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海明,寺里并无怨气。”
鬼和妖不同,死后魂魄无所依附,无处藏匿,只能游荡在尸体附近,因此难逃黑白无常捉拿,除非它怨气冲天,鬼门进不去,正因为如此,有道之士很容易就能找到它们,如今池塘没有怨气,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海明已经归去地府了。
红凝道“或许海明师父已经想通了,但如今他的尸骨沉在池底不见天日,就算去地府,恐怕也没这么快入轮回。”她喃喃道“既然不是他,就应该是那女妖做的,她也跟郑可有仇。”
白泠道“我要回去看看。”
红凝回神,不解“怎么”
白泠沉默半晌,语气中透出一丝不安“贺兰雪行事素来冲动,不计后果,昨日跟我说了些气话。”
贺兰雪个性偏激,太容易迁怒别人,为了逼他回去对其他人下手也不是不可能,虽然文信道行高深,但那女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这狠劲可不是文信比得上的,距离太远,传音符早已失效,红凝也有点不放心,点头“要不我们都回去吧。”
“带着你太慢,妖狐已经走了,我回去跟师父说一声,明日再来找你,”白泠说完,拉过她的手,将一只晶亮透明的手镯戴在她腕上,“有急事就叫我。”
这件东西红凝小时候不知用了多少次,甚至还曾因为好奇拿它做过试验,每次白泠都能及时赶到,然而自从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之后,她便不肯再用,如今见他又拿出来,不由叹气,勉强笑“我又不是小孩子,总让内丹离体,很伤精神也很危险的。”
白泠轻哼,推开她,出门便消失。
黄昏天色,池塘边摆着一张香案,上铺黄布,设了蜡烛香炉令牌等物,以及许多三色纸写成的符。
头一次单独办事,红凝并无把握,海明师父虽与此案无关,但他无辜而死,尸骨沉于池底不见天日,只有真相大白才能安心入轮回,如今关键在于,若直说池塘有尸体,恐怕没人会相信,陶知县本就有意为难,而且此事出来也会牵连到他,因为他家里正收藏有一只郑可送的水晶瓶,这是下人透露的消息。
要让海公相信,就要先让他相信世上有鬼妖。
这次的神很特殊,师父也从没请过,更别说红凝连普通口诀也记不全,她只得自己琢磨着行事,先是恭恭敬敬叩首,全神念咒,然后拿剑挑起三色符纸往蜡烛上点燃,默道“弟子红凝,谨拜上花神座下,神君有知,令牌起”
话虽不伦不类,意思却也清楚,她默念完毕,便紧张地盯着那三块令牌,目不转睛。
没有动静。
红凝不甘心,继续念咒烧符纸,重复了三四次,仍不见效果,她只得叹了口气,打算放弃,正准备收拾东西,忽然有一阵凉风吹来,风中带着异香,纸灰四散。
“在做什么”熟悉的声音。
自己这水准能和神仙交流已算难得,哪能请到真身驾临,红凝第一反应就是出了纰漏,正在惊慌,如今见是他才松了口气,暗喜“请花神。”
锦绣缓步走过来。
红凝本欲称大哥,却又觉得不妥,人家可能是几百上千岁的前辈,于是去了称呼直接问“你到这儿来做什么”也是保护我
锦绣没有回答,只看着香案上那些符纸,含笑道“这样是请不到的。”
红凝脸一红“我就试试。”
锦绣轻声“既不想修仙,也不好好学法术,将来一个人怎么在这尘世上活下去”
话中全无半点嘲讽之意,感慨中隐约透着一丝担忧,红凝听得呆了呆,镇定地开玩笑“让师父师兄他们养,我不能长生,肯定会比他们先死,再不行的话,就早入轮回早投胎算了。”
锦绣沉默片刻,叹道“不论发生什么事,你须记得都是天意,命中注定的劫数。”
话说得玄妙,红凝听得莫名。
锦绣道“请花神做什么”
红凝回神,将事情经过都告诉他,末了道“我怀疑是这池塘里的莲花在作怪。”
锦绣转脸看池塘“何以见得”
潜意识里想要信任这个人,红凝不打算隐瞒“事隔十多年,周围没有怨气,海明师父的魂魄不可能还在,他们昨晚听见那房间有女人的声音,更说明不是海明师父了,花事素来归花神花仙执掌,这里的莲花却开得古怪,每年六月十六之前全都凋谢,怕不是因为气候的关系吧,除了莲花妖,别的妖怪谁能这样自如地控制花时”
锦绣道“一切自有定数,郑可生前做恶太多,故有此报。”
红凝道“但难保她将来不会再去害别人,而且她真和郑可有仇的话,就该出来说清楚,以免连累寺里的和尚,死的人是陶知县的亲戚,陶知县会迁怒他们,她若一意孤行,连累无辜的人,我只好逼她现形,到时候修为尽毁,可怪不得我。”
锦绣皱眉“花木百年,届时便降下天雷,避过方能成妖,再修三百年又要历小劫,五百年大劫,两千年度劫成功,方能成小仙。”
红凝道“正因为它修行不容易,事情没弄清楚,我也怕冤枉了她,说不定是别的妖怪,所以想找她问问,请花神代为召令。”
锦绣点头“你做得对。”
红凝看着他半晌,直言“你也跟她一样”
锦绣果然微笑,没有否认。
仗着他脾气好,红凝笑道“其实我很早就想问了,若不想说,就当我没问过吧。”
锦绣道“想要我帮你”
红凝承认“你能不能见到花神”
“能,此事其实不须旁人插手,”锦绣看着池水,“并非她不愿出来,只是修为尚浅,白日不能现身,寺里处处有佛法,何况朝廷命官在此,又有官府的衙役,煞气甚重,今晚子时,你可叫他们解去武器,除去官袍,到这池边等着,她自会出来。”
和尚有佛珠这些随身护符也就罢了,原来她还怕带刀的衙役,怪不得那些人听到声音推门进去,她就跑了,看来她也很想出来说清楚事情,红凝放了心,试探“你不是普通花妖吧,是花仙”
锦绣笑而不答。
红凝想起一事“你知不知道中天王”
锦绣道“怎么”
红凝将前日恶龙潭钟仙的话复述一遍“他说拜上中天王。”
锦绣摇头“他本是南天门的司时官,嗜睡,千年前曾误过一次,幸得帝君宽恕,想不到他竟还是不改这习惯,会有今天,也是注定的劫数。”
红凝自言自语“可他说见过我,还说我跟中天王去看过它。”
锦绣不语。
红凝盯着他“你是什么红山茶茶花仙”
锦绣笑了。
红凝挑眉“现原形让我看看。”
锦绣道“让花妖现原形,很无礼。”
红凝笑道“我是山野丫头,本来就不懂什么礼,你不怕我生气了作法收你”
“胆大无礼,这性子也只红山茶能配得上,”锦绣微笑,目光温柔如水,“天色不早,快些去办事吧,晚上我再来。”转身走了几步,消失。
配红山茶红凝涨红脸,周围空气中依稀还飘着香味,她忽觉心慌,忙转身往海公的住处走。
沉冤昭雪
半夜,天空没有月亮,池塘边燃着五六支火把,火光里,红凝一身青衣站在池塘边,旁边海公也换了身素服,端坐在椅子上,陶知县作陪,那两名青袍护卫徒手立于两旁,众衙役捕快们已解去刀剑,二十来个和尚也摘除了念珠等物,都站得远远的。
“什么时辰”海公侧脸问。
“将近子时。”一名衙役回报。
海公闻言不由皱眉,看向红凝,略带询问之色,听说今晚会有重要证人到来,他才特地率众人在此等待。
红凝明白他的意思“海大人放心。”锦绣绝不会骗自己。
此女提出这么希奇古怪的要求,海公原是有些担心,后悔答应得太过轻率,半夜里兴师动众,到时候若无收获,来日未免落人笑柄,如今见她一脸镇定,把握十足,才又渐渐地安了心。
寺里出了古怪凶案,陶知县巴不得躲得远远的,但知府派人来请,不能不硬着头皮相陪,他本就满肚子火气,如今听出又是红凝的主意,更加不耐烦“故弄玄虚依下官看,必是这些和尚捣的鬼,不如将他们收押,严加审问,不怕他们不招”
住持大师慌得上前合十“善哉,老衲敢担保,敝寺僧众绝不是凶手,大人明查。”
陶知县道“当夜寺里并无外人,除了你们和尚还能有谁”
住持急“这”
海公有些不悦“此事有待商酌,待真相查明,本府必会还令妹丈一个公道。”
陶知县冷笑“不知那个重要证人几时才来”
子时快到,却丝毫不见动静,红凝也有点着急,转身问众人“你们真的都去了武器还有师父们,身上有没有带别的法器”
众人俱摇头。
海公看着她。
红凝镇定地笑“想是她误了时辰,待民女问问看。”
说完,她上前几步面向池塘,深深吸了口气,从怀中抽出一张符,望着半空中默默念咒,将双手合掌一拍,再往上一抛,那符便飘飘悠悠飞上半空,自行燃烧起来。
符纸燃尽,空中现出两个大字即到。
二字大如斗,闪闪发亮,停了近十秒才如流萤般渐渐散去。
众人看得清楚,哗然,再不敢小瞧她。
海公更有十分信了“想不到姑娘竟是道门高人。”
事实上,红凝施展的只是最初级的幻术,实在是没办法,才急中生智用这小伎俩搪塞,以便拖延时间,闻言,她躬身道“证人很快就到,还请两位大人再稍等片刻。”
海公点头,陶知县也不好再说什么。
红凝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急得不得了,虽说刚才用雕虫小技暂且糊弄过去,但也只能挡得一时,若那莲花再不现身,可就真的难以解释了
正想着,池上忽有一阵风卷起。
风势来得猛烈,无数尘沙飞扬,却又并不寒冷,依稀带着荷叶莲花的清香,直钻到人心里,周围火光无故变得暗了几分。
众人纷纷以袖掩面,都道“好香”
红凝察觉到古怪,大喜“既已来了,还不现身”
话音刚落,原本黑沉沉的池面竟已铺满了荷叶,一个粉衣女子亭亭立于荷叶上,粉脸桃腮,十分清秀美丽,恍若仙女。
众人惊骇。
陶知县面如土色,颤声“何何方妖孽”
海公也惊“这是”
红凝忙安慰“大人不必惊慌,她便是民女所说的证人。”
这女子绝非寻常人,众人心里都明白,不敢多言。
海公到底见多识广,加上为官多年身怀正气,很快就定下神“姑娘是何人若知道本案的始末,不妨如实讲来。”
那粉衣女子弯腰作礼,声音十分好听“回禀大人,小女子乃是这莲花池里的莲花,名叫连华,今日特意为一件冤案而来。”
海公道“郑可是谁杀的”
粉衣女子道“正是连华。”
陶知县闻言,立即在椅子扶手上一拍,横眉呵斥“原来你就是凶手,来人哪”喊出口发现不对,忙喝红凝“还不快些助本县捉拿凶手”
红凝冷冷看他一眼“大人急什么,她既然敢主动来认罪,还会跑了不成就算是凶手,也要先听完供词吧。”
海公点头,问连华“你与郑可有仇”
连华摇头。
海公皱眉,沉声“大胆妖孽,竟敢擅自害人性命,若还不细细道出缘故,本府今日定不轻饶”
“大人在上,连华岂敢隐瞒,”连华低声,“连华杀郑可,乃是为了替别人报仇。”说到这里,她竟流下泪来,转向众人“不知诸位可曾听说过,十年前,这天和寺里有一位师父,法号海明。”
海公看住持。
住持上前回道“敝寺确实有过一位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