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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门 第14节

作者:priest 字数:21292 更新:2021-12-22 04:30:30

    徐西临“然后呢,砸他家玻璃”

    窦寻暴跳如雷“他凭什么找你,找得上你吗轮得着他在我面前装老子吗”

    徐西临“行了”

    窦寻胸口不住地起伏,去掰徐西临的手“你让开”

    徐西临一把按住他的胸口,把他往后推了几步“你什么时候能不跟个火药桶似的一点就着”

    窦寻脸色难看极了。

    徐西临一手背在身后,拇指狠狠地把其他手指的关节挨个掐了一遍。他压力太大了,像一个行将满溢的桶,一片树叶飘上去,都能让里面的情绪源源不断地洒出来。

    指关节“嘎啦”响了一声,徐西临强行咽下了那口能把他噎死的气,靠在门上冲窦寻张开手,低声说“咱们好好说事行吗我爱你。”

    窦寻一下从狂躁状态里镇定下来了,僵硬地站了一会,不情不愿地上前拍了一下徐西临的掌心“窦俊梁还跟你说什么了”

    徐西临“说有个教授看上你了,上赶着给你奖学金,你给推了。”

    “扯淡,”窦寻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窦俊梁放什么屁你都信我就不明白了,你们是不是都觉得我将来得当国家主席啊”

    徐西临苦笑了一下。

    他们确实都对窦寻有更高的期许,期许他不是个“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的伤仲永。他从小到大没有平凡过,到了现在强行让他回到平凡人的生活里,未免太残酷了。

    “窦俊梁让我为你前途考虑,”徐西临努力想跟他沟通,“我考虑了,但是不能替你做主,想问问你是怎么想的。”

    窦寻满不在乎地回答“我打算转行。”

    徐西临“”

    窦俊梁说得对,跟这货说不明白。

    徐西临压下去的火“蹭蹭”地往上冒“你毕业论文都写完了,现在跟我说要转行真不喜欢这专业,你早干什么去了转专业是那么容易的事吗”

    然后他看见窦寻的表情,发现窦寻认真地认为换个专业和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窦寻一手插兜“我认识一个选修课老师,本科学物理,硕士念了莎士比亚文学,博士转了国际贸易,现在在教商务英语”

    徐西临无可奈何地打断他“真巧啊我也认识一个老师,光博士就念了仨,现在照样什么都不是,连个像样的职称都没混上,学校给他解决了户口就不管他了,天天穷得在外面接私活,有时候要自负路费,他连个打下手的研究生都不舍得带豆馅儿,很多事不是你想的那样”

    窦寻转头瞥向窗外,不吭声了。

    徐西临一看就知道,他这是“要么听我的要么滚”的唯我独尊病又犯了,只好无奈地退了一步“行吧,你要是真想转专业也行,就正经八百地去读,把你那荒唐的医托辞了。”

    窦寻用肢体语言完成了他执拗的拒绝我不。

    “你想摆脱窦俊梁,我理解,不想用我,我我也”徐西临说到这有些伤心,心累得要命,“嫌国内没有奖学金、时间又长,我也同意,你可以出国申奖学金,四五年、顶多六七年还能怎么样,到时候是你秦香莲了还是我陈世美了条条大路,为什么你非要往不靠谱的死胡同里钻”

    徐西临开了个半酸不甜的玩笑,本想略微缓解一下气氛,可是窦寻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深深地看着他。渐渐的,徐西临就笑不出了,他看懂了窦寻的言外之意窦寻确实是那么想的,他虎视眈眈地守在徐西临身边,做梦都要牵着他一根手指,生怕自己一错眼,人就不是他的了。

    徐西临缓缓地靠在书桌上,半晌,他似笑非笑地弯了一下嘴角。

    “哦”他微微低下头,“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窦寻顿时慌了,紧张地去扳他的肩,被徐西临避开,窦寻脱口说“你说过不和我生气的”

    徐西临心头一悸,忽然心疼得难以自抑,于是扣住窦寻的手,单方面地结束了争吵。

    “我就试试,”他想,“我陪他走下去,像窦俊梁说的那样,准备一份体面,让他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将来他要是有受不了的委屈、过不了的槛,我都替他兜着。”

    所谓“分歧”,其实归根到底,不就是因为他不够强大吗

    徐西临渴望成功的心前所未有地鼓噪起来。

    心灵鸡汤里说“当你渴望成功的心像溺水的人渴望空气一样,就会成功”不过到了徐西临这里,好像不太准。

    自从教育超市加入维生素供货商之后,后续的事端奇多。

    先是有些用户疑神疑鬼水果这东西,一棵树上长出来的味道也不尽相同,以前没人提,现在只要味道有一点不尽如人意,留言板上就会出现怀疑论者,认为维生素是用教育超市的货源以次充好。

    教育超市那边也三天两头没事找事,姓王的把徐西临当成了他自己的小碎催,时不常地把他宣过去一次,不是吩咐他做海报,就是让他找人帮忙发传单这还是好得,姓王的贱人没事总说教育超市的销售渠道受到“不正当竞争”,一再要求徐西临把其他家水果也提价。

    两边不是人的维生素一个月的营销额跌了四成,到后来,连在留言板上骂他的都少了。

    徐西临心力交瘁地跑了一个多月,挖空心思,依然没能止住颓势。

    而期末考试却不管学生们被什么绊住了脚步,依然随着隆冬降临一同逼近。

    徐西临在临近考试周的时候才心烦意乱地翻开崭新的课本,震惊地发现自己这一个学期都在无事忙,居然没正经念过几天书

    他只好挤出时间,跟罹患拖延症晚期的网瘾少年们一起住进了通宵自习教室,开始了一天学习“二十个小时,一个学期学习俩礼拜”的临时抱佛脚。

    他每天在通宵自习教室里待着,困得受不了就趴下眯一觉,第二天六点半回他没正经住过几天的寝室洗漱,出来吃个早饭,接着又扎根在自习教室里,这么没白天没黑夜地熬了大半个月,熬完了丧心病狂的考试周,徐西临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掏空了,他累得走路发飘,正想打辆车回家,忽然接了个陌生电话。

    电话里有个耳朵不太好的老大爷冲着听筒嚷嚷“哎你是那个苏文婉的孙子吗”

    徐西临有点懵,心里纳闷“苏文婉是谁”

    下一刻,他蓦地反应过来,以前在外婆的身份证上看见过这个名字。

    徐西临“对对,我是,您好。”

    “哎呀,孩子啊,你快过来一趟吧,你姥姥今天在活动中心这教他们走步,不小心摔了”

    徐西临脑子里“嗡”一声,漂浮的脚步陡然落了地,放下电话就跑了。

    他匆匆赶往医院,看见一大帮老头老太太正围着徐外婆转,见他来,都七嘴八舌地跟他说话,吵得他头昏脑涨,所幸被护士一股脑地赶了出去,这才从医生嘴里听明白老人骨头脆了,摔一跤了不得,骨折了。

    “这里还长了骨刺,”医生拿着片子指给他看,“做手术也可以,但是以后可能还会长,病人年纪太大了,最好还是保守治疗,以后别让老人走太远的路,回去给她置备个柺杖之类的”

    徐外婆在旁边听见,小声地抗议“我不要那个,那个拿起来就不好放下了。”

    医生都笑了“那就别放了呗,您这岁数拄拐多正常啊,怎么,以后还打算要跑马拉松啊”

    徐外婆就闷闷地不吭声了。

    徐西临安抚了她几句,给她办各种手续,还请好了护工,足足半天,才算都办妥当,完事,他一屁股坐在一边的椅子上,累得麻木了。

    徐外婆孤独地躺在病床上,穿着病号服,头发散乱,首饰都摘了,脸色苍白,挂满了皱纹,冲他招招手“来。”

    徐西临搬着椅子靠近她床边“我刚才给小寻打电话了,他一会就过来,我们俩轮流陪着您,还有护工,躺一躺就好了您也是,比划比划就行了呗,又不上台,教那么卖力干嘛”

    “老了呀。”徐外婆跟着他的话音说,然后她抬起手,比划了一下自己的太阳穴,“黄土埋到这里了。”

    她以前从不肯承认自己老,这是第一次当着他面说这种话,徐西临“您说什么呢”

    “人不能久留的。”外婆说,“我爸爸活了六十岁,妈妈活了七十一岁,我都超过他们了。”

    徐西临勉强笑了一下“过去的人寿命短,您怎么也得活到一百一才对得起二十一世纪啊谁还没摔过窦寻还一天到晚在拳馆里摔得跟个西瓜皮似的,不也活蹦乱跳的么,您这就是赶上寸劲了,怎么还说起丧气话了”

    “嗳,”外婆摆摆手,“不丧气,寿数是定的,我晓得的。外婆有句话想帮你讲啊。”

    徐西临只好洗耳恭听。

    外婆沉默良久,脸上的笑容渐渐消散了。

    徐西临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嘴角不由得绷紧了。

    外婆似乎是斟酌良久,才慢慢地吐出一句“你和小寻,不要在一起了吧。”

    徐西临的心刹那就凝固了,窦俊梁说一千道一万,没有外婆一句轻轻的分量重。

    她知道她什么时候知道的

    徐外婆难掩苍老的脸上露出一点忧色,拍着徐西临的手说“我不该啰嗦,我年轻的时候,也不耐烦听老人家讲话,我忍了好久,可是摔倒的时候,我就想,这下完了,看不见小临大学毕业了所以刚才躺在这,还是觉得有话要早讲出来才好你们俩太难了,以后我走了都不放心,还是算了吧。”

    徐西临说不出话来。

    匆匆赶来的窦寻急刹车在病房门口,被里面飘出来的对话兜头撞了个魂飞魄散。

    然后窦寻想都不想就往外走去,在医院大厅里徘徊了半个多小时,才给徐西临打了电话“我到医院了,哪个病房来着”

    徐西临心力交瘁,没注意到窦寻的异状,交代了一声就回家取换洗衣服。

    他浑浑噩噩地飘回家里,在玄关换完鞋站起来的一瞬间,眼前突然一黑,随手抓了个什么东西,“咣当”一声,连独立衣架一起拽倒了。

    家里没人,灰鹦鹉吓得炸起了毛,飞到玄关的小吊灯上低头看着他。

    徐西临觉得整个天花板都在转,爬了两次没爬起来,只好顺势往冰凉的地板上一躺。

    他忽然有点明白徐外婆当年为什么想卖房子了不完全是钱的问题,他们家实在太大了,有热热闹闹的一家人时,这家大得温馨富贵,如今空荡荡的,没有人气,她一个老太太每天在这样大的房子里,大概听见楼上楼下一声异动,都要心惊胆战半天吧。

    难怪她从前总是在家,现在总往外跑。

    足足有四五分钟,徐西临才攒够了爬起来的力气,他慢吞吞地把衣架扶起来,手机又响了。

    现在电话一响他就紧张,接起来发现是辅导员,徐西临才大大松了口气。

    可是辅导员的语气却不怎么轻松,她上来就说“你觉得自己信号与系统考得怎么样”

    徐西临愣了愣考试周持续了十多天,这门课是最早考的,可能成绩已经出来了。

    辅导员那边叹了口气“这样吧,明天你到学校来一趟,我带你去跟周老师吃顿饭,不能挂科的,你知道吗”

    徐西临成绩可以稀松平常一些,反正他综合素质得分已经满了,拿奖学金没什么问题。但他不能挂科,学校有规定,挂一门课,取消当年所有评优资格和奖学金资格。

    放下电话,徐西临心里忽然浮现了一个念头,他想“维生素我撑不下去了。”

    第50章 矛盾

    窦寻虽然回家总是不声不响,但其实他的日子并不好过。

    他一意孤行地去了一家还算有点规模的医药公司,才上班第一天,就得出了老板都是傻逼的结论,过了又接触了几天客户,对人类这个参差不齐的整体有了更加深刻的理解有些人至少一分钟原谅他们八次才能把对话进行下去。

    同事刚开始对他还算友好,后来无意中听说了他的学历,全用看神经病的目光看他你不好好在实验室蹲着准备拿诺奖,来我们这抢什么饭碗

    从那以后,窦寻就不叫窦寻了,他有了个新名,叫“我们那有个某某学校毕业的小孩”。

    他成了个牛皮、门面、西洋景,闲得没事就给人拿出来吹一吹、摆一摆。大家像热衷于围观明星卸妆一样,围观网上卖猪肉的博士,穿糖葫芦的硕士以及跟他们一样当医托的窦寻。

    窦寻性格很独,集体观念淡漠,以前从未对母校产生过什么归属感,但是这段时间,每次他的学校从那些人嘴里说出来一次,他就觉得自己给学校蒙羞了一次。

    老板则十分热衷于带他出去见客户显摆,客户不能白见,需得就着酒见。

    老男人们的酒桌文化能写成一本当代的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窦寻大多数时间感觉他们说的都不像人话,实在没法降低格调加入进去,只能反复被呼喝着敬酒、喝酒,相比之下,当年吴涛在月半弯拿啤酒灌他简直太小儿科了。

    窦寻每每招架不及,中途就要出去撕心裂肺地吐一场,再狼狈不堪地爬回来,还要被人笑呵呵地指点说“你看看你,读书都读傻了吧,以后要多锻炼啊”。

    这是一个反智、反理想、反年少轻狂、反天真热血的地方,每一个走进来的人,无论资质性格,都要给按进千篇一律的绞肉机里,反复磋磨捶打,最后出一个和大家殊无二致的成品。

    窦寻从最开始的无所适从,很快到了听见“上班”两个字都想吐的地步,干得都快厌世了,撑着一口气半死不活地负隅顽抗。人绷紧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会变得只有暇看脚下的路,而忘了远方。有时候窦寻都忘了自己最初的计划和决定工作的初衷,他只是想争这一口气而已。

    不料他猝不及防间在病房外面听见了徐外婆的话,连日来的不安终于攀到了。

    外婆对他倒是没说什么,跟窦寻待了一会,精力就不济了,一句话说了一半,歪头睡着了。

    窦寻坐在旁边看着她发呆,想起自己的奶奶,想起她身上雪花膏的味道被一股腐朽的气息掩盖,想起她那双因为藏了太多来不及说的话而浑浊若盲的眼睛,又想起方才自己在门口听见的那句“算了吧”,他心里的绝望像水中涟漪,一点一点扩大到无穷远的地方,一时魔障了。

    徐西临取了东西回来,窦寻激灵了一下,涣散的目光立刻紧紧地锁定住他,期待着他说点什么。

    可是徐西临什么都没说,他把东西放在一边,伸手摸了一下窦寻的头,小声说“你先回去,今天我看着她。”

    窦寻不依不饶地扣住了他的手,惶急地寻求一点手指交缠的安慰。

    徐西临透过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看了看窦寻,本来在迟疑,这时,本来睡着的外婆忽然动了一下,徐西临好像吓了一跳,蓦地往后退了一步,避开窦寻的视线,见外婆依然是闭着眼,这才疲惫地松了口气,对窦寻说“好了,快走吧。”

    窦寻的心倏地就沉下去了,他走了几步,在门口转过身来,恨不能吮其血啖其肉的目光落在徐西临日渐狭窄单薄的后背上,心里执拗地想“我死都不放开你。”

    第二天一早,徐西临就把外婆交给护工,匆忙赶去了学校。

    “开学的时候我就发短信提示过你们,这门课挂科率高,”辅导员说,“你们期末整体成绩普遍偏低,按着比率调整过分数了,但是你平时成绩没拿全,有一次作业没交,是不是”

    徐西临无言以对。

    辅导员也知道他这学期过的是什么孙子日子,也没跟他较真“我跟周老师说过了,给你通融一次,现在马上在我这把作业补上,中午我带你去请周老师吃个饭,这事就算过了,没有下次。”

    亲师姐这是舍了面子不要,明目张胆地给他开后门,徐西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辅导员瞪了他一眼“还磨蹭,快点用我电脑。”

    老师办公室的网很好,不懂的随时可以上网查,查不到还可以问同学院出身的辅导员,但饶是这样,徐西临还是从一大清早埋头折腾到了快中午,狼狈地把作业草草补上。

    辅导员被他占了电脑,无聊得在旁边翻了半天旧杂志。

    徐西临很过意不去地把电脑还了“谢谢老”

    叫“老师”和“辅导员”都见外,徐西临话到嘴边,乖巧地转了个圈“谢谢师姐。”

    他们学校给本科生安排的辅导员都是“行政保研”的学生,大四毕业以后,这些行政生一边参加学校工作,一边继续读本专业的研,读完研究生可以选择专职做行政,也可以继续读博,然后申请留校做专业课讲师,徐西临他们辅导员叫田妍,上研一的时候带的第一届学生就是徐西临他们,自己年龄也就比他们大个三四岁。

    田妍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你就口头谢啊”

    徐西临“”

    田妍一招手“走了,别让周老师等着。”

    徐西临飞快地装好移动硬盘,有些七上八下地跟在田师姐身后。从入学那天开始,田妍就很照顾他,徐西临一直很感激,但方才她的态度却让他不由自主地有点神经过敏。

    徐西临补了作业,请任课的教授吃了顿饭,田妍已经确准了走行政方向留任,新年过后再开学,她就是学校的正式员工了,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同事,周老师给了她这个面子,却还是忍不住说了徐西临几句“学生时期最重要的任务是把书读好,你要是真有走遍天下的野心,不如休学一年,自己去社会上闯一闯,闯累了再回来,哪有你这样身在曹营心在汉,什么都想要的”

    徐西临一声没敢吭,乖乖听着。

    周老师没好气地说“就算不挂你,我也只能给你六十,要是不想让这门课拖你的绩点,下学期来重修”

    重不重修另议,反正这一关好歹算过了,田辅导员一路把徐西临送到学校门口。

    田妍说“下学期我就不再带你们了,到时候会给你们指派就业办的老师当辅导员,你们是我带过的唯一一届学生。”

    一般这种情况,徐西临会开玩笑说“不好,我们辅导员要从美女换成大妈。”

    但是他今天怎么都觉得田妍态度不对,愣是没敢开玩笑,有些回避地说“谢谢师姐费心。”

    田妍皱起眉打量着徐西临,被他这“不开窍”的态度弄得有点不知怎么接下去,徐西临不变应万变地假装若无其事。

    过了一会,田妍半带试探地说“我听说你家庭条件不错,也没必要把自己逼太紧,适当也放松放松,上回有个老师还跟我说你,说看你一天到晚不是折腾你的项目,就是忙系里的工作,都大三了,连个女朋友都没有。”

    来了

    徐西临缓缓地吸了口气,对田妍一笑“其实有的。”

    田妍“”

    “不是咱们学校的,他有点不爱见人,没带来过。”徐西临说着,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挪开视线,眼神温柔了下来,眼角却挂上了一点说不出的忧愁,“脾气也不太好,我其实也很想带他出来的。”

    田妍心里说不失落是不可能的,但脸上还是维持住了师姐和辅导员的尊严,却若无其事地问“看来感情不错,有照片吗”

    “总吵架,”徐西临无奈地说,“不过我就喜欢过这么一个人,也忍了,照片没带。”

    田妍才不相信,有些酸地说“跟亲师姐还藏着掖着”

    徐西临只是笑,束手而立,不吭声。

    田妍忽然觉得索然无味起来,挥挥手,转身回学校里了,徐西临站在初冬萧条的大街上,吐出一口白汽,走向最近的公交车站。

    毫无预兆地,他心里回响起自己方才的话我其实也很想带他出来的。

    他也想在钱夹里夹一张窦寻臭着脸的照片,生日年节的时候跟别人抱怨说“好烦,又得买礼物,一年四季都是情人节”,想拉着窦寻的手旁若无人地在学校里走一圈

    田师姐说他没必要把自己逼太紧,可是徐西临不敢放松。

    因为他“女朋友”是个男的。

    在这个自由、民主、唐突、无礼、众口铄金连国与国之间都企图用意识形态同化渗透对方的世界里,他不能用走宽宽大路的态度入窄门。

    公交车上的暖气又歇菜了,徐西临坐了一会就给冻成了一只冰雕,四肢都僵了,他一路都在回忆很久以前的事,将窦寻嚼着口香糖、跟在七里香身后进门的那个场景一帧一帧地回忆了一遍,想着想着就笑了,然后心生妄念要是一闭眼就能重新回到那一年就好了。

    要是时光永远停留在他十六岁的夏天就好了。

    何不只如初见

    徐西临乱七八糟地琢磨,在四处漏风的公交车里晃荡着,居然也能睡着,等他被护工跟他约时间的短信提示吵醒时,已经坐过了两站了

    他只好哆哆嗦嗦地自己溜达回去,收拾了房间,安慰了抑郁的灰鹦鹉,准备炒几个菜带去医院,刚关火还没盛出来,窦寻下班回来了。

    窦寻胃还没有“酒精考验”,这两天着了点凉,更是疼得像针扎一样,进门时弯着腰扶着门框站了好一会。

    徐西临听见门响,半天听不见人声,出来看了一眼,被窦寻吓坏了,赶紧把他扶到客厅沙发上,沏了杯姜糖水给他,窦寻刚喝了两口,就匆忙跑去吐了。

    徐西临忙追过去。窦寻胃里很空,吐出来的都是水,翻江倒海,但是风声大雨点小,脸色先红后白,吐完手都开始抖,徐西临一边拍着他后背一边心惊胆战地抬着一只手护着他,怀疑他会随时摔在地上“怎么回事”

    窦寻摆摆手,面无表情地漱了口,仰面往沙发上一瘫。

    窦俊梁找过他以后,徐西临一直在学校忙得脚不沾地,好一段时间没回家住,根本不知道窦寻现在是这个状态,他找了条毛毯盖在窦寻身上“每天都这样吗”

    窦寻简短地回答“没有。”

    徐西临一看就知道他这推销人员过得是什么日子,又心疼又愤怒,困兽似的在旁边走了几圈,忽然强硬地对窦寻一伸手“你电话呢”

    窦寻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疑惑地看着他。

    徐西临“给我,我替你把这工作辞了。”

    窦寻一动不动地跟他僵持,徐西临等了一会,耐心告罄,干脆自己动手搜,窦寻一翻身压住他的手腕窦寻没有白在拳馆摔成西瓜皮,一拉一拽,徐西临顿时重心不稳地趔趄在沙发上,支楞出去的腿踢到了小茶几,茶几“叽”一声尖叫,从地板上滑了出去。

    窦寻半侧躺着,紧紧地扣着徐西临的手,然后闭上眼睛,抬起来贴着自己的额头。

    徐西临急喘了几口气,心肝里一团三昧真火来回流窜,觉得眼前的窦寻就是一个甩在他脸上的巴掌“你这是糟蹋你自己”

    窦寻的手紧了紧。

    “明天不许去了,”徐西临狠狠地往外一抽,没抽动,他气急败坏起来,“听见没有”

    窦寻“不。”

    徐西临“你要没事爱自我折磨,明天板砖和水泥去好吗你是不是有病”

    他那么拼命是为了什么为了让窦寻过这种鬼日子吗没有一个有自尊心的男人受得了这种打击。

    窦寻不但是在糟蹋自己,还在糟蹋他的心意。

    窦寻听着他咆哮,咬着牙一声不吭,身上的执拗变本加厉地发作起来。

    他既然给自己选了一条路,就绝不回头,也绝不认输,爬也要爬下去。给窦俊梁看,给徐西临看,让他们都知道他不是个不知事的孩子,让他们少来自以为是地做他的主。

    徐西临太阳穴乱跳,抬手把窦寻剩下的半杯水喝了,被生姜的辣味冲得眼圈一红,他沉默半晌,哑声说“豆馅儿,我送你去留学好不好”

    他们太年轻了,维系这份感情举步维艰,不如短暂地分开,容他有一个羽翼丰满的机会,也容他能慢慢跟外婆磨一磨,或许仗着老人家的宠爱,过一两年能争取到她的谅解。

    窦寻却没能领会他深远的打算,从偷听到徐外婆的话之后,那一只高悬的靴子终于落了地,窦寻蓦地睁开眼,半是解脱半是绝望地想“总算来了。”

    徐西临没注意到窦寻的异色,兀自故作轻松地说“咱们不用窦俊梁,你要是能申到奖学金,就算心疼我,没有也没事,我先养你将来你回来替我打一辈子工,好不好”

    窦寻听不进去,认定了徐西临是要摆脱他,觉得他不管怎么说都是在哄骗搪塞“不。”

    徐西临叹了口气“豆馅儿,你听我说”

    窦寻“不。”

    徐西临一瞬间想发作,艰苦地忍住了,他想了想,对窦寻说“现在又不是古代去趟隔壁县城都得拖家带口鸿雁传书,又不是没有网,我以后保证每天跟你联系,你要是放假回不了家,我就飞过去看你,好吗要不然我发誓也行,这几年我如果变一毫米的心,就下个雷暴把我轰成渣”

    他最后一句已经带了火气,窦寻却一言不发地把他凶残的山盟海誓品味了一遍,然后说“不。”

    徐西临先是短暂地摇头笑了一下,然后他猛地站起来,压抑的怒火一股脑地爆发出来“那你要我怎么样把心掏出来给你看看吗你对我有起码的信任吗”

    窦寻没有,也不屑编好话哄他,又执拗又倔强地逼视着他。

    徐西临胸口一片冰冷,冷笑一声,转身去厨房拿走了他准备好的晚饭,头也不回地出门了。

    时隔两年,两个人再一次开始冷战。

    徐西临在医院陪了几天床,基本没见过窦寻,等外婆出院回家养伤,两个人重回一个屋檐下,徐西临就住到了楼下书房里,窦寻则每天早出晚归,两人十天半月也不打照面,互相耗着,家里气氛一天比一天压抑,连鹦鹉都不敢叫了。

    临近开学的时候,老成打电话叫他们俩出去,窦寻还要去他们那破公司,没答应去不去,徐西临只好自己过去。

    “咱们姥爷烤串店启动基金已经有两万多了”老成回家半年,整个人圆了一圈,满面红光的,“特别表扬大股东徐总和二股东窦总,其他同志也要继续努力”

    徐西临顿了一下窦寻没跟他说过他往姥爷账户里打钱的事。

    他们是窦寻有生以来第一次互相接纳的小团体,虽然跟吴涛一直小有龃龉,而且一起干的都是去餐厅当服务员之类的破事他却还是冷漠地长情着。

    余依然“再催窦寻一下,忙什么呢,叫都叫不来。”

    徐西临刚想开口替他解释两句,他们包间的门就被推开了,当年热爱指甲油的邓姝进来了,有些生疏地跟众人打招呼。

    “女大十八变,怎么上个大学跟整个容似的,坐这坐这”吴涛冲她直吹口哨,他说着,从徐西临旁边挪了个地方让给她。

    邓姝往他包里塞了一次巧克力以后,也没有明确表示什么,徐西临不可能自作多情地当面回绝,之后一直没回过她任何留言和信息,在学校也一直躲着她。

    这会猝不及防地遭遇,徐西临快尴尬死了,一把揪住老成,小声问“哪个傻逼叫的”

    老成黑灯瞎火中也没看见他难看的脸色,笑嘻嘻地在徐西临脸上摸了一把“男大十八变啊,你怎么上了个大学跟整了个容似的”

    徐西临有心站起来直接走人,可是邓姝已经大大方方地坐过来了“徐老板好啊,徐老板日理万机,见一面排不上队呢。”

    徐西临不好当面让女生下不来台,只好耐着性子坐着陪她聊了两句,打算借尿遁出门把账结了走人。

    就在他准备站起来的时候,也不知怎么那么巧窦寻来了。

    窦寻电话里没说他来不来,他一露面,对除了徐西临以外的所有人都是惊喜。

    邓姝跟见了国民偶像似的,激动得一把拽住徐西临的袖子“你们把大仙儿也叫来了大仙越来越”

    “帅”字没出口,窦寻已经径直走到了她面前。

    徐西临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要坏,仓促间他有些粗鲁地甩开邓姝的手。

    第51章 分手

    窦寻本来是不想来的。

    可是他和徐西临连日来的冷战实在把他折磨得不轻。窦寻实在是怕了徐西临的冷处理,徐西临其实很少对人使用冷暴力,算来不过两三年一次。

    但每次都得让他伤筋动骨。

    窦寻焦躁、不知所措,乃至于最近几天开始疑神疑鬼地睡不着觉,半夜里外面一点声音都会把他惊醒,让他扑到门口去看一眼徐西临是不是上楼了。

    这天窦寻实际是硬着头皮推了很多事,抱着一线希望,挣扎出来一点时间,来到老成跟他说的地方,他想讨个巧,借着人多和徐西临破个冰。

    一路上,窦寻心里反复琢磨各种说辞,想出一套严丝合缝的对策,忐忑地来回推敲,没想到还没有发挥,就兜头看见了这么一幕。

    窦寻的心在下沉,周身的血却拼了命地往上升,在血管里沸腾地突突乱窜,一下比一下重地冲向脑门,又失重似的砸回胸口。

    老成热情地上来拉他“我还以为请不来你呢,快来,给我拜一拜,保佑我来年不挂科”

    窦寻被他一打岔,总算是略微恢复了一点神智,把冒火目光从徐西临身上撕下来,他简单地冲老成一点头,接过他递来的饮料。

    徐西临本就打算走人,窦寻方才可怕的表情让他有点反应过度,他站起来伸手揽过窦寻的肩膀,强撑了一个若无其事的微笑“你怎么这么晚才来,我都准备走了。”

    窦寻的肩膀陡然绷紧了,用一种异样的语气说“我刚来你就要走”

    徐西临扳着他肩膀的手带了力气,两颊咬得太紧,笑容都保持不住了。

    窦寻方才恢复的神智一瞬间就被他这躲闪的态度烧化了。

    他觉得自己像一块恶疮、一块伤疤,被徐西临藏短一样遮遮掩掩地盖着,没人的时候才会四下观望一番,谨慎地拿出来透透气。

    窦寻冷笑了一声,不客气地甩开徐西临的手“你就那么怕我”

    徐西临脸色一寒,带着几分警告低声说“窦寻。”

    窦寻森冷的目光越过他,从邓姝脸上掠过,脸上的讥诮连月半弯黑灯瞎火的包房都盖不住了。

    邓姝莫名挨了他一记深重的敌意,被他瞪得瑟缩了一下。

    连老成都意识到他们两个人之间气氛不太对“你们俩怎么”

    徐西临嘴里发苦,不知哪里又惹毛这位祖宗了,生怕他当众说出什么来,只好耐着性子低声说“有话咱们回去说,有火你回家再发好不好”

    他当着外人地面,实在没心情哄窦寻,只想赶紧把狂犬病发作的那位弄回家。

    殊不知,他勉为其难的安抚就像一张企图包住火的纸,基本只起到了助燃的作用。

    窦寻有些尖刻又有些惨淡地笑了一声回去再说,又是回去再说。

    他胸中的邪火不顾一切地喷薄而出“窦俊梁说我有病,你呢,想把我远远送走,我看你们俩意见倒挺一致。徐西临,你觉得我见不得人,多说两句都能让你心惊胆战是不是”

    他偏要说

    吴涛把包间的k背景音量关到了最小,难得扮演一次和稀泥的角色“你们俩干嘛呀这是,一见面没怎么着呢就呛,这还有女生呢,注意点行不行”

    徐西临面沉似水地盯了窦寻片刻,然后冲吴涛摆摆手,拎起自己的外套“不碍你们的事,窦寻,你不走我走,你爱怎么着怎么着吧”

    他说着,大步往外走去,手机钱包一概没想起拿,虽然面部表情看起来很平静,但心里大概已经气疯了。

    老成一头雾水,不知从何劝起,只好重重地叹了口气,认命地捡起徐西临落下的东西,匆忙追了出去。

    剩下个吴涛面对窦寻有点犯怵,半天才试探性地抬手拍拍他的肩“我说天才,你没事吧”

    窦寻木桩似的在地上钉了片刻,也一声不响地追了出去。

    余依然“什么情况”

    “谁他妈知道。”吴涛冲她耸耸肩,他感觉自己有生以来就没能摸准过窦寻的狗怂脾气,原地踟蹰片刻,吴涛说,“你们先坐着,我去看一眼。”

    月半弯里暖气融融,一出大门,凛冽的西北风立刻张牙舞爪地欺压上来。

    老成在月半弯门口马路对面追上了徐西临。

    徐西临这天穿了一件米色的短大衣,身量颀长,在一片夜深人静中,他的脸色格外憔悴,双颊甚至有一点凹陷,从眼睛里往外透着股深深的疲惫,早些年的少年意气被消磨得一点也不剩了。

    老成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住,觉得徐西临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的样子,像个满怀心事的陌生男人,与他印象中那个张扬活泼的少年已经大相径庭了。

    老成努力定了定神,拿着徐西临的手机和钱包缓缓地走过去“团座,忘东西了。”

    徐西临心不在焉地叹出一口白汽“谢谢。”

    寒风中,徐西临方才回过神来,恍然自己方才竟然是在怕窦寻,怕他当着人面抖出他们的秘密。他茫然地搓了搓自己的双手,扪心自问“我怎么会这么恶意地揣测他我跟他怎么会闹到这种地步究竟因为什么”

    老成小心翼翼地问“你跟窦仙儿到底怎么了”

    徐西临顿了顿,避重就轻地说“他想直接工作,我觉得他继续深造比较好,那天说呛声了,吵了一架,没什么大事。”

    “哦,就、就因为这个啊”老成抓耳挠腮地说,“你也是,管那么宽干什么,你又不是他爸。”

    徐西临没吭声,目光越过老成,落在了他身后。老成一回头,发现不能背后说人,窦寻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他身后的路口。

    老成忙打圆场“窦寻,咱家团座有点那什么,那他不也是为你好么没拿你当外人才有什么说什么的不然怎么没见他跑到监狱里挨个跟他们吵让他们别犯事的”

    窦寻直勾勾地看着徐西临“你是为我好还是想摆脱我”

    徐西临无比疲惫地一低头“窦寻,你懂点事吧。”

    老成“哎哎,都是自家兄弟。”

    窦寻漠然说“我不是他兄弟。”

    徐西临“你还没完了是吗”

    窦寻一步一步走过来“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你觉得我是块摆脱不了的狗皮膏药,硬撕撕不下来,但是出国几年就不一样了,回来以后什么都淡了,对不对到时候你不费吹灰之力就摆脱了我,稳稳当当地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以后跟人说起,就说我是个小时候在你家住过的熟人是不是”

    老成讷讷闭嘴,感觉窦寻这话里的信息量有点大。

    徐西临面色铁青,没想到自己连着五脏六腑的心疼在窦寻眼里会被扭曲成这个意思。

    随后,还不等他开口阻止,窦寻已经脱口吼了出来“我告诉你,别做梦了,不可能你一天是我的人,永远都是我的人既然走到这一步,别想退回去,回不去了没人跟你装好兄弟玩过家家”

    老成“”

    他觉得如果窦寻的语文不是体育老师教的,那恐怕是自己的耳朵出了点毛病。

    徐西临脑子里“嗡”一声。

    有那么一瞬间,他像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剥光了衣服,赤条条无处躲避的暴露在所有人目光之下,周围人与车的声音全像是被盖了马赛克一样模糊不清。

    徐西临嘴唇动了动,近乎无意识地说“窦寻,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我什么都敢说,是你不敢听。”窦寻不顾一切地说,“我没有伤天害理,没有违法犯纪,我行得正、坐得直,我就是同性恋,怎么了你既然觉得这事难以启齿,怎么没一头撞死在我床上”

    好不容易找对了方向追过来的吴涛脚步猛地刹住,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了一样停在几米之外,进也不退也不是,跟惊骇的老成面面相觑。

    这是无数次在徐西临噩梦里出现过的场景,轰然落到现实,一时间他居然觉得有点不真实。

    然后徐西临一句话都没说他实在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转身拦了一辆出租车,上车就走了。

    这几年,整个城市像翻天覆地一样,月半弯曾经的辉煌也一去不返了,它渐渐成了城市中一所普普通通的娱乐场所,从外表看来,已经有些旧了。

    竟然有些陌生起来。

    走过多次的老路也好像都是新的,徐西临梦游似的坐着车,走着陌生的路回了家,不记得自己怎么进的门,也不记得和外婆交代过什么,在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在徐进的书房里了。

    老成和吴涛先后给他打了几通电话,徐西临一个也没接,甚至没想去看看手机,任凭它响到自动挂断。他脑子里有无数的念头烟花似的炸,又灰烬似的灭,一个都没留住,在昏黄的台灯下坐了半宿,然后门被人试试探探地敲响了。

    窦寻盛怒之下口不择言,花了半宿的时间冷静下来,冲动过去,窦寻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无法挽回的蠢事,他越想越心慌,恨不能时间倒流五个小时,抽死当时的自己,终于鼓足了勇气去敲徐西临的门。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主动去敲徐西临的门。

    然而徐西临没有开。

    窦寻敲门的声音和勇气一起飞快地流逝,很快只剩了一层薄薄的血皮,他敲门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犹豫,最后要抬不起手来了。

    然后他听见屋里椅子响了一声,窦寻带着一点期冀抬起头,却从门缝里看见里面的灯光暗了他眼睛里的火光也跟着黯了,他在徐西临门口僵立了半晌,无计可施,只好黯然走了,像往常那样,寄希望于明天或者后天哪怕是一周、一个月,徐西临最后会原谅他。

    第二天,徐家来了个意外的访客。

    宋连元带着一大堆探病的营养品来了,进门看了看徐西临的脸色,问“有人在家吗,就你一个人”

    窦寻去上班了,护工陪外婆去医院复查。

    “就我自己。”徐西临天快亮才睡着了一会,没多久又被生物钟搅合醒了,精神差极了,一直在耳鸣。

    宋连元又问“老太太腿怎么样了,什么时候回来”

    “可能得晚上腿还那样,老人磕磕碰碰了,恢复得太慢。”徐西临掐了掐眉心,又含糊地说,“哥,你下次来别带东西。”

    宋连元身上带着一股江湖气,看起来比同龄人深沉很多,没理他,直接把东西都放在了玄关的柜子上,把柜子都占满了“还拿我当哥”

    徐西临一皱眉“这话从哪说的”

    宋连元“有些话,当哥的说法和熟人的说法不一样,你想听哪个”

    他从小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都会去找宋连元,宋连元说过,将来要是徐进老了,他管养老,徐进没了,他来送,往后替她看着儿子。

    徐西临不假思索地说“哥。”

    宋连元点点头,然后面无表情地抬手给了他一个大耳光。

    宋连元早早出来混社会,曾经职业取向成谜,小流氓们全怕他,手劲大得能扇死牛。徐西临差点被他这一巴掌扇背过气去,踉跄两步撞在墙上,眼前都黑屏了,整个人木了片刻,嘴里才泛起一股血腥味舌头被牙划破了。

    徐西临被打傻了、也从浑浑噩噩的状态里被打出来了。

    宋连元冷静地问“知道哥为什么打你吗”

    月半弯是宋连元的地盘,外面有一点风吹草动都有可能传进他耳朵。

    徐西临一手捂着脸,一手扶着墙,胸口剧烈而无声地起伏着,半晌点了点头。

    “你自己照照镜子,像个男人吗还有人样吗”宋连元顿了顿,又说,“哥当时知道你考上重点大学,觉得挺高兴,我初中都没毕业,也不懂你们上大学都学点什么,大概是很深的知识,你将来学完能成就一点事业,有头有脸,出去不给人看不起,这就够了然后呢,你在干什么”

    徐西临说不出话来,脸疼,心也疼。

    宋连元叹了口气,抬头看看天花板,又看了看徐西临“今天要是老太太在家,我不敢打你,不然老太太得跟我玩命。”

    他伸手用力拍了拍徐西临的肩膀“想想你妈,想想你姥姥,想想你自己,啊兄弟,不小了,大人了”

    宋连元送了东西,打了徐西临一巴掌,说了两句话,客厅都没进,就来去匆匆地走了。徐西临呆呆地在空无一人的屋子里站了一会,吐出一口舌尖上的血沫来。

    傍晚窦寻难得没有被留下加班,他满怀期望地回了家,看见徐西临正在给鸟换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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