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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小市民 第1节

作者:缘何故 字数:27037 更新:2021-12-22 03:37:15

    书名重生之小市民

    作者缘何故

    文案章泽以为自己的一生就是个笑话

    事业、爱情、亲人、家庭,错过了太多,失去了太多

    但没想到,上天还会仁慈地再给他一次机会。

    不求今生多么风光不凡,但求家人团聚生活美满,唯此而已。

    本文1v1,非渣攻,主受

    、第一章

    灯光和患袍,墙壁和手术床,一切都是刺眼的白色。

    半梦半醒间,章泽感觉到身体微凉,手臂被绑住的胀意是他所剩不多的知觉之一。几个穿着手术袍的医生护士在床边来回走动,忙着各自手头的工作,没有人将少得可怜的注意力放在他身上一点。

    他的心脏还在跳动,旁边的仪器记录着他心脏起搏的频率,鸣动声并不悦耳,但此刻却让章泽珍而重之。

    这世上恐怕没有人能真正心甘情愿的直面死亡,他才三十五岁,正有大好的年华青春。他应该在这样的时间里投身工作,让自己和家人过上舒适的生活。而不是在父母健在,距离姐姐的预产期不到一个月的今天,躺在这个地方

    章泽不知道应该恨谁,因为如果深究,今天的结局完全是他咎由自取。他懦弱、无能、识人不清。一边心安理得的接受父母含辛茹苦赚来的金钱、没心没肺的忽略姐姐为他付出的心血、自以为是的拒绝朋友心怀善意的帮助,一边将自己真正感情投注在杜行止那个只是与他虚与委蛇的所谓好哥们儿的身上落得这个下场,也许只是老天给他的惩罚。

    心中对自己和杜行止巨大的恨意支撑着他松弛的肌肉小幅度的抽搐,这阵小动静被旁边的医护发现了,一个白袍走近床前松开了他胳膊上的皮筋,将针尖打入他静脉后拍打着他的皮肤,忽然闷闷的开口“准备好了。”

    其余人递过来一个习以为常的怜悯眼神。

    这个设立于监狱的手术室,每过一段时间都要接诊一个类似的囚犯。他们无法得知这个囚犯在被送来之前究竟有没有犯罪,他们只知道,能让他们穿上手术袍进行手术的囚犯,一定都有一个权势大到让他们无法质疑的对手。

    这只是工作而已。

    逐渐的麻痹让章泽浑身软如烂泥,手和脚都仿佛离他越来越远,心脏在一点一点的收缩,下一刻慢慢松开,在猝不及防的时候又忽然收紧。缺氧的时候,他如同一条濒死的海鱼,瞪大了眼睛不甘的瞪视雪白的天顶。

    不要死不要死不要死

    还未来得及失去功能的泪腺分泌出令他难堪的液体,顺着眼角一丁点一丁点慢慢的滑落到发间,就连吵闹的仪器记录声也变得悠远,好像隔着一道水幕,下一秒更轻一些

    “记录一下,2015年11月18日下午1点45分33秒”

    白布盖上头颅以前,护士将最后一眼投在这个显然死的满怀悲愤的男人脸上,心中一个瑟缩,赶忙抬手将他仍然大睁的一双眼睛遮住。

    章泽猛然睁开眼,剧烈的心跳声压倒屋外的喧闹透过胸腔直接响彻在他的脑海里,结实有力。

    刺眼的光芒让他的双眼立刻难忍地紧闭,短暂的黑暗中星光自四面袭来。下一秒,他被心中不休歇跳跃着的难言激动支撑着慢慢又掀开眼帘。

    这是一个相当空旷的房间,破旧却干净整洁。

    天顶的大梁上斑驳的红漆翘起边角,正在逐渐剥落,房间中除了他身下躺着的木床,唯二的家具就是墙角的一张有些年头的竹椅,章泽一时有些恍惚,缓缓伸手抚上自己蓬勃跳动的胸口。

    他怕自己的心脏会一个收不住从喉咙口钻出来。

    周围的一切对他而言太过熟悉,他在这里迎来自己珍贵的童年和青春。自幼年举家搬迁到这个由破庙改造的房屋开始,每一天他都要背着书包从自己简陋的房间走出去,甚至不用多想,他就能记起不远处那个用破布隔开的帘子外面有些什么东西。虽然破旧,但这座房子对于章泽一家来说,曾是任何珍宝都不可替代的财富

    如果是做梦的话,这也实在太真实了一点。心跳、体温、触感,以及衣料摩擦时窸窸窣窣的声音

    生与死都进行的无声无息的章泽头一次为自己感到震撼,他甚至不敢去猜测自己究竟遇上了什么,在网络文学发达的今天,他看过相当数量的同题材小说,但从没有一次他发觉到自己距离艺术如此接近。

    捂在胸口的手掌有些轻微抽搐,缓缓从胸前移动到半空,他失焦的视线终于得以对准某个定点,这掌心中熟悉的老茧、熟悉的掌纹、熟悉的粗大关节,无一不在对他表明,他那个狂妄无根据的猜测在这一刻都从无稽之谈变成理所当然。

    他扇了自己一个耳光,感受疼痛的同时,无声滚下热泪。

    天不薄我

    章泽不蠢,他从小学开始就是优等生,一路重点初中、重点高中到重点大学,连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公务员考试他也钻进去一个脑袋。他的聪明,多年以前就是家乡栗渔村村妇们嘴里的谈资。县城的重点初中是全县乡镇小学考生挤破了脑袋都想进去的,可也只有章泽从漓渔村里脱颖而出,当初他排在全县前三十的成绩叫整个村小学都敲锣打鼓的庆祝了几天。

    然而有些人的聪明仅止于读书而已。他从小生活跌宕,家境贫困,自然比起普通孩子都要早熟一些,加上家里的父母都不是有智慧的人,章泽从小在夹缝中求生,慢慢就养成了一副谨小慎微的个性。

    每走一步,他都要唯唯诺诺的观望旁人脸色,生怕自己的所作所为被人轻视、鄙夷,爬得越高,他就担心自己会摔得越疼,作为彻头彻尾的悲观主义者,章泽这一辈子到死都活的小心翼翼,简直比镁光灯下的明星还要谨言慎行。

    一辈子只懂务农的父母都是木讷内敛的个性,他们关心孩子,却从不懂如何表达自己的心迹。章爸爸对于章泽爱的表现最外露不过于看到奖状给他割五角钱的猪头肉,章妈妈则忙于为小儿子和大女儿绕着锅台操心柴米生计,章泽的姐姐胆子甚至比他更小,即便在嫁人后面对丈夫的家暴也不敢吐露风声。在这样的家庭中被压抑的太狠,便导致章泽在遇到杜行止这个家伙后居然全无抵抗力,彻头彻尾的沦陷在他用语言编织的一张名为“友情”的陷阱里。

    杜行止出身不凡,家中亲人遍布商界政界,这使得他以如此古怪沉默的个性还能周旋在各色朋友当中游刃有余。章泽与他在淮兴市的重点高中校园中相识,两个出身如同天壤之别的存在,哪怕是到如今,章泽也无法明白他们究竟是如何成为朋友的。

    那时的他初到市里,见识到了太多自己曾经不敢想象的东西,那些在人言中遥不可及的一切初次呈现在他的面前,他看到了自己澎湃的野心他要带着家人离开栗渔村那个可怕的地方

    一开始递出橄榄枝的只是杜行止的一个朋友而已,出于奇妙的自尊心,那时的章泽对于杜行止他们一伙纨绔阔气的公子哥儿们还算是保持相当距离的。

    然而不久之后,家乡那栋章爸爸用破房改签款与小叔一家合作买下的房子被莫名其妙地改作他姓,已经联系好新房买家的章家人遭逢大变无能为力,考上了重点大学的章泽不得不面临学费这一大难题,在接到父亲打来的让他放弃高考的电话后,章泽头一次冲破了自己难以逾越的自尊心开始寻找对策。

    杜行止帮助了他,虽然这种帮助对于杜行止来说也许只是举手之劳。

    但章泽记住了他的恩情,并且在那件事情发生之前,一直将杜行止视作自己生命中不可取代的好兄弟哪怕大学的学费他早已还清。

    直到如今,他也难以平静接受杜行止背叛了他的这个事实。然而小婶在探视时对他所说的一切深刻烙印刻在记忆里,杜行止也确实直到他临死,都不曾来监狱中见他一面。

    章泽捂着脸,眼泪从眼角滑下,逐渐蒸发,泪意也越发变得不明显。

    不知道为什么,事到如今,他反倒没有如获大赦的感觉,而是心中沉甸甸的被堵上一块巨石,压得他难以呼吸。

    生活太艰难不易,重来一次,他未必能比从前做的更好,而从这一刻起,他肩上已经被无形的担下一道沉重的负累。

    他这一生,欠下太多人的恩情,临死前他只给父母留下一笔微薄的存款,却将最珍贵不过的生命给了杜行止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这辈子,他谁也不欠谁也不要欠

    一早被他忽略了的喧闹声却在这时骤然拔高,屋外传来一阵尖利到让他皱眉的女声,随后门外响起匆促凌乱的脚步,从他醒来之后隔断房间的布帘被头一次掀开,扬起的灰尘在透入房间的光柱里上下飞舞成一片。

    借着光线,章泽得以看清自己醒来之后第一次见到这人的脸,原本不断擂动的心跳登时又是一阵激促。

    烫成土黄的卷发傲慢的搭在肩膀上,穿着一件八成新的白衬衫和一条墨绿色牛仔裤,来人脚上蹬着这个年代十分摩登少见的松糕鞋,纹了尖细乌黑的眉毛和眼线,皮肤白皙,五官出挑,如果忽略她脸上挂着的刻薄笑容,这是个相当漂亮的美女。

    然而章泽却丝毫没有任何惊喜的感觉。

    罗慧

    他在心中,咬牙切齿地记起了这个女人的名字。

    、第二章

    章泽的童年,便是从一个叫做罗慧的阴影中挣扎度过的。

    作为章泽唯一的婶婶,罗慧的一生绝对没有辜负任何文学作品的艺术加工,也许对于小叔一家来说,她是个合格的妻子称职的母亲,但作为亲戚而言,罗慧却成了章泽一家人挥之不去的噩梦。

    其实她是个相当有能力的女人,能屈能伸,果断刚毅。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她可以无视所有人对自己的指指点点,能为她所用的人,几乎没有能抵御她糖衣炮弹的,即便将人利用干净丢弃不用,她也能做的圆滑好看,以便于在下一次用得上对方的时候不至于见面眼红。假如不是生于这个封闭的乡村狭隘了眼界,她能做到的绝不局限于上辈子章泽看到的那些,然而哪怕是那样艰苦的环境,上辈子直至章泽死前,她仍旧手握挟制章泽的利器,以有限的资源保证自己一家能活的风生水起。

    章泽对她的恨不啻于对杜行止的,杜行止至少给了他虚妄的未来,可罗慧却一次又一次残酷地剥夺掉章泽全家的希望,章泽落到那样一个下场,罗慧和章泽的小叔在其中绝非没有半点责任。

    一想到在他入狱之前,小婶手握章悌的待产证明以家人安危威胁自己做杜行止替罪羔羊时的嘴脸,章泽就控制不住鸡血上脑双眼发红,那霎时变得凶恶的视线竟然将气势汹汹进屋的罗慧硬生生压过一头。

    “”罗慧心中一跳,谨慎的打量了章泽一眼,见他恢复了平常的模样,还以为自己刚才惊鸿一瞥时看到的表情只是错觉。

    章父章母后脚赶了进来,章泽听到母亲用年轻了几个调的声音压低了嗓门恶狠狠地说话“娃儿他还没醒你少来肮七八糟”

    章泽心都随着这些字眼在打飘,他将视线贪婪地胶着在自己母亲身上,最后一次见到母亲的时候,她已经被疲累的生活拖垮了身体,脊背佝偻满脸皱纹,连眼睛都比同龄人显得浑浊一些。而现在,她斑驳的花发还是乌黑的、遍布老人斑的皮肤还是健康的、畏缩的神情也并未爬上眉宇,这一切无一不在提醒章泽,他拥有大把的时间改变未来

    章泽的苏醒让章母愣了一下,片刻后她眼中的情绪被欣喜笼罩,越过罗慧扑到床前细细的抚摸章泽的脸,章母的声线因为激动显得颤抖“醒啦身上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孩子已经睡了两天了,再不醒来,她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

    章泽被她半抱在怀里,嗅到母亲身上熟悉温馨的味道,忍不住酸涩地闭上了眼睛,摇摇头。

    别说章家父母,就连态度刻薄的罗慧也因他的摇头舒了口气。

    章泽这次昏迷,就是被她儿子章宝林推到河里溺水导致的。孩子们常因为长辈们的恩怨另起矛盾,她一手促成了丈夫和大哥分家,还说服婆婆帮助自己一家包揽到了尽量多的财产,这使得章泽这孩子从小就对她没有好声气。章宝林不忿自家母亲受这种待遇,加上生的高大,从小就带领村子里其余的跟班儿孤立章泽和他姐姐,这次估计手下失了轻重,把人给推到水里了,自己也吓个半死,回家竹筒倒豆子都和她说了个清清楚楚。

    罗慧当时就差点晕过去,一听儿子说他们丢下了还在河里的章泽自己跑回来,她立刻去打听章泽一家的消息,后来听到章泽被河边洗衣服的老太太联手救上了岸,她还松了口气,以为事情能就这样过去,没想到随后就传来章泽昏迷不醒高烧不退的消息,算上今天,章泽已经毫无知觉的昏迷了整整两天半了。

    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子,昏迷两天半,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最坏的可能就是救不过来就此长眠,稍好一些也许也会被高烧烧坏脑袋,罗慧不是那种只知道跪在蒲团上请求菩萨赐予生机的女人,在得知章泽父母开始联系派出所调查这件事情的时候,她坐不住了。

    她的章宝林今年也不过十六岁,作为独子,自然是受了万千宠爱长大的,罗慧无法承受儿子变成少年犯的可能,她能做的,就是为孩子洗清一切后患

    先是联系上所有当天和章宝林一起玩耍并目睹章泽落水的孩子家庭,用共犯同罪的可能说服了这些孩子的父母对此事保持缄默,然后找来所有的孩子串好口供,她马不停蹄的奔波了一整天,累的连饭都来不及吃,就按照心中排演好的剧本找到了大哥大嫂家的破庙房来。

    在看到妯娌一家住的破烂房子的时候,她心中其实有那么一瞬间的不忍。这座房子的来历她再清楚不过,当初分家时,章家的二十亩地和两间瓦房几头牲口,她和婆婆把好关卡,只让大嫂一家带走了五亩地,那时大嫂一家人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就用一亩地换来了这座房子居住早年被打砸抢后,这间寺庙被荒废了很长时间。

    她并不是天生钢铁心肠的女人,然而母亲无差别的善心让她和弟弟妹妹从小到大受尽了苦难,没有什么比得上过好自己的生活更重要,与自己的未来和家人的宽裕相比,她再不忍心,也无法放任自己不去争取利益。

    她硬着心肠给儿子洗冷水澡、睡觉不盖被子,终于弄成低烧,为了儿子的未来,她别无选择,只能在事情真相大白之前说服大哥和大嫂一家放弃调查这件事

    那么事情的真相只能是章泽率先动手将章宝林推下水,而章宝林失手将章泽也拉下了河,她做出一副泼妇嘴脸找到大哥和大嫂讨要赔偿,不多,哪怕是今天她拿回去一块钱,章宝林出手伤人的罪名就彻底站不住脚

    而现在,章泽也醒了,事态的发展比她想象中还要好些。罗慧的眉宇放松了丁点,眼神却仍旧是冷厉的她已经做了那么多,为的就是把责任栽到大哥一家身上,这么个杀人犯的名头,自家儿子是担不起的

    见章泽醒来,她心一横,彻底将心中的半点不忍给埋进心底,冷笑着嘲讽说“刚才是谁在外头说自家娃儿还没醒要不是进来看了一眼,我还真被你们骗过去好好的一家亲戚,我也不说要你们给多少钱,可我家宝林倒是真躺在床上还没醒呢,你们总该知道担点责任吧这样推三阻四的,知道给孩子积点德吗”

    章父惯来木讷,被她这样指桑骂槐意有所指的一说,登时涨红了脸“你不要胡说八道娃儿他早上昏着,饭都喂不进”

    章母没空搭理弟媳妇的无理取闹,她慌忙去厨房弄来半碗白粥给章泽喂下去,章泽一直咕咕叫着的肚子终于被填饱,这期间罗慧面无表情地靠在墙上审视屋里的一切,一直安静到一碗粥喝光,她终于开始发难了。

    “说吧,推我家宝林的事情你们要怎么解决。章泽也是十来岁的人,故意杀人这种事情放到牢里也够蹲几年了。”

    章泽心中一跳,立刻明白到自己究竟遇上了什么事情。

    上辈子也有这一出,他记得清清楚楚,那时分明是章宝林带人围堵他推他下河的,可说出真相以后除了爸妈竟然没有一个人愿意相信他。派出所做调查的时候所有在场的孩子都众口一词的指证他在说谎话,颠倒黑白的说他这个受害者才是想要淹死章宝林的凶手。那段时间对章泽来说简直暗无天日,他们一家人终日在派出所和村子两点奔波,最后小叔一家虽然状似宽宏大量的将这件事情揭过不谈,但却在不久的庙房拆迁后用这件事情要挟章家拿出改签款和他们一起合伙盖房。

    那时的章泽要去上高中,因为担心这段往事会影响他的前途,章父无奈只能妥协。他们什么都不懂,被小叔一家哄骗的晕头转向,章父最后更是被小叔威逼利诱将房主名字落户在章泽奶奶的名下,于是在章泽高中毕业上大学在即的当口,小叔一家人带着奶奶悄无声息的卖掉了房子搞了个人间蒸发,给了章泽一家人生中最大的打击之一。

    他们无声无息的在每一个关键时刻渗透进章泽的生活,章宝林在那之后也到了淮兴市上大学,更是心安理得的在和章泽再次见面时不见半分心虚。章泽完全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和杜行止搭上线的,总之在杜行止的丑事败露之后,小婶又一次出现,她拿着姐姐章悌的准生证和家人的照片找到了章泽。那时候的章悌已经临近预产期、刚刚经历过一次失败婚姻的打击,章父早年在田间地头损耗的身体时不时的出现问题,而章母高血压加心脏病,受不得一丁点奔波劳累,一切都需要用钱

    他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公务员,哪里能拿出这样巨大的钱款然而只要他能替杜行止坐牢,章家的开支杜家就会给予帮助,章泽被生活重担压迫的浑浑噩噩,已经觉得生无可恋,想到自己的牺牲能够换来家人的富足,牢狱之灾对他来说也并非难以承受,权衡之下就就答应了下来。

    是他对杜行止的信心造就了最后的悲剧,他视作珍宝的友谊在对方看来只怕一文不值,他的未来甚至在终审还未下判的时候就落下定数。杜行止也许根本不会容许一个知道他一切私密的人再回到他的生活。

    那么这一切,小叔一家究竟知不知情

    以前的章泽不愿意思考太多,因为回忆除了让人悔恨之外没有更多的用处。

    可现在,过去的一切记忆都将是他最为珍贵的宝藏,他能借由记忆躲避开他从前一直不曾明白真面目的人,而小叔一家,绝对是其中之最

    上天给了他重活一遍的机会,那么他必定从这一刻起,改变自家悲惨的命运

    、第三章

    因为罗慧的咄咄逼人,章妈妈又和她吵成一团,围绕着章泽到底是真晕还假晕这个无聊的问题,章妈妈一时反倒真的被她拉的主次不分。

    章爸爸在一边抽旱烟,刺鼻的烟草味逐渐从他那个角落四散开来,他是沉默寡言的人,当然也无法和老婆一样扯着嗓子和弟妹吵架,只是在闹剧之外不时的用隐带埋怨的眼神扫向床上默不作声的儿子。他不自觉的想,如果儿子能安分一点,别和章宝林那群小孩一起玩,家里也不至于惹上罗慧这么个泼妇。

    章泽接触到他的眼神,心中并无波澜,父亲就是这样,在外软的像一只猫咪,对孩子们却从来是威严的。

    罗慧气焰很高,一个村子里总是富裕些的人家更有话语权,虽然是嫡亲的兄弟,可一旦不顾颜面了,罗慧有自信在这件事情上将自己一家干净的摘出来。

    其实又有什么关系自己又不会因为这件事情讹上章泽一家,顶多让章泽在背后被人说两句嘴,只要不上纲上线,又能影响到什么

    然而关键时刻,大嫂杜春娟爆发出的战斗力还是让她微微诧异。

    她眼神逐渐变冷,肌肉也开始绷紧,再不争出个头绪,她只能走下下策,联合那群孩子家长将章泽弄到派出所走一趟吓唬吓唬这个母老虎了。

    杜春娟绝不相信自己儿子是会做出将人推到水里这种事的人,她最了解儿子不过,这个性格和章父如出一辙的孩子除了读书其他一切都不出挑,对外从来只有吃亏的分。反倒弟妹家那个章宝林,长得牛高马大,性格又骄纵,成天带着村里一班年纪小些的孩子摸鱼爬树偷鸡走狗。哪怕是一家亲戚,杜春娟也没法违心劝说儿子去和章宝林搞好关系,这次的事情她老早怀疑是章宝林那群坏小子蓄意报复,现在弟妹罗慧找上门红口白牙就说章宝林被自家儿子推进水里了,章泽刚不久还在床上昏的不省人事呢联想到她一嫁进来就撺掇婆婆排挤自己一家人,再说服小叔和丈夫分家的那些事儿,杜春娟不得不提防这盏不省油的灯。

    罗慧见杜春娟一口咬死不肯认下,心中情绪激荡,忍不住放下狠话“这事儿可不是你说不认就能不认的章泽推我家宝林的事情多少人都看见了,我瞧你是一家亲戚给你们一点脸,惹急了咱们去派出所走一趟”

    章母气得不成,但却又被她信誓旦旦的话给唬住两分,忍不住就将狐疑的视线递向儿子。

    章泽始终木着脸,不管罗慧说出多么过分的话,他心中的情绪都没有出现多少波折,他在思考罗慧为什么那么有恃无恐,以至于竟然胆敢直接威胁母亲去派出所调查。联想到上辈子自己不承认这件事情后出现的一个又一个莫名其妙指证他的村民,他心中恍惚明白自己已经失去了先机。

    这件事情,不论他承不承认,罗慧都是势必要栽赃在他身上的,

    老实的父母根本帮不上忙,贸然松动口风,只能让原本还有底气的他们被罗慧带进沟里。但偏偏,这次一旦处理不好,日后罗慧就拿住了他们一家的把柄,更加后患无穷。就好像上辈子小叔一家威胁章父拿出改签款和他们一起盖房这件事,如果不是担心章泽的档案上会留下污点,章家人根本不可能上钩。而照现在所发生的一切来看,距离老房改签已经不远了。

    没有比现在更好的和小叔一家划清界限的机会了目睹章宝林将自己推下水的小孩几乎囊括了栗渔村中三分之一,即便是为了自家孩子的名声,这些人也绝不会站出来替章泽说话,这件事情说到死不会有再大的进展,但不代表章泽就会坐以待毙,眼睁睁看着自己一家再重蹈覆辙,被小婶玩弄于鼓掌之间

    他定定的盯着罗慧打量,忽然爬坐起来问母亲“我姐呢”

    章母一愣,左右看看,不确定的说“刚才就没见着,你找她”

    章泽点头说“章宝林推我的时候很多人都看见了,但我不知道他们的名字,我以前见我姐和他们讲过话。”

    章母立刻掉头出门“我去找她。”

    罗慧双手环胸并不担忧,该打点的人家他早就打点好了,就算章泽一家跪地一个一个求过去,这群人也未必会顶着自家孩子的前途出来帮忙。现在能言善辩的大嫂出去了,她没了可说话的人,就将视线递到蹲在旁边抽旱烟的章爸爸身上。

    章爸爸烟杆磕了磕地,有些无所适从,章泽一边给自己穿鞋一边对他说“爸,今天光吵架辨不出对错来,你去找找村委办公室有没有人在,大家坐在家里心平气和的把是非搞明白。”

    章爸爸正在发愁如何与这个舌灿莲花的弟媳妇共处一室,听到章泽的话如获大赦,去找个人他还是能做的

    父母都走了,章泽慢步踱到罗慧跟前,仰头对她一笑“婶,我给你倒杯茶”

    他脸色苍白,神情虚弱,衬得眉心中间那粒西米大的朱红色肉痣更加鲜艳,莫名就让人有一种正气十足的感觉。罗慧也是一愣,她看着自己这个侄儿长大,却也是头一回发觉到他竟然有这么好看的模样,一时之间被亏心的话都不好说。正在呐呐,章泽也不理她,越过人就出去了。

    罗慧犹豫了一下,也同样跟了上来。

    这座破庙房本是直来直往的一大间,章爸爸后来用木板随便隔了一下,搞出几个住人的房间。外头的大堂则空空荡荡的,只摆着一张高高的饭桌,饭桌上搁了一盆萝卜汤,用菜龛罩了起来。

    罗慧见章泽头也不回的钻进了厨房,自己左右看看,找到一条长凳坐下,掀起菜龛看了一眼,又嫌弃的放了回去。

    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罗慧头也不回的说道“阿泽,不是我说啊,你爸妈也太小气了,每天净吃这点萝卜白菜。怪不得你跟我家宝林差不多大,却矮他两个”她话到底没有说完,耳边呼啸的风声吓得她立刻闭嘴,一个踉跄连人带椅子跌倒在地上。

    抬起头时,眼前的一幕简直吓得她肝胆俱裂

    章泽站在她面前,手上包好抹布握住一把锃亮的菜刀,刀锋好像刚磨过不久,仍留着浅浅的磨刀划痕,此刻借着照进大堂的阳光,偶然闪过的光芒险些戳瞎罗慧一双眼睛。

    罗慧头脑瞬间空白,小心翼翼往后退着“泽哎一家亲戚的你这是要干嘛”

    章泽毫无惧意地盯着她,缓缓的半蹲下来,锋利的刀锋逐渐贴上罗慧的脸,声音也变得阴测测“婶儿,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放心。你看要不这样,我先把你杀了,再去剁掉小叔和章宝林,让你们一家在地下团圆也不错,这样你就没办法找我爸妈的麻烦了。”

    他语速不急不缓,表情诚恳平静,好像是真的想要征求罗慧意见一般,目光真挚到不成。其实他长得并不阴郁,反倒皮肤白皙眉眼温和,五官神似章妈妈,他剃的短发,发迹一道精致的美人尖,配上他眉心长得像额钿似的红色肉痣,简直满身佛光圣气凛然。

    可这圣气凛然的人正手握尖刀抵在自己的脖子上,剧烈的反差反倒更让人难以接受,此刻的罗慧也没有闲心去想到旁余的念头。

    作为一个惜命的人,她现在更想狠狠的扇自己一耳光。其实她刚才就感觉到章泽和过去有点不一样,不过老久没见了,也就没朝心里去,哪知道兔子急了也要咬人呢要早知道章泽是这个咬人狗儿不露齿的个性,她压根儿不会选择留下来和章泽呆在一个屋,这个年纪的小孩儿哪个不冲动万一一刀下来,她哪怕有万千的算计,也只能是水中捞月

    她一旦出了事,家里被压狠了的丈夫肯定就有条件荒唐了,到时候章宝林怎么办她儿子可不能没有妈

    罗慧想到这里,更加投鼠忌器,吓得面白如纸,哪有不怕死的道理

    她哆哆嗦嗦的伸手想到挡住凉意阵阵袭上肌肤的刀刃,嘴里语无伦次的安抚道“你别冲动千万别冲动你婶我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你一个小年轻,换了我多不划算你要是出了事情,你爸妈怎么办你爸妈不就没有人养活了”

    “别动。”章泽眯了眯眼,踹了她一脚,菜刀横下直接架在了她肩膀上,“我爸妈还有我姐养活,弄死你们一家祸害,我爸妈以后的日子不就好过了更何况,我一条命换你一家三个人,哪里不划算了”

    罗慧差点哭出来,心想这孩子怎么油盐不进的这要是章爸和章妈,她有近百条对策能说服对方暂时放过自己,可对这个自己不太了解的小侄子,罗慧当真两眼一抹黑什么办法都想不出。

    正当她不知所措几近绝望的时候,章泽却忽然朝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个微笑,彻底蹲了下来,又握住罗慧举在半空的手,轻声慢气的说“婶儿,其实我也不想杀你。”

    面临要被屠宰的危机,罗慧惊惧之下全无理智可言,只有本能的驱使下疯狂的疯狂的点着头,只祈求章泽能放她一马搁下刀子。章泽见她瞳孔开始缩小,身体更加半分不敢动弹,满意地将她僵直的右手慢慢拉到自己胸前。罗慧脑中空白手心一热,被塞进样棍状的东西,恍惚间她听到门口传来章爸爸和一个男人谈话的声音,那男人操着在村子里少见的标准普通话,像章泽刚刚那样语速慢悠悠的“你不要那么着急”

    然后她瞧见蹲在对面的章泽对她缓缓扯起一个带着歉意的微笑。

    章泽握着罗慧的手,那包着菜刀的抹布被他塞在了桌子下层的角落里,菜刀则被他转而握在罗慧的手中,听着门口的脚步声逐渐接近,他心下一横,抓住罗慧的手腕狠狠才朝着自己的肩膀处拉来

    其实被刀砍到的痛苦,尚比不上濒死时的十分之一

    大门被推开,阳光从门外照射进来,屋内的一切都在光线下无所遁形。

    形容狼狈的罗慧手上握着一把菜刀,神情木然地和章泽对峙着,章泽奋力的抓住她还想伤人的手无助抵抗,苍白的脸上满是惊恐

    、第四章

    得知儿子受伤的消息,章妈妈状若疯癫,她一改从前和气生财笑脸迎人的个性,提着斧头剁掉了章泽小叔家的大门,吓得老太太差点犯心脏病。章泽小叔也无处可躲,只好心惊肉跳的跟着她来到县城支付章泽的医药费。

    章爸爸比章泽想象中要有能耐一些,那天被他拉来的人居然是很少在村子里办公的村支部书记李长明,李长明那天顺路要来章泽家附近办事儿,就被他生拉硬拽的带来了,一进门就碰上血案,这还是他到栗渔村上任至今的头一遭。

    栗渔村民风不咋样,却很少会出现见血的案件,村民胆子普遍小,偷鸡摸狗已经是相当不好收拾的,这回出了恶性伤人事件,作为村支书,他当下雷厉风行下达了处置命令。

    章泽一早本来是想让他随便拉个人来,只要是村里能说的上话的,上门来给他做个证,罗慧这女人就如何都掀不起风浪了。既然落水的事情给不了她教训,那他就另起炉灶,给她按上一个无法推诿的罪名,两家人彻底撕破脸反倒是好事,能让父母对小叔一家的看法从无可不可恶化为见之生厌,他挨上一刀又能算得了什么

    结果证明连老天都在帮他

    章泽被绑着厚厚的绷带,嗅着房间中消毒水的气味,除去四面令人生厌的白色,肩膀上的疼痛对他来说简直不值一提。

    章爸爸沉默的坐在旁边给他泡奶粉,他很自责,如果他能早一点把人带来,而不是在路上耽搁那么久的话,儿子绝对不会受伤。因此从章泽住院以来,他表现的都异常勤快,有时甚至会亲手给章泽削个苹果这种事情对从前的章爸爸来说简直是无稽之谈。

    章妈妈在病房门口和警察说话,音量不低,安静的病房里偶尔也能听到几句,小婶罗慧现在蹲在派出所里还没法儿出来,有村支部书记的证词,她蓄意伤人的事实当然是毋庸置疑的,不过还有一些不得不走的章程需要派出所来进行。

    章泽喝奶的时候,章妈妈带着一个皮肤黝黑的国字脸男人进了病房,她拨开坐在床前没反应的章爸爸,对国字脸男人说“同志请坐,有什么问题你就问吧,不过我儿子昨天才醒来,精神不太好,您注意把握一下时间。”

    国字脸男人点头,单刀直入的问章泽“你婶婶用刀袭击你的时候,有没有说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

    坐躺在病床上的章泽一张小脸刷的一下更白了,他低下头没有说话,好像不愿意回想那时的场景一样,神情满是恐惧。

    国字脸警察有些不忍,人生来就容易同情弱者,章泽本来长得就瘦小,模样又漂亮,此刻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让他无法再问更多。然而章泽沉默了一会儿,却还是颤声回答“我前几天被章宝林推到河里差点死掉,小婶不承认,还跟我爸妈要钱。我我说去警察局,她就”

    未尽之言大家心里都有了数。

    国字脸警察低头在记事本上写了几句,点点头,又问“章宝林是你婶婶的亲生儿子”

    章泽犹豫着点点头,眼眶慢慢红了。

    那警察不再多说,怜惜的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了几句,起来叫上章泽的爸妈一起出了病房。房门一关,章泽脸上可怜兮兮的表情霎时一扫而空,他眉头微皱,目光冷然,下床到门边偷听了几句,又很快回了床上。

    那警察说的是“犯罪动机已经能够确定。”

    缩在被子里的章泽微微笑了,浓郁的消毒水味儿也无法打消他的好心情,听着警察走后肆无忌惮的在病房门外开始争吵的父母,他心中升起一种近乎病态的快意。

    他仍旧记得上辈子出了卖房事件之前,他提醒爸妈要和小叔一家保持距离时,得到了怎样的回答。

    章爸爸抽着自己黝黑发亮的老烟杆,信誓旦旦地骂他“都是一家人,他们再坏,也不会故意害我们。没影的事就别每天小肚鸡肠的去瞎琢磨。”

    哪怕是到了后来,种种矛盾越演越烈,父亲也一直像个圣父似的在旁围观,章泽实际上已经受够了他的夸夸其谈和不切实际,他总将自己放在一个道德制高点的位置,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身外之物”,却从不想想他的能力是否真的到了可以无视“身外之物”的程度。

    他这样的人,本来就是不应该娶妻生子的。

    而现在,病房门外一直忍辱负重逆来顺受的母亲扯着嗓子怒骂父亲的话语一句句飘进耳朵,从头至尾闭口不言的父亲脸上是个什么表情章泽几乎都能猜到,现实大概会给他极大的一记耳光,重压之下,哪怕父亲不能改变,终于强硬起来的母亲也算是可以依靠的存在了。

    长叹一声,从醒来之后一直殚精竭虑的为以后做打算的章泽终于有了休憩的时间,心神放松,他几乎立刻就陷入了沉眠。

    迷迷糊糊间,他被一阵喧闹的吵嚷声拉出梦境。

    梦里他又重温了一遍自己死前的场景,冰冷的药剂打入静脉的感觉上一秒还停留在那,他心有余悸的睁大眼瞪着雪白的天花板,然后才想起自己已经重生了,现在正躺在县城医院的住院部。

    爸妈不在房间,但隔着病房门,章泽听到了他们和人争吵的声音,对方的嗓音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章泽觉得应该是自己认识的人。

    父母那种被人卖了还帮忙数钱的个性章泽是信不过的,所以他忍着肩膀的阵痛从床上爬了起来,拔掉了手背上的吊针,一边按着针眼一边穿鞋子下了床。

    拉开门的瞬间他差点笑出声来,许久不见的场景忽然又这样活生生的映入脑海,那么多年后,即便是亲身参与,章泽也绝不会像小时候那样愤愤不平,把自己气个半死了。

    章奶奶维持着盘腿坐地撒泼打滚的姿势,脸上还挂着泪痕,一脸痛不欲生的模样。她大概是没想到章泽会忽然醒来,病房门打开的时候她呆了一瞬,哭爹喊娘的台词出现断层,她一下子想不起来刚刚哭到哪儿了。

    这是她的看家本事,她用这一招斗死了自己的婆婆,拿捏住章泽的爷爷,章父和章泽小叔分家的时候,她又重出江湖替小儿子一家包揽章家尽量多的财产,其实在上辈子,她还用这招逼的章爸爸将新房户名落在她身上过,不过这辈子,她显然是做不到了。这么个敏感的时期,章泽哪怕是用脚趾头也能猜出她的来意。

    章妈妈对这个老而无德的婆婆可谓是满心厌恶。章奶奶从来偏爱小儿子,章母和章父结婚前她对彩礼百般阻挠,最后闹的章母只扯了一块红布抱上一袋小米就过门,章泽小叔在不久之后却办了一场相当隆重的婚礼。章家的两座瓦房几乎都是章父章母拼出来的,后来却愣是分出一间专门给章泽小叔做婚房,在那之后不久,更是恨不能将大儿子一家净身出户般分了场声势浩大的家,她到现在也忘不了婆婆躺在村口假哭号丧时的嘴脸,作为小辈,这辈子章母吃了她无数的明亏暗亏,但她万万料想不到,章奶奶居然能在这件事情上理直气壮的来医院里要求他们不追究罗慧的责任。

    看着蹲在墙角又是闷不吭声抽烟的章父,章母满眼的辛酸泪只有朝着心里流,她就想不明白了,同样是亲孙子,自家章泽究竟差在了哪儿一个两个的都不把他的命当命

    见章泽出来,反倒是章妈妈吓了一跳,她并不想让儿子知道这些事情背后的肮脏,赶忙忽略了卡壳的婆婆上来挡住章泽的视线“怎么这么快就醒了是不是外面太吵,影响你睡觉”

    章泽不动声色的越过她肩膀看了眼不以为然的奶奶,垂眸扯了扯嘴角:“我听到你们在外面说话,以为姐姐来了。”

    章母松了口气,一边将他朝屋里推一边解释“现在这里事情太多,照顾不过来,就把你姐送到你姨妈家呆两天。你快点回去睡,我们尽量不吵你。”

    章泽按住她的肩膀,不容拒绝的回答“我不困,妈,奶奶来这干嘛来了”

    忘记台词的章奶奶见有机可乘,立刻插嘴“我来看你好的怎么样了。”

    章泽朝她展示了一下自己肩膀上的绷带,面无表情的说“我很不好。”

    她一时语塞,呐呐片刻,眼神忽然凶恶起来“你们这是想要逼死我这个老太婆啊”

    章爸爸的烟杆朝地下一磕,终于忍不住反驳道“娘你够了”这么多年被不公平对待,他就是个傻子,也已经快要忍不下了

    章奶奶明显打了个颤,她大概没想到一向逆来顺受的儿子居然会开口责怪自己,先是不敢置信的盯着章父凝视了一会儿,直看得章父叹息一声撇开脸去,才扯着嗓子长长的打了个花腔,哐叽一下又盘腿坐回了地上,一拍大腿,前仰后合的吊起了嗓子

    “天煞啦”

    住院部三楼一整层都开始来回荡漾着她的号丧。

    “怎么回事”

    住院部的当班护士听到响动纷纷赶了过来,没一会儿就在周围搭起人墙,章泽余光瞥到父亲终于不堪其扰的转身从角落的楼梯离开,心底发起一声冷笑。

    他憋出一泡眼泪,盯着坐在地上仍在吊嗓的奶奶,放低了声音“奶奶,上星期章宝林把我推到河里,我发高烧发的快要死掉也没见您来看过我一眼,现在章宝林他妈拿刀把我砍成这样,你为了她堵在我病房门口不让我好好休息。我真想问你一句话,我爸是你亲生的吗”

    他话音刚落地,围观群众就好像发现了惊天大秘密一般倒吸了一口凉气,私下指着章奶奶窃窃私语起来。

    他就不信了,这老太太真能连脸都不要

    哪知章奶奶只是哭声一顿,对周围的一切竟毫不在意,反倒尖着嗓门儿反驳“你现在不是还没有死吗你说是宝林推的那就是宝林推的一家人关着门的事儿你非捅到警察局那就是你不对一屋子搅家精”

    还不等章泽说话,章妈妈就像疯了一样尖叫着扑到了她身上,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她再也无心去顾忌丈夫的想法,儿子小脸苍白眼神悲戚的模样让她简直无法呼吸章泽的话无疑也戳在了她的心坎里,同样是儿媳妇,婆婆凭什么要做出这么明显的差别待遇哪怕是委屈自己她也认了,这么多年不也是熬下来了吗可纵然是再不喜欢,自己的儿子也是无辜的,凭什么要受这份委屈

    从章泽落水,到章泽被刀砍伤,虽然伤在章泽身上,章母却也同样感同身受的疼,原本被积压积压再积压的怨恨这一刻完全爆发出来,不过眨眼之间,两个女人就互相撕扯着头发打成一团。

    、第五章

    章父要是在这儿,必然不会让章母打上这一场,可章泽很清楚,过度的委屈会让人憋成变态。他奶奶这种人早就作威作福惯了,从章泽有记忆起,就从没见到她尊重过自己的母亲。章泽和自己奶奶之间的关系可不是没感情就能概括的,如果可以的话,连他自己都想上去踹个两脚,不过这么多人,他还是没有轻举妄动,只是拉了把虚架,装作和稀泥的抓住章奶奶的袖子,制住她的动作,让自家老妈好好的发泄了几把。

    从闹剧转为动手事件,护士们很快通知了保卫科上来解决,见到楼梯间处人群外匆匆赶来的一群壮汉,章泽看准时机主动撞到了章奶奶身上,一把推开母亲的同时脑门儿狠狠在地上磕了一把,登时眼前一黑、天地都在旋转。

    章妈妈嚎啕着扑在章泽身上大哭起来,她又气又恨,气自己没能力让孩子过上舒坦的生活,又恨婆婆和妯娌一家不给她活路,刚刚那一架她原本还有点悔意,现在却只觉得自己打的不够狠才对

    章泽这样折腾来折腾去,身体已经有点不堪负荷了,他晕了一会儿,耳边听到各种嘈杂的声音,恍惚的人影来回晃动着,忽远忽近他猛然升起一股从未有过的辛酸。

    多少人生来就有的安稳生活,他却需要这样机关算尽才能得到。

    章母的眼泪落在他的脸上,滚烫的,直烫入他的心里,章泽摸索着,缓缓握住她攀在自己身上的手掌,掌心里的皮肤甚至比自己的更加粗糙

    “妈”他撑起身体,紧紧的捏住母亲的手,喘息间颤声说,“我们走吧,不让他们再欺负咱们了”

    章母的嚎啕声顿时一滞,她泪眼朦胧低头盯着儿子的脸,那一双眼中盈满了她从未见过的沧桑,这眼神绝不该出现在一个孩子的身上,这都怪她没用没办法给孩子一个安稳舒适的家

    嗓中哽咽到一点声音也无法发出,章母仰起头,想要把夺目而出的泪水憋回去,一时间却怎么也无法做到。她只能拼命的点着头,将脑袋埋回儿子的胸口,声嘶力竭的、想要把前半生的不甘全部发泄出来那般,痛痛快快的哭上一场。

    章母的眼睛仍旧是红的,她有一下没一下的抽着鼻子把手上的西瓜用小勺子挖成小圆码进碗里,章爸爸烟杆不离手,蹲在窗台玩着手上的火柴盒,忽然闷声说“真是不像话,还打起来了。”

    章母一双厉目瞪了过去,堵在心里的憋闷找到了发泄的渠道,张嘴就骂“你倒是有本事你像话你妈来找麻烦的时候你怎么就偷偷跑了你还是个男人呢呸儿子躺床上都这个样子了,你装个什么狗屁孝子啊”

    章母这辈子没和丈夫这样大声说过话,贤妻良母模式猛然转变了一下,她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通畅。章爸爸原本有点想要兴师问罪的心思立刻被压制了下去,默默的又开始咬烟杆。

    贱的

    章母冷眼瞥他,心中恨恨的骂了一句不识好歹。

    “我想了一下,”发觉这种命令的语气对丈夫好像更管用,章妈妈索性不给他好脸,凶巴巴的开口,“娃儿考上了市里的高中,咱们一家陪他一起去市里,带着丫头一起,不呆在这个鬼地方了。”

    章爸爸愣了一下,烟杆也忘记咬了,傻乎乎的看着章妈妈“你说啥去市里你没发烧吧”

    章母翻了个白眼,手上忙着照顾章泽,回想着刚刚在病房门口儿子可怜兮兮请求自己的模样,心中又是一痛。她没有意气用事,这么多年下来,在栗渔村受的这些委屈历历在目,连她自己都不想去回忆自己是如何撑下来的。章泽反正要去市里上高中,他们一家人跟着出去,再坏也不会比在村子里更苦了。

    章爸爸却不这样认为,他是个社交能力基本为零的人,性格相当内向,让他和陌生人打交道简直比登天还难。他也很清楚自己这样的人顶多就种上一辈子的地了,进城这对他来说简直比做梦还虚妄。

    他想也不想的反对“不成家里哪里有那么多钱”

    章母眯着眼睛盯着他,眼神锋利的就像刀刃“章才俊你别想唬我家里没房子吗没地吗这么多年我们省吃俭用你敢说一点钱也没有缺多少就和你弟你妈去要儿子现在躺在床上是谁害的不赔钱休想我放过他们”

    “你”章爸爸瞪大了眼,被老婆换了个人似的锋利吓得不轻,章妈妈却不给他拒绝的机会,一字一顿的咬牙道“要不你去,要不我去。这事儿没商量”

    章父阴着脸,一时又提不起勇气反驳,摔门出去了。

    章母抹了抹眼泪不去看他,她想明白了,人善被人欺,她还有两个孩子要养活,绝不能再像从前那样软弱下去了。

    罗慧这辈子做了不少的亏心事,好比小时候把受爸妈宠爱的表弟的猫狗给弄死,吓得他灰溜溜的回自己家,又好比长大一些后在爸妈面前说弟弟妹妹的坏话,抢走家里为数不多的上学名额,她生来就有这种争夺的本能,也因此一直都过的顺风顺水,这是她第一次尝到阴沟里翻船的滋味儿。

    在派出所被拘留的这几天,关在小房间里,她不间断的做着噩梦。梦见模样清秀的章泽笑眯眯的站在自己面前,忽然伸手在耳后一扒拉,就扯下自己白净的脸皮,血糊糊的凑近来对自己咕噜噜的说话。又梦见有人蹲在床头拨弄自己的手,她睁开眼睛,就看到坐在床沿那个被水泡的白白胖胖的人,那人张开嘴巴,模糊的五官一直扭动,声音就像从天边传来那样遥远“小婶儿小婶儿”的叫。

    醒过来以后,她就又惊又怕,拘留所里晚上老不开灯,周围一点声音也没有,稍微的响动听在神经过敏的她的耳朵里就无比清晰,几天下来,她吃不下睡不着,活活将自己逼成了一只惊弓之鸟。

    也不能怨她胆子小,实在是来前章泽给她的刺激委实太大了一些。她和章泽小叔结婚十来年,孩子都比章泽大上一岁,一个村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哪怕是分家后,章泽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

    罗慧从未把章泽他们一家当做一回事过,不是她势利眼,实在是两者段数相差太大,她没办法对对方产生多么深刻的感情。作为娘家的老大,罗慧从小就在弟弟妹妹的威胁下长大,抢夺宠爱、争取利益对她来说几乎是本能,毫无危机感只知道随波逐流的章泽一家在她看来才是异类,她总是设想自己碰上了他们遇到的各种难题后会选择如何解决危机,结果证明,她和对方是彻头彻尾两个世界的人。

    她看不起章父章母的懦弱,章父章母也看不上她的攻心市侩,那就斗吧,两家人早晚要斗的,亲戚算个什么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正道。

    罗慧从头赢到尾,就连阅尽千帆的父母和婆婆都无法逃出她的计算,这次章宝林推人落水这样严重的错误,她之所以敢明目张胆的颠倒黑白,无非也是自恃自己对章泽一家了解的相当透彻。

    然而自信有多稳固,跌倒时就有多诧异。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几天之前还老实巴交到被儿子推进河里的章泽怎么就像变了个人似的,那一刀到底是怎么砍下的她比谁都清楚,章泽抓着她的手腕,朝自己身上挥刀的时候甚至一秒钟都没有犹豫,罗慧和办案的民警翻来覆去像个祥林嫂一样说了一遍又一遍,然而却没有一个人愿意相信她嘴里所说的事实。

    罗慧不懂收敛,她的聪明太“放”了,和章泽一家的忠厚,或者说是愚笨,一开始就在人的心中烙下不可磨灭的第一印象。

    这得对自己多狠偶尔冷静下来,罗慧总因为章泽浴血时仍保持的微笑感到心有余悸,如果换了她自己,她绝对无法为了算计人对自己做到这个地步

    因为技不如人,这个黑锅,罗慧背也得背,不背也得背,可罗慧无论如何也无法说服自己认命。她是读过书的人,很清楚故意伤人刑罚有多么可怕,正因为如此,她才更加恐惧即将到来的牢狱之灾。她日复一日的偷偷求神拜佛,期望老天能看在她赤诚的面子上放她一线生机,只要不坐牢,哪怕是让她做什么都好

    她在拘留所里心惊肉跳的同时,章妈妈杜春娟摸到了村领导办公室。

    章父咬死了不肯答应出面去和弟弟一家要赔偿,章母只能亲自出马,作为补偿,章父在一家人去市里的决定上做出了让步。章母是个惜福的人,她很明白能得到这样一个结果已经是相当不容易的了,有了去市里的这条后路,她做事也更加放心大胆,不用再顾忌日后一个村子里生活的情分,思考也能更加透彻客观她只是习惯了软弱,却并不是一个真正的笨女人。

    村支书李长明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透过镜片将锐利的视线投在眼前这个中年女人身上,他对章泽倒在血泊里的那一幕仍感到记忆犹新,说实话,打一开始他对章父和章母的软弱作风是相当看不上的。

    而现在他挑了下眉头,不着痕迹的将视线挪开,放在右手边那叠并不重要的文件上他总觉得这女人有什么地方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第六章

    章母第一次坐在这个对村民们来说都有种特殊地位的办公室里,心中却不像自己以前以为的那样充满忐忑,从章泽出事以来,她的心理承受能力已经被巨大的打击压迫出了相当的分量,除非天在此刻塌下来,否则她应该没有什么可畏惧的了。

    这是她头回感受到自己能拥有如此澎湃的勇气,该感谢迟来的母性带给她的力量。

    李长明端着茶杯却并不喝茶,他听章母将自己打算带孩子一起去市里的决定说完,然后点了点头“这需要勇气,不过却是个很好的主意。”他嘉赏的眼神投在这个不久前还畏首畏尾的女人身上,不知道为何从心底升起一种想要帮助她的冲动,“可是城市的生活成本比村子里肯定会大很多,你们想好以后要做什么了吗”

    章母早就想过这些问题,闻言便回答“我儿子到时候要去一中上学,我女儿那里,我也会努力看看能给她供进哪所学校,主要她自己成绩要能跟上。我和老章两个劳工,做什么都好吃饱饭,大不了去给人工地搬砖,我听人说搬砖头赚钱也不少。”

    李长明笑着摇了摇头“这样就太冲动了。现在市场前景好,国家也在推动人民的经济发展,你们与其去为人工作,倒不如谨慎选择一样小生意自己做着。”

    章母听着出了神“做生意要老多钱吧”

    李长明不置可否“看你们做什么了,小本生意的成本你们大概还是拿得出来的,我也就是给你个建议而已。”

    章母并非不识好歹的人,章泽出事以后李长明给了他们很多帮助,如果不是善心使然,绝没有人能对陌生人保持这么久的耐心。人家当官的人,肯定比自己有见识,章母因此有些动心,想了想后点头道“我走的时候把现在住的这个房子卖掉,然后把地也给卖了,大概是能凑出一些的。”

    李长明一愣,慢悠悠的喝了口茶,忽然说“卖房子的事情不要那么着急,你们住的房子有些年头了,现在忽然卖掉有点突然,不如从长计议。”他想起最近村政府接到的县周边百年古宅的翻修文件,一时却也不好很明确的对章母透露太多机密的内容。

    章母并不了解其中内情,然而不等她开口询问,李长明就岔开了话题“那么你今天来找我,是想要和我讨论罗慧同志的处置意见吗”

    章母沉默了片刻,压倒心头的不甘,点了点头“我恨不得她去坐牢。但现在也不是争口气的时候。”

    李长明有点同情她的遭遇,不过即便是他这种世家出生的人,人生中也总遇上不如意的事,能不被仇恨蒙蔽双眼,为长远的利益暂时隐忍,这是个已经学会理智的好征兆。

    点点头,李长明主动揽下了完全不必要的责任“你放心吧,赔偿问题我会帮你跟进,至少小孩的医药费,他们那边是逃不开的。”

    章母连连道谢,对这个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书记感激的不行,临走时想了想,还是去自己家里把母鸡最近下的一篮子鸡蛋拎了过来,悄无声息的放在了村支书办公室的门口,这才舒了口气。

    罗慧在听闻章泽一家不会上诉之后简直如获大赦,必然不会舍不得给钱。只是给多和给少的差别罢了。

    村政府出面替章泽讨要赔偿,讨要的金额甚至章母之前计划的还要更多一些,章泽小叔一家却支付的相当痛快。

    这笔钱要是章父章母去要,少不了会被讨价还价拖欠良久,可官帽子一出马,惯会撒泼的章奶奶立马就怂了,连问也不敢过问一声。

    章父将村里的四亩水田卖了四千块,房子暂时没有找到买家,又因为章泽和章母都不同意卖房,就这样搁置了下来。

    他们离开村子的那一天,刚好是罗慧从拘留所出来的那一天。两家人在通往村外的车站门口迎面碰上。

    章泽的伤口已经愈合到可以走动,于是出院陪着母亲一起来村里收拾东西,他拖着大包小包,看到许久不见的罗慧时还愣了一下。

    这段时间的牢狱好像对她的改变还是挺大的,以往自信飞扬眼高于顶的人也学会了看着脚下走路,章泽对上她视线的那一刻,她明显的僵硬了一下。

    罗慧心中说不出的怕,章泽大病初愈,瘦的像具骷髅,脸色惨白惨白的,和她心中的阴影两相重合,简直跟见鬼没两样。她忍不住害怕这人又会冲上来做些什么出乎预料的事情嫁祸给她,缩着脖子就想躲远点走。

    她儿子章宝林却不懂看脸色,这次他家吃了一大亏,村子里的玩伴都笑话他是劳改犯的儿子,现在看见章泽这个罪魁祸首,还不得分外眼红当即拧着一张脸做了个呕吐的表情,朝地上吐了口唾沫。

    章父早在看见他们的时候就拖着东西率先躲开了,章妈妈并不想节外生枝,于是不做搭理,章泽眯了眯眼,忽然对他们一家露出个阴险的微笑。

    “宝林哥,”他压低了嗓音,越走越近,声音就像从肚子里憋出来那样沉,“你最近小心啊,可别碰上血光之灾”

    章宝林傻在原地回头看着他们一家的背影琢磨着这句话,一旁的罗慧却像疯了一样吓得抱住章宝林上下摸索查看,短时间内,她恐怕都会保持这个杯弓蛇影的状态了。

    淮兴市很远,章泽一家从栗渔村出发,必须坐三个小时的巴车到达德清县,再从德清县转车,摇摇摆摆过上六个多小时才能到达。在这之前,章母还要去将寄送在别人家中暂住的大女儿章悌给接到身边。

    一家人除了章泽,其他人对外面的世界都是一无所知的,一路上坐车之类的事情就都由章泽来拿主意,因为担心到市里刚好是晚上,他们在县城找了招待所住上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赶上清晨的第一辆大巴离开。

    章悌不会坐车,半路吐了个七荤八素,被章泽灌进去一管葡萄糖后昏昏的睡到下车,一到站,章泽便让爸妈等在车站里,自己跑去车站外的告示牌寻找招租房的广告。

    因为没有手机,他仔细筛选了一遍信息,将最终敲定的几个电话一起记录好,找到一家小卖部一一打过去,最后找到了一家老筒子楼的居民房,每个月三百块钱房租。

    这个价格在章泽看来已经相当划算,淮兴毕竟是个省会城市,更何况现在用于出租的房子本来就少,价格高一些也是难免。可在章家父母看来,三百块简直无异于天价,村子里的四亩地也才卖出几千块钱,放到这里,合着还没几个月好住那吃穿呢

    章父心中后悔莫及,只觉得早知道就不一时脑热答应出来了,现在卖了地,又去了路费,连后路也被断掉,无法回头。

    章母先是忧心,随后看着章泽忙前忙后张罗一切的身影,心中升起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章泽站在人头攒动车马不息的站门口,肩膀上正在愈合的刀伤还在隐隐作痛,然而和上辈子所发生的一切截然不同的现状却让他满腔都是说不出的清气命运,果然是事在人为的一种东西

    淮兴是个相当大的城市,以市中心的中山路为圆心,辐射状朝外扩散成圆形,章泽找的房子就在距离中山路不远的解放路上,这里有一座在后世也是相当有名的皮具厂,皮具厂的兴旺带动了相当惊人的效益,近千职工居住的职工楼、规模可观的菜市场,以及相当繁荣的一条商业街。

    这年头租房本来就贵,三百块钱的房子当然更好不到哪儿去,筒子楼、两室房间、没有厨房、公用厕所、光照不好,楼道里没有灯,到处都是黑漆漆的。要是没有房东带领,一家人在上楼时估计还得摔一个狠跤。

    交了两个月的房租和水电费,房东爽快的离开,关上门的瞬间,章爸爸就长叹一声蹲在门口开始从口袋里摸烟。

    呛鼻的烟草味很快从他的位置蔓延开来,熏得章泽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打开窗户通风。

    章悌畏惧的拉着章母的衣摆,她已经十六岁,正处花季,但第一次来到大城市还是显得相当的露怯,从车站来到这里的一路上甚至不敢抬头打量周围的环境。其实她上辈子就是这样的性格,在山村里出生,山村里长大,从小又被以章宝林为首的一群村里的孩子排挤,能胆子大才是怪事。但那时的章泽自身尚且难保,只是一门心思想着早点离开栗渔村那个破地方,哪里又有余心去关心她呢

    章泽死前听到的最后的她的消息,就是她丈夫在她大着肚子的时候欠了一大笔债跑路了,好在杜行止那个不算完全没良心,小婶儿明确说过杜家会帮忙补上这比欠款,并且给章父和章母一笔赔偿,否则章泽哪怕是死了也得化作厉鬼去把杜行止咬死才能安息。

    一不注意又回想到过去的那些糟心事,章泽挠了挠眉心,无声的在心中叹了口气,一转头,章母已经开始撩着袖子收拾东西了。

    锅碗瓢盆都是现成的,她把路上带着的两个干馒头放到锅里蒸上水,女人的天性让她很快弄懂了煤气灶的用法,然后她一边把行李中的海碗、菜碟擦干净码放在桌上,一边肃容说“三百块钱一个月的房租拖不下去了,我们明天就去找事情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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