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感受到沈初云的心情,从未忘情,何来断情想必沈初云早已心知肚明,纪恒是不会来的,的确,若非陈夫子的意外
沈崇惊讶的看了阿九一眼,这女娃娃小小年纪,怎能料到初云的心事
楚陌景偏头望过来,阿九连忙掩饰一笑,说道“那位初云姑娘一直不肯嫁人,岂不就是对纪叔叔没死心吗”
“不会的,”纪恒低声道“沈初云向来拿得起放得下,她说恩断义绝,就绝不会再念念不忘。”
他当初何曾没有试过挽回,他闯过神医谷,在谷外等了三天三夜,可等到的却是一句“恩断义绝”人心都是肉做的,也许这一生,他都不会再有那样痛彻心扉的感觉了。
这十年来,纪恒把心思都放在了行医济世上,再没有去触碰过男女之情,未尝不是一种逃避
“纪叔叔不懂什么叫口是心非吗”
“姐姐是口是心非你不知道吗”
两道声音几乎是异口同声的响起,阿九和沈如伊面面相觑,然后又一齐哼了声,偏过头去。
气氛有些凝滞,纪恒看了看她们,倏而淡淡笑道“你们还小,不明白人心经不起无底的肆意伤害,否则再多的感情也是无用。更何况,比感情重要的事情多了去了,就好比原则,抛弃了原则,我就不是我了。”
口是心非是矫情,肆意伤人就是践踏了,两者从来不同。
阿九默然,她终于明白纪恒和沈初云为什么走不到一起了,因为他们所坚持的不一样,也许沈初云眼中的小事,在纪恒眼里却是没法容忍的伤害,难怪了。
想到这里,阿九下意识的看向楚陌景,如果有一天,她所坚持的与楚陌景的想法背道而驰
楚陌景看她呆呆的模样,不动声色的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脑勺,其实楚陌景总觉得阿九年纪越大,想的越多。他素来明心见性,红尘万丈于他也不过是浮云飘过,转瞬即逝,是以从来没有什么能困扰到他。
楚陌景的性情寡淡,绝非冷漠,而是通透太过。
阿九瘪瘪嘴,别过脸去了。
“你跟初云不合适,就算当初我不阻止你们,你们迟早有一天也会分开,”沈崇有几分尴尬,叹道“其实我原以为,就算你收到请柬也不会赶来,这样正好能让初云死心,安心嫁人,以后好好过日子,谁知”
“唉,这叫什么事啊”老乞丐无语。
纪恒摸摸鼻子,苦笑。
“所以我把你们安排在偏院”说着,沈崇也觉得很不好意思,“明日成亲大礼,只要纪恒不出现,一切都好说。”
“你这样也太过分了”老乞丐不满。
沈崇点点头,无奈道“我知道,你们远道而来,这事是我神医谷不好,为表补偿,你们可以提一个要求,只要不过分,我都可以满足你们。”
纪恒问“此言当真”
阿九心中一动,如果真是如此,倒是不必再辛苦去找师父口中的大长老了。
沈崇又点点头,“我绝不虚言。”
“那不知谷主可愿赠予七星花”纪恒试探的问道。
沈崇先是一怔,随即想到纪恒也是大夫,对一些奇花异草感兴趣也很正常,便应道“可以是可以,但七星花在寻常地方难以成活,所以只在药圃中,等初云成亲大礼过了,我便带你们前去,如何”
纪恒拱手道“那便多谢谷主了。”
事情解决了,沈崇也松了口气,这些年来他为沈初云也操碎了心,如今,终于要尘埃落定了。
日升日落,一夜转眼就过去了。
阿九是被尖锐的唢呐声吵醒的,她一开门,走到院子里才发现纪恒站在树下,负手望着前厅方向,仔细看,他衣服上落了不少水珠,带起一片如霜寒般的冷寂萧索,显然,他很早就起来了。
但阿九奇异的发现,他面上竟是带笑的,唇角微微扬起,极淡的笑意,说不清是祝福释然还是其他什么。
她顿了顿,终究没有去打扰他,转身离开。
东南面的一间屋子里,梳妆台前坐着一位容貌秀丽的女子,一身大红的嫁衣铺开,丫鬟婆子匆匆为她梳妆打扮,她表情却有些木然,突然转头看向一旁的沈如伊“妹妹,却忧谷的人有没有来”
沈如伊双手背在身后,绞在一起,脑海中回想着他爹的千叮万嘱,呐呐道“没,没来。”
沈初云低下头,眼眸一颤,几滴泪珠滚落到了嫁衣上,她笑了起来,只说了一个字,“好。”
沈如伊咬着唇,心里蓦地酸成一片,她出生晚,姐姐的事情都是在旁人口中听到的,但每次看到姐姐安静的坐在窗边时,她总是难过的无以复加。
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就是很难过。
沈初云没有再说话,披上盖头,被人扶着出了房门,一路上,很多画面在她脑中一一掠过。
她等了纪恒十年,他却再没有来过,想必是她当初伤透了他的心,而今,她终于也心力交瘁,不想再等了。她的夫君是她亲自选的,很好,够优秀,配得起她神医谷大小姐。
十年生死两茫茫,君自忘,妾思量。千里相隔,无处话离殇。
喜乐声响,红绸满目。
君既无情我便休,此后一生,男婚女嫁,永不再见。
“纪叔叔,你后悔过吗”当远处响起“夫妻对拜”之声时,阿九还是忍不住问出口了,“真的不去再见一面了吗”
“见或不见,都没区别了。”纪恒摸摸她的头,道“阿九,你还小,不用去想这些,想得少,才会活得开心。”
说完,他无声一叹,转身回了房间。
阿九莫名就觉得他的背影萧瑟,楚陌景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平静的说道“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可若是我,永远不愿与师兄相忘于江湖”阿九脱口而出。
楚陌景神色不变,“你想太多了。”用他们师兄妹二人的关系比拟,并不恰当。
阿九握住他的手臂,语气愤然“师兄,我是认真的,如果”
“等拿到七星花就能救回陈夫子,你不会被逐出却忧谷,不必担心。”楚陌景想来想去,觉得她焦躁的原因大概只剩下这个了。
阿九深吸一口气,木木的望着他,为什么她觉得她总有一天会被楚陌景逼疯好吧,一定是错觉
喜宴之上,觥筹交错。
有一个华服少年显得尤为出众,举止温文有度,相貌更是俊美非凡,如果阿九在这里,一定能一眼认出他――段承泽。
而在段承泽身旁,还有一个蓝衣少年,那少年虽也是一表人才,但相比之下却要逊色许多,且此刻面带踌躇,眉头紧紧皱着,目光环视几圈,像是在寻找着什么人,可到最后,却尽剩失望。
段承泽轻轻抿了口酒,嘴角勾起意味不明的弧度。
、第35章 表哥
“段兄,你不是说可能有我表妹的消息吗”蓝衣少年气质敦厚,眉宇间萦绕着一股书卷之气,相比周围之人,更像是世族大家的贵公子,而非江湖少侠。
事实上,这蓝衣少年来历确实不凡。姜国皇后出身自姜国大族裴氏一脉,乃是家中嫡女,她上头有个亲兄长,现如今为姜国大将军,而这蓝衣少年就是大将军独子,皇后亲侄儿,裴子绪。
早些年,姜国皇后多年不孕,好不容易怀胎十月生下一女,却又被奸人所害,幸得忠仆冒死相救,只可惜小公主却流落民间,至今下落不明,曾有消息传回是在南陵一带,可惜寻了八年都未寻到,整个皇室都隐隐觉得,小公主可能早已不在人世了。
但裴子绪一直不相信,他觉得小表妹那么可爱,一定会吉人自有天相,加之年少心性,是以一直在外游历打探。
大概两年前,他游历至南陵一带,结识了段承泽,意趣颇为相投,渐渐成了好友,裴子绪也慢慢说起自己表妹之事,却略去了身世,只提及八年前丢失的女婴,还有一个不算特征的特征,就是手腕处有交叉的两道刀疤。
这天下乱世,弃婴何其之多,就算限定南陵一带,也堪称大海捞针,段承泽也只是把这当成一件小事,嘴上说定会帮忙打探,实则也没怎么放在心上,毕竟他只是看出了裴子绪的不凡,想要找借口结交罢了。
直到半年前,段承泽手下的密探打听出了裴子绪真正的身份,当然,这也是裴子绪没刻意隐瞒的缘故,段承泽这才开始重视起来,脑中也有一个计划露出雏形。
要说天下情报网,最厉害的当属千机阁,但千机阁因为掌控的情报太多,所以深知独善其身的道理,也从不去亲近什么门派势力,才能一直保持超然的地位。
千机阁相比其他势力更为隐蔽,一般人都不知道怎么联系上,最重要的是,千机阁的情报堪称一字千金,就算联系上了,也很少有人舍得付这个价钱。
裴子绪初入江湖,基本上两眼一抹黑,但段承泽就不同了,段承泽向来喜欢结交各式各样的人,其中还真有能帮他联系到千机阁的,虽然这价钱太坑,段承泽到底还是得到了有用的消息,千机阁给了他一份名单,南陵一带八岁左右的孤女都在其上,这还是经过筛选的,剔除了那些不可能的人选,剩下的密密麻麻的足有几百人。
其实段承泽根本没想去找到真正的公主,有了这份名单,他就可以制造出无数个姜国公主,再选出其中最好的,来完成他的计划。
谁知却出了阿九这个意外,是的,在段承泽眼里,阿九就是个意外。
本来当日与却忧谷切磋,他也没太注意阿九,可是回去后,他才发现阿九赫然也在那名单之上。事实上,段承泽也不相信这世上会有这么巧的事,但看完名单之上记载的经历后,他却不得不起疑了,为此他还特地去找了收养过阿九的王胡子。
这些年王胡子瘫痪在床,就靠虎子大成等人赡养,哪敢得罪段承泽这样的贵人,一五一十的交代了他捡到阿九的过程,且承认,阿九的手腕上的确有刀疤。
“段兄段兄”裴子绪见段承泽一直在发愣,便连连喊了几声。
段承泽回过神来,温和笑道“裴兄别急,其实我也不能确定当日我只是瞥到那女孩手腕处有刀疤,也许看错了也不一定,你还是别抱太大的期望。而且因着我师承那小姑娘看我极不顺眼,若非为了裴兄之事,我也不会刻意去打探她的行踪。”
段承泽此言三分真七分假,骗骗裴子绪这个老实人却是足够了。
他的目的很简单,先要想办法令阿九被逐出却忧谷,再设计让她恨上姜国皇室,接下来这一步一步虽不容易,但未必行不通。
“段兄厚谊,子绪铭记在心,”裴子绪果然一脸感激,随即叹道“其实我也知此事太难,可每次有消息,我还是忍不住去看一看,希望越多,失望就越多,都快慢慢习惯了。”
“裴兄也不必过于伤感,”段承泽安抚了一句,笑道“稍后我同你去拜见神医谷谷主,问一问却忧谷的人身在何处,总会让你见一见那个小姑娘的。”
裴子绪苦笑,略有歉意,“有劳段兄了,累你至此,子绪万分惭愧”
“你我兄弟,何必说这种话”段承泽举杯道“来,喝酒”
日渐高升,沈如伊一脸郁色的走入偏院,看了看楚陌景四人,说“爹爹现在脱不开身,让我带你们去药圃,跟我走吧。”
说完,她闷闷的转了身,在前面带路。
阿九瞥她一眼,又见纪恒等人不说话,便道“你姐姐大喜之日,你怎么苦着一张脸”
沈如伊这会倒也没心情跟她吵架了,“还不是因为他”说着,她指了指纪恒,“我爹说,不能告诉姐姐他来了,所以,所以我就骗了姐姐,可姐姐看上去很难过的样子。”
纪恒偏过了头,阿九浅笑道“你觉得你姐夫好吗”
“姐夫是很好的人,这么多年来一直陪在姐姐身边。”沈如伊用力点头,“姐姐也是被他感动了。”
阿九便说“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开心你姐姐要告别过去,自然会难过,但过了这道坎,她就会幸福了,你应该为她高兴才是。”
沈如伊一怔,歪头打量她,缓缓道“我发现,你还不算太讨厌。”
阿九哼了声,“本来就是,是你自己一直在误会人”
沈如伊想了想,伸手道“那这样,我们三击掌,前嫌不计,以后就是好朋友”
阿九微微诧异,心说这沈如伊倒也干脆,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她刚欲抬手击掌,忽然想到什么,压低声音小声说“不计前嫌可以,你以后少盯着我师兄看”
“”沈如伊半响无语,也压低声音不满道“他长得这么好看,为什么不能看啊”
阿九眯眼“不准就是不准”
沈如伊翻了个白眼,“你真是霸道,比本小姐还霸道”说着,她又伸手,抬了抬下巴。
阿九微微一笑,伸手与她三击掌,击掌完毕后,沈如伊“啊”了一声,愤愤道“我亏了啊,一臂之仇还没报”
“”阿九眼角一抽,“你如果有本事,随时来战”
沈如伊默了默,默默道“我收回刚刚的话,你还是很讨厌”
“呵呵,你比我也好不到哪去”
两人对视一眼,又齐齐转过了头。
老乞丐走在后面,饶有兴趣的望着她们,这会儿就对楚陌景道“她们昨天不还是互看不顺眼吗现在怎么又说起悄悄话来了哎哟,又闹矛盾了嘿嘿,这俩娃娃真是有意思”
因为自个的小孙女早夭,老乞丐就很喜爱一些小姑娘,总觉得在她们身上就能看到小孙女的影子。
楚陌景“您想多了。”
纪恒嘴角也溢出淡淡的笑容,他目光落到阿九身上,还在想着阿九方才那句“你应该为她高兴”的话,其实他一直觉得阿九年纪虽小,有时候说的话却有道理她方才的话,其实也正是他所想,他祝福沈初云,也希望沈初云能忘记过去,一生幸福。
在神医谷的药圃走了一遭,阿九是真长见识了,各种稀奇古怪或者鲜艳美丽的花花草草,几乎晃花了眼,当沈如伊把七星花交给他们时,她才松了口气“多谢你了。”
沈如伊把他们送到谷口,问“你们这就要走了吗”
阿九把七星花交给纪恒放好,笑着点点头。
“我就不再送了,”沈如伊有些失落,“我还要回去陪陪姐姐。”
“来日再见,你可别忘记找我报那一臂之仇啊”阿九在马上冲她招招手,喊道。
沈如伊望着他们的背影,唇角不自觉的扬起,嘀咕道“等着瞧,以后我学好功夫看我不打得你落花流水”
她转身回了喜堂,新人已送入洞房,这时候那边就只剩下宾客喧闹了,沈如伊寻找片刻,就看到了她爹正在和两个少年说着什么。
看到沈如伊回来,沈崇连忙起身问“如伊,他们走了吗”
“刚走。”沈如伊不解道“爹,怎么了”
沈如伊的话一出,段承泽和裴子绪脸色都是一变,段承泽当即道“裴兄,快,现在追还来得及”
裴子绪点头,二人匆匆与沈崇告辞,转身离开。
沈崇其实也不大了解,方才段承泽二人向他询问却忧谷之人的下落,刚说几句沈如伊就回来了沈崇摇摇头,示意没什么,“等会你姐夫就出来了,你去陪陪你姐姐吧。”
沈如伊也不再多想,笑着应下了。
另一边,阿九四人还没有走出多远,身后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有人扬声喊道“请等一等”
“这是在喊我们吗”老乞丐狐疑着说。
楚陌景摇摇头“不知。”
阿九莫名其妙的回头看了看,忽然大惊,那个人段承泽等等,他身旁的那个是“不是认识的人,师兄,我们快走吧”
、第36章 身世初揭
阿九从来没想过会在这样的情况下看到裴子绪,至少上一世,她在进入姜国皇室前,一个亲人都没有见过。
“咦那个人好像是凌茂群的徒弟”纪恒眯着眼睛,有些不确定的说。
“是么”阿九勉强笑了笑,她其实一点也不想见到跟姜国皇室有关的人,可是该死的段承泽就不能消停点吗什么时候又跟裴子绪搭上了
老乞丐皱了皱眉,“可是来者不善”
“看样子不像。”纪恒缓缓摇了摇头。
楚陌景低头看了看阿九,相处几年,他也能透过细微的动作看出阿九的情绪,就像现在,阿九敛眸抿唇,唇边虽有几分笑意,但楚陌景已经察觉到,她并不怎么高兴。
“不必搭理,我们走吧。”楚陌景攥着缰绳,既然阿九不想见,那便不见好了。
老乞丐和纪恒自然没什么异议,都没回应后面,自顾自的赶路。
裴子绪喊了几声都不见他们停下,不禁皱起眉头,段承泽见此,心下冷哼一声,脚在马上一蹬,拔刀跃起,在行道旁劈下,尘浪溅起,看不清前路,楚陌景等人也不得不先停一停了。
就趁此时,裴子绪已经赶上了,段承泽眯眼笑了笑,落回马上,追了上去。
“此人真是”老乞丐气极无语。
纪恒冷笑“罢了,咱们就等等,看他究竟想做什么”
楚陌景抬眼,眼见那二人驾马过来,突然凌空一掌,两匹马立时像受了惊似得止住前蹄,往后翻去,段承泽和裴子绪俱是变色,险险的跃到了地上。
阿九大为解气,抚掌笑道“师兄做的好,他们小人行径,自该惩罚”
楚陌景“嗯”了一身,不多言语。
裴子绪还没反应过来,听到这话当即道“我在后方叫喊,若非诸位一直不应,段兄何必出此下策”
“你这话好没道理,我们走得好好的,为何要特地停下应你一个陌生人”阿九反问。
裴子绪这才抬头望去,一眼就看到粉白衣裳的小姑娘坐在白衣少年身前,眉眼灵秀,唇角上挑,水灵灵的眼睛一眨一眨的,却透出几分愤怒。他顿时一怔,莫名的就突生一股亲近之感。
阿九微微垂眸,“你看什么”
裴子绪顿了顿,方拱手一礼,含笑道“抱歉,是我们鲁莽了,还请诸位见谅。”
他语气谦和且不失礼数,老乞丐倒是消了几分气,当下翻身下马,问道“你是什么人,找我们又有什么事”
“这”裴子绪原本准备了满腔的话语,不知为何,对上阿九的眼睛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他直直的看着阿九,一时语塞,竟有种近乡情怯之感。
段承泽挑了挑眉,叫道“裴兄”
裴子绪对着阿九,脱口道“能不能让我看看你的手腕”
他话音刚落,就觉得身上一冷,只听楚陌景凉凉道“此为何意”
裴子绪察觉到自己话中有歧义,脸色涨得通红,急忙解释道“我怀疑这位小妹妹是我八年前丢失的表妹我那表妹左手腕上有两道交错的刀疤你可以看看有没有”他说到后面,就有些语无伦次了。
“表妹”楚陌景闻言也是微怔,他遇见阿九时,阿九确实是个孤儿,莫非她尚有亲人在世
“师兄你别听他乱说”阿九拉着楚陌景的手,喃喃道“我自懂事起就是个孤儿,若非咚咚姐和虎子哥,早就死在路边了,后来若不是你和周爷爷纪叔叔相救,我恐怕也活不到今天。表哥呵,在我挨饿受冻的时候,在我被人打骂的时候什么表哥表姐都没出现,现在我好不容易有了却忧谷这个家,倒冒出一个什么表哥来师兄,我不相信”
楚陌景沉默片刻,抬手摸摸她的头,动作轻柔缓和,极有安抚之意。
裴子绪听得呆了呆,观她凌厉起来的眉眼,更有几分眼熟,心下又酸又愧“对不起,当年丢失表妹,家中之人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可惜多年苦寻不见,这次若非段兄帮忙,我恐怕也会错过”
他言下之意就差对着阿九叫表妹了。
“你对我说这些做什么我又不是你表妹”阿九别过脸,“你竟然傻得相信段承泽的话我告诉你,这个人不是好人,你趁早别与他为伍”
“你对段兄多有误会”裴子绪道“你能不能先让我看看你的左手”
“今天冒出一个你说是我表哥,要看我左手腕,或许明天后天就会冒出无数人说是我爹我娘,要看我心是红是白难不成我都要理你们”阿九冷着一张脸,漠然道“别说我不是你表妹,就算是又如何你要把我强行带走吗”
裴子绪忽然间就红了眼睛,半响,他道“都说甥女肖舅,我看你第一眼时就觉得亲近,你生气时的模样真是神似我父亲也许你要说人有相似,可你又为何不敢让我看一眼你的左手一定有是不是表妹”
最后一个称呼,他几乎是颤抖着叫出来的,找了这么多年的小表妹,终于找到了,而且她还活得好好的,只凭这一点,就足以让他感激涕零。
“你真蠢”阿九不留情面道“只凭刀疤找人被别人耍得团团转都不知道说着,她瞥了瞥段承泽,其中之意不言而喻。
裴子绪笑了笑,身形倏地一闪,直冲阿九而去,似乎想要将她从马上带下来。
阿九没动,楚陌景神情冷了几分,一跃而起,在半空中与裴子绪过了一掌,回身落在地面,只淡淡道“他是我师妹。”
裴子绪亦落回原地,他面色没变,指尖微微发颤,被冻得发麻,“就算她是你师妹,你也不能阻止她找回亲人”
楚陌景背负双阙剑站在那里,沉静的像是游离世外,他道“我不阻止。”
阿九心一颤,跳下马背,“师兄”
裴子绪上前几步,一把抓住阿九的手臂,与此同时,剑鸣声响,双阙剑已架在了他的脖颈上,只听楚陌景又道“我只杀你。”
“阿景”老乞丐和纪恒原本坐在马上不动,这下却不能不管了,如果这少年真是阿九的亲人,那两人纷纷叹气,养了几年的小姑娘,要送还给别人,连他们都不舍得,更何况阿景
“就算你要杀我,我今天也要弄清楚”
“师兄,别――”
阿九用尽力气推开裴子绪,衣袖拂过手腕,显出一道交错的刀疤,而且那刀疤的模样很奇怪,弯曲别扭,尤为怪异。
裴子绪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着阿九说话“就算有人假扮,这个刀疤又怎么骗得了我这是我原本就是我犯下的错,怎么骗得了我啊”
当年,裴子绪年幼,一时顽皮就偷偷抱着刚出生的小表妹爬到树上看鸟窝,一不小心就摔了下来,恰好那时地上有着碎花盆,虽然他尽力护着了小表妹,可婴儿的左手还是被划伤了。当时小表妹还那么小,如果出了什么事裴子绪大概永远不会原谅自己为此,他也挨了重重的惩罚,并且发誓以后一定要好好爱护小表妹。
那道刀疤不仅仅是在小表妹的左手上,也划在他心里,旁人又怎么能模仿的出那样的痕迹
楚陌景手动了动,阿九一把按住“师兄,别伤他”
“四年来,你第一次质疑我,”楚陌景看了她许久,忽然出声“我并非要动手,只是收剑罢了。”
阿九霎时红了眼眶,她要如何解释,前生姜国皇室之内,裴子绪是少数待她真心的人之一,她嘴上说的毫不留情,事实上又怎会真的这么无情无义,狼心狗肺
“我并非责怪于你,你莫哭。”楚陌景轻声道“他既是你的亲人,我怎会伤害”
双阙剑重归剑鞘,阿九扑过去抱住他,语气微哽“我不是质疑师兄,师兄你别生气”
“我明白,他一心寻你,可见心诚。你若不管不问,任我打杀,便不是阿九了,”楚陌景顿了顿,平静道“你找到亲人,我不生气,我为你高兴。”
裴子绪愣住,重新打量着白衣少年,才惊觉其气度风华,举世罕见。
然而楚陌景行事很少解释,说话也很少如此之长,阿九听着,并不高兴,反而心凉。
老乞丐倏而大叹,纪恒若有所感的看过去,眉头紧紧皱起。
段承泽一直在一旁没说话,眼中含着意味不明的笑意,此时却心中一动。
楚陌景又道“阿九,当初我带你回却忧谷,从未想过禁锢你。你自幼孤苦,珍重亲人本是无可厚非若想归家,我不拦你。”
若想归家,我不拦你
这句话在阿九的耳边回荡,阿九退了几步,忽而低低发笑,这一刻她忽然有些恨楚陌景的通透。
楚陌景在妄浮山上长大,心如冰雪,真正是不强求,不妄求,不染红尘。
阿九向来仰慕他心境无暇,皎似明月,可此时此刻,她却觉得自作孽不可活。因为在楚陌景心里,他喜欢她,就如同幼妹一般爱护疼宠但显然,她还远远未达到令他“强求”的特殊地位。
“师兄,”阿九慢慢抬眼,声音微颤,微哑,轻柔的令人有种毛骨悚然之感,“在你眼里,阿九是可有可无的吗”
、第37章 萌芽
夜幕重新笼罩大地,客栈里,灯火未灭。
因为裴子绪和段承泽的阻拦,楚陌景等人到底还是延误了行程,眼见着天色渐晚,众人便一起在附近客栈住下了。
“段兄,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小院中,一壶酒摆在石桌上,裴子绪自顾自地倒了杯,一饮而尽,长叹出声。
段承泽转着酒杯,笑道“裴兄是觉得自己不该去找表妹”
“不是,”裴子绪面有苦色,喃喃道“我只是觉得,表妹已经有师兄了,或许并不需要我这个表哥来插一脚我看的出来,她对他师兄感情深厚。”
岂止是深厚,裴子绪摇头苦笑,行道之上,当楚陌景说出那句话时,阿九她裴子绪说不出来那种感受,只觉得像是璀璨灯火瞬间在她身上熄灭,变成一片荒芜沉寂。
“他们相处多年,自然感情深厚,不过”段承泽话锋一转,说道“感情都是靠培养的,她还小,你把她带回去教养几年,还怕在她心里比不上一个师兄毕竟,你可是她的亲表哥啊,哪里是一个外人能比的。”
裴子绪捏紧了酒杯。
段承泽眼神渐深,笑意不减,“裴兄莫非是没信心其实你再想想,外人对她再好,又怎会有你这样的亲人待她好”
其他的话还没有让裴子绪意动,只有这句话真正触到了他的心扉。他想,小表妹受了这么多苦,其中心酸未可知晓,正如段兄所言,外人又怎会像亲人那般掏心掏肺待她好若小表妹回归皇宫,便是姜国唯一的嫡公主,定是万千宠爱在一身,又哪是现在可比的
段承泽没再多言,悠闲的在一旁饮酒。
另一边,阿九坐在房里发了很久的呆,自她问出那句话后,到现在都未与楚陌景说过一句话。
月光透过窗子洒进来,她伸出手,像是捧了一掌清辉,半响,她起身出了门。
楚陌景在房内听到了敲门声,恍然间想起当年阿九初初进入却忧谷时,也是这般大晚上的敲他房门“进来。”
阿九推门而入,一眼就看到楚陌景坐在桌旁,他在擦拭双阙剑,雪缎拂过剑身,一小片缠绕指尖,在阿九眼中,那双手骨节分明,剔透无暇得宛如玉石雕成,丝毫看不出常年握剑的痕迹。
阿九动了动嘴唇,没发出声音,她就站在旁边,一动不动的盯着楚陌景看。
楚陌景将双阙剑放回剑鞘,“没有让你站着,坐下吧。”
阿九还是站着,“我想要师兄亲口告诉我,在你眼里,阿九是可有可无的吗”
“你为何这样想”楚陌景反问她。
“师兄说的,不拦我归家”
楚陌景静默了好久,“你若想归家,我不拦你,可你若不想,自可留下,尊重你自己的意愿,你觉得不好”
阿九仰脸望他,仿佛要看进他的眼里“那个人是与段承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