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渐渐能适应了这样快速的颠簸,便慢慢支起了身子,撩起马车窗上的幔子,想看一看,能不能分辨到了何处。
外面黑灯瞎火的,想是到了寻常百姓家居住的地方,所以到了点,都吹了灯睡下了。只是沿途都黑黢黢的,借着一点点的月光,压根看不清。
只得叹了一口气,放下幔子来,合十双掌,在心里默默地诵读起经文来,只求着乔炳彰不要这么快的发现我不见了,更不要迁怒在琴芳楼的诸人身上。
还没等我静下心来,那被捆着的两个车夫中的一个忽然抬头看向我,怔怔地似乎想说些什么,只是又有些畏缩。
我忙问道“这位大哥,你想说什么”
他见我搭理他,大概态度也比宇文钊温和许多,哆嗦着双唇说道“少、少爷,您是个好人,您明白理儿,我们、我们都是替人干活混口饭吃的下人,平时并没有为非作歹的干过什么坏事。求您,开开恩,同前面的那位好汉说一说,饶我俩一条性命罢”
另一头听了,拼命地想扭过脸来,一面恳求道“是啊,是啊,来生就是给少爷做牛做马,也都甘心啊求少爷为我俩说说情,就当超生罢”
我看着他俩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刚要答应,忽然想起一事来,连忙问道“我有个疑惑,若是你们如是告诉了,我便替你们求情,好歹不会折辱了你们。若是你们不实说,我也是保不了你们的。”
两人听了,连连的说道“少爷尽管问,只要是我们知道的,都会照实了说的。”
我急忙问道“究竟是派你们来掳走我的”
两人听问,互相看了一看,似乎是在交流什么,见我登时放下脸来,连忙说道“不是不告诉少爷,是实在不知道啊我们都是靠拉马车营生的,前几日有个胖乎乎的管家似的人物到我们这里,放下了一锭白花花的雪花银子,说要雇我哥俩赶趟马车,说了时间地点,说成事之后还有钱。我哥俩是看银子多,这才揽了这深更半夜的活计的。”
另一个连忙应和道“可不是若不是给的实在多,谁肯大半夜的赶快车”
这幕后的主使人物着实厉害,竟然一点蛛丝马迹也不露出来,就叫我白猜。忽然想起在香鸾屋子里,一人拿帕子捂了我的口鼻,不知是不是他二人,连忙问了问。
他二人却连连的摇头“小的只会赶马车,至于别的,倒是丁点不敢的。”
我见他们说得实在诚恳,又都是老实巴交的人,只好算了。
默了一会儿,灵光一闪,忙问道“若是依照之前雇你们的人的打算,此刻是要把我往哪儿送”
这个问题不难回答,面对着我的那个人急着表白自己,连忙说道“就是靠近城门的一个庄子上,说是庄子的门上悬挂着一个匾额,上面写孟显别院。只是我哥俩都不识字,所以又说庄子门口种了一排的黄松,特别好辨认”
我一听,大惊失色,这“孟显”二字乃是乔炳彰那厮的表字,难道雇人来掳我的竟是乔炳彰本人
他这么做,究竟是为何意
难道,这一切都是乔五这下的一个连环套,单等我和师哥落网的
思虑之间,我肝胆俱碎。
若果真是乔五设下的一个套,只怕我与师哥,与宇文钊,都要死。
我越想越惊惧,拼命地拿手擂车壁,一面叫喊起来“师哥师哥快停车”
逆着风口,我的声音断断续续地穿不进两个专心赶车人的耳朵里,只得冒着掉下去的危险,拼命的晃那车厢。
大约是我闹出的动静太大,不知是师哥还是宇文钊勒住了马缰,回头呵斥我“仙栖,不要命了么”
我顾不得他们恼怒,扑过去抱住师哥,颤颤巍巍的把方才问的话和我想到的事情,一股脑都同他们说了,也烦不了他们到底能不能消化这么多信息。
宇文钊听得双眉拧得越发厉害,末了反问我“这乔五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怔一怔,忙说道“必定是他疑心病犯了,故意要试我一试”
果真我沉不住气,就落了他的圈套
仙栖啊你可真是糊涂
汉良师哥似没回味过来,愣愣看向宇文钊说道“不会吧,咱们不都安排妥当了若是出了岔子,此刻乔老五怕是已经追了上来了。”
我疑惑起来“师哥,你们都安排了什么”
汉良被我问得一愣,结巴起来“就是、就是”就是了半天,没憋出一个有用的字来。
宇文钊的目光忽然一下子冷峻起来,发狠道“若是有人敢骗我入圈套,我必定一手一个,血刃了他们你又有什么好怕的再说,咱们走的是往渡口去的路,就算是这人的诡计,又怎能料到咱们的行事”
他拿温暖的手拍了拍我的脸颊“好了,别担心。若是有人敢拦着我们,你便看我怎么把刀子捅进他们心窝去的”
他说得虽厉害狠毒至极,落在我的耳朵里,却不知为何多了几分保障的味道。立时三刻,我便信了他的话,以为有他在,好歹不会真的出事的。
还没等我想明白,宇文钊已“啾”地一声,跟着猛一甩鞭,赶了马车出去。
第43章 宁为玉碎
马车一气驶到了渡口才停下,汉良师哥撩了马车帘子对我说道“来,下来吧,师哥接着你。”
他一开口,热气便从他嘴里哈了出来,立时迷住了他的脸。
我噗嗤一乐,将手放进他暖呵呵的手中,借力跳了下来,冬日寒气立马向我扑来,便拢了拢衣领。
宇文钊去拽那两个车夫。
我见他下手颇重,便说道“轻点吧,他们原是无辜的。”宇文钊似有不悦,但到底听了我的话,手下轻了不少。
那两人被拽下了马车,扑通跪在地上,拼命的磕头,只求饶他们一命,又说能说的、不能说的,但凡知道的,都同我说了,如今留着他们也只是白留着罢了。
宇文钊大约是被绕得不耐烦了,看向我说道“仙栖,这俩人留给你处置吧。你爱杀便把他们杀了,以绝后患,若是愿意放他们一条命,你便来放,就当是给你积德。”
他二人一听,都拼命扭了脖子来看我,目中俱是哀求之意。
我心下不忍,说道“是谁主使你们来的,你们当真不知道”他二人使劲的摇头,大有把脑袋晃飞出去的架势。我长叹一口气,不愿意为难他们,便走上前去,抽出宇文钊送我的那把匕首,猛地割断了他们身上的绳子,说道“回去吧,以后不要再接这种没由头的活了,你们有几个脑袋够丢的”
两人千恩万谢,我却受不起,催他们快快的去了。
宇文钊只是在一旁冷静地看着,末了也不知是不是在笑话我“还是老样子。”目光在那匕首上停留了一会儿,也不知在想什么。
我待要问他还是什么老样子,他却挪开视线,转身去了渡口。
汉良对我笑笑,也跟着宇文钊走了过去,远远的,我听到他问宇文钊“安排的船在这儿么”
宇文钊探头看了好一会儿“说好了差不多的时间,本该就在这儿候着的,怎么不见船影子”
我猜到他们大约提前做好了安排,到了时候,人来了,船却不得见,便走了过去,轻声问道“是出什么事了”
宇文钊只是皱眉,师哥却安慰我笑道“没有,你别乱担心。”
又等了片刻,但见远处隐约有船只驶来的影子,我立即指了,说道“快看,是那条船么”
宇文钊眼力最好,随即点头“没错”
船只缓缓地越靠越近,我一想到马上就能离开这是非之地,再也顾不得其他,兴奋的立即招了招手,唤道“这儿在这儿”
兴奋之余,猛然想起,若是我这么一走了之,乔炳彰追查下来,头一个倒霉的,不就是师哥么再者,他为了救我,连他与香鸾的婚礼竟也不顾了,真是我的罪过
这么一想,我的脸都白了,寒气直浸到骨子里。
宇文钊紧紧盯着驶来的船只,没有注意到我脸上的骤变,还是师哥在我身边笑嘻嘻的晃来晃去,晃到一半,看见我不对劲,便连忙问道“仙栖,怎么了是冷么”
说着,就要脱下外衣与我穿上。
我连忙摁住他的手,说道“天寒地冻的,你做什么受了风寒,是好玩的么”
他便一把捞起我的手,放在自己手中使劲的搓,边搓边说道“我瞧你冷得身子都僵了,也是我不好,出来都忘了多带件衣服。你要是冻着了,可怎么是好”
他这般的殷勤关切,使我话到了嘴边都噎住了,只得倍感压力,生生受了他的好意。
“船来了,先上去,有话等会再说。”宇文钊在我背上推了一下,推得我顺势往前一走,待要走上船板去,却被一人拉住了,回头一看,竟还是宇文钊。
“怎么了”
宇文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将我拉到背后,自己轻手轻脚的往船板上一跃,人不知鬼不觉地绕到那撑船的身后,定睛一看,忽然探手揪住了那人的衣领,猛地厉声呵斥“你是谁宋船家呢”
他一身怪力,竟将那撑船的汉子连人带浆举到了半空中,声音更是打雷一般的骇人。
汉良皱了皱眉,却将我护到了身后。
我被他掩在身后,颇有些不甘,便探出头来,悄声说道“师哥,我自己可以的。”
但见那汉子哆嗦着声音说道“小、小、小的是宋船家的儿子,因为老爹吃坏了肚子,才、才换了小的来接大爷过河的。不、不是有意要欺瞒大爷的”
宇文钊厉声问道“果真如此”
那汉子捣头如捣蒜,只恨不能说服他。
宇文钊半信半疑,瞪了那汉子半天,还是师哥说道“罢了,别再耽搁了,要是一会儿有人追过来,就不好善后了。”宇文钊这才缓缓将那人放了下来。
师哥率先登上了船,又伸手来拉我。
直到看着船桨蹬着岸,用力一下摇了出去,水波徐徐从我脚下淌过,我这才有了点自由的感觉,一时颇为恍惚。
驶出河岸不久,忽然眼前猛地一亮,刺得我眼睛发痛,就见得河上四周不知何时多出四条船只来,每条船上都点着红通通的火烛,照得半边天都亮了。
宇文钊猛地冲到甲板上来,但看见那四条船将我们这条小船团团围住,一点缝隙都不留,便转身发狠对那汉子说道“你骗我”
那汉子抖得筛糠一般,只是说不出话。
我紧紧盯着宇文钊,果然见他手下一闪,晃出一道银光,连忙想道,不好,他此生最恨别人骗他,别冲动之下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来,连忙大喊“宇文别”
我话音未落,已见得他的刀尖抵到了那人的心口。
“他骗我为什么还要留着他”
我一时嘴中十分苦涩,却不知该如何同他解释。宇文钊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却不能明白穷苦无势的人,在这世间有多么的为难。
还没等我和他说清楚,岸边忽然传来一声呼唤,叫的是我的名字“仙栖”
我背着河岸的身子僵了一僵,想起“该来的躲不掉”这六个字,忍不住黯然叹息了一声,半天,缓缓地转过身来。
岸上追来的人骑着马,领着不少的人马,却不是乔炳彰。
我张开口,却感到声音都飘飞了“陆隶”
真是不真切啊,就是此刻追来的是乔炳彰的老子,都没有眼前的人来得震撼陆隶,我虽不大乐意看见他,却一直都当他是个知风识趣的君子的,怎么,他竟不是这样的人
宇文钊皱眉“谁”
我不能言语,只得摇了摇头。
远远的,看不清陆隶的表情,只能听见他唤我“仙栖,你上哪儿去”
又见他翻身下马,飞快地往渡口跑。那四条船中的一条正好靠在在岸边,他飞快地跑了两步,跟着纵身一跃,便跃到了那条船上,又催着船夫赶紧划船。
堵在嘴边的话被我咽了下去,换了一句疏离万分的来“你别过来”
却不能阻止他的船越靠越近。
陆隶闻言,似乎很是伤心,蹙眉道“仙栖,是我,是越之啊”
我眼看阻止不了他,越发急了“陆隶你到底什么意思你是为了乔五来拦我的么你不懂么,我是一时一刻也不能和他过下去了”
“我不是为了老五,我怎么会为了老五来拦你”陆隶似乎也急了,边说边又往前走了两步,急切道,“我、我我是为了我自己啊”
他这么一说,倒叫我十分纳罕了,一时半会反应不过来“为你自己什么”
只听陆隶说道“你只看得到老五喜欢你,难道看不出我对你的爱慕么我对你的感情,不会比老五少的”
这话便万万的出乎意料了,我大惊失色“你你是疯了么”
忽然瞥见师哥不知从何处拔出一柄长刀,明晃晃地对上陆隶的那条船,震天动地的大吼起来“你们谁也别想靠近半步谁上来,我就捅死谁”
突然间变故太多,我脱口而出“师哥”
汉良却头也不回“你别管”
说着,脚下往前挪了两步,竟挪到了船的边缘。那位置实在危险,只要船剧烈地晃一下,他就能一头栽进水里去
“汉良,你是仙栖的师哥罢”陆隶忽然冷笑起来,“你用障眼法迷得了老五,却迷不了我。若是你如今杀了我,难道就不怕你的老婆和她肚里的小孩一同陪葬”
这是陆隶第一次在我面前翻脸作恶,那么的不真切,却又那么的明白无误。
一瞬间,我忽然懂了,为什么面对陆隶,我总有挥之不去的戒备之心,原来他和乔五、和乔六,都是一样的人。他们挥手之间,就能决定我们的生死。
听他提及香鸾和孩子,师哥的虎躯随即跟着猛地震了一下,但他竟把身板使劲一挺,竟是发怒起来“来啊大不了捅死你,我们汉家一家三口人为你偿命但不许你碰我师弟一根汗毛来啊”
他“啊”的迸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竟将陆隶船上划船的人震得一个踉跄,抓着船桨跌入水中。
我看着他几乎是求死的样子,不争气的两行泪水,唰的便滚了下来。
“陆隶。”我声音不似师哥那般大,但我坚信陆隶听得见,“算我眼瞎,白认得你一场。原以为你当我是知己朋友,如今却是我错了。”
我苦笑一下“也是我痴心妄想,竟以为能和你真的做得了朋友。如今你来逼我,我生不如死,更不愿意拖累师哥和旁人。你既要我,便过来自取吧”
说着,抱了必死的决心,闷头就往河中跳去
第44章 混战
水一下子渗透了衣服,冰凉彻骨,冬日的衣服浸了水变得越发沉甸甸起来。我放松了身子,甚至将脚放水更深处压了压,尽管肺里的空气越来越少,我心中却只有解脱。
最终的自由,不会被任何人剥夺走的自由。
就在我以为自己快死了的时候,胳膊上忽然一阵疼痛,仿佛是被谁狠狠的捏了一下,隔着水流,那疼痛亦是清晰无比的。
紧接着,一双嘴唇贴上了我,强行撬开我紧闭的双唇,将他仅有不多的氧气渡了一半给我。
我惊骇地睁开眼,模模糊糊间看见的,却是宇文钊的脸。
他瞪着我,一手还死死拽着我的胳膊,试图将我往水面上拽。
何苦我自己愿意的,又何苦救我
我伸手去扳宇文钊的手,我是下了狠心的,可他手上的劲,却比老虎钳子还大。
为何要救我我实在是无颜面对师哥,也不愿意再拖累他,对于我自己的自私,我无地自容。
终究敌不过宇文钊的怪力,被他使劲一提,拽出了水面,水上微凉的空气顿时灌入鼻腔之中,之前干瘪到刺痛的肺一下子得到了缓解。
“仙栖你他妈懦夫”宇文钊冲我大吼,“你他妈还是不是男人”
他一双眼睛铜铃似的瞪着我,恶狠狠的,像极了画上才有的阴曹地府的酷吏。
我一下没管住自己,手握成拳头尽力的往宇文钊脸上面上一挥,重重给了他一拳。宇文钊没有躲开,生生的受了我这一拳。
他瞪着我,我瞪着他,互不相让。
片刻之后,我先挪开了视线,带着一丝狼狈和一丝庆幸,噗嗤一笑,笑出一滴泪来。
宇文钊也笑出来一声。
“你为什么不躲”我质问他。
宇文钊大言不惭、厚颜无耻“我喜欢看你心疼我的样子。”
我拿这个怪力大孩子没办法,只得随手又拍了拍他,刚要往船上游,忽然看见我的师哥正举着那柄长刀和陆隶的人撕杀在一处,浑然忘我之时,陆隶竟从后伸出手,将他重重往河中推去
我从喉咙中迸出一声含血的力吼“师哥”
却来不及阻拦他被陆隶那厮推入水中。
但见我那铁汉一般的师哥在落水的那一刹,竟死死的拽住了陆隶的衣摆,将他一同带入水中。
我一头扎入水中。
尽管我有意淹死自己在先,但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江南孩子,我的水性其实是很好的。
水底睁开眼,看清了师哥和陆隶纠缠的位置,便飞快朝他们游去。
水中师哥的刀反倒成了阻碍,他只好将刀扔掉,徒手和陆隶撕打起来,两人下手都极狠,仿佛是百年的冤家,要决一死战。
我一手抓到了师哥,想把他拽开。
纵然师哥和我有一样好的水性,我也会担心他会在水中耗尽最后一口气,更何况,不远处,我看见陆隶的三个手下也跳入了水中,正向这里包抄过来。
四对三,更何况我们入水又早,实在胜算不大。
我拉着师哥还没将他彻底拽开,忽然手臂上多了一只手,将我往反方向扯,那力气大有破釜沉舟的味道,急忙看过去,却是陆隶涨紫了脸,拼命地在将我往他身前拽。
我大骇,没想到他这么豁得出去,大有淹死他自己,也要拉我陪葬的架势
谁要和他葬在一处
我转身就和师哥一起去推他。在我心里,自然是宁可和师哥同生共死,也不要与他一处得好的。
转眼间,他的一个下手已经游了过来,另两个则被宇文钊一手一个扯住了。
这个下属极为有力,还没等我防备,竟一下子就把我生拉硬扯拽了过去,紧跟着抓住我的头发就把我往上拽。扯着头皮,生疼。
头皮上的疼痛使我无法去抵抗他,只能用手去扒拉他拽着我头发的手。
余光扫见陆隶不知何时上了上风,竟摁着我师哥的头借力往上窜
而师哥的面庞已经有些青紫了
我只觉心被人猛地撕扯开来,露出血淋淋的肉来。两眼前血红一片,抓到了那把短匕首,想也没想,就往拽着我的那人身上捅去
那人猝不及防,被我捅了个正着,吃痛撒了手。
我压根来不及思考,反手就朝陆隶捅去。
一下捅了进去,一下扯了出来,跟着又是一下。我下意识地重复着这一个举动,直到眼前的水都被染红了,肺中一点气也没有,手上完全脱了力,晕死过去。
“仙栖,你娘跳河自杀了”
“娘”
水中一直紧闭双目的母亲忽然睁开眼来,猛地将我往上推。可我死死抓着她的手不肯松。
胶着之中,一双手同时拽住我和娘,像是拼尽了全身的力气,将我们拽出了水面。
“干娘你不能想不开”是师哥的声音,还带着一点的稚气,“否则,我也没脸活了”
耳畔传来焦急的呼唤声,往事像潮水退去一样,渐渐地退出了我的脑海。
我缓缓睁开了干涩的眼睛,对上师哥忧虑已极的目光,勉强笑了一下“师哥,我想起来了,娘当初也自杀过一次,也是你的救的她。”
汉良闻言,竟浑身剧烈颤抖了一下,半跪着将我死死抱入怀中,哑然长吁“你没死你还活着”他的手臂在颤抖,抱着我的力量却实打实的大。
“要是你死在我眼前,我就是死,也无法面对娘啊”乍经生离死别,师哥似乎感慨良多,还不忘呵斥我,“老七,你真是傻啊”
师哥的怀抱从来都能让我安心,我缓了一缓,听见师哥在我耳边低声说道“仙栖,你做得很好,陆少怕是活不过去了。”
我怔了怔,这才想起,原来在水中,我竟一心想要捅死陆隶来着。
心尖颤了颤。倒不是为了陆隶,只是为了我自己。原来我的这双手,也不干净了。
扭头向对面船上看去。
先看到的不是奄奄一息的陆隶,而是横刀而立的宇文钊。水从他的头上衣裳上滴滴答答的淌到船板上,他的衣服上也传来血腥味儿,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旁人的,只是在夜色之中分辨不出来。
宇文钊浑然不觉,站得比古松还要挺拔许多,稳得比磐石还要坚韧许多。
“宇文,”我唤他,用了很大的力气,可发出来的声音还是如蚊子哼哼一般,幸而他听到了,扭头看向我,“你受伤了么”
宇文钊怔了怔,对我露出一个笑来“没有。”
我不相信,他当初腿上受了那么大的伤,不还是装得没事人一样么却不必揭穿他。
我笑了起来“真好”
这一笑,却牵动了内里的伤,使我剧烈咳嗽起来。
宇文钊见了,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他一侧身,我就看见对面的陆隶躺在船板上,死尸一般,毫无生气,半天才能看见他的胸膛还在微微的上下起伏。
原来还没死。
我说不上失望还是庆幸,脑袋里很懵,陆隶那样的人,如今却怎么变成了这样
还是说从来都是我认人不清,看错了他
心里只觉得苦涩。
“怎么他们没反应”我扭过头来问师哥,“既不让我们走,也不围上来,他们是等着陆隶咽气呢”
尽管不合时宜,师哥还是发出了短促的一声笑。
短暂而诡异的静谧之后,猛地爆发出一声吼“兄弟们他们有钱人欺负我们没钱的能不能忍”
师哥头一个大笑起来,低头看向我“是邵岑”
我拼命地想去看,却爬不起来,还是师哥叉住我的肋下,像举孩子似的将我举了起来。
但见得我的邵岑师哥像遁地大仙,从那四面船上的一条露出头来,振臂一呼,竟将四条船上的船夫呼动起来,都举起船桨厉喝起来,以及船上的帮工,只要不是陆家的人,都倒戈相向了。
惯做体力活的人齐心协力起来,竟自有一股威严庄重。
连宋船夫的儿子也被鼓动了,跟着喝了两声。
陆家人大势已去,加上陆隶失血过多,生死未卜,大概来不及再来和我们算账,便偃旗息鼓的并到一条船上,退去了。
邵岑跳上我们的船来,劫后重生一般的将我和师哥一同抱住,七尺的汉子,不由的哽咽起来。
“大哥,都是我动作太慢了差点害死你”
汉良苦笑“别乱说,若不是你,我们这次都逃不出命来。”
邵岑脱下外衣,用力裹住了我,含泪笑“仙栖,你倒是厉害了若是那厮死了,往后就跟着哥混吧”
说罢,就被汉良啐了一口。
原来邵岑自从离开,便加入了一帮地头蛇里,谁知竟受了许多白眼欺凌,他凭着一股勇气,杀了两个坐帮的恶霸,领着底下的兄弟造了反,如今他们安生营业,都肯给邵岑一个面子。
“这些船夫伙计平时看见我,还会送我一尾新鲜活鱼呢”邵岑向我卖弄,“怎么样,你师哥我混得还不错吧”
我点了点头,轻笑起来,不妨却笑着咳出一点东西来。
宇文钊不等我开口,移过火把来一照,和我的两个师哥瞬间脸色都变了。
是一口鲜血。
我喉咙里有些腥甜,手上力气便一松,但听得“咣当”一声,原来我竟一直握着宇文钊送我的那把匕首,如今才掉在了地上。
银光闪烁着刀面上沾着的血和着我吐出来的那一口血,有种异样的骇人。
作者有话要说
这段水下打斗的节奏是很快的,要不大家也没有那么好的肺活量啊,不过我描写得就有点缓慢了,大家将就一下吧爱你们
第45章 顶天立地
院子里的太阳很温暖,加上我坐的那张竹藤椅,被师哥铺上了一层褥子,现在软和和的,很舒服。
我半躺着坐在那张竹藤椅上,身上盖着一张毛绒绒的毯子。
这是个半败落的小院子,里面养的许多花花草草,因为长久的无人打理,已经枯萎凋零了,满地干涩蜷曲的落叶,一脚踩上去,吱呀的响。还有一些填满了土,半开裂的空花盆,里面长出了一些野草,倒还有些意思。
围着的篱笆栅栏也需要修葺了,我想,若是整顿一下,这个院子还是很可观的。
“等哪天闲了,就把那边的篱笆好好休整一下,养点小鸡来,隔三差五的,还有鸡蛋收呢”
不知何时,香鸾已经走到了我的身后,手中还端着一个茶盅。她对我笑了笑,不再以胭脂匀面的脸上微微有些许的憔悴,眉眼间却是快乐的。
“来,里面是桂圆汤,趁热喝点。”
她将茶盅递给我,又将我身上滑落了一些的毯子往上拽了拽,俨然一个长嫂的模样。
这里是离金陵城外隔了几个村子的小镇子上,这几间屋子,就是汉良拿了钱来置办的新婚宅子。那一晚,陆家人带着生死未卜的陆隶急匆匆赶了回去,师哥便径直将我们都带了过来,幸好一路再无波折。
过了两日,因不见有人追来,我便提议,将香鸾接了过来,毕竟她已经成了亲赎了身,沁芳楼是再也住不得了。
我知道,师哥是碍着我的面子,才不好意思提议接香鸾的,他的心里,其实是很想香鸾的罢。
“谢谢嫂子。”我接过茶盅,揭开盖子呷了一口,笑,“嫂子坐。”
香鸾便扶着肚子在我面前的椅子上坐了,笑道“身上可好些了我才来的时候,看见你脸色那么差,可实在吓了一跳呢”
我叹了口气,点点头“好多了,都是嫂子费心照顾的缘故。”
托着茶盅怔了怔,又对她说道“那日晚上,都是我,毁了嫂子的大好日子,这些日子想和嫂子说一声,只是没脸。”
香鸾笑道“快别这么说,一家人了,怪生分的再说,我们这样的人,其实并不在乎这些虚礼,能得了你师哥,心里其实已经很满足了。”
她略坐了坐,站起来就要走。
我不想一个人坐着,急忙挽留她“嫂子再坐坐。”
香鸾到底是人精,一眼就看出了我的心思,笑道“我进屋拿点针线来,要不也是白坐着。晚上叫你师哥从外面点带便饭来吃吧,我就不捯饬了。”
我得了她的保证,这才撒了拽她袖子的手。
香鸾噗嗤一笑,乐了“你啊,真像个孩子”说着,在我脑袋上轻轻弹了一下,这才款款走了进去。
她穿着寻常人家的粗布衣裳,虽不复当年沁芳楼头牌的盛荣,却也多了一份为人妻母的温柔,越发的,竟叫我羡慕起来。这样平淡温和的日子,不正是我所期望的么
“给你。”
一只风铃递到我的眼前,我愣了一下,顺着风铃抬起头,宇文钊正举着一只铃铛样式的风铃,紧紧抿着双唇看着我。
“你买的”我接过风铃,一时有些讶然。
宇文钊点了点头“外面有人喊卖,我就买了一个,给你听听声儿。”
我拨弄着那个风铃,有些想笑。
方才瞥见他远远的坐在台阶上,不知在拨弄个什么东西,现在看来,大约就是这只风铃吧这人,据我邵岑师哥说,是江湖上有名的行侠仗义的勇士,可大多数时候,却还像个与世无争的孩子。
“挺好听的,谢谢。”我对他笑了笑,又说道,“那晚上,也谢谢你了。”
宇文钊仍绷着一张脸装严肃,却还是点了点头,踌躇着,似乎想和我说些什么。我刚想问,就见他目光一顿,转身飞快地就走开了。
我有些狐疑,转过头去一看,就见香鸾拿了针线,已经折了回来,心里略略的了然。
他大约,还是不大喜欢和外人接触罢
“这个人,怎么那么古怪”香鸾皱了皱眉,在我对面坐了下来,“平常,我都不敢和他多一句话。大约是个石头做的吧”
我淡淡一笑,说道“没有,他其实内心很柔软的。”
“是么”香鸾有些不信,“不过我都听你师哥说了,那晚多亏了他,要不也不得顺利呢”
我点头“是呢。”
静静地看着她在我对面纳一双鞋底,想了半日,还是没忍住,问她“嫂子,后来乔家没派人去闹你们么”
我看得分明,我话音未落,她熟练的穿针引线间,顿了一顿,笑了“没有。”
那笑容似乎颇为虚情假意,很像她从前应付讨厌的客人时的神色。我心里咯噔一下,面上仍淡淡的,仍继续问她“那日师哥跟着我出来了,乔五竟然没有发现么”
“没有,到了时辰,我就上轿了,吹吹打打的去他借的屋子去了。乔五爷,总不能一径跟进去吧”香鸾笑了笑,“他大概也巴不得见不到汉良,哪里还会注意他在不在呢”
我越发觉得古怪“他散的时候”却是问不下去了,乔五那天走的时候没看见我,当真就乖乖的离开了怎么会可若是问出来,岂不是让香鸾觉得我和她生分,什么都要刨根问底
人上最难,我不得不如此感叹。
可心底总是觉得出事,抑或是他们都瞒着我什么,不然,如何打发得了乔五
香鸾叹了口气,将鞋子放到了一边,站起身来走到我身边拍了拍我的肩膀,叹道“七弟,别多心了,信你师哥一次,好歹我们能把事情办周全。你身子太弱了,还是宽心些多养养吧”
果然,是有事瞒了我。
我勉强笑了笑“是,嫂子费心了。”
她点点头,督促着我将那盅桂圆汤喝了,端了碗进屋。
那一晚咳出血来之后,我便觉得身上乏力的很,师哥请了大夫来看,都说我忧思过重,年纪轻轻的,却很有些亏损了,要好好的补一补。这几日,香鸾便时时变换了花样来给我做吃的,每每如此,我总是很感动。
香鸾么,自然就是我的亲嫂子了。
晚上师哥做工回来,果然带了食坊的便饭回来,大家坐在一起吃了。
饭罢,宇文钊说道“叨扰了这几日,我打算明天走。”
我愣了愣,忙说道“这么着急”
宇文钊点头“日子久了,我不习惯。这些日子已经很够了,况且你师哥师嫂照顾你也辛苦,我还是不要添麻烦了。”
汉良师哥笑着哼了一声“也不麻烦,不过是多双碗筷,多间屋子罢了。你要是愿意,住多久都可以”
自那一晚,看见宇文钊割麦子似的割人脑袋,一身的勇武,全都是为了我,师哥便对他的印象很有改观,同住了这几日之后,竟有些称兄道弟的味道了。
“不了,也该走了。”宇文钊看了看我,“你好多了,我就放心了。”
我知道挽留不住他,只得问“这次打算去哪儿”
宇文钊沉默了片刻“往北走吧,大约会出关看看。”
我点头“一早走么让我送送你吧”我见他刚要开口说不用,就摁住了他的手,态度十分的坚定“让我送送你,不然我心里不安。”
宇文钊短促一笑“好吧,你还是这般的欠不得人情”
第二日一早,连太阳还未完全的升起,我便同宇文钊一同起来了,走到镇子上吃了早饭,便送他出镇子。
一路上,宇文钊都没有和我说什么,到了镇子口,站住脚歇了歇,忽然扭过头去不看我“若是有什么想问我的,就问吧。”
我苦笑了一下“你肯告诉我”
宇文钊冷笑一声“我不是你的师哥,不想过分的保护你,把你蒙在鼓里,当个傻子”
他忽然转过身来,对上我的双眼,十分的认真“仙栖,别人只能救你一时,却帮不了你一世。人活一生,不能不顶天立地。”
一时如雷贯耳。
我内心震撼不已,亦是自惭形秽。
顶天立地,这四个字太重了,如今我一身的肮脏,怕是再也当不起了。
脑袋里轰隆一片,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宇文钊盯着我,若有所思一般,缓缓说道“当初是你大师哥找到邵岑的,我当时正好受了他的一点恩情,又听说是你的事情,便说要一起来。商量的就是在婚礼之日动手。不过当初,却是打算硬将你抢回来的。”
我怔怔地听着,随即问道“不过”
宇文钊摇头“也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后来你那个叫长秀的师弟来找我们,说是那天晚上,把你带出来后,他可以扮作你的模样,和乔五一同回去,好歹给我们拖点时间。”
“扮作我的模样”我大惊,“如何做得到乔五也不是瞎子”
“你师嫂给他做了件黑色的兜头大帽子衣裳,他穿了,把脸低下,加上我们预备着把乔五灌得酩酊大醉,应该分辨不出来。”
宇文钊说得不咸不淡,殊不知,叫我心里波翻浪涌长秀这个傻孩子就不怕乔五弄死他么
宇文钊似是看出了我的心事“你大师哥原本是不肯的,这样不就是将他另一个师弟往火坑里推么你师弟却说他是心甘情愿的,又说他与乔炳彰有旧情,不会有事的。”
我大概能想象出长秀那信誓旦旦的痴傻模样,不由的又气又伤心。
“至于乔炳彰发现了之后为什么没有找过来,我也不知道。”宇文钊负手说道,“不过提醒你,我总觉得,以乔家的势力,他想找你,不会找不到此处的。”
我为了长秀心痛不已,此刻只能点头“我知道,我会多小心的。”
暗暗握了袖中的匕首,暗想,大不了便一了百了,来一个玉石俱焚。如今,我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宇文钊说罢,翻身上了备好的马,对我点了点头,双腿一夹马腹,策马奔了出去。
第46章 断手
我望着乔家紧闭的大门,一时有些发愣。
避了师哥师嫂,悄悄的雇了船和马车回来,千万种的可能都在脑海里设想了一遍,偏偏没有想到这般。紧闭的大门,只有两个小厮隐约在坐在门房中,咕着热酒,大约在闲聊。
街边站了良久,直到腿都麻了,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小心翼翼地的打探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