暂且将这预言抛之脑后,尽人事,安天命,最后若是跟荣姑娘所说一般,那就坦坦荡荡的认了,若博得了一线生机,那便接着尽人事,安天命。”

    李玄听了,在心里微微一笑,只觉得于我心有戚戚焉。他心里的惶恐和无措一下烟消云散,心里只想着,就和李修齐一起守着这南部一方土地,尽人事,安天命。

    这时却听见李修齐突然开口道“殿下,我给皇上修了书信,您明日跟着车队回京城去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李玄不可置信的抬眼望向李修齐,却见李修齐一脸淡然的看向自己,便低声问道“你给我父皇书信里说什么了”

    李修齐徐徐答道“殿下,您身上还有别的责任,您不能留在这里”

    李玄愤然的打断李修齐的话,道“你是想说不能留在这里等死吗”他自嘲的一笑,道“所以你刚刚说的话又是什么意思你刚刚说的什么要尽人事,安天命又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是要说你要一个人留在这里尽人事,安天命,然后我就贪生怕死的逃回去吗”

    李修齐眼眸微臣,说道“殿下,您身上还有别的责任”

    “责任,责任,责任,你别跟我提什么狗屁责任,我知道你的意思,你不就是想说我是宇晋国唯一的皇子,我要是死了,这皇室就没人承皇位了,是吗那你呢那你为什么不走,难道你的身上就没有什么狗屁责任了吗九王爷也只有你这么一个独儿子,你怎么不想想你死了他们怎么办”

    李修齐听着九王爷三个字时,脸上闪过一瞬即逝的落寞,“殿下,我们不一样”

    “不一样,不一样,去你的不一样,有什么不一样的,有什么狗屁不一样的,你倒是说说看啊。”

    李修齐深吸了口气,正要说什么,李玄大怒着打断道“我告诉你,我不回去,我不回去,就算最后我们都死在这里了也不回去。你别以为你这么做很高尚吗我告诉你,死了的人死了就死了,是活着的人受苦遭罪。”说完,李玄怒气冲冲的旋身往回走。

    李玄沿着走廊回到自己的屋里,他觉得自己气得要发疯,他心想“李修齐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意思,三番五次的要我回去,他也不想想我怎么可能走,毕竟他,他还留在这儿呢”

    就这么生着一肚子的闷气,李玄回到屋里,坐了没有一会儿便又起身,走到窗子边上,伸手将帘子撩开,偷偷向李修齐的屋子瞧去,却见他屋里的烛火被吹灭了,屋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着,应该是睡下了,李玄在心里低咒道“这家伙,这家伙居然还睡得着”

    李玄是气得睡不好了,他干脆将放下的书有展开来,翻阅起来,起初心头还是一团乱麻,读了几页,竟也平静了下来。这时李玄突然发现,这书上画的河流竟然和他曾从卫远和李修齐手中看见的那卷图纸上的河流十分相似。李玄不由灵机一动,心想这书里记载的古法说不定能运用于今,便研开墨汁,取来白纸,将图给临摹了下来。

    第二日,李玄拿着他抄录的图纸,按图纸上画的路线,沿着江水走着,只是这图上的一尺哪里是事实上的一尺,以脚丈量的方法让他一走便是大半日。

    正是精疲力竭之际,却见前方路口飘着一面旗子,上面绣着“茶”这一大字。李玄心中大喜,想着总算能歇歇脚了,便将图纸收好,进到茶铺里去。这茶铺子里空荡荡的,柜台后也不见人影,只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坐在门铺边上,吃着茴香豆。

    李玄便走过去问道“老人家,您可见着了这铺子里的掌柜”

    那老人家长得是慈眉善目,两条白眉垂到眼下,见李玄彬彬有礼,便微微一笑,露出没长牙的瘪嘴,道“小吴到后面打水去了,你跟着我在这儿坐坐,等等他就来了。”

    李玄觉得这老人家和蔼可亲,便坐下了,随口说道“这几日阴雨连连,难得有个出太阳的好天气。”

    那老头见好不容易有人肯理他了,一下子话匣子就打开了,便用没了牙的嘴,含含糊糊的跟李玄说了起来,“小伙子,我听你这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啊。”

    李玄答道“是的,我是上个月才来此地的。”

    那老头颤颤巍巍的点了点头,又道“听着音倒像是京城来的,但我看你这长相,又该是清州国的人。”

    李玄一笑,答道“我阿娘是清州国人。”

    那老头摸了摸胡须,道“原来是这样,不过你放着京城的好日不过,怎么跑到这穷乡僻壤来了。”

    李玄觉得自己和老头是萍水相逢,日后或许不会再有瓜葛,便没什么负担,将他心里想的都给一股脑说了出来“说来话长了,我起初只是为了逃避自己的心意,却发现这哪里是逃的掉的现在倒是真心喜欢这个地方,依山傍水,鸟语花香,倒是不同于京城的熙熙攘攘。”

    老头笑道“这是个好地方,是个好地方,只是太多灾多难了些”

    李玄一听想到荣诺跟他说南部有一劫难之事,便问道“老人家此话怎讲我初来乍到的,还什么都不晓得。”

    老头便说道“这南部说是靠天吃饭,其实是靠着江水吃饭,要是这雨下的好,那便是风调运顺,若是这雨来了脾气,这安曲江便也不是好对付的。但这六月的天,孩子的脸,阴晴不定谁摸得准”

    那老头又道“卫大将军是个人才,有大将风度,但是他一个武官,偏偏把这治水的活给揽了过去。这几年一心修建堤坝,修堤坝当然是好事儿,但是这治标不治本,到时候真要发起水来,若是小水还能抵挡,若是大水这堤坝还不像是豆腐块,一冲就散了,这人用泥巴糊的玩意哪里比的上天之神力”

    李玄觉得老头说得句句在理,便想将怀里的图纸掏出来跟老头探讨一番。这时,却见老头口中的小吴吴掌柜挑着水过来了。

    他先将水桶放下,摸了一把汗,道“小兄弟是来喝茶的吧,你等等,待我将这桶水给倒了,便给你送来。”然后话锋一转,冲李玄身旁的老头怒喝道“你个老不死的,又来偷吃豆子”

    那老头便抵赖,道“你瞧瞧,我这嘴里连颗牙都没有,哪吃的了你这豆子”

    吴掌柜白了他一眼,不再搭理,将一口大缸给揭开,提起一桶水便往里面灌去,那口水缸里刚好杵着一根圆木棍,木棍上夹着一片木板子将那水缸一分为二,那水顺着掌柜的动作从木板上淋了下来,分成了两股,一股流进左边,一股流进右边。

    看着那水波的分裂,李玄突然灵光一闪,生了一妙计,便一咕噜爬从地上爬起来,也没喝茶水,随手留下了几文铜钱就往外走去,那掌柜的忙在后面叫到“诶,小兄弟,你还没喝茶呢”

    李玄直往前跑,扭回头冲掌柜喊道“掌柜的将那茶留着,我等下便回来喝。”那掌柜的虽然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也给他留了一壶茶水,想着怎么也不能白收了这钱财。

    李玄沿着江水走着,到了中段却见安曲江江中也有一个高地,恰好适合将这江水一分为二,如果将这高地加高便能江水能够一分为二,那么到时候就算涨水了,也可以泄掉一半,将安曲江边的万顷良田给保下来。

    李玄不觉已江衔落日,只顾将那图纸展开,坐在江边推演起来。这时他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一回头却见李修齐走了过来。李修齐今日身穿玄色官服,头顶玉冠,腰系玉带,到他面前站定了,行礼,道“殿下。”

    李玄将头一扭,闷声说道“怎么,还来做说客”他的气还没消,就是要给李修齐摆脸色。

    李修齐轻叹了口气,道“殿下,您这是何苦呢”

    “我是何苦,我是何苦那你呢你留在这里又是为了什么你老是劝我走,可我从没劝过你,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因为,因为我相信你,我相信你无论做什么决定都是有你的深思熟虑,有你的顾全大局。但你呢你又有没有为我想过,你没有,你直接修了一份书信要把我送走”李玄不由气结,他微顿,低声说道“你留在这里是为了南边的黎明百姓,你为国为民,你悲天悯人连自己的命都不要那为什么我不能也和你一样,留在这里帮一把呢”

    “我没您说的那么伟大,”李修齐垂下眼睛,淡淡的说“我来这里是有私心的,”他将那双清亮如秋潭的眼睛抬了起来,静静的看向李玄,道“我知道殿下您有副好心肠,如果您日后能成为宇晋国的皇帝,那是宇晋国国民的福分。我们不一样,我这条命不值钱”

    第22章

    “你到底在说什么,”李玄咆哮地将他的话打断,“你的命值不值钱不是你说的算,是,是,反正不是你说的算。”

    “我的这里长了一个东西,”李修齐突然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头,“这个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治不好。”

    李玄一愣,竟一时听不懂这话的意义,他呆呆的看着李修齐,半晌才问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修齐徐徐开口,答道“我这里长了一个东西,平时没有感觉,发病时会头痛欲裂,也可能会死掉。我不知道这个病什么时候就会发作了,所以殿下不用为我惋惜什么,我的命真的不值钱。”

    李玄听了,愣了半晌,问道“这个病会死吗”

    李修齐轻轻一笑,道“人总是会死的。”

    李玄埋下头,展开手边皱起来了的图纸,他的眼睛盯着那图纸上弯弯曲曲的线段,但他却什么也看不见,他的目光顺着纸上的堤岸游离着,心思却不知道飞向了哪里。李修齐静静的站在他的身后,阴冷的天气让他的脚边连个影子都没有,他就想一个幽灵一样站在那里,雨滴低落在李玄手里的图纸上,这雨太大了,大得他什么也看不清。他将脸上的水珠一抹,低声说道“反正我不回去。”

    道路因为雨而变得泥泞,阴暗的光线让他们看不清脚下的路,而这山路崎岖,稍有不慎便会掉下去,他们二人只能先找一户农家休息,明日再回营地。

    这江边有一间茅草屋子,里面没亮灯,门扉虚掩着,像是有人。李玄便轻叩门,唤了声“有人在么”

    屋里传来一阵沙哑的轻咳,门被推开了,一个白胡子的老人出来,道“咦,这不是小兄弟吗”

    李玄一看,原来这家住的正是今日在茶铺碰见的老人家,便道“老人家,正是在下,今晚外面下好大的雨,要是您方便的话,能否让我们借住一晚”

    那老头抬眼看了一眼天色,便道“快进来吧,外面的雨大”两人便进了屋里,老头笑道“你跟小吴说要喝茶,结果半天没来,我就替你给喝了”

    李玄听了也是一笑,道“我今天是有事耽搁了,改日我再请您老喝一次。”老头一听更是眉飞色舞,道“那我要小兄弟请我喝酒。”

    李玄环顾四周,见这屋里物什简单,只有一张小小的八仙桌,和一面铺着草席的卧榻,加上他们坐着的这么几把椅子,再无他物,李玄便问道“老伯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那老头摇摇头,一双凹下去的眼睛在烛火下形成了两个深深的黑洞,他开口哑着声答道“就我一个,就我一个很久了”说完他那盏不停跳动的烛灯给抬了起来,道“走,我带你们到旁边的屋子里去,你说啊,这人一老了,便老是犯困,不像你们年轻人,有精神。”

    另一间屋子里面有一股湿气,应该是很长时间没住过人了,那小小的烛火照亮了整件屋子,老人家将烛火留下后便掩上门回到原来的屋里。

    李玄将床上的草席一铺开,却发现这床上的屋顶破了一个拳头大的窟窿,雨丝一个劲的往屋里灌,将张床都给淋湿了。李玄只得和李修齐背靠背席地而坐,他小声说道“其实还不错,至少有一个遮雨的地方。”

    李修齐没答话,整个屋子就这么静着。半晌,李玄终于忍不住了,他开口问道“你你有找过名医吗宫里有好些身怀绝技的大夫,说不定你让他们给你看便能将病治好了。”

    李修齐徐徐开口,说道“我记得我很小的时候,便跟着一个道士住在一座深山里,那道士是我母亲的一个挚友,说这世上如果有他办不到的事儿,那么就真的没人能办到了。他真的是一个奇人,精通黄岐之术,又有仙缘通古知今,无论是周易还是奇门遁甲,他都通晓。我就一直跟着他,跟了十几年才回京城。”

    “怪不得那日之前从没在宫里见过你”李玄说道。

    李修齐答道“是的,这么一位神人对我的病也无从下手。我在山上带了十几年,读尽了他的藏书,也受了他的点拨,说起来他才是我真正的师父,我服他也敬他。”

    “起初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更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父母要把自己给送走,有一肚子疑问,又有一肚子的怨气。开始我便日日缠着那道士,问他我父母何时会来接我。那道士性子有些古怪,总爱说些奇怪的话语,每次我一问这个问题,他便说你再哭他们便不来接你了,永远不来了。这么一吓,我便再也不敢哭,再也不敢问。再后来长大了一些,便对这些事儿看得淡了,觉得父母是来接我,还是不来接我,都是无所谓,这世上天高海阔,何必将这些俗世放在心上便不再哭闹,安心读书。就这么每日读书吃药,过了十几个年头,道士有一天突然跟我说我该回去了,我便答应,坐着京城派来的马车回去,临走的时候他跟我说,这病我不用放在心上,就当没这么回事儿,反正生死由命,富贵在天。若是病发丧命,只求这辈子问心无愧便是了。”

    李玄静静的听着,心里不是滋味,他就想着这么一个半大的孩子,便离开家治病,几十年不曾见过父母,是何等的可怜,他一时也不知怎么安慰他,便木木的说道“你师傅说得对,你就当这病不存在便是了,说不定最后,你比谁都活得时间长呢。所以你以后别再说自己的命不值钱这种鬼话。至少,至少在很多人的心里,你的命比什么都值钱”这很多人里有谁李玄不知道,他不知道李修齐这么狠心的父母心里有没有这么他,但他知他的心里有。

    李玄说完低下头,从怀里掏出那张图纸,佯装审阅起来。这时李修齐突然开口说道“殿下这是铁了心要留在南部和南部的百姓共进退了吗”李玄应了一声,“我早就铁了心了,所以你别再打什么赶我回去的鬼主意。”

    “好”

    夜已经深了,李玄背靠着李修齐,看着那个大窟窿外的一轮圆圆的月亮,突然想起了那夜他也是这样和李修齐静静的坐在宫外后山的陷阱里,那时他的心里忐忐忑忑,不知道是在为什么而悸动,他现在似乎明白了。他小心翼翼的深深吸了口气,觉得自己能闻到从李修齐身上传来的一股淡淡的皂香,这皂香似乎是从童年传来的,让他一阵心安。他让自己的背往后靠靠,倚在李修齐的身上,然后用力的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在心里默念起来“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哎”

    第二日清晨,李玄和李修齐帮那白胡子老头将屋顶的大窟窿给补上,告了别,便赶回营地。

    走到一半李玄说道“先往这边走,我有个东西想给你看看。”说着将李修齐带到昨日相遇的地方。

    李玄从怀里掏出那张图纸,指着江水中部的一块高地,道“如果我们将竹笼里装卵石的方法在高地附近堆砌,让它形成一定的高度,那么当江水位过高的时候,洪水便会漫过那块高地流入外江,这样便能分掉一部分的水量了。”

    李修齐眺望江水,双眉微皱,道“这方法倒是一个方法,殿下是从水经注里读来的吧”

    李玄点点头,李修齐便接着说道“其实水经注这一整本书归根到底便是四个字因地制宜。安曲江有安曲江的水性,直接将书上的方法照搬到这里是行不通的,所谓尽信书不如无书,殿下此事还需商榷。”

    李玄便道“但是这两条江有很大的共性,他们都是东部高西部低,又有一座山横跨其中。我们完全可以将兴川山给开凿了引水过来,江水分流,便能泄掉一大部分的洪水,保住江边的万顷良田了。”

    李修齐略微思索,道“这个工程浩大,现在开始恐怕时间不够,但是我们可以试一试。”李玄听李修齐赞成自己的想法,两条黑眉扬了起来,道“那我们就试一试”

    卫忠听了他们的提议紧锁双眉,这样的年轻人他见得多了,因为他年轻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以为自己多么的与众不同,几百年老祖宗积攒下来的经验都比不过他的灵光一闪。他冷笑了一声,道“这书里记的当然是成功了的,这种办法都是看运气,运气好的碰对了便流芳千古成了佳话,可多的是失败了的,可是你们不会知道,因为失败了的就没有资格记进书里。你们或许觉得是我迂腐。但是我为的是这南边的百姓,这水来土掩是自古的方法,也是最可靠的方法。这种时候就要踏踏实实的来,别想什么歪门邪道的东西。”

    这时李修齐上前,道“殿下,让我跟卫将军说几句吧。”

    作者有话要说  “李修齐到底说啥了”

    庆之“额,我也不知道尴尬”

    s:李修齐同学的病只是庆之撒的一个狗血以及他身世的一个线索,并不会领便当

    这几天南方水情很严重,我所在的地方是受灾区。我住在市内还没收到直接的影响,但从网上还有一些朋友哪里得知今年的水情真的非常严重,很多地方已经决堤,水位都创下了历史新高。

    这篇文是我在五月份写的,那个时候根本没想过今年会下这么大的雨,写治水这一部分的内容未经考核,是根据去都江堰那里旅游了解到的一点点皮毛胡乱写就。

    很愧疚自己能力不够,不能表达出在大灾大难面前人的无力感,只能局限于小情小爱之中,过程也太过理想化,真正防患真的非常艰难。

    此文缺乏考究,仅供大家观之一乐,谢谢。

    最后祝所有朋友一切安好。

    第23章

    李玄不知道李修齐是跟卫忠谈了什么,但第二日卫忠便给他们拨了一批将士,到安曲江中段的高地上作业。

    李玄心里一直有些奇怪,他细细的回想着李修齐到南部之后的一系列反常的地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又看着李修齐一脸云淡风轻的样子,他便没有多问,只是想着是不是李修齐口吐莲花凭借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把卫忠给说蒙了。

    这些人由八字小胡子胡大带着,胡大脸上的绷带已经取了,半边脸上留下了一大块火红火红的伤疤,但他倒是觉得,男子汉大丈夫的,靠的是能力和胆识,哪里需要在意这么一副皮囊,丑一点就丑一点,并无大碍。

    胡大见着李玄咧嘴一笑,道“小兄弟,有些日子没见了。”

    李玄忙拜手,道“胡大哥,这分水堤的事儿还多亏了您的帮衬啊。”

    胡大又一笑,道“这是哪里的话我倒是佩服你,能将卫大将军给说通,他那人什么都好,就是固执起来跟块石头似的,油盐不进。你居然能让他同意这件事,真是不简单。你是不知道哟,他刚刚叫我带人过来的时候那脸黑得跟张飞似的。”

    李玄听了微微一笑,答道“是新来的李总督李修齐做的说客,他书读得多,有学识有口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便把卫大将军给说动了。”

    胡大听了便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其实卫大将军真的是个好将军。修堤坝这种事儿都是从村里抓壮丁来修,哪里会动到精兵呢但是卫将军说,这军队就是为了保护百姓的,现在南部百姓需要保护了,那么他们这些将士义不容辞,别说是搬砖来修堤坝了,就是要去上刀山下火海也是要拼了命。”

    李玄听了心里一阵感动,之前为了荣诺的事儿,他觉得卫大将军冷血而不讲道理,现在想来他也是一片丹心照汗青,为的全是黎民百姓,只不过他们二人的立场不同,而李玄又初出茅庐心肠软,见不得一人受苦。李玄便道“卫将军是个好将军,这南部的百姓有福了。”

    修建分水堤并没有李玄想的这么容易,兴川江把江水分流的路给绝了,如果想把水给分进来,就必须穿山,而穿山这一决定立马便遭到了所有村民的反对。

    “怎么可以穿山这山叫兴川山,兴百川,这个江叫安曲江,安万曲。这么个灵山妙水,怎么可以开山破水这山里住的尽是神灵,保佑着我们这方的百姓,穿山会惊动他们,要是惹恼了,那会遭到报应,遭到报应的”

    反对的不只是村民,还有跟着他们修建分水堤的将士,他们也不愿意做了,他们跟李玄抱怨道“穿山穿山这是什么事儿这活可不能干啊,要是干了别说是我们遭报应,到时候还会连累子孙后代这儿事不能干,不能干。”

    李玄这才意识到原来这件事的最大阻碍不是卫将军,而是这群比卫将军还要顽固的村民。李玄对这群村民有一种莫名的恐惧,他始终忘不了那夜高举火把的村民那一张张看不见五官的脸,他们平日里明明和和睦睦,为何总会在一瞬间变成吃人的怪物,而李玄却永远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突然改变。

    李修齐听了这些反对的意见,倒只是微微一笑,他云淡风轻的对李玄说“既然他们怕的是神灵,我们就给他们造一个神灵。”

    李修齐所说的神灵便是荣诺了。自从荣大死后,卫远认她做了干妹妹,让她留在营地里,跟着白胡子大夫学医,成了天麻和天冬的同门。

    听了李修齐的提议,荣诺想都没想便答应了,她说道”李总督的计划倒是相当的大胆。“李修齐微微一笑,道“这也是无奈之举。”

    荣诺问道“你觉得你们的这一计划有几成把握”李修齐微忖,道“五成。”荣诺道“我是说分水堤有几成把握”李修齐答道“两成。”

    荣诺一笑,道“比我想到倒还多了一成。这个忙我是帮定了。”

    倒是一旁读着医书不曾作声的天麻突然发话了,他道“这计划听着不妥当,要是她真死了怎么办”李修齐便答道“这个我可以保证,荣姑娘绝无性命之忧。”

    荣诺听了倒是一笑,露出嘴边一只小小的梨涡,道“要是你怕我死了,那你便多和我说几句话,免得到时候想说都没法说了。”

    天麻一听脸腾地一下红了,道“你,你,你,谁管你。”

    其实这计划说来也简单,不过是装神弄鬼,把村民唬一唬村民罢了。但戏还是要做全套的,李玄便把胡嫂给请来。

    胡嫂又是胡大的妻子,将这计划透露了也无大碍,胡嫂听明白李玄的意思后便着手给荣诺梳妆打扮一番,毕竟是要演仙子的自然是清新脱俗,曼妙绝伦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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