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肯不顾其它而断然施救于这男人,老夫行医这么多年,虽素认济世救人为医者之己任,如今却也不得不道声佩服。
杨若诚这话却是另有它意。想宁小喜仅带着个女婢在此独住开店已属胆大,尤其是与骆明轩的留言尚未平复,如今再留下这男子住下养伤,多少会让人起些别的心思。按年纪算杨若诚当宁小喜一声爷爷都不为过,自不愿见个离家在外的小姑娘一番好心却又再被人泼脏水。可毕竟与她不熟,也不便直言相劝,也只得半含半露这般提点。”
小喜自是听得明白,如若是以前她或许会考虑一二,不是真怕被人说嘴,而是毕竟不好为此白招来些麻烦。
此时她琢磨片刻,心中却忽然有了另一番主意,便起身坦荡一笑“杨大夫所言,小喜愧不敢当。换作别人我也是不敢的,只因这男子并非他人,而是小女子的族内一堂兄,因寻我来此,却是不小心遭人劫了,故而才这般模样。若不然,他怎么哪家都不去,怎么偏偏上我这而来呢”虽然他偏偏倒在宠玩店门口极大可能是因为那几只猫叫,但她是不会说给杨若诚听的。
杨若诚果然一脸恍然状,“原来如此。即使这般,那么我有空便亲自来瞧,争取使令兄早日康复。”
“如此便多谢了”
付了诊金,杨若诚又嘱咐了两句便就走了,又使小豆子过半个时辰送汤药过来。
小喜胡乱吃了些晚饭,便回店里守着少爷。等到猫着腰灌完他汤药,却也累得手臂都酸麻了。虽是入夏,但夜里却也清凉,小喜看了眼又昏睡过去的某人,想了想,让碧玺将厨房隔壁的杂房腾了出来。
杂房原是作厨娘房用,但碧玺随着小喜在后院坐着,里头便都堆放着些旧家家具杂物,如今给这人养病倒是刚好。所幸都收拾过,只消将一些多余占地方的东西搬出来即可,两个人出出进进,与碧玺回了后院睡觉去。
翌日小喜起床,那少年居然还没醒,碧玺跑过去看了两回,见他还是昨夜那个睡姿,一度还探了探他的鼻息,疑心他已死掉。小豆子再送药来的时候她便问“他这样不吃不喝的,不知道正不正常”小豆子对于别人如此虔诚教自己医学方面的知识感到很受用,拍胸脯说“放心吧一般这种情况,服了我师父的药后,都会睡上个一两天的。药里奔就有固元的功效,短时期内不吃不喝也无妨。”
碧玺这才放心下来。
到下晌小菊来买猫粮,见院里忽多了个人,倒不由吓了一跳。听小喜说完前后经过,才算安心下来,不过仍是嘱咐“到底知人知面不知心,尤其是这种神志不清的,回头若做了什么失控之事,后悔就晚了。前二个我们那头有户院子就被家里小孩子玩火给烧了,依我看这心智不好的人也跟小孩子无异,得仔细。”
小喜点头,“你说的是。不过不管他是不是好人,现在想使坏也使不着,连床都下不了,能干嘛去”
小菊一想也是,便不说他了,转而问起铺子印信之事。这一下子可把小喜心里头的火给撩起来了,一口气将那天之事说完,便拍桌子骂道“姓骆的这般赶尽杀绝,我定不会让他好过”
小菊听完也是怔怔,显然也为两人闹得这么僵而苦恼。“这倒怎么办好呢虽说店子是开起来了,可还有许多事情等着印信才能办成。这城里头他是当仁不二的老大,你知道连梁大人也得给他几分面子,这印信他要是不开口让重办,府衙是绝不会再帮你办的。你们这关系越闹越僵,实在堪忧。”
小喜却不以为然沉哼,“我又不打算在这里呆到死,等我找到小狼狗就有机会回兴州,谁还指望仰他鼻息过日子不成”大丈夫能屈能伸的道理她懂,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她更是懂得不得了,可以联系到骆明轩这个人,她就完全不想正常对待。
058隐疾在身
“是了,你们那个案子可摆平没有近来似乎没什么动静”小菊见她这般,便只得岔开话题。
小喜嗯了声,努力平复了下心情,说道“他说这事已不消心。我琢磨着他已经知道赵福安和万全背后的人是谁,但他现在打算怎么做我却不知道。”她想那个对牌上的“谢”字,按照惯例来看,对牌上刻的通常都是主家的姓氏或代称。那么这个始作俑者很可能就姓谢。于是顿了一下,她问“城里有没有姓谢的大户”
“当然有。”小菊道“算来三四家呢。不过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族系,算是一家人。其中有一户还跟骆夫人娘家攀着亲戚,那回骆老爷死,谢家人还在路边摆了棚子吊祭。”她看着小喜“你在怀疑是他们当中的人作怪”
小喜不置可否。小菊却断然摇头道“不可能。这几户姓谢的多少都还有生意要仰仗御绸庄,再者其中两家还正动着要与骆明轩攀姻亲的心思,他们之间没有利益冲突,不可能下这手。――这不是你该管的事,反正现在证据已经到了骆明轩手里,为了他自己和骆家,该做的他一定会去做,你就把这心先放回肚子里好了。”
小喜嗯了声,递了块点心给她。
小菊拿了猫粮便走了,临走前又道“对了,隔几日便是端午,白马寺有庙会,咱们要不要去”
小喜原准备要去进货,但琢磨了一下,觉得最近自己这运气实在背得可以,倒不如出去转转散散心,然后上寺里上两柱香转转运,也免得活活被人气死。于是点头应下了,当下又约了时间。
回屋后正准备在捉那三只猫洗澡,却听碧玺在院里大叫“小姐他醒了”
自然是躺在杂屋里那人醒了。又不是她什么真亲戚,真不知道这丫头有什么好紧张的。她答应了一声,不慌不忙将猫且塞回笼子里,一想,又把最后这只抱在怀里,踱到那小房间门口。
一看,那人已睁着两只大眼望着帐顶,而碧玺则端着碗药,一手拿着勺子怔在床头,显然是正在喂他。
听到小喜脚步声,他下意识往这边转过头来,那眼眶里明明装满的是困惑,可看到小喜的时候则变成了平静,――看来他是认得她的。
也是,连那几只猫都认得,认得她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何况这人偶尔也会有灵光闪现的时候
他目光开始从小喜脸上转移到小猫身上。
现在这三只已经被伺侯得比原先更壮更活泼,活似一个个会移动的小毛球。小喜把猫递出去一点,说“还剩三只。那两只一只送了,一只卖了。”
她从来没想过要骗他,也没有觉得这样做有多不对。而少年显然也并没在意这个,他盯着小猫看了片刻,嘴角放缓,看向小喜却又没说话。
小喜忽然觉得手里这慵懒的猫跟这白衣的美少年十分相配,两者身上都透着股难言的气质便将猫儿放在他床头的圆几上,弯下腰看他气色“有哪里不舒服没有”一面又拿手去探他前额。却只见这张精雕细琢般的脸上依然苍白,不过倒比昨夜那活死人的样子好了些。
他没说话,只盯着小喜瞧,倒是碧玺说了“醒来就叫着什么琴儿琴儿的,我追问了两声,他却是醒了,喂他药不吃,问他也一句话都没说。”
小喜皱了下眉,也不管别的,接过她手里的药碗便说“快去请杨大夫来瞧瞧,莫不是又变傻了。”一面舀着药,往他嘴里伸去。少年对她的话浑然未曾听见似的,张着嘴,乖巧地接了。小喜不由一笑“你是不是怕这药里有毒,所以刚刚不敢喝那就怪了,难道我就不像会下毒的人吗”
少年依然故我,两眼半垂望着某处,一口接一口地喝着,脸上很平静。
小喜便也不多说,把药喂完,给他盖了被子,坐在一旁凳子上等杨若诚到来。一时闲坐无聊,看了半天小猫舔脚又觉没趣儿,忽想起昨夜打的诳语,便是又开口道“我这家里只我跟一个婢女,并没有男丁,我留你在这里养病,甚是不便。只是你伤得太重,暂时不能让你走,所以你得答应我一件事,我对外说你是我族系里的堂兄,你须得记住,不要给我添乱。”
本来对于这样不明来历的人很应该拒绝留在家里才是,尤其是因受了这样的伤,谁知道他是不是有什么复杂的背景可小喜想了一夜,觉得这三次见他以来,倒不像是那种刻意为非作歹的人,再说他身患癫狂之症,每次都被人欺负得半死不活,都快被打死了还顾着护住几只猫,这要是赶他出去,能不能留得命在还是未知。她不是观音菩萨,却也不能见死不救,再说他不是还送了几只“招财猫”给她嘛所以什么名声啊隐患啊,都且靠边站吧
少年听完,仍是痴痴地盯着她瞧,也不知听进去没有。小喜叹了口气,也不逼他,喝了口茶,忽而又道“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等你好了我送你回去。或者我雇人去给你家里送信也成。”这是最好的办法,他总不能永远留在这里,还是早点回去享受家庭温暖是正经。
“家”少年这时候像是突然找到了听觉,喉咙里含混地回吐了这一个字。小喜紧盯着他,他迷离了片刻,却又望着帐顶喃喃地道“安,安”
“安”小喜皱眉“安是什么你家的地址你的名字”
少年却全然未曾听闻,似沉入自己的世界当中。
“你不说,那我就当是你的名字了。我姓宁,你就暂时叫宁安好了。”
杨若诚几乎是踩着小喜的话尾进了院门,小喜忙朝宁安比了个嘘声的手势。进得门来,杨若诚先是察看了下伤口,然后为其把脉,顺便问了问这一夜以来的状况。碧玺经手得多,也就由她回答了。杨若诚听完后吩咐她打来热水,要为其清洗伤口并换药,碧玺又马不停蹄地去了。
小喜回过头来,杨若诚却又再次皱起眉翻看起宁安的眼皮。看完又是把脉,神色并不见轻松。小喜刚要相问,碧玺却已打来了热水,满头大汗的,气喘嘘嘘擦了一把,又忙着去拿小炉子小锅子前来制外伤药。
好容易换完了药,小喜请杨若诚坐下来,道“他状况怎样”
杨若诚捋了两把胡须,缓缓道“伤势是已经稳定,只消好生调养即可。只是――”看了眼小喜,又道“问句冒犯的话,姑娘这位堂兄,往日身体上可曾吃过什么亏”
小喜顿时一怔。杨若诚微叹一声,道“不瞒姑娘说,方才我替他把脉,发觉他体内经脉颇有些紊乱,似有些像癔症之状,应是神智上有些不妥。再一看他眼珠儿,却又觉不像纯粹的癔症。老夫行医三十余年,天下之杂症却也见识过八九成。令兄这内症,老夫诊断这并非真正的臆症,而是因误食不当药物所致。”
“药物”小喜道。
“正是”杨大夫点头,“人在受到意外刺激或是打击的时候,若是施以特定的某种药物,便可致其如此。说白点,就是中了类似药之类的毒。只不过药放在一般之时施用,过段时间药性自然消失,而若是在人精神脆弱之时施用,轻者痴顽数年不愈,严重者则可害其终生。”
这锦衣华服的少年郎居然是被人害成了这疯癫模样
小喜不由一顿。垂眼望去,只见宁安那洗净的脸上依然一片灰白,俊秀的五官无一不透着精致。看他衣着不凡,定是出身富贵,有着无数的奴仆跟前伺候,那会是谁在他身上落井下石,把他害成这副模样
听完杨若诚这番话,小喜先前对这少年的一丝不以为然不知不觉中转变成了惋息。那些名门望族里的陷阱一点也不比江湖上少,少年混成这样子,只怕是有有口难言的苦衷。有衣穿有饭吃却不见得有人疼,混成这个样子,当真是可怜。
见杨大夫正瞧着,小喜便暂且压下这番心思,问道“杨大夫既然懂得这病理,那依您是能治还是不能治”
“老夫未曾医过,也没有把握不过,最近我正巧在炼制类似此病的一些丸药,如果姑娘放心,那么我倒是可以药物加针炙双法,替他试试。”
“若是无效,可有害处”
杨若诚既然把话说到这份上,自是心里有些底的,小喜与这少年虽只三面之交,但能伸手相救的话她没理由不管不顾。不过有些话当然得问清楚,不然到时害了人家她这心里也过不去。
“针炙之法自是无害,而老夫所施之药物也都是疏理之药,若是于其症无效,亦能于其本体有益,并无害处。”
“那便成。”小喜点头,琢磨片刻,说道“左右他如今也不能回去,便劳烦杨大夫好生替他医治医治。”
059 一息瞬变
自从赵福安潜逃之后,随州城内便开始封锁了各处城门,即使是后来骆明轩已将赵福安捉拿到手,为了掩人耳目,也还依然是封锁了下去。夜袭徐宅并不是件可供公告天下的事,何况在骆明轩看来,这徐家宅子背后并不这么简单,劫走赵福安已属打草惊蛇,如若撤禁,必会因小失大。
为防消息走漏,这秘密骆明轩连梁宝川也没有告诉,就怕到时样子做出来被别人看到有假。至于宁小喜那边,他没有叮嘱过要她严守于口,当时只直觉地认为她不是那种沉不住气的人。但是现在她跟他已经如同水火,能不能有这个默契,他却有些没底。
这个时候却又不好再去找她,否则倒真像威逼她似的
“爷,梁大人求见”
霍亭大步进门,向歪坐在案后想心思的人禀道。
未等骆明轩起身,就见门外梁宝川已然踏步进来,意外地却是一身正经四品文官朝服,冠帽则在身后侍从手里。见了骆明轩,便是一笑抱拳“梁某今日自京中述职归来,途径贵宅,冒然造访,还望勿怪”
骆明轩笑道“梁大人哪里话”一面让到侧厅坐了。丫环上了茶果,便立在一旁等候差遣。骆明轩看梁宝川这模样,怕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便使了个眼色与霍亭。
梁宝川见状行事,亦与侍从道“你跟霍总管去讨杯茶吃。”
等霍亭带着人出了门,梁宝川便将目光收了回来,笑道“上回骆爷送的那盒茶叶真真难得,梁某拿回去孝敬了老母,还讨回了一顿夸赞。听说是骆爷的礼信,家母还道要我转达致谢。不日便将是家母寿日,家中不免开上几桌,还望骆爷届时能赏面光临。”
骆明轩笑道“既是老夫人华诞,自是要去讨杯寿酒喝。”
如此寒暄一番,也还未曾入正题。骆明轩见惯了官场上这类臭习,却也不急,只转头打听起梁老夫人平日喜好,梁宝川不免回上两句“性子爽朗,得人缘,除了与媳妇儿孙女儿们说说话逗逗乐子,倒还爱成人之美。前阵子还促成了中郎将钱大人和太子洗马孙大人儿女的婚事。今儿在朝中遇见孙大人,还与其共饮了杯小酒,孙大人话中还提到了骆爷。”说罢,便将目光移到骆明轩脸上。
骆明轩听出他终于有准备进入正题的意思,却并未在意,只低头啜了口茶,说道“那年与孙大人在永郡王府一别,已是三四年未见。他如今还好么”
太子洗马孙腾原是安郡王的幕僚,自太后寿宴之后,骆明轩时常在京内走动,与安郡王的接触便也频繁起来。也就是那个时候开始,他凭借自己的机智坦诚逐渐赢得了安郡王的信任和青睐,同时也识得了包括当时尚未当职的孙腾等王府幕僚。
只是为免有私下来往过密之嫌,他与这群人的交往并不甚密,如今安郡王伴驾出游尚且未归,孙腾又升为太子洗马,虽同为安郡王旗下之人,却忽然提及自己,又是为何
梁宝川言及一半却又停止,许是不确定把孙腾说的话转与他听妥不妥当,毕竟有些事一旦处理不当,于他仕途也有影响。但他家门未归却又直奔这里,这话却又是不得不说。想来,是孙腾让他特意转达过来的。于是他开口提及往事,并问孙腾安好,却是向他表示还念得这份同门之情的意思。
梁宝川是何等伶俐之人,当下便缓了神色,“孙大人极好,不过是有件关系到骆爷的事,孙大人刚巧听闻,便就让我转达一下。”说罢便不由皱起眉头,接道“今日一早朝上有人向太子递交奏折,弹骇骆爷您私行不检,德行有亏,不宜再担任内务府采办一职。所幸如今是太子监国,接到后便将此事压下,并未向圣上奏报,但孙大人看过那奏折之上署的乃是卢江卢御史之名,这卢御史夫人的嫡妹乃是泷阳谢家的三夫人,这其中厉害,想来骆爷自然明白。”
卢江与谢家既有姻亲,那么这折子定然是谢二授意卢江,即使眼下被太子压下,也迟早会有往圣上跟前奏报的一天,而据谢二的性子看来,他既然已经将此事挑破,自然已是有了把握,他如今失了胡清风又失了赵福安,明知道形势已倾向于骆明轩这边,那他会找到什么由子来翻盘呢
谢二并不蠢,他肯定已经知道赵福安已经落到了自己手里,在人证物证都被自己抓到了的情况下,也就只有用别的人来推翻证明了这个推翻证据的人除了万全又会是谁呢谢二绝对已知道杀死胡清风的凶手就是万全,并且已将他捉到,骆明轩有足够信心相信他会有至少一百种法子让万全掉过头来反指证赵福安和他
这一刹那心思顿闪,骆明轩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又是万全早知道当初听霍亭回禀的时候他就该当机立断彻底断了他的心思才是,如今看来却是他的失误了
“大人可知圣上几时返京”思虑完毕,他垂眼看着茶盅,缓缓问。
梁宝川道“据说是两日后。今日凌晨翠微宫沈昭仪诞下皇子一名,圣上闻奏大喜,已下旨封妃,圣上已决定明日启程回宫。”
“沈昭仪”
骆明轩皱了皱眉。
梁宝川再坐了片刻便就告辞走了,霍亭送他出府之后转身进来。
“爷,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骆明轩眉头紧皱,点了点头,“泷阳那边终于有动作了。”霍亭面上一怔,他便将方才梁宝川所言与他说了一遍。霍亭听完似是有些意外,又似觉情理之中。骆明轩起身踱了几步,缓声道“坏就坏在万全身上,我竟没有想到他谢君尧竟然这么快就把他找到了”
陡一听“谢君尧”三字,霍亭身子便微震了下,半日,他抿了抿唇“也许,也不一定是找到了万全,或只是因为一再失利,所以情急之下孤注一掷了。”
“可你我都知道他不是这样的人”骆明轩猛地回头,目光紧盯着他“胡清风不过是谢老三房里妾侍的堂兄弟,虽为总管,他的身份本不重要,但他死时却把所有证据都带在身上,从而被宁小喜得来交给了我,你以为他会不知道吗当天查库的时候放信鸽的小厮已畏罪自杀,但消息是肯定到了谢君尧手上。他不会放过赵福安,更不会放过万全捉到万全将他击毙是轻饶了的,最可能做的就是将他利用完了再让他死”
霍亭立在当场,半天也不能言语,不错,这一切虽是猜测,却都是对的,这个人的手段他怎么会不明白如果他还不明白,也许就不会有明白的人了。
想到此他涩然一笑,吐语道“其实无论咱们怎么掩饰,在赵福安被劫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知道他是落到了咱们手里。本来上折子告主子虽不是什么好主意,也不见得一定能扮倒御绸庄,即使他找到了万全,只为把这口气讨回去而跟爷作对。沈昭仪生了皇子,但谢君尧的二姐谢昭仪却是当今圣上身边最得宠的红人,如今圣上封了沈妃,那么为了平衡谢昭仪,自然也会对她有所安抚,便是不升位份,也必会对谢家有所恩赏,偏碰上这个时候属下认为,主子还宜早作主张。”
骆明轩嗯了声,双目紧盯窗外绿木,虽是面有愠色,却并未见得有焦虑不安。
“兵来将挡,水来土淹。这么多年明枪暗箭,爷什么没见过――事情虽紧急,但梁宝川带来的消息很是及时有用,你速去让人把赵福安看好,将他所有饮食及用具派人亲自查验,然后抽人将书房重重看守起来,做出里头有重要物件的样子,但又绝不能让人看出虚张声势的模样。”
霍亭微顿,双目一闪“爷这是”
骆明轩转过身来“你自是明白,他绝不会把无把握的仗。圣上既是明日启程回京,那么这几日他必会将他想要的东西拿回去,让咱们输个彻底。既然这样,咱们就来个中捉鳖”
“是属下这就去办”
霍亭会意,立即抱拳领命。
“等等”走到门口时骆明轩却又将他唤住,踟蹰了一下说道“顺便也抽几个人去龙王大街,从今天起暗地里盯着宁小喜的院子些。这件事把她也牵连了进来,谢君尧是不会放过她的,要防他随时对她下手。不过记得别让她发现了。”说完这个他倒是显得有些不大自然,把脸偏了过去,看花架上的君子兰。
霍亭只微怔两秒,便即一笑,“属下省得,定然差人保护好宁姑娘,不让爷担心。”
他却又冷着声音转过头来“我担什么心不过是因为这事本与她无干,不想伤及无辜”
霍亭却是笑,无声下去了。
骆明轩回头看他消失,紧皱的眉头才算舒展开来。
与此同时泷阳谢家的某一处院内,如尖刀般薄利的唇角上挂着三分得意的男子看完手上书信,缓缓微哼“宁小喜――爷从来没有不伤女子的规矩,此番算你倒霉去把万全带上来,然后按计划行事,先把东西人拿到手,再回来听爷吩咐”
面前站立的两名男子立时弯腰“遵命”
060你认得我
经过杨若诚接连几天亲自诊治,宁安的伤已经有了明显好转,除了胳膊和腿部因上了夹板而活动不便,胸前的创伤已经呈愈合迹象。宝安堂的伤药本就极有名,上回骆明轩送的外用药小喜用完后正好还剩下些,便也给他用了,因而到如今却也能坐起无碍。
医馆打烊前杨若诚又来了,先拆了纱布给他看伤口。只见薄薄一层淡黄药末之下,那宽若寸余的伤口已经结痂,约摸再过上几天,就可不必敷药。只是衣襟这一撩开,那一小片胸膛上长长短短几道浅色旧伤却是显露出来,――一个拥有着倾世容颜华贵衣着,却又身负这么多伤痕的人,真不知道他究竟来自何方。
小喜等杨若诚料理完毕,便招待他坐下用茶。
“等血痂脱落之后便可行针炙。这几日我且先配些丸药与令兄用用,只记得按时按量服用即可。”
杨若诚拿出一个小盒子,里头是二十来颗散发着幽幽药香的蜡丸,颗颗约有小指头尖大,里面还附有张纸笺,却是张服用说明。小喜接下看了看,收好了,笑道“多谢杨大夫这般照顾,改日等家兄好了,我再好好感谢您”
杨若诚忙摆手,正色道“救死扶伤乃医者本份,何况我也按例收了诊金,姑娘不必客气”说罢却是立即背起医箱走了。
小喜便也不再纠结,回到屋内,将那药交给碧玺。碧玺也是刚洗完碗筷进来,连额上汗都没顾得上擦,小喜见状,便又把药拿回来,自己倒了杯水,来到床边给宁安喂了。回头见碧玺又弯腰收拾满地的纱布和药碎,于是放了杯子,道“明儿我上人牙子那儿去请个婆子回来,这会儿你赶紧洗洗歇着去吧。”
碧玺刚想再说句什么,见她瞪来,便只得点了头,往厨房去了。
宁安看着她们走动说话一直无语,左右平时他也常当旁人是空气,小喜也不在意。随便收拾了一下房里,又将灯油添满挪到桌上,将灯捻细细地拧了,留给他晚上起夜之用。现如今他已经能慢慢自己挪下地去床后净手,因而倒是让人放心了很多。初初那两日小喜也没意识到这问题,他却也不开口,一直忍到第二日有人来为止,不管他心智上如何受创,这些基本生活能力以及个人尊严他倒是一点没丧失。
一看都弄妥了,小喜便走向门口准备回房,身后他却忽然轻轻道“小喜。”
小喜惊了一下,停步回头,宁安正朝自己看来,虽然神情仍带浑沌,但两眼内却见清明。这眼神就跟那日送猫给她时一模一样,干净得似乎完全没有任何人世经历的痕迹。
“你醒了”小喜惊完,走到他面前,弯下腰仔细打量,“你认得我了”
“小喜你是好人”他带着如水痕般的淡笑望着她,语意喃喃。
小喜怔了怔,平生第二回她听见有人赞她是好人,头一个是碧玺,但那丫头脑子时常发热,说的话是不算的。只不过这一个也不见得正常,――莫非只有脑子不正常的人才会觉得她是好人她忽而就因此感到有些懊丧,一屁股坐在床头凳上,叹一口气“我现在还背负着五条狗命呢,哪里能算是好人”
宁安无声无息一笑,眼神越过她而飘向不知处。
小喜难得有见他清醒的时候,盯着他端详半日,便道“你家到底在哪儿呀”这么多天过去,她始终没能打听出这个极关键的消息,而他成天的不是两眼无神对着墙壁发呆,就是喃喃自语地说着些所有人都听不懂的话,简直不像是跟她一个世界的。
面对她的问题,他半垂的双眼在微光下动了动。小喜等他抬起头来,看他把目光再对准自己,那目光里的清澈渐渐变成迷惘,定在那里,就似在努力回想,但同时又在回避着什么一样突然,那片迷惘陡然又变成了一道精亮小喜还未反应过来这变化,就听他道“有刺客”
“刺客”
一身劲装的魏国柱蹲在宁记玩宠与宝安堂共有的小巷子角里,一面关注着四处动静,一面吃着盐酥花生。与此同时跟他一样蹲守在宁家院子周围的还有五个兄弟,自从昨天一早接到上头的命令,由他暗中带头严守这里的安全开始,他和其他弟兄们就已经与往常一样做好了时刻对付一切突发状况的准备。
他并不是个自大和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在骆爷手下当差七年,他从一个小小的武丁提升到如今武卫副领的位置,协管手下近百号人,这并不是只靠他有着扎实的对敌经验和武技这么简单。在他眼里御绸庄的主子也知人而善用,严厉却可通融,他自认为这辈子都再不会遇上比这更合适他的差事和正确的主子。可是,对于突然间要拨他亲自率人来维护这么一个小小院落的安全不是他自诩有多么了不起,觉得被大材小用,而是这件事事实在有些让他费解。
这个小院里住的不过是对年轻主仆,以及最近住进的一名受伤的亲戚,据他所知他们与骆家素无瓜葛――如果一定要说有的话,无非就是这姓宁的姑娘与主子有过一桩尚未解决的公案可她究竟怎么就重要到需要霍总管特特地指派他出来保护她的安全呢如今绸庄里都知道这两天有事要发生,包括主子在内也个个都提高了警惕,这样的大事如果有他在场多好让他举刀一挥,杀他几个不识相的,那才他祖母的叫做过瘾如今却让他窝在这小巷里头闷头吃花生,真他跟只地沟老鼠一样
想到这里他郁闷的吐了口花生衣,将喝完了的小酒壶扔在脚跟前,不过动作却极为轻巧,半点儿也没有发出声音。
――不管怎么样,主子交待的事情就得尽心办好,否则他又怎么对得起这么多年主子对他的提拔和信任
夜风渐渐有些凉意,使得这闷热的巷子有了些许活泛的气息。
是时候去巡一巡了,兄弟们虽不致偷懒,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