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邪焕生 第9节

作者:九重门 字数:17248 更新:2021-12-13 17:17:04

    谭处端拂尘再出,气笼八方,汇成一团气罩挡身,同时星眸锐利,警视四周,沉声喝道“来者何人”

    “老道,你我又见面了”

    尖细的声响,逼出一条如雪白练,飞蘸着皎洁如洗的月光,凌厉的陨入了视线。

    谭处端手腕一折,拂尘卷住身后剑柄,抽锋出鞘,一旋、一刺,瞬间白练破碎。

    夜风中笑声更狂。残断的水袖如有再生之能,源源不绝如泉涧奔出,击向头难、心俞两道重穴。

    谭处端纵身踏木,身如斗转,踏上一条白练同时,剑峰陡折,绞住再来之练,近身一扯,将暗中偷袭的人逼了出来。“苍天大地,怎又是你”

    “不是冤家不聚头,”森蠡轻慢笑道,“重创之躯,更添风情呐”

    谭处端听罢只觉人生中无端大写了一段尴尬,想吐的心都有,提腿于他膝上一蹬,冷锋机敏点落。森蠡正沉醉着“美色”,不假防范,数招之中便见了红。

    谭处端拂尘潇洒一扬,剑锋微斜,寒芒烁烁“魔小子,你太低估我的审美了”

    森蠡听了,简直恼羞成怒,尖叱一声,水袖旋舞若狂,虚实相合,似快尤缓,对准他肋下两处旧创掷去。

    谭处端抱恙之身,不似往日轻捷,左继右支,险险避开一击之后,忽见白影一掠,左肋中旳。水袖虽是柔软之物,在森蠡灵巧有力的驾驭之下,却似千钧之刀,可切肉入骨。谭处端气血一滞,踉跄后退当时,禁不住呕出了鲜血。

    血色沉重,可见已伤入内腑。

    森蠡易发得意,缠住他的腰近身一带,两人鼻子凑着鼻子,真是谭处端扭过头去,不忍直视“魔子,听说过羞耻二字么”

    “我是无知又无耻的魔子啊,怎会知道呢不过你可以教我啊,我一定很用心的学”起手点穴,让老道像只麻醉了的大白鹤,面色苍白、嘴角抽搐、秀眉紧锁、束手就戮、唯求速死,嘴里还瞎叫“哎呀狂妄小子,老夫我卖艺不卖身”森蠡大喜过望,难以自抑,快快将人摁到地上,剥茧抽丝的挑开蔽身衣物“林子这么大,叫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

    然后干了个爽。

    作者有话要说  嗯,我对我的肉很满意

    、29

    雁三郎步入百英殿的时候,丹贝勒脸上冷的都要渗出冰渣子来。

    雁三郎一贯脑子转的飞快,能够从魔首单调的几样表情中揣度出千百种含义来。

    丹贝勒此种态度,无非透露了两点信息。第一,行动失败。第二,战败归来后,垚鸦捷足先登,第一时间跑他跟前吹了一通耳旁风。

    三郎和垚鸦老早之前就互看不爽。垚鸦做梦都想揪起雁三郎的长发,一腿子把他蹬下去,同时,雁三郎也恨不能拔光他一身乌黑发亮的羽毛,再从泰山顶上放飞。这一点,九星焚城上下包括丹贝勒都摸的一清二楚。其实,他二人之间这场权位斗争,丹贝勒也对此曾扪心自问垚鸦究竟哪一点不如三郎呢答案是,垚鸦什么也不比三郎差。他二人,无论智谋还是武功,皆在伯仲之间,是军中缺一不可的肱骨之臣,甚至五将之中雁三郎最后一个加入组织,即便按照先来后到的道理,也该让长。可他偏又是一只任性的魔,凡事讲究眼缘因而比较合眼缘的雁三郎可说平步青云,顺风顺水就坐上了副魔首之位。

    垚鸦当然清楚主君的意思,他比年轻了三百余岁的雁三郎更了解主子。可他就是不服气,暗地较劲,同那傻大雁,乃至自己。而雁三郎为了巩固地位,也少不了几番卖力。两人对垒,受用的自然是丹贝勒。

    丹贝勒表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美上了天。

    雁三郎单膝跪地,体面的行个礼,没事人似的问“主君,找我何事”

    丹贝勒懒得跟他演,斜着眼说“你那点破事我都知道了。”

    雁三郎固然不感到奇怪,昂着脖子,跟个烈士一样说道“属下失职,但凭处置。”

    丹贝勒冷眉毛冷眼打量他半天,哧的笑出来“行啊小子,你还挺得意。”说完绕着他一道道的走。

    雁三郎有点七上八下。

    丹贝勒对他称得上是仁慈。可是仁慈这个词眼用在一只魔上,就好比形容一只鸡貌美如花,简直无稽又荒诞。

    丹贝勒再仁慈,他都是一只魔。

    雁三郎想起了血池边插着的淼雀的两根手指头。

    所以他雁三郎,凌云都不惊的雁三郎,还是惊的七上八下。

    丹贝勒徒然拍了他一下。拍在肩上。力道不轻也不重,掌心余有些许温度。

    他放宽了心。

    丹贝勒徐徐开口“若觉得为难,我允你置身事外、不再插足此事。此事垚鸦会代你处理。”

    他要冷藏他。

    这要换作垚鸦,一定吓的毛都飞了。可他求之不得。小心应道“多谢主君。”

    丹贝勒冷哼一声,凑过脸,下颚胁在他肩上,低低的说“记住,这已是最多。哪日让我发现你助他们,我会揭你的皮”

    三郎垂着眼皮说“是。”

    “滚。”

    他圆润的滚出了洞去。

    一路漫步。

    原来,可以去找大哥和六弟,同解商子搭个伙也不错。然而眼下哪儿都去不成,他们谁也不想见他。

    孤家寡人,踽踽而行。

    尚还有双刀作伴,不差。

    来到一座村庄。破落流血的村庄。

    魔兵才刚离去不久。

    熟悉的气味,一目了然的手法。

    满地烂泥汤水,百业不兴,上千条人命仰仗着一两口热锅,嗷嗷待哺。刚起的矮墙边,三两张破席,遍乘空壳瘦骨、面蜡肌枯,一个个濒死求生,劫数难逃。

    千篇一律的画面,他已麻木。

    他不是邪焕生,不是彧兰君,不是解商子,更不是孙悟空。他身上没有鲜明张拔的正义,没有悲天悯人的情怀,他是雁三郎,一半为神,另半是魔,神的冷傲,魔的冷血,他一应俱全。

    再向前,到了村口,有一座寺庙。

    寺庙也被扫荡个彻底。

    他想这大概是淼雀的手笔,这家伙一向极端又残忍。

    门墙已然颓塌,无出入的殿堂,丧失了引人朝圣的庄严。它仅仅是一掊土那么简单。

    为什么世人总要挨到最后才肯认清本相

    寺内僧侣香客尸体交错,不一样的身份,同样的惨状。遗存的火苗支在酸臭凋零的骨肉上,冷冷吐蕊。

    他逐一避开,踏过单薄支离的“净法界身本无出没”、“大悲愿力示现受生”,韦驮、大日如来偶像头朝下,了深灰涎艳的尘埃之中,彼时高高在上,此时卑微踏落,难说正和土地公打着照面。

    出于某种诡怪心思,他扶持起如来之像,佛的双目被赫然剐去,留下两只黑洞洞的窟窿。挖去双眼的佛,嘴部犹在微笑,

    雁三郎冷笑“如来,没了双眼,你也是魔”

    蓦的,不远处传来婴儿的啼哭。

    他徐徐转身,淡漠的目光扫视四周。金刚像脚下伏了个半死的和尚,而他肚子底下,正掖着一个光溜溜的初诞之子。

    他向两者趋近。

    和尚血壑密布的脸孔向阳葵一样冲着他,随之挣出一只胳膊,扭住了他的脚踝。

    魔的警觉,促使他拔出一刀,刀尖顶住和尚的后背,一寸寸下旋、拧出一串血珠子。

    和尚的手抓的更紧,仿佛深不餍足的一根老藤。他不耐烦,低叱“放手”

    和尚吃力的吐字“无辜不杀。”话一说完,他的头毫无依恋的就拍了下去,死了。

    按佛家的话说,去了“来处来”的地方。

    醒世刀贯穿了他的尸体。死人的血流的缓,一绺推着一绺漾开了香灰。

    雁三郎从他肚皮底下抽出了那个肚脐滚圆、通红乱叫的孩子。

    命世刀平地一砍,火舌迸流,偶像白骨,一并葬送。

    这时,孩子饿急了,大哭着,伸手去抓他的胸。他忽的大笑“你还小,只道吃,一点也不像这群人贪生怕死。等你活的足够久了,就会怕死,越老越怕,因为活久了你才知道活下来是多么不易。”

    折返村庄,甫经灾祸的人眼中深晦不明,一个负刀怀子的男人,若不是救世的侠客,就便是喋血的恶魔。

    进,他们无丝毫勇气,退,他们已丧失气力。

    雁三郎无声的放下孩子,扬长而去。

    深秋,山贫水瘦,但显人长。

    刀尖挂着僧人的血,镇凉了,有点惆怅。

    这天傍晚,解商子拦住了去路。

    他的双眼已经扎起,剑也抽了出来。雁三郎却把刀还进了刀鞘。“你来做什么”

    “杀你。”

    “为什么”

    笔直一线,剑已刺来,扎入了右肩,挖出一个浅浅的血坑。

    雁三郎莫名觉得好笑,他们名门正道上的人,就爱把自己刷得雪白的像只兔子,稍微沾了点灰尘就跳脚。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何况解商子这只鸡蛋不够坚固无缺,而他这只苍蝇又足够固执。

    他赤手捞剑。剑一半在肉里,一半在他手上。这一握,他感觉到对方气浮力稚,态度也不够坚决,就像饿昏了头随手抓了片馊瓜,两口下肚才知要吃坏肚子。

    我才不是馊瓜呢

    “让我死,合该有个理由。”

    “因为你该死。”

    “笨蛋。”

    “你”

    “你要杀的人是丹贝勒,别白白葬送在我手上。”

    “我杀他,你会袖手旁观”

    “我会救你。”不自量力

    “想杀他的人,太多太多。”

    而他要杀的人,也太多太多。“我欠他一条命。”

    “他的命如此重要么”

    “我的命如此重要么”

    解商子耷下了脑袋。

    他本就来的鲁莽,全凭一股子烧出眼窝的怒焰冲动,受他两句话一夹挟,一肚子气哧的就泻了出来,又瘪又恼,活该自己没用。这就松了手,剑头叮的敲落,溅起一洼土尘。

    雁三郎焦闷了一天,又被这辣毒的夕阳一烤,宽厚的胸膛里大波翻涌,黝黑的眼珠子像丹贝勒一样一股一股往外喷火。欲望的火。

    解商子抬手去揭绸带,让他用大了足足半掌的手逮在胸前“别动,我喜欢。”

    解商子才吃了大败仗,又遭调戏,气的两条眉毛笔直往额头上插“放手我与你恩断义绝”

    雁三郎一声轻笑从咧开的半边嘴角漏了出来,更紧的握住了他的手。解商子常年习武,不是什么青葱绿嫩的黄花女,一双手乍看之下白皙秀美,抓进手心里却砺的慌,而他的口气也像臭石头一样蹩人“无耻狂徒,滚”

    雁三郎像推一块豆腐似的,三两下将他拱进了厚厚的草垛子里,摁着肩膀调个个儿,从背后亲吻他的脖子。他反手给他一记耳光,声响不大,力道却是骇人。雁三郎给打的右耳嗡的炸响,眼前划过许多美好的小星星,也抬了手,啪掴在他屁股上。他这下,是火力小,动静大,解商子面孔通红,只觉得这巴掌分明是照着他的脸打下去的。

    雁三郎的手已经贴着裤缝滑了进来,解商子张口要喝,却让他蒙住了口鼻“事不过三,这一天我都听了两个滚了。”

    、30

    邪焕生凭借多年丰富营养打下来的坚实基础,克服了伤患,而小汤圆也背着小青缝制的书袋、邪焕生温的鸡蛋、悟空塞的护身法珠、法海夹的经书、彧兰君卷的糖果棒,高高兴兴上学堂去了。

    怎料虎母无犬子,学才上了几日,先生就跑三瘫斋家访来了。

    美名曰家访,实则为告状。原来金蝉子进了学堂,就跟众小书生打成一片是真的“打”成一片。三天功夫就混成了孩子王,走任放火,像模像样成立出一个名叫“我不服”的邪教组织。其中教规云劫富济贫,仗义勇敢,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口号做个神童。

    小青给这清奇的侄子气的眼歪鼻斜,不能自理,先让邪焕生客气周到的送走了先生,而后,待众人回转了屋中,她坐上一张太师椅,让金蝉子站底下,即刻升堂审讯。两边,彧兰君睡意朦胧连呼哈欠;悟空让三藏佛祖这干人“提审”惯了,小巫见大巫干脆不管不顾;邪焕生在天庭也算得上屈指一数名副其实的差等生,这会悠然嗑着瓜子;法海碍于汤圆“搬弄腿脚”,少不了有他的分,也只能唉声嗟气。

    金蝉子左支右盼,四下求救,竟是惨遭抛弃,独木难支。

    小青啪的拍了把桌子,喝道“小小年纪,别的本事没有,就学会传销是吧说你这身江湖气都哪来的啊”

    这一拍,刚好拍开桌上一本作业簿,头一页就大刺刺写着树欲静而疯不止,子欲痒而母不鞑。

    小青正眼一瞧,这还了得“屁股痒了你”

    金蝉子无邪的摇头“哪有,汤圆屁股很舒服,不痒。”目光动人的戳向几个叔叔。

    彧兰君呼呼

    法海安静如鸡。

    悟空啧

    邪焕生吧唧吧唧吧唧噗

    睹这炎凉世态,金蝉子蓦然回想起先生今早在课堂上教的“英年早逝”、“死不瞑目”,登时绝望的两眼一翻,像片小叶子似的洋洋洒洒躺到了地上。

    人一躺下,见死不救的几个叔叔立马咋呼而上,撩起袖子,抡起胳膊,掐人中的掐人中,揉太阳穴的揉太阳穴,捣腿的捣腿,关切之情满的足以飞出脸皮。

    小青怒极反笑“这熊样,往后还要闯荡江湖”

    金蝉子睁开了眼说“好男儿能曲能伸”说罢眼皮子咯哒一阖,又瘫了回去。

    邪焕生低声“谁让你搭腔呢别说话知不知道”

    小青音色拔高“你嘀咕什么呢叔”

    邪焕生摆手“没没自言自语解困呢”

    法海看不下去,挺身说“你要怪就怪我。”

    小青冷言“我就说,瞧他最近这小脑袋瓜转的溜、小胳膊甩的勤,活脱脱像眼前这谁”

    法海听了耳廓都红了。

    正闹的不可开交,突然有个穿白袍的侍仆进来送信。

    邪焕生一眼认出是朝都里来的人,暗叫谢天谢地。正可转移视线,降一降小青这野女子的雷暴火气。起身问“千尊有何交待”

    信使不答话,郑重的递上书信,点个头就走人。

    邪焕生打开信壳仔细观摩,其他人丢下假瘫碰瓷的金蝉子,哄一声都围了上来“信上说什么”

    邪焕生放松的脸庞骤然紧缩“明日子时交战。”

    彧兰君吓得刚上嘴的哈欠都没打下去“明日子时还有几时辰”

    、31

    却风波为人行事向来让人捉摸不透,凡事非要等到大关将近才肯挑明。九星焚城、三瘫斋谋划许久的战役,玉帝还是临战头两天才获得的消息。

    却风波一纸飞书送到天庭,纸上毫不客气的写道讨兵十万。

    玉帝看罢了信,摩挲着剃的光溜的下巴忖十万就十万吧,谁叫你是他弟,反正在你家门口打,大不了你自个收拾。

    大手一挥,果真派下了十万精兵,一个个披挂齐整,滚滚盔甲,铁上烁星,文明范十足,和那赤膀文身还未开化的魔兵划开了界限。

    玉帝到头来还是只老狐狸,却风波这点便宜也没白沾,反被钻了空子。十万雄兵浩浩荡荡遣下尘来,唯独少了领兵的将士。任由邪焕生、彧兰君、法海三个外行各统三万对垒,其余一万由悟空领着,抄小路暗夜潜去了九星焚城。

    当下魔窟里城空兵竭,正是夺取白骨佛献的最佳时机。

    没有了魔刀,丹贝勒所做所有都是瞎忙。

    却风波这一手算盘打得呱呱叫,然而谋事在人,成事却是在天,知数未定。

    魔头挑刀,战火开燃。

    兵来兵弭,将来将挡。

    垚鸦、淼雀二将率兵外围作战,丹贝勒以一敌三,仍是从容。

    邪焕生三人且游且战,旨在拖延,丹贝勒横刀阔斧,一意攻海。战圈外围杀得血肉横飞嚎声漫天,他四人倒是沿着海岸线你追我赶闹的不亦乐乎。

    邪焕生鲜血充盈十全大补的身躯一马当关,劈头盖脸对着丹贝勒疯甩巴掌,后边两个小鸡一样排成一溜,腰杆子挺的笔直,千手观音似的从他背后抡法杵抽拂尘,嘴里还不住吆喝。

    半海之隔的朝都流水堂中,却风波挑着长腿,啃着蜜桃,拿一面幻象镜观看战况,差点没笑出来“这么不严肃哎呀,起阵咯”

    两回过手,邪焕生老吃老做的搅屎棍德行,丹贝勒已摸的一清二白,厌倦了他虚张声势抬胳膊抖腿,更腻歪了法海、彧兰君唧唧的吆喝,他炝地一喝,随之陡刀引天祭出,敛一身炽阴之火,横空划下。

    迷阵乍起,火似十里红莲八面风,张扬热烈,将三人围困。

    这阵法,邪焕生、彧兰君两兄弟,乃至远在九星焚城的孙悟空,都吃过莫大苦头,因而一个个收拾了嚣张的气焰,打点了眉飞色舞狐假虎威的表情,谨慎对之。

    但,兵有兵法,阵有阵法,譬如堂皇高起的庙宇,并非无坚不摧。魔焰刀阵的罩门,就在于起阵之前,必先涵定目标,故此一旦有第四人涉入,阵中气元绝将绪乱不足,阵法也随之难以为继。

    邪焕生等人堵在阵中死耗,抬腕起势,概是守柔不攻的手法,毅而不刚,阻立不破。直待第四人来到。

    解商子漫无声息悄无预兆的出现,就像隆冬天平地卷起一阵东来风,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

    他入阵。

    敏警的身姿,巧准之力,恰似打进果实里的一颗枪头、掷落棋盘的一粒石子,使阵元如浊流淹涛,瞬成丕乱之像,爆冲的魔元擦出数道湛蓝明烈的火花,袭天卷地扫射八方。

    丹贝勒不容有失,魔刀再运掣穹之力。

    却见解商子足骋仙风,剑驭蛟龙,浩浩趋近阵眼同时,法海禅杖纷转,宏大法光劫下第一道攻击,邪焕生二人再缔阴阳联招,四人各司其力,一击破阵。

    脱困而出,邪焕生真元耗竭,片刻失察,却让丹贝勒好死不死,乘隙逼到了身前,随之翻手一掌,竟穿膛而过

    这一掌,足有猛虎掏心之力。邪焕生身形一挫,痛觉未临,浑身上下先滋滋飚起了血。

    天哪彧兰君医者仁心,见他好好一个大活人,出了阵就地绽放成了一朵礼花,心内不由惨叫一个月的补品全白吃去了

    朝都之中,却风波也被这一击拍的从椅子上弹飞起来,咻的掠出门外,喝道“出弓”

    赤鹏鸟大翅一展,抛给他一张荒神弓。

    却风波扬弓在手,拔剑化箭,随而搭弦射出,顿时漫天骤雨急降,雾霭纷纷,迷住了众人视线,赤鹏鸟趁乱将四人带出。

    、32

    “有圣佛消息了”

    邪焕生刚一醒转,就听见外头由远及近传来了呼喊,尽管胸前还敞着碗口大的窟窿,他一个鲤鱼打挺蹦起了床,拨开了床帐往外瞅。

    却是一个浑身血淋、瘟鸡一样的小兵连滚带爬的溜进内室,手里捧国宝似的抱着孙悟空的一只胳膊。

    他身后,彧兰君像条沙漠里的一条蟒蛇,呼啦啦跟着窜进来,口中叫喝着“谁让你进去的”小兵听他这一吼,立刻像过了雷电一般,恍悟的回过身来。彧兰君从他回身的一霎那看见邪焕生一口黑血溅凌霄,眼球反插着刮回了床上。

    这个浑身血淋、瘟鸡一样、九死一生逃出魔窟却也吓尿了好几趟内裤的小兵,在彧兰君面如死灰

    的注视以及却风波平淡无波的睨视下,大着嗓门,急跳跳的将血池边发生的悍事描说的绘声绘色。

    那夜,悟空领着一万兵马顺利突围闯到了血池,却看见祭坛上架起了一座秤杆,秤杆两头管着绳索,绳索下分别栓着金蝉子和百骨佛献。同时,那个骚里娘气、满脸纵欲过度的魔将,也就是森蠡,支颐坐在祭坛上,手里捻着一把匕首,嘶嘶呵气的威胁他们“大圣,你是要人,还是要刀哇”

    悟空当然选了金蝉子。

    于是魔将提议“一命换一命。”

    悟空果决的说“即刻释放金蝉子,老孙的命可以给你”

    森蠡掂着手里匕首,旋即笑出了森森冷意“ 大圣果然聪明人呐。”

    悟空冷冷道“无耻魔类屁话少说,怎么个换法”

    森蠡志在必得“您老人家的命呢,我也要不起,不如这样,你就留下来做两天客人,待天庭奉上圣骨,我们自然将你这尊佛好好的请出去。”

    两相拍板,交易落定。为了增强事实可靠性,森蠡慷慨的断去了大圣的一条胳膊,千里迢迢煞费苦心的差人送来朝都。

    长篇大论说完之后,小兵忽然神情一涩,随之脸皮泛出诡异煞绝的青紫色,有点儿像阴间里的牛头马面。

    彧兰君低呼一声“不妙”抢身上前,手对着仰面倒落的小兵凌空抓去;小兵化成了一团灰,从他指缝间簌簌滑落。

    邪焕生的重伤,孙悟空的断臂,都没能使却风波觉得动容。他不急不缓的确认“果然。”

    彧兰君早就急红了眼“果然什么”

    “九星焚城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金蝉子探寻圣骨下落。”他依然轻描淡写。

    “为什么”

    “金蝉子确是玄奘转世没错,但”却风波眼皮忽的一抬,指着地说,“他根本没这个能力”

    彧兰君惊道“这那谁有这个能力”

    却风波眉尾一轩,从实道来“玉帝,还有我。”

    彧兰君听了有点儿犯怔所以那些江湖上的风声合着就是他俩人放出去的肃道“原来你们三人各有算计”

    却风波一双明目将他看个通透,也没接着向下说,转而提醒道“哎,先想想你本职的事。”

    彧兰君长吁了口气,强摁下脸上火烧火燎的颜色,下腰捡起了残臂,冷静道“你这有冰窟么”

    却风波点头“有,你随我来。”

    邪焕生再次醒来,又已过去了三天。

    是一个寒夜。

    朝都的夜空,美不胜收。流云绕顶,繁星生花。

    和平的国度,合该有和平的景致。

    但仔细看去,这满穹的星辰,亮得过分锐利、扎眼,直逼刀尖上一抹飘冷的光。而那高挑于枝头的月华,更甚,渐也丧失了本有的阴柔漠弱,让人想用两鬓换去一点秋霜。

    邪焕生蓬头跣足,模样伶仃而狼狈,双脚一浅一重,踏豆腐似的在院子里胡乱转悠,思绪乱转,无数冒失血热的念头堆上心头。

    这两日传来许多消息,其中一件便是丹贝勒扬言“一日不见圣骨,一日斩首百人”。

    他是真的做到了。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邪焕生浑身滚烫发热,足可以煮熟一筐鸡蛋。他的脸颊潮红,好似两团浓云点燃,有一种病态的坚持

    他要去救人

    彧兰君抄起药箱,往他腰间轻轻一磕,他脚下踉跄,后退了几步,险险抓住一块门板支身。

    彧兰君揪着他大哥的领子,略微往上一撩,挑到了半空中。大哥他是个气球体质,吹起来容易,漏气起来也快。现在他一只手就能把他的大哥提起来,如获神力。“你想做什么”

    “我要救人,你莫阻拦”

    他二话不说,提着领子,威严赫赫的就把这赤脚大仙掼回了床上“你这分明是去送死”

    邪焕生大目无神的呐呐自语“悟空他”

    “他怎样”试手在他脸上揾了一下,彧兰君凝重的说,“你这就想着去陪葬”

    邪焕生惙惙“三弟走了,阿兰,我不想悟空再离开”

    彧兰君忽然目光一闪,探到枕头底下摸了一把“大哥”

    “什么”

    “第一只锦囊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都习惯完结再评么喵喵喵

    、33

    十一月,已入了半个冬岁。

    这年天气冷的迅速。

    青黄的叶瓣上早早攒起了霜降,由半冷的阳光一煨,徐徐落下几滴泪来。

    却风波的锦囊就像一剂猛药,彻底治好了邪焕生的疯魔症。

    彧兰君揣揣悬起的心落下,却又让一股失落攫取。

    这几日,小青的伤势也渐转好。

    她身上统共有六处伤口,每一处都下了很大力,所幸未见伤经动骨、摧心走穴,尚不着花太多心思在这上边。

    然而她的病情反复,好的很慢。自愧能为有限,保不住一个孩子,又恨那魔类丧心残酷,严逼若此,她身上的六个伤口由于沉重的愧恨而延迟了愈合。

    身为一条修炼了三百余年、其中一百年都用来吃吃喝喝的妖精,小青的法力高不成低不就,实在可谓尴尬,打两条杂鱼还能凑合,掀波兴浪也只限于在凡庸之徒面前。怎奈当今世道波云诡谲,纷乱不济,多的是邪魔出头、恶人当道,寻常的老百姓命如草芥、不值一文,除非让佛祖打成包袱随身携带,不然死起来成批成群,就跟开食堂一样。

    过了晌午,小青的窗台上又出现了一碗热腾腾的汤药。彧兰君注意到那扇窗户下边有一行浅浅离去的脚印。

    他知道那是法海的僧鞋留下来的印记。

    三哥有他的丹贝勒,大哥有他的悟空,而小青呢,她也有一个不善言辞和尚默默守护,在惆怅的深夜里为她点起一豆油灯,在骤雨的清晨为她放下竹帘,在她无暇看管孩子的时分,安静却又享受的在一棵杨树下做一只风车。

    那我呢

    他几度心思沉浮,又急迫地连连摇头。

    我还有大哥和三哥大哥为我浴血奋战、吞下了整条钱塘江里的水,三哥背着我风尘仆仆、汗流浃背的赶往杭州,可比千尊强多了

    这一天,邪焕生早早的披起了貂裘,歪在一把摇椅上嗑着瓜子。彧兰君知道他的伤是好的差不多了,拉着腿坐在台阶上小心翼翼的询问“圣佛的事可有眉目”

    邪焕生拿棍子斗着鸟,淡淡的说“包我身上。”

    “只你一人”

    “嗯。”

    他惊道“那锦囊里说了什么却风波此人你可别乱来”

    邪焕生又含了颗瓜子,笑着说“能说什么,说该说的呗。诺,你瞧。”他向远处怒一怒嘴,“他两人这是”

    远处,枫树红的正浓,秋色中红雨漂泊,有点欣欣向荣的意味。

    树下,先走出来小青。小青的步伐慌乱而急躁,乃至有些忿怒。过了会又走出了法海。他满脸懊恼,打反方向离去了。

    当夜,邪焕生去禅房里拜晤法海。

    法海盘腿坐在一张禅床上,眼底反射出深不见底的光芒。邪焕生问起小青的事,他显得一派坦然,低声而清晰的说道“我破戒了。”

    邪焕生一听,耳朵噌的就立了起来。

    他知道法海这个人。他是个教科书式的苦行僧,即便对小青动过凡心,修行对他来说依然是头等要务。这样一个言慎行律、冥顽不化如同一只千年老龟的和尚,居然会

    “我破戒了。”法海重复道。

    他直吞下一口口水“你打算怎样办”

    “我已卸去主持一职。”

    “你是要还俗啦”

    法海笑了一下,嘴角却透漏出苦楚“有样东西,劳你交给小青。”

    他从枕边一只盒子里取出了一架小小的风车。

    这架小小的风车,他做了七天。

    邪焕生微的一怔“她又不是远在天边,为何不自己交她”

    “明日我要随众僧与全真人马汇合。”

    “是战事”

    “是。”

    邪焕生干笑了几声“怎么,你打算以死谢罪”

    “我是个懦夫。”

    “不,你不是”他忽然有点激动。“你跟她,或许还有转机”

    法海徐徐的摇头“世人只见佛燃灯,却不知灯燃佛。成也执着,败也执着。情海是局,修炼也是局,身在局中,谈何破局若有来世,我愿做一名凡俗男子,抛却这空门牵挂,沉醉红尘羁绊。”

    “那这辈子呢”

    “我的修行使我的爱必须平等。”

    “笑话”邪焕生怒道,“平等之爱,不过是泛滥之谈。是非本无名,业障多消磨,人皆惧因果,何来自由心你的心不自由,那她呢妖魔岂是无情,他们只不过比人纯粹,从前纯粹求生,如今纯粹求爱。你用你的理念束缚她的自由,你的爱真是可笑”

    法海惨淡一笑,双目闭阖的同时,有一滴泪,像夜空中一颗孤独的星,刹然划下脸庞“我对不起她,也对不起自己。”

    邪焕生右手五指紧促的勾起,又放松,随之接过他手里的风车。

    “法海,”他命令道,“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34

    十剎亭战役持续了整整三天,直到天边飘飘荡荡降下一场白雪。

    这年头一场大雪。

    凋零的性命,悸动的鲜血,被这一场空前绝尘大雪洗涮的干干净净,就连刺辣的腥气也同样埋没。

    谭处端跛着条腿,跌跌碰碰的送来了法海的血衣。

    这时,邪焕生、彧兰君、解商子都在,唯独缺了小青。

    邪焕生在貂皮大麾中瑟瑟发抖,一颗心直逼到了嗓子眼“法海人呢”

    “大师临阵时豁命决绝”

    “他人呢”邪焕生喉咙干涩,最后一声吊得老高。

    谭处端浓密的眉毛上全是冰渣子,脑袋像受到某种致命打击似的垂了下去。

    “大师他死无全尸。”

    邪焕生听完,“啊”的叫了声,捂着胸口怆然后退了数步,一屁股跌在了石凳上。

    彧兰君忙给他揉背顺气“大哥,逝者已矣”

    解商子也道“阿生,你莫激动”

    他急促的喘了通气,逐渐的平复下来,只有汗毛还一根根倒竖着。

    他推开六弟,盯着白雪淹了一半的靴子说“我知道了,谭道长你保重”

    风车送到了小青手中。她咬着一口白牙,骨节泛着青,较劲似的将木片支轴一根一根拆下来,哗啦啦全抖在了地上。

    邪焕生有气无力的劝道“小青,你不可”

    她恨恨的扭身跑开,跑了几步,又折回来,蹲在雪地里,将散落的木片一根一根抖净了雪尘,又一根一根捂进了怀里。

    这天夜里,婢女跑来流水堂说“小青姑娘打晌午出宫就再没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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