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鸾一听,哇的又哭了出来,边哭边摇头“我不明白,汉良他好好的去西大街的药铺做什么?还有,到底是谁瞧见了,要这样坑害他?”
她说也是白说,不管师哥去没去过西大街的孙家药铺,眼下都已经不重要了。
我两腿发软,可到底站了起来,青着一张脸说道“事已至此,只有先拿出银两去打点,别让师哥在里头受苦。我去筹钱,去衙门探一探师哥,好叫他放心。好歹,都是要保他出来的!”
香鸾掀了被子就要下床,一面跟我说“七弟,我同你一起去!”
我使了个眼色,月生和兰英会意,一边一个拉住了香鸾,都劝道“姐,这会你去也没用,衙门那地方凶气重,扰了你的胎气可怎么好?让老七去罢!”
说来,我自然心疼有了身孕的香鸾,可私心,却有些庆幸——为的是我能为师哥他做上这一点微薄的事情。
提了礼盒彩缎,又备了一些礼金,便往衙门去了。
说实在的,我对衙门官差很有些抵触,当年年少的时候,亦与当时的衙内徐录有过纠葛,当时我年少轻狂,言语上对他多有得罪,还是师哥为我出面,向他赔了礼道了歉,做尽了俯就的姿态,才把事情压了下去。
如今徐录已是此地的太守,而我仍旧是个卑微的琴师,可见风云世事,并不是每一样都会变的。
抑或是我也变了,变得更加低微不堪,变得要向旧时的仇人低头做小了。
或者,我该庆幸,若不是徐录升了官,大约已经懒怠管这种芝麻大的小事了,今时今刻,我还得去求他。
胡思乱想了一路,不过是期望略略的宽一宽我这晃晃不知所措的内心罢了。
时过境迁,只不过衙门仍旧是个有钱办事,没钱走人的地方,我把带的礼物一层一层递上了,好容易要见到师哥的面了,正想着如何说,才能叫他宽心的同时,亦是晓得,我便是拼命全力,也是要把他捞出来的。
忽然又尴尬起来。
自那日之后,我与他,就再没有见过面说过话,如今再见,竟然是在衙门的监牢内。如此想来,真是叫人心酸。
守狱的老大哥朝我走来。
我疑惑起来,他得了我的银子,为何还独自前来?我的师哥呢?
老大哥把嘴里的花生皮啐了出来,对我说道“走吧!”
我怔了怔,赔笑“老哥,这是要去哪儿?不是说带我瞧瞧我的师哥么?”
他不耐烦起来“哪来那么多问题?你倒是走不走?”
纵然不满意他对我的态度,可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遂起身匆匆拽了一拽衣角,便扯出笑容来,说道“那就请老哥带路吧!”
他领着我绕七绕八,绕得我头都晕了,却绕出了监牢的地界,来到一片空旷处。他说道“太守大人正在屋里等你呢,快进去吧!”
我苦笑一下,果然该来的躲不过去。
深吸一口气,推开了厢房的门。
徐录正在屋内摸骨牌,见我走进来,将手中的骨牌一推,顿时呼啦啦的一排全倒了。
他望着我,忽然笑了起来。
说起来也不过是三四年未见,他现在也不过是三十多岁的模样,笑起来却越发的狡猾奸诈了。
我瘆了一瘆。
“徐太守。”欠一欠身,把礼做了周到,再把手中提溜的礼盒放在他的面前,低头说道,“大人,沁芳楼承蒙您照顾有年,为此,每逢好日子,沁芳楼都有孝敬。近来,我们行院里的香鸾姑娘要出嫁了,这是孝敬您的一点小玩意,不成敬意,还请您笑纳。”
徐录以手轻叩了礼盒两下,轻笑起来“哦?出嫁?嫁谁?”
我仍低着头“大人您认识的,是小人的师哥,汉良。”
“汉良么,我自然是记得的。当年,他也是个有礼有数,知道进退的人。”徐录的话使我心里一喜,随即又听他说道,“只是近几年怎么变得不本分起来了?——莫说这里是金陵城了,就是寻常的小地方,杀人越货也是偿命的重罪了,他还怎么娶那个香鸾?”
我的心凉了一片,膝盖一软,往地上跪了,说道“大人明鉴,您也说了,他是个知道进退的人,万万做不出这种违法的恶事。还请您亲自为他昭雪申冤,小人感激不尽!”
说着,就要磕头。
却被他一把托住,抬了下巴,缓缓将我的脸扳了起来,端详良久,笑道“还记得当年我向你示好,却被你明赞暗讽的给抢白了一顿,弄得我那段日子在秦淮一水颜面尽失,扫尽了风流名声。那时候你趾高气昂的,怎么,如今到来求我了?”
我低垂着眼脸,不能看他,脸上亦是冰凉惨淡。
“那时候是仙栖不识抬举,惹恼了大人。”我轻轻说道,“您大人有大量,看在当年我师哥的份上,别同小人计较了。有道是往事如烟,请您往前看罢!”
他拿大拇指沙沙的摩挲我的脸颊,刮得我脸上一阵疼痛。
“要是当年你像现在这般的乖巧可人,那该多好?”徐录佯叹一声,装作黯然说道,“当年我不过爱慕你,却被你冷嘲热讽。仙栖,告诉我一句话,你这法眼里,装得下谁?”
我将眼眸转向他的脸。
徐录却一把将我的眼睛遮住,说道“你知道么,事情刚过去的两年里,我夜夜梦见你,醒来的时候,床单被褥都是湿的,对谁都没有心思。如今纵然妻妾成群,到底心里像扎了一根刺,拔也拔不出。你说罢,怎么办?”
我恍若得了疟疾一般的抖了起来。
他缓缓松了手,只冷冷的看着我。
其实,求他也好,求乔五也好,不过都是一样的下场。我恨乔五,为他如此欺侮我,所以咽不下那口气。可我与徐录的仇,三年前已经了结了,如今师哥在大牢中,即将面临死刑,我又如何再能矫情?
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
在他的逼视下,缓缓解开了自己外衣上的第一个扣子。
徐录看得津津有味,还知道再说一句“仙栖,磨磨蹭蹭的,是在欲拒还迎么?”
我解扣子的手顿了一顿,把眼一闭,把心一横,猛力将外衣一扯,瞬间把外衣从身上拽了下来。
他仍在一旁凉凉说道“还有好几层呢,难不成要我为你脱?”
纵然是如此卑微不堪的求他,也不想再听他的嘲弄,遂如法炮制,将身上的衣服悉数扯了下来。
当里衣脱离我身上的那一刻时,严厉的冬日冷风猛然刮在了我的身上,如同刀割一般的疼。
徐录眯起眼来,伸手在我身上摸了两把。
他的手很冷,蹭在我尚有余温的身体上,冰得我一个寒噤,又是一个。
“触手生玉一般,仙栖,你确实有魅惑人的本钱。”他笑得十分不怀好意。
我赤裸着周身,在这白日之中,任他打量玩赏,心里实在不甘,只输在无能为力上。
徐录站了起来。
他亵玩着我的一只手在我胸膛上停顿片刻,忽然将我使劲一推。猝不及防间,被他狠狠推在了地上。
徐录在我头顶上冷笑起来,讽刺道“林仙栖,你有什么值得骄傲的?不过生了一副婊子的身子罢了!你不本本分分的把爷们伺候好,已经是极大的罪过了,当初还敢讥讽我?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他怒哼一声,想起当年的事仍是愤愤不平。
我坐在地上,静静的等他余威散去。
徐录在椅子上坐了好一会儿,这才平静下来。可见,并不是官做得越大,心胸越宽大的。
“实话同你说罢,你的事如今不归我管了。谁叫你得罪了乔家呢?”他执起一张骨牌瞧了瞧,说道,“看在今日你赤诚见我的诚心,给你直条明路——你现在求谁都不好使,还是在正主身上多下点功夫罢!”
他把放在桌上的礼盒往我身上一扔,说道“如今我可不敢收你的东西,你还是从哪儿拿来,就带回哪里去吧!”
说完,把门一开,走了出去。
我将散落一地的衣服捡了起来,胡乱裹在身上,半天,寂寂的屋内,还听得见自己上牙磕下牙的声音。
第31章 绝处逢生
徐录不肯帮我,抑或是帮不了我,无论如何,走衙门的这条路,眼下是堵死了。
香鸾拿着礼品和冬衣吃食,去监狱里看过师哥。据说师哥因为抵死不招认,被打得很惨,身上添了不少伤,神情也憔悴了许多,只是坚持和香鸾说自己没有杀人越货。香鸾去过之后,成天的抹泪,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没有去看过他。
我心里难受,我心疼他,但我更加过意不去。
这几天求告无门,晚上我躺在床上,总是胡思乱想,倘若没有乔五那厮,是不是师哥肯定不会落得如此下场?我也是一样呢?又或者是我从一开始就乖乖顺从了他,也都不会有这样的结果?
答案总是肯定的。
前者让我更加厌恶乔五,后者让我厌恶自己。
责备自己的想法,一旦在脑海里生根,紧接着就会发芽,越长越粗壮,越来越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使我痛苦和煎熬。我无颜面对师哥,也无颜面对香鸾。
接连失败了几次之后,我想不出还能再求谁。乔家在金陵的势力极大,能压制住乔五的人也寥寥无几。福禄曾经跟我说,乔五上头的老子还在,他惧怕他老子的威严,可惜老头子去京城高就了,远水救不了近火,着实无奈。
我无话可说,这些都是命,还能说什么呢?
这天有雨,我坐在屋子里扒拉着到底还有几个人能试着求一求,想着无论如何,哪怕求个主事的人,暗度陈仓的将师哥捞出来,无论付出什么,我都是愿意的。
尽管我已经一无所有。
正愁苦,却看见长秀推门走了进来。
我已经好久没有瞧见他了,也不知道他最近都在忙些什么。只是看见他脸色也不大好,心里暗自揣度着,他是不是也在为师哥的事情发愁。
长秀端了一把椅子,径自在我身边坐下,开口说道“七师哥,大师哥的事情有没有眉目了?”
果不其然。
我摇了摇头,一时更加厌恶自己。
“我就知道。”长秀轻哼了一声,顺手抓起桌上的纸,上面是我刚刚随手写的人名,都是当地颇有威望的人物。
他却不屑一顾,随手将纸揉成了一团,又随手一扔,皱眉说道“这些人有什么用?师哥惹上的是金陵乔家,你想到的这些人,平时看见乔家的人,都得称一声爷,能有什么用?”
我偏过脸去,心里实在苦。
长秀说得我好像不把师哥的事情放在心上,也没有尽全力去做,可他不知道,我能想的,该想的,都想过了,如今亦是走投无路了。
“那你有什么好办法?”
长秀将手肘往桌面上支棱了,大喇喇的问我“七师哥,你真不知道,还是在装糊涂?”
我怔了怔,回味不过来他的话。
他直勾勾地盯着我“大师哥惹上了这件事,是被人平白无故泼了污水。我琢磨了好久,总觉得吧,他虽然平时有些蛮横,但是待人处事上面,还算谨慎细微的。有时候你惹了什么有头脸的人,还都得仰仗他替你摆平,怎么会如此一下子出了这么大的纰漏?”
这样的话语太过咄咄逼人,我望着他的目光一下子就挪开了,颇为被动。
长秀不肯放过我“我左思右想了好几天,最后只能想,师哥这次倒霉,是不是因为你?纵然你之前和乔五爷有过节,可那不都过去了么?再说师哥和香鸾都快成婚了,他为什么要得罪乔五?”
他把手一摊“我想不明白,只能想到你。”
我的身子顿时抖了一下,连忙暗暗掐了掐手心,平复了心气,这才再次望向他,淡淡说道“想到我什么?你说说明白吧,我们好歹师兄弟一场,别临了,误会着分别。”
长秀左腿往右腿上一翘,摸出磨甲片开始磋磨指甲,一面皮笑肉不笑,说道“七师哥,别把话说得那么难听。我可没自个儿胡思乱想的瞎琢磨,我可是得到准信儿的——六爷都告诉我了,他说啊,你被五爷强了,面子上拉不下来,这才连累了师哥——说到底啊,我大师哥不过是个倒霉背锅的。七师哥,我就想不明白了,汉良师哥平日没少关照你,怎么到了关键时候,你净给他添乱呢?”
我身体里的血都凉了,哆嗦着想摸到点什么压压惊,谁知却扑了个空。
长秀端了我的茶杯,揭开茶盖子看了看,轻笑“茶都凉透了,还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