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挤出一个笑来“多谢陆少爷了。”说着,伸手去拿。
陆隶手却往外一撇,跟着“啪”地将我的扇子打开,他看了看扇子,又看向我,笑“这把扇子上画的是西湖的灵隐寺吧山水泼墨之间,极为灵动,我看了很爱。不知你肯否割爱,赠扇与我”
我闻言,不由蹙起眉来。
不是我舍不得一把扇子,只是那扇面上的画是我自己画上去的,若是送给他,显得太过尴尬。
一转念,我想到这人是乔老五的表哥,也不是什么好人,还是不要过于多说为好,再说区区一把扇子,送了他,我再重画一把,亦不是难事。
于是说道“既然陆少爷喜欢,就收下好了。不过一把扇子,某还是送得起的。”
说完就要走。
陆隶的脸上扬起大大的笑容来,他的手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从我题着姓名的落款处抚过,跟着收起扇子藏入袖内。
这一连串的动作我看了,不知为何如此的碍眼。
不愿多生是非,我急忙要走。
陆隶又抢上一步,拦住我,在我惊愕的神色下,莞尔一笑“仙栖,让我送你回去吧”
第17章 两送别
马车上,我一个劲悄悄往车厢边角上靠,陆隶坐在我身边,一直含笑盯着我,我被他看得十分不舒服,又无可奈何。
本来说什么我也不肯让他送我的,结果被乔炳彰那厮知道了,只说好,那就麻烦表少爷了。跟着不由分说,硬是把我塞进了马车里。
陆隶忽然开口“仙栖,你去过蜀中么”
我怔了一怔,那么遥远的地方,我怎么会去过呢遂摇了摇头“没有。”
陆隶微笑“哦,我随口一问,你不要往心里去。”
我摇头“不会。”
他顿了顿,继而又笑道“只是我出生在那里,那里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的美景,我终生难忘。若有机会,真想带你去看一看。”
我不由侧头“带我去”
他盯着我,微笑着颔首。
我摇头“我不去。我生在此处,死,也愿意死在这里。”
陆隶讪讪一笑,说道“是,自古游人只合江南老,可天下名山名水那么多,你真的不想去看一看么”
这人,忽然有点意思起来,平白的献什么殷勤
我笑了笑“不是不想去,去,也得和亲近的人去。”
陆隶忙笑道“那些人才能算得上亲近”
我笑了“亏陆公子还是个读书人呢这么浅显的道理您也不知道上有父母先祖,下有妻子儿女,再不然,还有朋友兄弟。这三类人,都是最为亲近的。”
陆隶笑道“那对你来说,何人才能算得上亲朋好友”
金兰之交、贫贱之交、莫逆之交不知为何,我脑海中闪过这一串的词汇,想到的,都是师哥的面孔。
我笑笑,不回答他。
陆隶却又说道“我有一干酒肉朋友,平时吃吃喝喝笑笑,全都不当真,偶尔想和人说几句真心话,却没有一个能说上几句的。你说,我是不是很悲哀”
我笑“陆少爷的福气,不是我们升斗小民能明白的。”
陆隶叹了口气“仙栖,你这样的冷漠真叫我伤心。”
我摇头“不是一路人,难讲一路话。我与陆少爷攀不起亲近二字。”
陆隶噗嗤一笑,说道“仙栖,你可真像块硬石头”
他说着,从袖子里又摸出一把扇子,递到我面前,笑道“我拿了你的,你不妨收下我的,今后见面,也就算是认识了。”
我不想留下他的东西,遂笑了一笑,扭过脸去看马车外。
陆隶拿着扇子的手不肯收回,执意笑道“我知道,你和老五有纠葛,可那是你和老五的事,你不能为此就把我们一竿子都打死了。”
他用手臂杠了杠我“仙栖,你是个明白人,我说的难道不合情合理”
他说起话来倒比乔老五拎得清楚,我那时耳根子软,脸皮又薄,一下没忍住,噗嗤也笑了出来。
这么一笑,刚才凝滞的气氛一下子也就活跃了起来。
我接过他递来的扇子,缓缓展开一看,乃是一幅墨梅傲雪图,梅树枝干如骨,一笔笔泼墨极重,看得出是多年功夫之所在。我顺着画,望向落款,乃是“青城居士”四个字。
我遂笑问“这青城居士是谁闻所未闻,可这画作却是罕见的有风骨。”
陆隶听了很是受用,微笑道“不才,正是在下的别号。”
我听了,这才真的震惊起来,以为是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有学之士,不由有些羞惭,低头笑了笑,合拢了扇子说道“多谢陆少爷厚爱。”
陆隶笑道“陆少爷这三个字实在不亲厚,我与你一见如故,不如你以后就叫我越之。”
我愣了愣“越之”
他大大的应了我一声,点头,笑“是啊,这是我的表字,这样,不就亲厚多了”
这也就是他们读书人家的习惯,我们穷苦人家不还是一个名字念到死谁还有什么字不字的
不过我也就是在心底腹诽一番,到底不能再和陆隶摆脸色了,遂笑道“好,承蒙陆少爷看得起。”
他故意瞪眼,笑“还陆少爷呢”
我不好意思了“越之,越之。”
陆隶见我应承下来,眉眼上都染了笑意,一个劲地跟我吹嘘着蜀地的风土人情,说得天花乱坠,也不害臊。
我默默听着,只是笑叹他们表兄弟,真不是一样的人。
事后回想起来,亦只能感慨一句自己年少无知,不更世事。譬如人家说“字如其人”四个字,可有多少奸佞之辈还不是写得一手好字么
马车在沁芳楼的门口停了下来,陆隶率先跳下去,深吸一口气笑道“马车坐久了,果然也是会气闷的。”
我跟着跳了下来,一抬头望见题着“沁芳楼”三个大字的匾额,竟觉得倍加亲切。
我向陆隶告辞,立刻就想飞回我那屋子,躲回我那一方清净之地。
陆隶却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腕,在我略显愕然的目光中,笑了一笑,说道“仙栖,五日之后是犬子的百日宴,你能否前来赴宴”
他看我张口就要拒绝,连忙补充“就当给我个薄面。”
我硬生生把果断拒绝的话咽了回去,想了个委婉许多的措辞,说道“越之,这是和你的亲朋好友相聚的日子,若是想聊字画,我们可以改日再约。”
陆隶的脸上流露出显而易见的失望神色。
突然间,我竟莫名觉得自己无情起来,一时嘴快,补充说道“不过你要是想让我前去伴奏应唱,只管和黄妈妈说就是了。”
他听了,骤然一笑“真的那我就当你答应了”
答应什么我默了一默,答应去唱曲这有什么难得的,也值得他高兴
我不明白他突然的展颜是为何,匆匆点了点头就想走。
陆隶又笑道“真好,仙栖,你不知道,我总觉得问过你自己的意思,你自己答应了,我心里才能痛快。”
我被他缠得有些烦闷起来,且他说话云里雾里,颠三倒四的,实在叫我琢磨不透,只得应付着笑道“越之不必如此,仙栖本就是伴唱的琴师,不管是谁定下了,自然都该赴约的。”
说完,一揖到底,也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多谢专门送我一程,告辞了。”
话音未落,我掉头就跑,一早上起来受到惊吓的阴影还没完全消散,我哪里还有多余的精力和他满嘴拽文拽词的乱说
路上好几个扫地抹窗户的小姑娘和我打招呼。
听她们脆生生的叫一声“七哥”,我心里说不尽的受用。
紧赶慢赶走到我自己的屋子前,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看见宇文钊坐在屋门口上,一只手扶着他那柄宝剑,一只手拿着干净绢帕,正在擦拭他的剑。
那剑已然明晃晃的让我眼前晕眩,被他擦来擦去,更是泛着一股骇人的银光。
宇文钊眉头紧锁,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我放慢了脚步,生怕一个动静,惹恼了他,他挥剑就能杀人。
谁知他抢先抬起头,张口就问“你昨晚去哪儿了为什么没回来你的琴怎么叫别人送回来了”
这可奇了,他平时一句话都不肯多说,现在怎么倒关心起我去哪里了
我迈脚要从他身边跨过去,顺口答道“我喝醉了,在别人家里借宿一晚罢了。”
宇文钊突然大喝“你站住”
像突然凭空霹雷,吓得我一个哆嗦,僵在门口,一只脚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落下去。
他望向我,眼中说不出的不爽滋味“果真”
他这么一说,叫我想起今天一早醒来,发现居然身在乔炳彰府上的震惊和之后遭受的屈辱,一时间羞愤难当,反问道“你什么意思”
我逼视着他,内心说不出的郁闷和愤怒。
宇文钊居然被我看得不自在了,他扭过脸,半天闷声说道“你不回来,应该提前说一声,省得”
他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悬在那里叫我实在摸不着头脑,见他亦是郁闷,只得耐下心问他“省得什么你究竟怎么了”
宇文钊猛地站起身来,走开两步,背对着我说道“这几天我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今天一早就想走的,没想到你不在。我们江湖上人有个规矩,受人一恩,日后必当报答。你救我的这笔,权且记下,日后有机会,我必报”
我怔了怔“你要走了”
宇文钊沉默片刻,说道“是,不过走之前,我打算教你一招用作防身。”
我下意识问他“你听到什么风言风语了”
宇文钊答得飞快“没有。”
他这么一答,反叫我心里疑云更大了,只是他不愿意说,我也不好勉强。
宇文钊果然说到做到,教了我一招反擒拿手。只是我没有这样的底子,学起来慢,为难他亦有耐心,直到把我教了个分,这才罢休。
眼看天色不早了,他仍是要走。
我不解“多待一天不行么明天一早再走也不迟。”
宇文钊摇头“不必了,我即可上路就好。”
我拗不过他,无法,只得把他送到秦淮河的渡口。
宇文钊逆风站在渡口,风将他的头发连着发带乱吹。他看了我一会儿,从衣领里拿出一把很是精巧的匕首递给我,说道“这是我的爱物,送给你防身。”
他怎么还想着我防不防身的事
心里却着实感动。宇文钊这人,确实不是个温和良善的人,难得他一直挂记着我。
我刚接过收下,他就转身要走。
我连忙唤住他,想了想,从脖子上取下我佩戴了多年的一枚玉坠,虽说不是什么极品好玉,可亦是我多年的爱物。
我将玉在手中攥了一攥,递给他,笑“这亦是我的爱物,换你的匕首吧,也不算亏欠了。”
宇文钊接过玉坠,似乎怔了怔,他颔首“好。”
说完,再不耽搁,转身上了船。
只是我这人多愁,只目送得他的船只远去了,才折回。
第18章 前奏
自从乔炳彰与我约下一月之期后,果真信守诺言,再也找过我,只是不知为何,沁芳楼开始一日日的凋敝了起来。
先是几个年轻姑娘的局子一个比一个少,紧接着,月生她们的常客也渐渐不来了。
现在白日愈发的短,黑夜愈发的长,原本该是她们应局子赚钱的时候,却萧条了起来。她们常四五个一桌推骨牌,把一吊子钱扔得噼里啪啦的解闷。
只是黄妈妈的脾气开始见长,眉头时常紧锁着,坐在那儿不停地翻账本,也不知道是不是真能看出个花。
长眼睛的都看出来了,沁芳楼的生意,是越来越难做了。
最难熬的是月生,她没了收入,难以支撑她和卢十郎两个人的日常用度,再说不进账,黄妈妈也开始变得不近人情起来,隔三差五就要撵卢十郎走。
月生天天哭,哭得眼泡时时肿胀着。
我和师哥没办法,除了平时的活,又额外接下了一些。
原本除了沁芳楼的姑娘唱曲,别的院的姑娘出局子,我是不陪的,现在亦得接下了。周举人那里,我也应着一份差。现在哪家要抄录佛经黄历了,我也会去接。
但凡能有一笔进账,无论多少,亦是嫌弃不得了。
其余的行院亦是可怜我们,亦是要嘲笑。人心就是这样的,好的时候要亲近,败了的时候亦不留情。
黄妈妈以为她得罪了什么人物,抑或是姑娘们得罪了什么人。
我起初亦是如此以为,早已把乔炳彰和我的约定的一月之期抛到了脑后,忘得干干净净。
直至陆隶的小儿百日宴上,我陪着香鸾去应唱。
他们陆家、陆隶的妻家何家,还有各位表亲家,如乔家、孙家,一大堆的男人围在大桌子前喝酒取乐,骰子摇得震天响,身边都是一水的漂亮姑娘。
唱曲的却唯有我们沁芳楼的香鸾一个人。
香鸾一个人唱了五六支曲子,嗓子都快哑了,我亦是手酸得厉害,仍是不敢停。
陆隶时不时看看我,只是酒桌之上,红男绿女的,谁还知道他打的哑谜
况且乔炳彰兄弟亦在座,我提着一百个小心。
唱罢了第七支曲子,香鸾悄悄推了推我,她指了指自己的嗓子,摇了摇头。
我手指亦是烫得出了汗,自然会意,放下三弦起身礼了礼。
陆隶和乔炳彰同时看向我,前者的目光还算温和,后者则带了许多的戏谑。
“七师傅,怎么了”
我低头“实在对不起陆少爷,香鸾姑娘有事,得先走一步了。陆少爷怕还邀了别家的姑娘来唱曲,我们沁芳楼就不多打扰了。”
香鸾亦是含笑起身,福了一福,说道“真是对不住陆少了,只是答应了别人,不好推脱,请陆少海涵。”
陆隶刚要说话,乔炳彰忽然抢先笑道“仙栖,要走了”
他这一声实在突兀暧昧,在座的一个肚子里的坏水比一个多,自然听得出其中的狎昵,纷纷大笑起来。
更有甚者,拍着乔老五的肩膀大笑“老五,你身后茫茫,若要他做了后土,岂不无后了”
乔炳彰摸着自己的下巴,轻笑“能得美人如斯,还要什么后”
乔炳坤亦是笑“我五哥风流无限,你们学不来的”
一帮败类
我懒得理他们,只和陆隶点了点头就要走。
谁知刚从乔炳彰身后走过半步,却被他一把拉住了手腕,扯在原地,说道“仙栖,就这么走,岂不可惜”
我腻味已极,说道“不然如何”
乔炳彰拉着我不放手,对乔老六说道“老六,你不是说有新鲜玩意请我们看么”
乔老六笑得极为不怀好意“是,保准让五哥和在座各位哥哥满意尽兴”
在座的,属他哥俩蛇鼠一窝,最不是东西
乔炳彰对香鸾笑“实在不好意思,我要留仙栖下来看这新鲜玩意,姑娘要是上别处,就请自便吧”
香鸾赔笑“五爷,您何必逗我七师傅是我惯用的琴师了,没他帮衬着,我还怎么唱”
乔炳彰玩味地看着我,应付香鸾“那我可不管。”
我淡淡看了他一眼,知道这东西发起疯来谁也管不了,心想着又不是在乔家的地盘上,何必畏惧他
于是对香鸾说道“你先回去吧,没事的。”
说来也不算骗人,香鸾的温心老凯正等着她,哪有精力在这儿耗
香鸾心里头搁不住,只得撇下我先走了。
香鸾一走,孤零零就撇下了我一个,一时好不习惯。
乔炳彰笑着要人在他的身边加个座,他身边的陪酒女孩站了起来,要把位子给我。
实在不像话。
而我又何必给他们看笑话
我低了头“承蒙五爷抬举,只是仙栖乃下愚,不敢自大坐在此处,不如就请在五爷身后加个座吧”
乔老六不厚道地笑了“五哥,他不肯跟你坐呢”
乔炳彰轻笑“这可怎么好”
他笑得有如狡狐,极为阴险奸诈。
我下意识看向了陆隶,目光中不自觉带了几分求助的味道。
一直沉默不语的陆隶见我看向他,忽然笑了一笑,说道“五弟,不要为难七师傅了,就在你的身边加个客座吧”
为着陆隶到底是主人,乔炳彰再横,也不好扫了他表哥的面子,遂松开我的手,让人在他和乔炳坤的中间加了个空座,笑道“七师傅,坐吧”
不知为何,这“七师傅”三个字从他嘴中蹦出,格外地叫我不舒服。
再说这位子夹在乔老五和乔老六的中间,委实叫我膈应得慌。只是眼下没得挑,只得缓缓地坐了下来。
乔炳坤笑眯眯地给我倒酒,边笑道“还是表哥面子大,七师傅肯赏脸和我们坐一处了。来,七师傅,上了我们的桌,得按我们这桌的规矩来,先喝了这一大海吧”
赫然一个装满了酒的巨大海碗朝我推来。
虽说有时候赴宴应局,我也有喝醉的时候,但像这样上来就是一大碗的,实在罕见的不怀好意。
猛地这么一大碗下去,只怕立时就能醉死。
想是我的面上浮现出犹豫的神色,乔炳彰还在一旁说着风凉话,笑道“仙栖,若是喝不了,和我说句软和的,我的面子,在老六前还是管用的。”
乔炳坤亦挑眉“那是自然。”
我环顾桌上的其他人,不是搂着伎子玩笑,就是笑眯眯的夹菜喝酒,可谁不是悄悄的斜乜着眼,要瞧我的笑话
我深吸一口气,端起那比脸还大的一海碗,对嘴开始往下灌。
咕嘟咕嘟,酒从我的嘴角边渗出,滴落在我的衣服上,我感到胸前的衣襟渐渐湿透了。
不知道乔炳彰和乔炳坤这时候是什么反应,我也顾不上了。
冰凉的酒水从喉咙流淌进胃里,搅得胃开始有了反应。更兼呛人的酒气从鼻子前窜入,辣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拼命之际,忽听得一声“别喝了,别喝了”
我晕晕乎乎间,辨识出来,是陆隶么
挣着脖子咽下了嘴里最后一口酒,刚一低下头,酒就差点从喉头溢了出来。
我连忙扭过脸去,捂住了嘴巴。
没过片刻,酒热就从身子中燃燃升起,从胃部一直窜到了脑仁,我被辣得呛出星星点点几滴泪来。
乔炳彰不忘鼓掌叫好,他声音莫名的森冷“好,好极了仙栖果然豪气冲天,非同一般”
他说便说罢,何必又把脸拉得那么长,阴冷的厉害
我不明白。
难道喝下那一海的,不是我,反是他
一个在桌边侍候的丫鬟端了一碗热汤到我手边,我一怔,她却笑道“仙栖少爷,是我们陆少预备给您的。您空腹喝了那么多酒,还是喝点热乎的压一压吧”
我笑了笑“多谢。”
却是看着陆隶说的。
乔炳彰却幽幽说道“表哥怎么突然这么会疼人了莫不是要和我争”
什么鬼话竟把别人想得同他一样恶心
我撇过脸去不理他。
身后有人说道“陆少,六爷请的人来了。”
陆隶忙清了清嗓子,笑道“请进来吧”
我以为又是哪家的公子哥,只当不关自己的事情,低头一勺一勺的喝汤。
别说,一点点热汤下到胃里,顿时舒服多了。
乔炳坤突然隔着一个伎子拍了我一下,笑道“七师傅,怎么连你们自己人来了,你都懒得看一眼”
我怔了怔,自己人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听身后熟悉的一声“陆少,六爷,长秀来迟了,请恕罪。”
我急忙转过头,果然看见长秀在身后一揖到底。
他什么时候和乔炳坤缠上了
我心中警钟大震,这个乔老六可比乔老五还要阴毒,虽然这兄弟二人都是打死人都不眨眼的恶霸,可这乔炳坤比他哥还要有心眼,一颗心上全都是窟窿眼
乔炳坤抢在陆隶前先笑了“哦你在哪儿被绊住脚了,我叫也敢迟来”
长秀全然不复跟着乔炳彰时的猖狂,答得颇为小心“六爷叫来,不敢再应别人,只是来的时候弄脏的衣服,失了仪容,回去换了一件干净的,这才耽搁了。”
乔炳坤笑道“是么”
长秀始终低垂着头,应道“是。”
“原谅你原不难,只是这么多人等你一个,况且又都是我的亲朋故交,你叫我的面子上怎么好看”乔炳坤轻笑着,慢条斯理地笑着,忽然对上我的双眼,“七师傅,听说你是长秀的师哥,你们师兄弟从前犯了错,都是怎么惩罚的”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落在我和长秀身上,一时间都带了几分看戏的味道。
果然不是好东西
我缓缓站了起来,有些醉意的脑袋不是那么清醒,只得拿最老套的办法解围,递了一杯酒去“那我代长秀向六爷赔罪了,六爷大人有大量,满饮了这杯吧”
他微微偏过脸去,似笑非笑地望着我身后。
忽然一只手摁在我的肩上,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味道,将我摁回了椅子里。
乔炳彰说道“老六,你要管教你的人我不管,但不要牵扯上别人。”
乔炳坤满口笑着答应“是是是,五哥教诲的是。”
他看向长秀“这样吧,你师哥也算给你求过情了,我也不再追究了。今天是我大外甥的百日宴,我夸下海口要给在座的各位哥哥瞧见稀罕玩意,所以特地叫你来,你可不能辜负了我的这番心意啊”
长秀低声应是。
不知为何,我的心却不禁提了起来。
第19章 作践
“各位,昔日武后蓄男宠张昌宗,世人以为美,则令扮作仙人王子乔,着羽衣、骑仙鹤,吹笛游幸。”乔炳坤笑着缓缓说道,“我们哥几个虽不是武后,可逍遥快活,却不能逊于一介女流。”
他说着,走到长秀身边,硬是扳起他的头,摩挲着长秀的脸颊笑道“你们看,今我有长秀,能不能堪比当年的张昌宗”
陆隶的妻舅何冲第一个笑起来“像有个张昌宗,正好还有个张易之”
不等我恼,乔炳坤先笑“哎,饭可以多吃,话不可以多说。七师傅这样带刺的玫瑰,我可怕扎得手疼。”
他向乔炳彰挤眉弄眼“还是留给不怕疼的去吧”
乔炳坤一手搂着长秀的腰,一手托着长秀的下巴,笑道“我啊,就想亲眼看一次骑鹤吹笛的王子乔,今天不如叫长秀扮上,给我们开开眼界”
他凑到长秀耳边,气息都把长秀的鬓发吹了起来,他笑“秀儿,给不给扮一个”
我眼见得分明,长秀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但长秀毕竟也摸爬滚打那么久了,他愣生生堆出一个笑来“是,六爷高兴就好。”
也不知乔炳坤从哪儿,真弄了个巨大的仙鹤玩偶来,几人推着才能动。看得在座的纨绔们纷纷拍案叫绝,兴奋不已。
又弄出一套薄纱衣服来叫长秀换。
长秀接过衣服来,想要披在穿来的外衣上,却被乔炳坤劈手夺了过去,在长秀疑惧的目光下,抖了开来,笑道“这可是进贡用的好纱,薄如蝉翼,软如烟雾,就这么马马虎虎的穿上,岂不糟蹋了”
他啧啧两声,下令“把你外面衣服脱了。”
长秀脸上一阵难堪,手上却一刻不停,解开了外衣的拖了下来,伸手要去拿那件纱衣。
乔炳坤却不肯放过他“继续脱”
长秀低垂着眼脸,缓缓伸手又把里面的一件青色衣裳解开了。
虽然渐冷,可长秀一直穿得单薄,这下便把白色的亵衣露了出来。
那么多人的瞩目之下,想必一定很难堪。
长秀伸出手,轻声说道“不敢烦劳六爷大驾。”
乔炳坤那厮却轻笑“长秀,你可越来越会糊弄我了我们哥几个等了这么会儿,你就给我看这个”
说完,立刻把脸翻了“快脱全部都脱了”
长秀闻言,霎时白了张脸,猛地抬起头看着乔炳坤,很是不可置信。
我亦不能相信,这些人就这么直接作践别人
长秀见乔炳坤铁石心肠不肯变更,缓缓地跪了下来,声音尾捎都带着颤,说道“六爷,您是出了名的善人,长秀跟着您虽然时间不长,可一直不敢怠慢。求您疼我,饶过我这次罢”
他说着,声音已然带了哭腔。
听得我心里越发难受。
谁知那乔炳坤大约压根没有心,居然冷笑起来“长秀,你这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给我脸呢”
长秀听了,开始哆嗦起来,连连地磕头。
乔炳坤却不肯饶过他,一把扯住长秀的衣襟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跟着就去扒他的衣服
一个伎子惊呼了一声。
随即是那一班老爷们的哄堂大笑。
长秀拼命挣扎着拢自己的衣服,已然换了哭求“六爷,六爷您开恩”
刺啦一声,白色亵衣被扯破了一个大口子,露出长秀的肩膀来。
他常年捂得严实,皮肤白的很,立刻招来一声调戏的口哨。
长秀被羞辱得涕泪横流,就是挣不过乔炳坤那厮
我再也看不下去了,猛地站了起来。
乔炳彰第一时间来拽我,我一把甩开他,三步并作两步跨了过去,使劲推了乔炳坤一把,趁机搂过长秀来。
我怒“六爷,您什么意思”
乔炳坤被我推了一把,也不恼,理着袖口轻笑“七师傅,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我弯腰拾起长秀脱在地上的衣服,裹到他身上,冷冷一笑“六爷拿我们师兄弟醒脾,我们认,只是别闹过了头,否则大家脸上面上都不好看”
乔炳坤哪里会把我的狠话放在心上
遂轻笑道“七师傅,你想怎么给我脸色”
他笑得一副轻狂浪子样,看得我直恨得牙根痒痒。兼着长秀在我怀里一个劲的抖,更是让我痛心。
我冷笑“六爷如今瞧不起我们,不过是因为我们势单力薄。不过,就算是条狗,欺负得狠了,也得咬人的更何况我们不是狗,自然比狗还多几分气性”
说着,亮出了宇文钊给我的那把明晃晃的匕首,直直对着他。
我听见有几个伎子倒吸了一口冷气。
乔炳彰亦喝道“仙栖”
我不退反进,握着匕首的胳膊朝前直直伸去。
乔炳坤挑眉“七师傅,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声音打着哆嗦,语气却出离的坚定“若是六爷今日执意羞辱我们,我宁愿杀了你,再给你赔命”
“我的命,你赔得起”乔炳坤不以为然,朝前走了一步,“亦或是,你真的下得了手”
我只感到一股滚烫的鲜血在我的胸腔里翻滚。
他又朝我走了一步,眼看就要抵上我的匕首了。
陆隶大概是突然意识到,我说的不是赌气的话,而是真的打算和他拼个同归于尽,大声喝道“老六站住”
我已不能掩饰自己眼中的敌意,冷笑“你再走一步,我就捅破你的喉咙到了阎王地府,也没什么命贵命贱了”
余光里,瞥见乔炳彰朝我冲了过来。
这个东西最不是人
他和长秀好的那会,只怕不知说了多少甜言蜜语,又许下多少海誓山盟,现在翻脸不认人,倒说起什么你的人我的人来
可见这些人都没心肝
我如是想着,手上已然不受控制,朝冲过来的乔炳彰狠狠戳了过去
就听得乔炳坤肝胆俱裂的一声“五哥”,乔炳彰已用手抓住了我匕首的刀刃
锋利的刀刃割破了他的手掌,鲜血一滴滴地落了下来,滴落在地板上。
“仙栖,放手”他冷静无比,竟还知道叫我先松手。
我却已然呆滞住了,做不出任何反应。
乔炳彰皱了皱眉头,大约是割破手掌的疼痛刺激了他。
他向我作保证“仙栖,你松手,老六不会再为难长秀了。”
长秀亦在身后轻轻扯了扯我的衣角,带着哭腔说道“师哥,松手吧,五爷的手流血了。”
白刃上渐渐染了鲜红的血,浓浓的血腥气直直冲入我的鼻子,窜进我的大脑,我这才反应过来。
上牙磕着下牙,话却不退缩“你松手”
我自己的匕首,我为什么要松手
乔炳彰打量我,也许是在估量我现在还处不处要拼命的状态。
铁锈似的味道令我烦躁起来,我咬牙“你快松手”
乔炳彰忽然笑了笑,紧跟着松开手。
陆隶急忙叫人给他包扎,乔炳彰却笑道“仙栖,你伤了我,不给我包扎么”
他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好像被割破了手的人不是他一样。
虽是我理亏在先,却也不愿意低头。
我冷笑“我不”
乔炳彰循循善诱般的哄我“仙栖,你给我包扎好手,我叫老六不要为难长秀了,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