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扭过脸去,笑道“当初我和妈保证过的,你的事就是做哥哥的事。这些年,我一直琢磨这个事,如今那该死的乔老五刚和我们闹过一场,我想着,不能再拖了”
师哥说的“妈”指的是我仙逝了的母亲。他的母亲很早离开了行院人家,丢下师哥一个半大的孩子,再没了音讯。母亲心疼他,认他做了干儿子,和亲生的一样待。
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沉默良久,我头一次那么的严肃和师哥说道“师哥,这钱我不能要你的。不说什么连亲兄弟都明算账的话来搪塞你,我实话说,我就没打算娶妻生子。这个世道,咱们活着都是艰难,又何必生了孩子来祸害他们”
师哥匆匆瞥了我一眼,又挪开了视线“那不成难道你等到老了,还是这么无依无靠的么”
我笑了笑“一个人有一个的缘法,强求不来的。”
他还是不看我。
我继而笑道“现在我守着师哥,等师哥娶了亲生了孩子,我守着大侄子过”
汉良师哥终于看了我一眼,忽然眼中有了些许朦胧的意思,我心中大震,师哥那样的铁骨汉子,难道是要哭了么然而他深吸一口气,使劲揉了揉我的头,到底换了笑容来。
“好,咱们兄弟两个过一辈子”
我心头一热,扭过脸去,愣是在瑟瑟的秋风中哽咽了一声,悄悄拿手抹了抹眼角,这才摆出笑来,搭在师哥的肩膀上,笑“对,我守着师哥一辈子”
我将酒壶里剩下的一点酒全都倒了出来,忍着泪意可劲一口,辛辣辣的酒气从鼻子窜了出来,我冷不丁呛了一下,掉下两滴无名泪来。
等酒从喉咙滑入胃中,立马变得热辣辣的,就像寒冬腊月里,和师哥睡在一个被窝里,师哥身上,也是这样热乎乎的。
前面忽然刮过一阵风,却是月生从绸缎铺子里跑了出来,一手拉了我,一手拉了师哥,就往外面拽。
我忙笑“慢点,仔细点”
师哥忙跟小伙子笑“记我账上,月底一块儿结”
月生拉了我和师哥进了缎子铺。
她执起一段红绸,嫣然一笑“瞧,多漂亮啊我绣对浮水的鸳鸯在上面,做个被套子,送给十郎如何”
那个卢十郎,糟蹋了我的好酒不算,如今又要糟蹋好绸缎了
唉
我笑“你高兴就好。”
她比划在身前,又侧头问师哥“好看么”
师哥是个直肠子,笑道“我不懂,你自个儿挑吧”
兰英在一旁也笑“月生姐姐,分我一半吧”
月生斜乜她,调侃“好妹妹,你要这红绸缎子做什么用莫非,你私藏了个情郎”
兰英瞥了我一眼,脸霎时红如云霞。
月生跟着看了我一眼,随即会意,也抿嘴笑了,轻轻推了兰英一下,笑道“好,就分你一半”
兰英闻言,又瞥了我一眼,带了些许冀望。
我掩饰着朝四下看了看,却真看见一段好料子,指了指笑道“把那匹拿出来我瞧瞧。”
学徒抬头一看,见我指着墙面架着最高层的一卷缎子,有些摸不着头脑的笑了“七爷,这可都是陈年旧货了,您不看点新鲜的”
我笑“你只管拿下来。”
他见我喜欢,便架了梯子去取。
拿下来掀开外面防灰的一层薄纱纸,我仔细一看,确定了自己的眼神没问题,是匹上好的妆花缎。
这店面上的掌柜赵芹在一旁笑“都说仙栖师傅眼光好,一下就把我们这最好的货给挑出来了这是当初自家做了预备着上贡的,一共就十匹。没承想这匹给烧了一个小洞眼,自然是不能再往上头送了,可搁这儿卖又没人会补,过了一个月,我就给放最上头了。想想,都是三四年的事了”
我笑笑“这就是投缘了。”
赵芹扒拉着算盘笑“仙栖师傅想要”
我笑“您嘲笑我我哪买得起实话跟您说,我家香鸾姑娘托我看看的。我这儿心诚,您那儿宽容着点,比个价。破了个眼不要紧,香鸾姑娘自然是能补上的。”
赵芹眯起眼睛,笑了“您早说啊”扭头吩咐小学徒“一会儿包好了给沁芳楼送去”
出了绸缎铺子,师哥一直像有心事,直到了沁芳楼门口,他才拉住我,我笑“师哥,你怎么了”
他把我拉到门前的老榆树下,盯着我,半天笑“仙栖,方才我的话可都是认真的。”
我笑了“我也不是逗着玩的。”
他仔细端详着我,似乎在确定我的真心,末了也开怀笑了,勾了我的肩膀,说道“走,咱们回去”
我亦反手勾住了他“好”
第8章 疑变
自我和师哥说了那些抛心抛肺的话,一晃都半个月了。那人再也没来过,我们谁也都没提起过,似乎那真的只是一个噩梦,梦醒了,一切也就都烟消云散了。
只是快入冬了,大节眼见得越来越近了,卢家的书信几次来催,要卢十郎回家去过年节。月生舍不得,缠得越发紧张。
我知道,她是怕卢十郎一去不返。
除了这件事,我们心头都是安稳的。除了出门陪姑娘们局子上唱小曲,我只呆在屋子里,一个劲地练琴。
琴这种乐器,是一天不碰,就要生分了的。
师哥一得闲,就带着吃的来瞧我。
这一日天气特别的好,秋高气爽。我抱了琴,跑到河边去练习。
耳畔是水声泠泠,身上是水风习习。
练得身上都有些出汗了,停下来搓了搓手指,忍不住将手探入水中。
换得阵阵清凉。
师哥的笑声在我身后响起,随即他说“衣服可滑落水里了啊”
我轻笑“不怕的。”
他坐到我身边的地上,笑“看给你带了什么来”说着,兀自低头解开手中纸包的绳子。
我扭过脸来,因我坐在石头上,他坐在地上,便瞧见他一下矮了我半个头,忽然一乐,玩心大起,竟抬手摸了摸师哥的发髻,笑道“师哥,你比我矮了”
汉良师哥抬头看了眼,笑“这也好高兴”
他解开纸包,我低头一看,是我爱吃的梅花糕。每次出门,总想着买一个吃。
我伸手一摸,还是热乎乎、软乎乎的,可见师哥赶得多急。再一看师哥额头上,果然还冒着汗。
我拿袖子给他擦汗,笑“眼见得一天比一天冷了,你还是一头的汗真没见过你这么怕热的”
他咧嘴一笑,竟有些憨厚的味道。
师哥将梅花糕连着纸包塞到我手中,顺手将我放在腿上的琴挪到地上,脑袋一歪,枕在我腿上,笑“嘿呦,真舒服”
我笑着托起纸包,咬了一口梅花糕。
“小七,我跟你说,今天街上可热闹了地方官上京任职,一路上都是看的人。连我们这里耍把式都没人看了。”
“哦是哪位老爷升迁了”
汉良向来不关注这个,皱着眉头苦想了一会儿,说道“仿佛是乔家的二老爷,就是乔老五的爸”
这名字让我心头一个不得劲,但我不想打断师哥每日的必修课找人唠叨,我勉强一笑“哦,是他啊”
师哥点头“可不是本来乔家就是金陵一霸了,如今他家里又有人往京城里做官了,以后还不得只手遮天了”
他叹息“偏我们没有这样的好运,否则也尝尝人上人的滋味不是”
我莞尔“师哥,还没天黑呢,怎么就先做起梦了”
他嘿嘿地笑“穷人,不做点美梦,这日子还就过不舒坦了”
我们正做着梦地胡扯,忽然看见福禄朝我们走过来,我一愣,下意识地推了推师哥。
师哥也看见了福禄,懒洋洋地笑唤“福禄,什么事啊”
福禄笑嘻嘻地说道“来叫七师傅前头去,有客请兰英姑娘去唱曲儿,指名要七师傅作陪。”
点名要我作陪也不是头一遭,我见怪不怪,笑着多问了一句“有客哪位客啊”
福禄笑“您上前头不就知道了人家都派了马车来接了,您得麻利点”
“上别人家去啊”师哥不满,“怎么不提前知会一声提了人就走”
福禄笑道“汉爷,瞧您说的他们都是爷,我们哪敢问呢”说着做了个请的手势“七师傅,马前点儿吧”
师哥无奈地坐了起来,看我抱了琴站起身,叮嘱道“要是太晚了,我问了地,去接你和兰英”
还没等我回答他,福禄先笑道“那哪成呢人家接了人,自然得是送回来的,汉爷,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我笑“师哥,我都多大了每次晚归,你都要接,不叫人笑话我”
见他不乐意,连忙补了一句“放心,丢不了”
别了师哥,我和福禄一路往前走,福禄二十多的,论理比我大几岁,做事麻利老道,可有时候说的话却孩子气的很。他一脸羡慕地说道“七师傅,您师哥多疼您啊您是个有福气的人呢”
我反问“有人疼就是有福气”
福禄连连点头“可不是有人疼有人管,那就是有福气”
我刚要笑,一想起福禄是个孤儿,从小被卖,辗转来去六七回,这才在沁芳楼落了脚,好歹算有了个长期稳定的居所,我就笑不出来了,跟着点头“对,你说得对”
福禄憨憨地笑“我就羡慕七师傅你,有人疼,还会门手艺,走哪儿都饿不死。不像我们,天生干体力活的命”
我笑了笑“别这么说,咱们谁也不比谁强点。”
说话间到了正厅,兰英已经妆点好了,对着放在正厅东边的一面落地镜子整理一群,一旁有小丫鬟抱着琵琶候着。
兰英见了我,忙跑过来笑“仙栖,又是我们一起去呢”说着,伸手要来拉我的手。
我不动声色地一躲,避开她伸出来的手,笑“真是巧了。”
黄妈妈走过来笑“哪是巧啊是人家派人来特特的接的”
我好奇“谁家啊一个劲的人家啊人家的。”
黄妈妈撇嘴“哟,打听那么详细干嘛不合你的意了,你还不去了是么”
兰英噘嘴“仙栖别问了,可神秘着呢”
我哪里敢和黄妈妈胡搅蛮缠不得把我给耗死我连忙笑“是是是,自然是不敢挑的。”
说着,请兰英上马车。
黄妈妈跟着蹿了出来,笑道“仙栖,也给你备了马车,在后面呢”
给我备了马车这就奇怪了。可还没来得及让我多想一圈,黄妈妈已经将我推上了马车,把马车上的帷幔一扔,遮住了我的视线。
马车上,我越想越不对劲。
他们都瞒着我做什么
难道
我不敢确定,可心头的疑云却越滚越大。
然而,事情大多总是这样的,尽管越是琢磨越是怀疑,当事的人却未必真的下的了决心来终止。譬如我现在,如若我猜得不对,既得罪了兰英的客人,又得罪黄妈妈,两头不讨好,这可不是好玩的
我从马车里面往外看,看见车子穿过大街小巷,渐渐往我不熟悉的地方去了。
好容易等到马车停下,我急忙抱了琴往下跳,抬头一看府邸门前的匾额,顿时觉得晴天霹雳。
乔府
再也迈不开腿来,一切的猜测都落实了,我只觉得心寒黄妈妈,她竟和乔炳彰合伙来骗我这么多年的情分,她却只认得钱
兰英一看府邸门口,也变了脸色,只是她还小,实在没有主意。
乔府的管家在门房上亲候着,看见我们到了,带了几个人迎出来,笑“兰英姑娘,委屈您从西侧门进去,我们五爷啊,正在里头候着呢”
他说着话,眼神却往我身上一个劲地扫。
我知道,大事不好。
兰英怕是为了我,扭扭捏捏地不肯进去。只是她不如香鸾圆滑,做不到左右逢源,一时气氛很是尴尬。
管家挤出一个极其不自然的笑来,我知道,他是不屑和我们多话的,只是碍于面子不说罢了。
只听他说道“这是怎么说法难道叫我们五爷白等这么久不成难道我们府上的轿辇这么随意的用不成难道这就是你们沁芳楼的规矩不成”
兰英支支吾吾,没有应对之词,反倒把小脸给急红了。
跟来的福禄不明就里,忙推兰英,低声说道“姑娘这是怎么了怎么迈不动脚了”
兰英被他推得实在不耐烦,六神无主地望向我。
可我仍在惊惧悲愤之中,脑袋极其混乱里,压根想不出好主意来。
乔家的管家不愿意我们这几个人在大门口老杵着,叫过路的人看到了,不利于府上的清议,急切之中,越过了兰英竟来抓我。
我猝不及防,被他抓了个正着。
他瞪我,我就想挥开他。
谁知看着虚胖的管家手下跟老虎钳子似的,抓得我生疼,怎么也不肯松手。
我也急了“这是什么意思”
管家露出真心来,轻蔑道“七师傅,这是什么地方,您不会到现在还不知道吧这可是乔家府上门前,可容不得你们在这儿撒野放肆”
他一手钳着我,冷笑“我们家里的人可不是吃干饭长大的你们要是不老实,休怪我们动粗到时候别出去说我们乔家不知礼”
他冷冷看向我“七师傅,您说,是不是”
我想,我脸都气白了好几分。
兰英一看我怒了,忙打岔“仙栖,我们、我们先进去吧”
她惊慌失措,像受了惊的兔子。
我不忍心再叫她害怕,只得松了口,只是不耐烦这管家仗势欺人,狐假虎威,遂说道“你使劲地抓着我,叫我怎么走”
管家笑了起来,紧紧扯着脸上的皮,他松开手,边笑边瞪我“七师傅,您里边请”
我咬牙,想着要随机应变。
第9章 交锋
管家把我和兰英从西侧门引了进去,大约是事前有嘱咐,一路上,竟没看见什么人。
只见垂荫遮壁,秋菊盛放,起起伏伏几座西湖假山石。
他将我们领到一间厢房前,那厢房前围种了一排的湘妃竹,秋风一起,萧萧瑟瑟得全是凉意。
我眼见得兰英打了个寒颤,忍不住将脖子缩回了衣领里。
管家先走过门前小路,穿过花廊,叩了叩紧闭的门扉,低声说道“五爷,人带到了。”
不知里面说了什么,管家急匆匆走过来,对兰英说道“五爷现不在那间屋子,去了隔壁,请姑娘移步到隔壁厢房去。”
兰英点点头。
我亦要跟上去,却被管家拦住“请七师傅在这儿稍等,五爷有稀罕东西要给兰英姑娘一个人看。”
闻此言,兰英和我都愣住了,她站住脚转过身来,陪笑道“仙栖是和我一起来的,就让他和我一起去吧”
管家笑得甚为虚假“这是五爷的吩咐,小的可做不了主”说着,朝一直跟着我们的家下人使了个眼色。其中两个人一见,抢上去拉兰英。
我忙拦住他们“有话好好说,不要拉扯我们沁芳楼的姑娘。”
他两人看向管家。
我不管,只安抚兰英,笑道“你先去,一会儿我就来。五爷不会难为你的。”
管家在一旁笑“就是这个理我们五爷,再和气不过的人了”
和气蒙谁
然而,当下之际,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他乔老五既然能派人上沁芳楼接人,必然是要囫囵的再把人送回去的,单凭这一条,就没什么可怕的。
谁知兰英却拉了我的衣角,踮起脚尖凑到我的耳边,低声说道“我是担心你,你一个人落了单,我怕他们算计你。”
我虚掩了她的口,笑“不会的,他们与我素无冤仇,算计我做什么”
虽是这样的安抚兰英,我却在心底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小心。
兰英听我这么说,只得离开。只是她舍不得,一步一回头,好容易,半天的光景,才挪出了这厢房前的竹林外,消失在曲折蜿蜒的小路里。
我深吸一口气,颇有些落寞。
亦不知何起。
从那厢房里走出个十六七岁大的青衣丫鬟,她看了看我,行了个礼“是仙栖师傅么五爷吩咐了,请仙栖师傅屋里坐着稍候,一会儿请仙栖师傅也到隔壁厢房去。”
我对她一笑“好。”
她的脸一下子竟红了,又见她偷偷瞥了我一眼,发现我正打量她,急忙又扭过脸去。
我心里暗暗慨叹不已。
她为我掀起屋前悬挂着的门帘,又推开门,我笑着称谢,缓缓走了进去。
谁知我刚进去没两步,身后只听得“啪嗒”一声,我大惊,猛地回头一看,房门已经被关上了。我心里暗道不好,冲过去推门,却发现那门果真被锁上了。
我暗暗纳罕,不知为何单把我一个人锁里面。
我使劲推门,拔高声音喊道“外头是谁为什么把我锁里面”
没人答应。
我越发的急了,使劲攘门“来人啊开门开门”
外头始终不见有人答应我。
我又疑又惊又惧又虑,反身猛地瘫靠在门上,正看见对面墙上糊着薄纱的窗子,连忙跑出去一看,谁知那窗子却是寿字纹案的实窗子,不像沁芳楼的窗子可以支起来。
我愤恨不已,一拳捶在了窗棱上。
却听得身后一声满带着戏谑的笑。
我闻声跳脚,飞快转过身来,不想正对上乔炳彰充满戏弄的双眼。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都抖了“你、你、你不是”
“我不是在隔壁么”他接了我的话,轻笑,一面向我走来,“仙栖,你可真傻你在这儿呢,我为什么要到别处去”
我不能言语,只能紧紧盯着他,眼看的他近了,猛地一闪身,往右手边的一座四面屏风后躲去。
我一脚刚迈入屏风后,顿时心里跟明镜似的刚刚一进来没看见乔炳彰的人,他铁定是在这后面藏着
乔炳彰似乎不在意我躲他,轻笑“仙栖,你跑什么”
他见我不理他,兀自笑道“想见你一面,可真是不容易,要不是借口请别人来,只怕你还不肯。如今既到了我的府上,还想躲到什么时候”
我反驳他“若是五爷打着自己的名,我铁定是不来的”
他笑“这话可是太伤我的心了。”
忽然“叮”的一声,我心上一扰,莫名觉得这音色耳熟极了。就听他又笑道“仙栖,我把你的宝贝琵琶修好了,你也不看一眼,说一声谢”
是我的琵琶
我连忙转了出来,伸手“还我”
他抱了我的琵琶,时不时地抚一下,笑得不怀好意“仙栖,你就副语气和我说话”
我挑眉“你要听好话”
他竟真的点头。
厚颜无耻
我冷笑“那您找别人去吧我天生一张尖刻嘴巴,不会奉承人”
乔炳彰死死盯着我,像极了盯着肉的恶狗。他却仍是笑“仙栖,我知道,你不是个会奉承人的人。我呢,也不要你的奉承,只要你肯服个软,我不为难你。”
这话太气人,说得倒委婉含蓄许多,也还真为难他乔五这样的人了
“若是我不肯服软呢”
他抚了抚琵琶身,笑着反问我“你真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逼到这个节骨眼上,我发狠赌咒“我不是玉,也不是瓦,只是若有人逼狠了我,宁肯与他同归于尽”
听了我这话,没想到他笑得更厉害了,他边笑边摇头,叹道“仙栖,没想到你对我,竟如此一往情深从前是我错怪你了,往后,再也不会了。”
我莫名其妙,不知他是不是疯了,否则此话从何谈起
他笑“生同寝也罢了,竟要和我死同穴如此深情厚谊,叫我何以为报呢”
我瞪大了眼,委实想不到他竟能睁着眼睛愣是把黑的说成白的,这般说大瞎话
气恼得我结巴“你、你、你无赖”
他浑不在意,笑“仙栖,像你这样油盐不进的,不无赖点,怎么成”
眼见得我要顶撞他,他立即抬手制止我,笑道“好容易请你来,又支开了旁人,可不是找你斗嘴的。”
他站起身,朝我走来。
我连连后退两步,撞在屏风上。
乔炳彰见我避之不及,竟乐了,伸出一只手来不由分说抓住了我的胳膊,把我往屏风后拽。
我当不过他的力,被他拽到了屏风后。
屏风后摆了一把琴,我刚躲进来的时候太急,没有瞧见。一定是他上次所提及的宝琴。
真是宝琴,那琴身极为漂亮板正,我只看一眼,就想伸手去弹。
然而我僵在那里,死活不动弹。
乔炳彰笑“这可是百年的老红松做成的,声音又润又净,可是难得的上品。你不试试”
我从牙缝中挤出话来“技艺拙劣,怕玷污了五爷的好琴”
他仿佛没听见似的,从琴面上一划而过,琴弦被他手微微挑动,顿时发出泠泠之声,圆润低缓,不张不扬,果真是把极好的宝琴
大约没人知道我多爱琴琵琶乃是吃饭解闷的家伙,琴却是知心之物。
我的心事大概都写在了脸上,乔炳彰微笑“仙栖,为何不来试试虽是我的琴,可我也是特地请了你来的,为的可就是这把琴啊”
虽说豺狼的话不可信,可眼下我被困在屋里,屋外连个自己人都没有,我只能尽力自保。只得试探着问他“难道,我弹首曲子,你就肯让我走”
乔炳彰没有正面回答我,只是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深吸一口气,深知这次若是不暂且应付着他点,是很难逃脱过的,便走过琴前,跪坐下来。
他亦在我手边盘腿坐下,笑道“我偏爱听胡笳十八拍,烦你给我弹一段。”
这倒不难,我点点头,轻拨慢捻,拣了中间一段黄钟调来弹。
他跟着慢慢晃起脑袋来,显然很是享受。
真是把好琴,无论乔炳彰是否在我身边,他都不能扫了我的兴致,琴声低沉浑厚,宛若君子雅音,不是乔老五这等人所能真心欣赏来的。
一段弹完,我双手覆在琴弦上,久久不能平缓。
沉默良久。
抑或是半天过去了,乔炳彰忽然低笑“仙栖,你可知为何我对你如此这般的念念不忘”
他的声音带着些许意味不明的沙哑,激得我浑身寒战,我悄悄往一旁挪开半寸。
“仙栖,你是本该翱翔九天的凤凰,偏偏落在尘埃里也就罢了,可你偏不受一点的污染。”他朝我看来,神色深沉难辨,“世上的真君子难得,你这样的,更是罕见。”
他的手抚上我的脸颊“怎么能不叫我心动”
我大惊失色,连滚带爬地想逃。
还没挪开两步,就见他眼中厉色大增,突然朝我扑来
我避之不及,被他狠狠压在地上,不由发出一声惨叫。
第10章 逃过一劫
他压在我的身上,全然不顾我的挣扎,一只手从我的额头上抚过,缓缓插入我的发丝中。
他的脸越来越靠近,手上攥着我的头发,也越来越用劲。
我被他扯得生疼,拼命拿手推他的胳膊。
乔炳彰盯着我,忽然一笑,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猛地低下头。我下意识跟着一扭脸,他的唇便擦着我的唇滑了过去,落在我的嘴边。
我大骇。
“乔老五,你个臭不要脸的”
他贴在我的脸上,闷声轻笑起来,竟反问我“仙栖,你躲什么”
大约是嫌我推得他不耐烦了,他抓过我的右手,仔细看了看,竟凑过来要往嘴里含
太恶心了
“滚滚开”我声嘶力竭,恨不得咬死他。
他笑“你嫌弃我”说着,腾出一只手轻轻放在我胸腔上,缓缓摁了下去,不怀好意地玩笑“还是,你怕了”
怕,我自然怕。他是公子王孙,我是市井百姓,他打个喷嚏我们都得当打雷,而我们又算什么呢
况且,那一耳光的滋味,记忆犹新。
可我仍是嘴犟“怕为什么狗要咬人,我自然拿棍子打我凭什么怕条狗”
乔炳彰眯起眼“你说我是条狗”
他放在我胸膛上的手挪到了我的脸上,贴着我的脸颊,仿佛随时准备着,再狠狠给我一记耳光。
“别,我可没这么说”我知道我在逞一时之嘴快,可我忍不住,每次对上乔炳彰,我总是怒火中烧,忍不住自己,“别玷污了狗”
不能怪我嘴狠,要怪,就得怪他太不把我当人
然而,仿佛我的话很有趣似的,他竟没有没有恼,把手在我下唇上,使劲一摁,逼得我露出牙来。他下劲摩挲着我的嘴唇,笑“仙栖,你可真是张利嘴啊好久没人和我说狠话了,如今听了,倒真新鲜”
我冷笑,讽刺他“常听人说,富贵人家大鱼大肉吃厌了,还去和穷人抢糠吃。没想到五爷奉承的话听多了,如今竟跑到我这儿找骂”
乔炳彰闻言,抵在我唇上的手指竟往我嘴里一戳,摁在我的牙上,轻笑“仙栖,你以为,还有谁敢这么骂我”
他笑,笑得极为狎昵“你能这样骂我,还不都是我给惯的”
我仰倒,没想到人不要脸起来,竟能到这样的境界真敬他乔老五是条汉子
我懒得和他废话,好容易趁着和他掰扯的空闲,将一条腿悄悄挪了出来,此刻趁他笑得促狭,抬起来狠狠往他身上踹去
他一个不察,被我踹到腿上,下意识地侧身躲开。
我得了空,又滚又爬地往前逃,哪里还顾得上“形象体面”四个字
乔炳彰就势侧头在那儿,一只手支着头,看着我慌张的样子笑“仙栖,你能往哪儿逃”
门被锁上,窗是死的,是啊,我往哪儿跑
我咬着牙,往屋子阴影里躲。
乔炳彰不在意,他忽然轻笑着说道“我小的时候养过一只金丝雀,捕到笼子里后不肯吃食。眼看就要饿死了,谁也没有法子。”
他看我“仙栖,你猜后来怎么着”
我还差一只脚,就隐没在阴影里了,听他问我,不由僵在原地。
他似乎并不真的想要我的答案,继而又笑道“我说,你们都别管,就让那只雀儿饿死好了,它要真要有这骨气,我给它打个金龛”
他故意逗我似的顿了顿,笑“可惜鸟就是鸟,没人的骨气,到底没能撑住,不还是吃了食活了下来后来每当我闷了,还知道唱歌给我解闷呢”
他话里有话,我岂能不知道
“我又不是鸟雀”
乔炳彰褪下手上的扳指,捏在手指尖上转着玩,过了良久方笑道“是啊,你不是鸟雀。仙栖,我觉得,你比鸟雀聪明多了,也会识时务多了,你说,是不是”
我怒极反笑,问他“难道我不应你的,就是不识时务”
乔炳彰笑,笑得极为无辜“哎,你这不是很明白么”
我使劲往地上啐了一口,说道“那我偏不识好歹偏不要你的抬举”
“那也好。”乔炳彰坐了起来,理了理衣衫,说道,“你要是放得下,我自然也没的说。”
“你什么意思”
他笑“倘若你舍得你那宝贝师哥还有痴情姐姐,真不在乎这人情世故,那我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我冷哼一声,别过脸去。
乔炳彰将扳指戴回手上,敛了笑容“这样更便宜我,把你捆了随便往哪个犄角旮旯扔去,连问都没人问一声。你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只当笑话看,还真能娱乐娱乐我不是”
“简直无耻下流”
我一转眼,看见台子上的空花瓶,也不知哪来的怒气,抱起那瓶子就朝他砸去
那花瓶自然不会飞那么远,乔炳彰也不动,只冷眼看着我砸了花瓶,又去抱另一个。
他不拦我“你砸,可着劲的砸。我一个也不要你赔。要是你把这一屋子的瓶瓶罐罐都砸了,能砸出个笑来,我倒情愿你放开了砸”
我一听这话,顿时丧了气,抱着花瓶的手一松,随它就这么落在地上,砸了个片片乱飞。
再不能与这种人呆在一起,否则非得疯
我看了一眼屋子的正门,又扭头看了一眼窗户,前无进,后无退,我咬咬牙,往后退了两步,跟着飞快地朝屋门撞了过去
余光瞥见乔炳彰居然震惊了,他这次可来不及拉我,我的决定,更是由不得他篡改
猛地一下,我狠狠撞在了门上,把锁住的门给撞得剧烈晃了晃,可惜还差点。我不死心,想要再来一次。
“你干什么”乔炳彰突然暴呵。
我不理他,要他管
我沉下去,还想再去撞一次。我不信,就撞不开了
乔炳彰冲向我,我冲向门。
老天我在心底祈祷,让我出去吧情愿供奉你
我这么想着,竟跑得比乔炳彰快半步,再次狠狠撞在门上。疼得我半个身子都麻了,可那门前后直晃,就是不见开我恨啊,这有钱人家的门都是拿什么做的
有心再来一次,可我胳膊和右半侧的小腹疼得发慌,一时难以动弹。
乔炳彰凝视着我,神色难辨。
他缓缓在我身前蹲了下来,伸出手,似乎想碰碰我的右胳膊。
我懒得揣摩他的想法,抱着胳膊侧过身去,躲开他的碰触,眉头也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