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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男 第1节

作者:wingying 字数:23111 更新:2021-12-22 02:53:05

    凤凰男作者gyg

    属性分类现代都市生活忠犬攻正剧

    关键字叶轻舟  配角  其他

    简介

    山沟里飞出的金凤凰

    、第一章

    凤凰男 第一章

    七月酷暑,大清早的就跟火炉似的炖著。不过,热的可不只是天气,医院的大堂里还跟以往似的堵满了人,只是今天的情况稍微不一般了点──

    叶轻舟今天迟到了。

    他今天还比平时早起了一小时,一大早眼皮就跟跳大神似的,前一晚上赶报告赶到了半夜三点多锺,凑合算算也不过睡了两小时,不知怎麽的,天才刚亮他就唰地一声坐了起来。

    叶轻舟出了一身冷汗,平白无故的。

    他看了眼床案上的锺表,早上六点不到。他揩了一下额头,湿了半个手臂,心口没由来的跳得飞快,汗衫紧粘在身上让人一股子的不舒服。

    叶轻舟抹了把脸,深吸深呼了口气,这才挠挠後脑踩著拖鞋起身去洗漱。

    七十五平米的房子,三环内,年初盘下的一套电梯房,还了首款,几年来在医院里累死累活做牛做马的积蓄终於光荣地贡献给了资本家,撇开不说每个月还要付给银行一千五的房贷,对每个月保底工资不到六千的小大夫来说,这装修的银子一时半会儿实在腾不出来,所以直到今时今刻,叶宅还只是个光溜溜的毛坯房,只有墙上刷了白漆,脚下的地还是光秃秃的石灰呢。

    叶轻舟用冷水往脸上连泼了几下,扯过毛巾擦脸的时候,他的动作忽然缓了下来。

    镜子里的男人也一样在看著他,红彤彤的眼里除了血丝之外,也只剩下一对黑得瞧不见光的瞳仁,眼角那里还有一两条与年龄不符的细微痕迹。

    三十而立,有些人早已功成名就,有些人也已经妻儿在怀,同样也有些人还在为生活庸庸碌碌。

    镜子里的男人尽管依然可见少年时的俊雅,然而还能笑谈理想的青春已经折给了时光,只将微驼的背和一双八百度的近视眼留给了他。

    从家里到医院开车得将近一小时,算上上班高峰堵车的时间,起码也得朵折腾个小时。

    叶轻舟的这台捷达是三年前升主治的时候买的,当时也是咬咬牙才舍下的钱。虽说不是什麽名车,价钱还够不上人家的一个零头,到底是自己的第一个座驾,叶轻舟对它还是很仔细的,该做的保养一样也没少,三年下来车子看起来还是挺灿亮的。

    叶轻舟坐进了驾驶座里,看著照後镜调整了一下领带,广播台里柔美的声音响了起来“现在是北京时间早上七点整”

    车子稳当地开上了高速,高峰时间照旧堵个没完,叶轻舟百无聊赖地用十指轻轻敲著方向盘,伴著主播甜美的声音,近乎一宿没睡的疲惫似乎也跟著稍微消散了些。

    “今天早晨,我看向窗外的时候,心里想,这又会是个忙碌、充实而又美好的一天。不知道是谁说过,生活的美好取决於你对於生活的态度,在收音机前的听众朋友,不管您正在面临什麽,又或将要面临什麽,请您想起,黑夜永远无法阻隔白天的到来”

    优美的女声流淌过心间,哪怕再是老调重弹,叶轻舟却似乎感受到了那话语中的真挚。

    这是一个名叫“早安城市”的广播节目,从三年前买了车之後,叶轻舟几乎是每日定时收听,但是真正让他开始注意这个节目,是一年前他和陆曼分手的时候。

    那一天,他开车停在陆曼的公司宿舍外,从晚上等到了天亮,一直到他亲眼看见从大学时候就在一起的女朋友从一辆白色保时捷款步而出,她的手里拿著另一个男人送给她的鲜花,脸上是他已经很久未曾见过的灿烂笑容。

    叶轻舟从来不认为陆曼是个爱慕虚荣的女人,他们从大二成为情侣,一直到研究生三年,毕业後他留在了医院,陆曼进了公司,也许早在他们的人生道路出现分岔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最後的分离。

    叶轻舟静悄悄地离开了公寓楼下,他希望能保留最後的尊严踏出陆曼的人生,也许只是为了日後再见还能笑容以待,总归不会闹得太难看就是了。

    当时电台里传出了一把细腻的女声,当时她读的是李白的诗,刚好就是那首早发白帝城。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其实我当时听到这首诗的时候,个人的解读是这样的三峡水急滩险,船在溯流而上的时候,感到滞重难行,但是只要历经险难之後,历经艰难,就能步入坦途,是以舟身亦轻,轻舟轻舟,驶过万重山

    霎那间,刺耳尖锐的声音从後方传来,紧随而来的震动几乎让叶轻舟整个人往前一倾,鼻梁上的眼镜差点儿跟著甩飞出去。

    叶轻舟第一时间踩了刹车,迅速地往旁边一瞧,一辆黑色路虎就靠在他後方边上,而在叶轻舟往後头看的时候,车主也从上方高高在上地瞥了眼下来,就算戴著墨镜,叶轻舟也没遗漏对方那显然不耐烦的撇嘴样儿。

    大清早碰上这种事儿,任谁都不会有什麽好脸色。叶轻舟心里也恼得很,分明是这家夥从後边儿撞上来的,那啥样儿,倒还是他的不是了

    总之他俩还算合作,一起把车子开到了边儿上,省得在马路中间妨碍他人行驶。

    叶轻舟感觉撞的那一下是绝对不轻的,等到下车看的时候差点儿没岔了气──左边後车尾直接撞扁了,还刮了老长的一条刮痕。对方那辆路虎倒是只损了一个小边角,凹了一小片儿,没仔细看还瞧不太出来。

    路虎车主也刚好下车来,连墨镜都没摘,就淡淡的瞥了眼这台蓝色捷达的惨状,接著就掏出了张名片,往叶轻舟面前一递,“我赶时间,车子修了多少钱,直接拨这个号码。”

    叶轻舟还没往那名片上看一眼,见对方压根不想多说话似的掉头就要上车,忽然就来了气,忙拽住男人的手臂拦著他。

    “这位先生,你这是什麽态度好歹也给个解释──”叶轻舟当然不认为这种开得起百万豪车的有钱人会赖账,但是车子无缘无故让人撞了,对方还这麽一副态度,叶轻舟就是个软柿子也得憋出火来。

    男人看了眼叶轻舟拽著他的手,那眼眉微微拧了起来,紧接著就有些不善地将手臂抽了回来。虽说常年在医院里让他瞧起来苍白些,但是叶轻舟的身子绝对算不上孱弱。这男人的劲道却大得很,硬是把叶轻舟扯得往旁退了一步。

    “我撞了你的车,修理费用一切由我承担,如果这样你还不满意,请问你还想要什麽解释”

    “我”似乎是被对方近乎嚣张的态度给震慑住了,叶轻舟一时半会儿竟不晓得该怎麽接下去。

    事实上对方只要没推脱责任,这事儿也就这麽揭过去了。叶轻舟只好眼睁睁地看著那男人扭头上车,在关上车门之前还回头看了一眼,仿佛是在瞪著自己一样地盯著看了几秒锺。

    直到那辆黑色路虎扬长而去,叶轻舟才有些灰溜溜地回到了车子里。

    他有些头疼地捏了捏眉心──这些年在医院几乎磨去了他所有的棱角,如果放在早些年,也许他还会吵著要对方好歹道个歉什麽的

    叶轻舟自嘲地一笑,争得一时之气又有何用弄个不好,赔了夫人又折兵,这种事儿他碰上的还嫌少麽

    重新发动车子之前,他看了眼那张名片。

    黑底白字,上头印著“xx银行”,接著是“夏少谦”,xx银行总行执行总监之类的字样。

    叶轻舟将名片收了起来。

    骨气,对一个还有二十年房贷的小医生来说,是无法消受的奢侈品。

    叶轻舟赶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八点多,一脚踩进大厅里就怔愣住。

    他方才进来得匆忙没仔细著,这一抬头才发现大堂里堵了好一大拨人,黄色冥纸跟著那顿挫昂扬的哭声满天飘,那拉开的白布条上还写了血淋淋的几个大字──医德沦丧,丧尽天良

    前头那儿像是病人家属的一夥人正在卖力嚎著,医院里的几个年轻医生一脸焦头烂额,十几个保安勉强在前边儿挡著,可抵不住对方的人海战术,一直遭到节节逼退。

    “人刚送来的时候本来还可以的,你们说得马上开刀,开就这麽开死了老头儿最後一面都没见上”

    “你们医院就知道叫人签霸王条款总之死了人就不关你们的事儿”

    尖锐的吵闹声此起彼伏,叶轻舟压低了脑袋往边道走──这种死者家属来闹的事儿天天都有,区别在於天天一小吵,隔个十天半个月的就来单大的。大门里外堵满了人,三教九流一应俱全,一些干脆直接在医院里抽起了烟,烟蒂掉得满地都是,前头的死者家属哭得呼天抢地,被推出来扛事儿的几个主任不断揩汗,说得口舌干燥也抵不住对方吼一嗓子。

    叶轻舟这才将东西放在休息室里,那边儿护士就急匆匆来拉住了人,脸色难看地急道“小叶,刘主任刚才还在找你呐,你怎麽这时候才到啊”

    “刚才路上碰了点事儿,怎麽回事”叶轻舟匆忙地换上了白大褂。

    “你刚才进来的时候没看见麽”护士往外头的方向支支下颌,压低声音说“出事的就是32床的老大爷,就是你和小张一起负责的,昨天下午开的刀,半夜就出事儿了”

    叶轻舟一听,顿时心里凉了一大截儿。他喃喃了句“怎麽回事儿”,忙跟著护士去找了主任。

    主任办公室里这时候已经聚了好几个人,见叶轻舟进来,普外科的刘主任见了人忙招了他过来。除了叶轻舟之外,和他同期的张医生张旭也在场。

    叶轻舟坐下来了解状况,听到最後也只能和他们几人面面相觑,脸色不佳地喃喃道“突发的术後应激高血压,当初不是早跟家属说明了,九十几岁的老爷子能不能耐受手术都是问题”

    “说清楚了有什麽用,白纸黑字都不认,我当时就坚持,这种患者不能收入院,别院那里没胆子处理转过来的,凭什麽老是咱这里来处理这种烂摊子”

    “张医生──”刘主任沈声一唤,张旭才勉强收住了嘴儿。

    瞧他那神色不虞的模样,领子的扣子被掉了一颗,看样子应该是大清早就叫闹事人给堵著。

    叶轻舟沈默了片刻,问“那现在怎麽处理”

    刘主任也是眉头深锁,他捏著眉心,叹了一声抬头,看看他们两人,“两百五十万。”

    “他们怎麽不干脆去抢银行”张旭怒极反笑道。

    叶轻舟听了也不由面上一冷。

    “先磨著,磨上个几天。”刘主任往後一靠,状似疲惫地摆摆手道“你们两个先下去安抚安抚,公安大队马上就到,他们不敢来真的。等家属冷静下来,我们再找人去谈。”

    叶轻舟和张旭从办公室退出来。

    “安抚说好听点是先锋大队,我们就是一帮子炮灰,好处没多少,出事儿让我们来顶包,真会打算──”

    张旭是地道的山东汉子,说话素来直来直往,叶轻舟也是一脸乌云罩顶,无话可说地拍了拍他的肩头。

    原本以为有民警维持秩序,情况应该会比原先好一些,结果反而激起了闹事者的愤慨情绪。

    叶轻舟在医院的资历也不算浅了,这种事情他一个月里得碰上几次,公安大队的陈队长早就和他混成了脸熟。

    在差点被鸡蛋砸中的时候,陈队长还开玩笑似地说“叶大夫,我看要不这样你干脆上去让他们揍个一拳,开个故意伤害的证明,这样咱们兄弟要带人回去也方便。”

    这年头人民保姆也不好当,医生更不好当。

    什麽救死扶伤、献身医学事业的热情,就像克拉克肯特这样的超级英雄,想要伸张正义,那也得先把自己养活再说。

    折腾过了中午,再巡视病房整理资料,等真正能坐下来喘口气的时候,大半天就这麽过去了,午饭还没顾得上吃一口。

    叶轻舟在茶水间里热便当的时候,赵晴晴也正好从外头走了进来。

    她身上的绿色手术服还没换下来,作为外科室里少有的女性,赵晴晴似乎也比一般女性多了几分干练。天天处在这麽一个刀光剑影的环境里,谁都得养出个血性来。赵晴晴直接劈手抢过了叶轻舟手里的饮料,囫囵地喝了几大口,毫无形象地坐在椅子上,热呼呼地扇著风说“热死了,跟後勤部说说,也给咱休息室里安上空调呗,这怎麽能活──”

    赵晴晴和叶轻舟毕业於同一所大学,当初也是一起升的研究所,接著留在同一家医院,两人的关系,要不铁都不行。

    她将头发剪得老短,身高一米六不到,不过也许是人小灵活,做手术确实没话说。在外科这麽一个重男轻女的大环境之中,赵晴晴也算是仅存的一枚女汉子了。

    “要说你去说,我才不去赔孙子。”叶轻舟坐在她身边的一张椅子上。

    赵晴晴扭过头来,搓搓他故作小声地问“喂喂听说早上你和张旭中流弹了”

    叶轻舟苦涩一笑,赵晴晴干脆捶了他一下,撇撇嘴道“哎,都啥事儿。小叶我告你,这年头,没被人揍,都不好意思跟人家说自己是学医的。你知道个事儿不啧,你没听说咱母校新排了个必修课,这门课没过就甭想毕业──”

    “什麽课”

    赵晴晴站起来,摆了个出拳的姿势,用手指抹了一下鼻子,仰著下巴说“──防、身、术”

    叶轻舟“嗤”地笑出了声。

    微波炉正好发出了一声“叮”,叶轻舟站起来走到炉子前方。赵晴晴从後边儿静悄悄地走过来,用手指捅捅他,叶轻舟转头的时候,发现赵晴晴手里多了红色邀请函。

    叶轻舟和她对视了几秒,接过来看了一眼,接著就放在旁边的案子上。

    “陆曼拜托我拿给你。”赵晴晴看看他“去不去”

    叶轻舟冲她反问,“那你去不去”

    赵晴晴耸耸肩,懒洋洋地提了提嘴角“去呗同窗嫁入豪门,普天同庆的事儿,怎麽能不去沾点好运气。别管这个,你今晚值班没陪我去买件裙子”

    叶轻舟摇摇头“不凑巧,今天出门走霉了,车被人碰了,等会儿还要去厂里看看。”

    “撞车了”赵晴晴夸张地嚷了一声儿,当下立马拉著叶轻舟左瞧右看的。

    “我没事儿,就车尾遭殃了,哎哎,跟你说了真没事儿──”

    叶轻舟把早上的经历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赵晴晴听完翻了个白眼,嚷嚷道“这种富二代什麽的,他爹当年是不是把胎盘养大了还是怎麽著”

    叶轻舟不置可否地挑挑眉,低头边吃著便当边说“我看那家夥还挺精英的,蔫坏蔫坏的,戴个墨镜,霸炫酷拽屌炸天,你们女人不都喜欢这种调调”

    “叶轻舟,我像是这种人麽”赵晴晴佯装怒地推了他一把,结果一扭头又小声凑过来神秘兮兮地问“怎麽很帅啊男神级别”

    叶轻舟搁下筷子静静斜睨著她,赵晴晴使劲儿地捏了他的手臂一下。

    “先别闹,你有没有认识什麽修车的价格公道点儿的。”

    “怎麽还替人省钱啊”赵晴晴一脸无所谓“这种有钱人,你坑他个十七八万,还够不上人家吃一顿饭。”

    叶轻舟机械地咀嚼著,又摇摇头。

    “得,知道咱叶大夫是老实人刚好我叔懂这个,给你问问。”

    “赵医生──”

    护士在外头嚷了一声,赵晴晴拍了他一下,扔下一句“先去忙了”,匆忙地戴回口罩快步离开。

    茶水间又恢复到了原先的冷清,唯有从窗口传进的隐约嘈杂声萦绕在耳边,鼻间充斥著消毒药水的气味,木筷轻轻搅动著再次冷下的饭菜。

    叶轻舟再次拿起了桌上的请帖,陷入了长久的沈默。

    作家的话

    新坑试水。

    本文依旧走酣畅淋漓狗血风,

    贯彻温馨轻松的本质,

    欢迎广大爱卿们踊跃被坑v──

    凤凰男,官方解释

    顾名思义,“山沟里飞出了金凤凰”,指的是那些出身贫寒特指出身农村,

    几经辛苦考上大学,毕业後留在城市工作生活的男人。

    生活的残酷与艰辛,给他们的心灵留下了深刻的烙印,

    这使得他们普遍拥有家境良好的人所不具有的吃苦耐劳的精神和拼搏奋斗的勇气。

    但他们进入城市後,娶了“孔雀女”,过上了城市生活,由於原先的农村生活经历,使得他们与“孔雀女”在爱情、婚姻和家庭方面产生了种种问题和矛盾。

    、第二章

    凤凰男 第二章

    叶轻舟是八二年的,标准的八零後,老家在南方,福州。

    零一年高考考到了全省前一百名,那年刚好发生美国911事件,他大包小包地北上来,跟一宿舍的新同学一起上馆子,六块钱一碗的兰州牛肉面,他低头无声地数著汤里几片薄牛肉,店里那老爷电视机忽然就插播了美国世贸中心在烟嚣之中倒塌的画面。

    叶轻舟打小就是个尖子生,老家里三代人就出了这麽个大学生,上的还是国家重点,当年在他们老家那儿还风靡了一段时候,还上了报纸新闻什麽的,现在中学母校那儿搞不好还把他的相片悬著,给一代又一代的农村子弟们当标榜,充表率。

    少年时候的叶轻舟,有著读书人的自傲,也有农村人吃苦耐劳拼搏向上的精神,更可贵的是,当年的叶轻舟拥有满腔的回报社会、救世济壶的情操,总之,用叶轻舟现在的心境来回顾过去的自己,基本上可以这麽总结──理想的巨人,现实的矮子。

    有人说那是因为他们生长在没有理想的地方,但是就如同陆曼和他分手时所说的一样,夭折的不是理想,只是不切实际的梦想罢了。

    叶轻舟把车子拿去送修之後,坐地铁搭公交转了几站才回到家里。

    踏进家门的时候已经过了晚上十一点,叶轻舟累得往客厅里唯一的一张沙发椅上一坐,扯著领子仰著脑袋瞧著天花板出神。

    静谧的空间里逼仄得让人喘不过气,叶轻舟不由深深地吸了口气,吸进肺里的只有油漆余留下来的化学味儿。

    仿佛是觉得灯光刺眼,他用手背挡住了眼,胸口微微地一起一伏。

    他跟陆曼分手後几个月,就出手买了这套房子,连跟家里商量都没有。叶轻舟隐隐觉得自己是在赌气,他一直都知道陆曼家里的长辈瞧不上自己,三年前他向陆曼求婚的时候,陆母就不太同意,一顿饭冷眼冷语,无非是敲打他在市里连套像样的房子都没有。陆曼是个体贴的女人,一直在她父母和他之间周旋,他们俩一起蹉跎到了快三十岁,她终於觉得疲累。

    叶轻舟心里很明白,这跟嫌贫爱富、爱慕虚荣什麽的没有关系,可唯有这麽想,他那可怜的自尊才能获得一丝的赦免。

    他和陆曼大学同窗八载,成绩彼此并列一二,入的同一个学会,一块儿当的干部。在当年也算是人人称羡,从里到外公认得一对。

    大一的时候他们就对彼此有好感,大二才正式走到一块儿。

    陆曼是他们的系花,性子又不像一般的城市姑娘骄气,叶轻舟在大学的时候加入了篮球社,每一次回头都能瞧见绑著马尾的女孩,拿著一把花色阳伞冲他微笑。

    陆曼知道他家里的状况,他们处朋友的时候她就从来没要求过他什麽。大学时候最常在一块儿做的事就是一起去图书馆自习,陆曼带著便当,他替她拿著背包,手牵著手,十指交扣,一起走过校园里的每一个地方。

    别人是香车宝马,他骑著自行车载著陆曼穿越河滨,没有香槟美酒,只有街边的红薯和他为她摘下的野花。

    沙发上的男人抿著唇,他摘下了眼镜,抖著手使劲儿地抹著脸。接著,他屈著腰,将脸埋进双膝之中,像个孩子一样发出了呜咽的哭声

    叶轻舟从计程车里缓慢迈出,而他的手边挽著一个穿著紫色小洋装的短发女人。

    赵晴晴显然和她脚上的那双高跟鞋不对盘,每走几步路就要绊一下,碍於场合需求她也只能拼命端著笑,席间斜眼瞥著叶轻舟往他手臂上一掐,脸上笑著暗里咬牙低声说“犯得著摆一张如丧考妣的脸麽是谁信誓旦旦地说要让那女人後悔来著”

    叶轻舟疼得呲牙,低声说“别胡扯我什麽时候说过这句话来著”接著在踏进会场之前,才勉强将笑容挂了起来。

    仔细一看,叶轻舟今天确实换了一身行头──除了这一身崭新的西装之外,他还顶著主任的压力请了半天假跟赵晴晴那疯女人去弄了头发,连隐形眼镜都戴上了,硬是把自己收拾出过往的清俊帅气来。

    赵晴晴本人对於叶轻舟的蜕变还是很自满得意的,她围著叶轻舟转了一圈,接著往他肩上一捶,“我就说嘛,叶医生,仔细收拾收拾,还是一表人才人模狗样的,怎麽说学生时代也是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小青年,咱也不能太挫了是也不是”

    叶轻舟扫了她一个白眼,将赵晴晴往身上一扯,挽著她的手跨步走进会场。

    虽说早知道陆曼未来的丈夫是个企业小开,家境殷实,可是到进了场地,赵晴晴暗暗瞄著五星级酒店的辉煌布置,还是忍不住低声喃喃。

    “老叶,你说这儿租一晚上地儿得多少银子,我们一年的工资够不够啊啊呀啊呀,看那水晶灯、这是意大利玫瑰吧撒地上呢这是,撒的都是白花花的钞票呀”

    叶轻舟简直啼笑皆非,他心里清楚,赵晴晴这是为了他心情好一些。叶轻舟想告诉对方,其实用不著这麽小心翼翼。

    他这些天已经做足了心里准备。他很清楚,就算他再不甘愿,再怎麽舍不得,也应该到这里来,亲自递上祝福。

    陆曼是个好女人,所以她值得更好的男人。她拥有权力去追求属於自己的幸福。

    订婚晚宴订在香格里拉酒店,由於这顿晚宴是女方补办的,实质上更类似於一场同学会。果不其然,他们这才一走进场地里,就看见了好几张熟面孔。

    “哎,赵妞儿,这儿呢──”前头座上一个盛装女子回头来冲著他们招招手。

    赵晴晴拉著叶轻舟一起走了过去,途间又被绊了一下,好在叶轻舟眼明手快,不著痕迹地把她给稳住。

    “李晓,诶方嘉泽你不是出国了吗──”就和每一场同学会的开场白一样,一众人围在一起寒暄个没完。

    “你是”女人那画著浓浓眼影的双眸陡地睁大了几分,“叶轻舟──你居然来了你不是──”

    她这一出声让周遭的视线都转了过来,叶轻舟脸上的笑容陡地有些不自然起来。他和陆曼当年在一起,几乎半个大学的人都知道,後来也是他们处得最长久,以至於大多数的人都以为他和陆曼结婚只是迟早的事情──那个“大多数人”之中,曾经也包括了他自己。

    抢在叶轻舟出声儿之前,赵晴晴突然又挽了过来,笑笑道“我说你们一个个,当年一起读的希波克拉底誓言,结果留在医院里救死扶伤造福人类的统共没几个,尤其咱叶医生,整天兢兢业业的,简直就一个学术狂人,今天你们几个壮士可别放过他呀,让他直的进来横著出去──”

    一个尴尬的画面就这样被揭了过去,在座的也不全是二愣子,个个在社会里打滚成了人精,谁也不再揪著这话题。

    赵晴晴和叶轻舟在这一桌子人的招呼下一块儿入座,接下来的话题至多都围绕著彼此的近况,总之该吹嘘的吹嘘,攀比的攀比,女人们一会儿不经意地秀一下钻戒、一会儿又谈起自家丈夫孩子如何如何,男人的话题无非就是围绕著事业、收入──说实话,他们这一批里,当年毕业留下当医生的本来就不到七成,这些年来坚持下来的还不到一半儿。

    这年头,医生不仅待遇低,工作累,还是个高风险职业,平时又要赶报告写论文做实验,能留下来的还真没几个。

    这样一聊下来,甭说叶轻舟,赵晴晴脸上的笑也快要挂不住,所以说,同学会果然是这世上最不科学、最最凶残的玩意儿,旨在破坏社会和谐打击人民团结造就人伦家庭悲剧

    “快看,新人来了──”某人嚷了一声。

    叶轻舟原本有些神游的心思陡然被这一声给强制回魂儿,他一抬头,就瞧见一对璧人往他们这桌子的方向款步而来,而叶轻舟的目光几乎是在那一瞬间,就定格在那一个温婉美丽的女人身上。

    陆曼是很典型的江南女子,五官柔和清丽,一头及腰长发在今夜盘了起来。眼眉之间除了过去的清新可人之外,还增添了几分时光沈淀而来的成熟韵味。她一身紧致典雅的白色晚装,巧笑迎人,身边挽著一个中年男子,看起来也是相貌堂堂,举手投足都带著一股风流潇洒,这一对看起来极是登对,丝毫不会辱没“郎才女貌”这个词儿。

    虽说现在只是订婚,到底也算是定了下来,他们相携著一路走下来,接受旁人的祝福和欣羡的目光。

    叶轻舟看著曾经无比熟悉的女人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的双眼眨也不眨,也许他正在脑海中寻思著,他记忆中的陆曼有这麽漂亮麽或者说,她从来都是这麽一个迷人的女孩儿,然而他又有多久没好好留意这个原本该是他妻子的女人。

    叶轻舟忽然感受到从脚下传来的痛楚,事实证明,赵晴晴冒著跌死的危险穿高跟鞋赴宴的决定是何其明智的,至少她用不著费多大的劲儿就能让叶轻舟的三魂七魄回归原位。

    此时陆曼和她的未婚夫已经停在他们面前,叶轻舟忙扯出一抹笑容,两眼在这对新人面前胡乱地打转著,仿佛不知道该安在哪儿,连声音都有些抖“恭、恭喜”

    陆曼敛敛目光,脸上依旧挂著微笑,至於敛下的眼神之中藏著什麽样的情绪,没有谁来得及捕捉到。她看向未婚夫,介绍道“orris,这是叶轻舟还有这是赵晴晴,你先前见过的,我们三个从大学就是很要好的朋友。”

    “我知道,这两位还是常瑞医院的外科医生,以前就是你们系里的两大高材生,两位,幸会。”

    对方一口自然的官腔,三言两语夸得赵晴晴都不好意思地脸红起来。叶轻舟藏在桌下的手心几乎要淌出汗来,他逼迫自己仰著脸儿冲前方笑著,脑仁却突突地疼著,宛如置身在一场噩梦之中,难以脱身。

    好在这时候,一个姗姗来迟的宾客替叶轻舟解决了这一个危机。

    “陆曼,少谦到了。”

    准新郎脸上明显的喜色让数人将目光不约而同的往入口的方向看去,叶轻舟随之一扭头,就猛地愣在当处。

    你说说,这世界有时大得让千方百计都对不上一个眼,有时候却又窄的让人老凑到一块儿。

    来人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但凡识货的就知道这一套下来每个八万要不来,而且他的身材是标准的衣架子,刚好能把这身行头的好处毫无保留地衬托出来。所以说所谓佛要金装,那也是挑人的,麻雀的底子,就算换上了霓裳凤羽,也充不成凤凰。

    夏少谦这会儿倒是没戴著墨镜装酷,只是脸上还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不过却还是成功了吸引在座所有女士的目光──有些人就是这样,用不著多余的话语和举动,只要站在那儿,就能自成风景,供人用眼神嫖过一遍。

    尤其是准新郎,那态度显然是不一般的热忱,亲热得简直赶得上讨好的地步。

    叶轻舟没忘记对方的来头,金闪闪的银行小开,那层次级别还真不是普通人能瞻仰的,做生意的谁不需要和银行打交道,也难怪一个有百号员工的公司老板也要上赶著递香烟。

    就在叶轻舟打算转回视线的时候,赵晴晴猛地夸张地拍了拍他,一双眼睁得比铜铃还大。

    “那个人居然是夏少谦”

    叶轻舟瞧著赵晴晴那近乎花容失色的表情,疑惑地一拧眉。

    赵晴晴却扯过他低声急道“夏少谦啊叶轻舟,你都忘啦小咱一届的学弟,就是那个、那个”

    赵晴晴忽然诡异地支吾起来,叶轻舟顺著她的视线往後一转,只见那长得一副精英脸的男人冲他们这方向走了过来。

    似如叶轻舟这等有些心里阴暗的男人,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夏少谦的外表确实没得挑,走段路都跟踩猫步似的──这家夥真是开银行的不是牛郎麽

    夏少谦在叶轻舟的面前站定,灰黑色的瞳仁在叶轻舟和赵晴晴身上一转,周围的人似乎都跟著屏息。

    “叶学长。”那冷得跟一月雪似的声音响了起来,叶轻舟觉得对方在看向自己的时候瞳孔似乎缩了缩

    那张帅气硬朗得近乎锐利的脸庞扬起了一抹似有似无的笑容“好久不见。”

    、第三章

    凤凰男 第三章

    说实话,叶轻舟压根不记得夏少谦此人。

    奈何人都走到面前来了,叶轻舟愣了一小会儿,忙伸出手和对方胡乱寒暄了一两句。但是这个夏少谦却似乎还真和自己有那麽点交情,别开眼冲著赵晴晴就叫了一声“赵学姐”,弄得赵汉子一脸受宠若惊的,可不只是赵晴晴,那一桌子的人夏少谦一个也没认错,就连叶轻舟自己都不太记得的人,夏少谦一眼都能叫出名字。

    不过不只是叶轻舟,其他人似乎也不太记得有这麽一号人物,却在夏少谦一递名片的时候,各个立马都熟悉得跟什麽似的,左一句学弟右一句少谦的,彼此之间情谊顷刻间无比深厚了起来。

    没一会儿新郎官又走了过来,想将人安排在主桌那里──其实要看谁混得好,参照参照这酒席位置的安排就得,主桌那里叶轻舟摇摇瞟了一眼,多的是他们这一批中混得有声有色的,也有些家世斐然的,那里边儿其中一个和轻舟也是熟捻的。同穿一条裤子的哥们儿,彼此目光交错的时候也仅是遥遥地一点头。

    “这里刚好空著一个位置,我坐这儿就成。”显然对方也没料到夏少谦真能大驾光临,主桌那儿十个人早就坐满了,现在硬要多腾出个位置,那就是得为了夏少谦得罪人,足以见得夏少谦这面子确实不一般。

    “这可怎麽成就多加一张椅子的工夫,我俩什麽交情,今天是我的大好日子,少谦你待会儿不能不给面子,一定得陪我多喝两杯。”

    夏少谦似是见推辞不过,见状是要改变主意了,没想到那眼神一转,却落到了一边儿安静地当布景板的叶轻舟身上“我和叶学长有十年没见了,今天难得碰上了想叙叙旧。”

    叶轻舟感觉到周遭的实现一下子又落回到自己身儿上,就连赵晴晴也像是喉头一哽,忙抓起餐巾擦著嘴边溢出的香槟。

    新郎官哪里听不出夏少谦的话外音,忙道“那是那是,少谦的朋友自然也是许某的贵客aiter,叫你们经理马上安排──”接著那回头来看叶轻舟的目光已经和原先的大有不同,带了几分刮目相看的意味,那眼神让叶轻舟觉得自己就像是剥开了的粗糙原石,发现里头藏著的是真翡翠一样。

    “等、等等”叶轻舟匆忙站起来,还差点儿扯到了桌布,发出了一阵声响。他有些狼狈地摆摆手,故作自然地客气道“不用这麽麻烦,我和赵晴晴坐这儿就行了,一样儿的、都一样儿的。”

    “那晴晴也一起换到我们那儿去吧。”温婉的嗓音陡地响了起来,把叶轻舟就要出口的话全都轻轻松松堵了回去。

    陆曼挽著未婚夫的手臂,水盈盈的双眼看著叶轻舟,淡淡地微笑道“轻舟,你和晴晴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我一直都希望能得到你们的祝福。”

    “”

    是以,多亏夏少谦的福,叶轻舟拎著赵晴晴一起“升舱”了。

    踏进了成功人士的领域之中,叶赵两人终於明白,方才在那里蹦躂的全是磨人的小妖精,瞧著吧有点贱贱的不过倒还是有那麽点可爱之处的,这一厢的显然和他们不在一个频道上。

    亏得夏少谦那三言两语,叶轻舟也算是跟著鸡犬升天,屁股还没坐热就有人递了跟雪茄过来,麽指一样粗,叶轻舟也不是不识货的,看那金边盒子写著“abero”,心尖一抖,脸上赔笑摆摆手说“我不抽烟。”

    “大夫都不抽烟不是说做外科压力大麽──”对方也不勉强,把烟盒收起来又挑了其他的聊,十句话里三句恭维七句打听,总归和那一帮子不同,一顿饭局对真正的精英而言可不是来单纯炫耀的。

    只是叶轻舟本人混得实在不怎麽出彩──要说不好倒也不至於,他二十七八升了主治,以前还有些野心的时候也争取每年多发几篇文章,只是近些年工作压力越来越大,收入也实在是不够看,总归拿的是薪资,什麽收红包之类的事儿甭说叶轻舟不想干,就是他想收也轮不到他伸出这个手来,再者,叶轻舟还真像旁人说的,还真是有点操守的,否则还不至於过了三十岁,市里一套房子都买不起。

    夏少谦的表现和叶轻舟第一次见到他时也不太一样,原先那态度嚣张的近乎恶劣,现在倒是一副左右逢源、八面玲珑的模样。然而其实瞎眼也瞧得出来,夏少谦也没对谁殷勤,他只要乖乖坐在位置上,旁个儿的人就飞蛾扑火似地拼命往前凑。

    叶轻舟实在不理解夏少谦的用意,夏少谦将他和赵晴晴弄到这位置上,接著就跟和他们不认识似的。原先和叶轻舟攀谈的似乎渐渐发现挖不到什麽消息,倒也不像一开始那麽热络,渐渐地叶轻舟和赵晴晴就被冷了下来。

    赵晴晴倒是挺乐意的,自顾自地吃著东西,忙乎得头也没抬。

    叶轻舟坐了一会儿,终於渐渐感觉到在这位置上究竟有多麽煎熬──曾经的恋人就在咫尺的距离,而在她身边的却不再是自己。叶轻舟暗暗凝视著前方,仿佛试图从前情人身上寻找到一丝蛛丝马迹,他的心底到底还存有一丝的奢望,他妄想著陆曼能给他一个眼神,也许他还殷殷期盼著这一切还有转圜的余地,但是陆曼却不曾再将目光停驻在叶轻舟的身上,她的眼里由始至终都在注视著她未来的丈夫,他们时不时交头接耳,举止亲昵

    六层的订婚蛋糕从後台推了出来,一对准新人手挽著手上台,柔和的灯光聚拢在他们身上,宛如天造地设的一对。

    叶轻舟的位置正对著前台,他隐隐觉得这是上天恶意的安排,周遭的一切已经与他无关,他的眼前正在上演著一场噩梦,而他正置身其中,犹如现在发生的一切都是为了嘲笑他一样。

    忽然,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

    叶轻舟猛地一回头,却见夏少谦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的身边,手里举著高脚杯,微侧著身子。

    没等叶轻舟反应过来,下一秒,夏少谦宛如刻意般地冲著台上高声道“orris,就这样子想打发我们门儿都没有。”

    紧接著就跟说好似的,一夥人开始起哄,“接吻接吻”

    叶轻舟忽然劈手将夏少谦搁在眼前的高脚杯夺过,仰头一口气浇进嘴里。辛辣浓烈的味道登时冲上他的脑仁,叶轻舟弯腰剧烈地咳了起来。

    赵晴晴吓了一跳,赶紧拍著他的背给他顺顺气儿,前方正达到高潮,男女主角热情拥吻,谁也不会注意到叶轻舟被酒气呛出的泪。

    一个手帕递了过来,叶轻舟接了过去狼狈地擦著脸,闷闷地说了声“谢谢”,一抬眼就瞧见夏少谦好整以暇地双手抱胸坐在他身旁的位置。

    aiter很快地往他们这里送来了好几个酒瓶,开瓶的时候,一股浓醇馥郁的香气随著烟气弥漫开来,夏少谦不知何时点燃了一根烟,吞云吐雾之间,他的嘴角噙著一抹暧昧不明的微笑。他让侍者送来了两个酒杯,倾上前往叶轻舟眼前的杯子倒入那金色的剔透液体。

    “干了这杯。”夏少谦拿起了自己的酒杯,往叶轻舟的杯子轻轻一碰,发出一声清脆的叮,如同叶轻舟那用廉价的自尊包裹的心脏,像泡沫一样破碎。

    叶轻舟布满血丝的眼,他觉得自己终於看穿了夏少谦眼里包藏的恶意──这个男人正在幸灾乐祸。

    他所有的难过和悲伤成了夏少谦今晚上最佳的余兴节目,也许他本不该来,他根本做不到自己预料中的潇洒,他就是个卑劣而又好面子的丑角。

    叶轻舟就跟赌气似的将酒杯一接,又一口气灌了一杯入腹。

    “你疯啦”赵晴晴的声音响了起来,但是她没能拦住叶轻舟。

    夏少谦状似意外地挑挑眉,又为叶轻舟倒了一杯。叶轻舟吸了吸鼻子,隐形眼镜不知什麽时候掉了,他的眼前一片模糊,足以看清的只剩下眼前的男人。

    也许是氤氲的烟气熏迷了视线,也许是童话般的灯光造就了幻境,有那麽一瞬间,叶轻舟觉得,夏少谦锐利得过份的两眼里仿佛也透出了一股难以察觉的悲凉

    叶轻舟知道自己在做梦。

    梦里,他骑著自行车,一只手从後面环著他的腰,微醺的凉风拂著面,那时还是青春年少。

    那时候的叶轻舟依然踌躇满志,学业、爱情、交际,眼前等待他的是一片坦途,他带著陆曼在风中悠扬,昂首迎向了前方的康庄大道。

    而叶轻舟的惊醒并不是因为路边某个将他绑倒的石头,而是他感觉到环在他腰上的那只手越来越重,几乎要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然後叶轻舟一低头,两眼猛地一直

    那不是陆曼的手,确切来说,那只手并不属於任何一个女人。

    学长。

    突如其来的轻唤俨如魔音穿耳,叶轻舟快速地扭过脑袋,接著就感受到一股痛楚──他睁开眼了。

    先入眼的是天花板,那富有格调的花纹和低调的水晶灯盏,以及身下那属於地毯的柔软触感强烈地暗示著叶轻舟,这片地儿不是他那连块地砖都还没贴上毛坯房。

    叶轻舟扯著被子七手八脚地爬了起来,本能地摸著床头找眼镜,最後才想起来自己连在什麽地方都不知道。

    叶轻舟眯著眼茫茫地环视了一圈,明显是主卧的地方除了一张白色双人床之外,就是一般卧室的布置格调。他身上还穿著昨晚上参加订婚宴的衬衫,只是现在已经皱得不成样子了,钱包和手机一样也没少。

    叶轻舟蹑手蹑脚地爬了起来,他不自觉地放轻了步伐,就像是个偷偷闯入禁地的宵小一样。

    他出了房间,环顾四周。

    这应该是个单身男士的居所,不论从摆设还是布置上,没有半点女人的气息,简练得几乎一丝不苟。

    客厅的茶几上还摆著几本金融杂志,除此之外几乎收拾的一尘不染,但是从客厅的酒吧台和墙上的挂著的壁画来看,这套房子的主人还是非常注重生活品质的人。叶轻舟还看到了吧台上正煮著的黑色咖啡,而玄关的门却是微微虚掩的,这代表屋子的主人随时都会回来。

    叶轻舟只能勉强看清眼前的路,经过几案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什麽,继而响起了一声破碎的声响。

    叶轻舟一慌,忙蹲下来──那是一个相框。叶轻舟正是懊恼,却被那张照片吸引住了目光。

    他将照片拿起来凑近看了看,如果他没眼花的话,这张照片他家里也有一张,翻过背面一看,果真瞧见後方角落写著b大医学院零一级全体学生。

    叶轻舟轻易地就在第三排找到了那个青涩的自己,当时他才刚刚入学,穿著黑色长裤短袖t恤,头发三七分。他长得像爷爷,五官生得儒雅,就站在当时的系花陆曼後方。他还记得拍照的那一天,陆曼的发上别了一个紫色的花簪,一只小小的彩蝶停在上头

    “你醒来你干什麽”

    玄关那里忽然传来了声音,叶轻舟才顺著声音瞧过去,一只手就跟刮风似的将他手里的照片抢了过去。

    叶轻舟仰起头,有些意外地看著来人“夏少谦”

    这还是叶轻舟第一次看见夏少谦穿著休闲服,模样一下子跟著年轻了不少似的。然而现在,那张英俊得几乎漂亮的脸却绷得死紧,另一只手里还拿著一袋油条和包子。他抽回了那张相片,看著地上的玻璃碎片,脸色黑得跟要打雷一样,两肩微微地抖动著。

    叶轻舟丝毫没料到会是夏少谦将他带回来,他踟蹰了片刻,正要先道歉的时候,夏少谦却唰地站直别过身径自走向吧台,冷冷地朝叶轻舟扔下一句“滚出去。”

    、第四章

    凤凰男 第四章

    听主任训完了话,叶轻舟忍著头疼正要去查房,才拐了个弯儿就被赵晴晴堵上了。

    “老叶,还来上班啊”赵晴晴转过来用胳膊拐著他,接著看了看周边儿,压低声音道“我说,你还好吧”

    叶轻舟看著赵晴晴的三八样儿,默默地翻了个白眼。照著赵晴晴的解读就是你哪只狗眼看到我好了

    接著甩开赵晴晴的狼手,往病房的方向跨步而去。

    赵晴晴有些心虚地摸摸鼻子,从後方小跑地跟上,急急地解释道“这可不能怪我呀,叶轻舟,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自己喝醉酒的时候是啥模样儿,你说我一介弱女子能扛得住你麽,再说还是你自己跟无尾熊似的扒在人家身上──”

    叶轻舟猛地停下脚步,害得赵晴晴差点儿一鼻子撞上。

    “你说什麽”

    “说什麽说普通话啊真是儿──”

    “赵晴晴。”叶轻舟的声音扬了起来。

    甭说别的,叶轻舟平时看起来柔得跟发酵的米面儿似的,一唬起脸来能吓哭一打小孩。

    赵晴晴拿著病例挡住脸,缩了缩脖子,见旁边路过的护士病人都一劲儿往他们这儿看,只好拉著叶轻舟到拐角的角落去。

    “哎,叶轻舟,你真的啥都不记得了”

    叶轻舟拧紧了眉,赵晴晴瞧那两眼血丝的模样,真怕把羊逼急了能咬人。“等等等等,我招我招,先替我拿著。”

    她七手八脚地把手里的一堆病例往叶轻舟怀里塞去。叶轻舟看赵晴晴拿出了手机,手指灵活地在那荧幕划拉几下,接著好像是调出了视频,叶轻舟听到了一些模糊的声音,不由斜著身子伸长脖子凑过去看了看。

    “哪。”赵晴晴斜著眼睛瞥瞥他,把手机往前一凑“你自己看。”没等叶轻舟接过去,她又马上说“先说好,不是我不帮你,视频也不是我拍的,总之一切,跟我无关”

    叶轻舟狐疑地将手机抽过来,有些好奇地看了看这个最新款的苹果,然而在他瞧清楚视频里的内容之後,叶轻舟差点儿没把手里这玩意儿给劈裂了去──

    视频拍得有些摇晃,显然是拍摄的人两手不断抖动大笑的缘故,而画面里的主角,正是喝得满脸通红的叶轻舟喝醉撒酒疯的事儿谁没干过,但是画面里,叶轻舟不止连腰也站不直了,还整个人都赖到了另一个男人身上。

    只看画面中,夏少谦一手揽著几乎腿软的叶轻舟,叶轻舟两只手不安份地搁在人家那挺瘦的腰上,脸还使劲儿地往夏少谦的脖子凑。夏少谦也没推开,竟是难得露出了有些无奈的样子,眉头微微蹙著,画面太嘈杂,周围又是一阵一阵地哄笑,叶轻舟不知嚎了什麽,夏少谦还一把抱著他跟哄孩子似的拍著他的背。

    後来不知是哪个混蛋突然嚷起来亲上去亲上去

    夏少谦这会儿终於黑脸了,嚷了几句什麽,又冲著拍视频的人指了指,视频就这麽掐断了

    叶轻舟足足愣了好几分锺,就连赵晴晴不由得上前搓搓他,小心翼翼地问“你没事儿吧,叶轻舟”

    “赵晴晴”叶轻舟猛地转过来拽住赵晴晴地双肩,“这视频你怎麽弄到的他们该不会”

    赵晴晴咬著下唇哗啦啦地眨了个把眼儿,仿佛极其於心不忍地默默点了点脑袋。

    “啊”叶轻舟面向墙哀嚎了一声。

    赵晴晴被他这模样吓了一跳,“叶轻舟你咋啦是要速效救心丸还是去甲肾上腺,你要哪一样儿我马上给你捎来挺住呀”

    “速你妈的去甲肾上腺要不要这麽丧心病狂,叫他们删了视频马上”

    “你冲我发火没用啊,冷静冷静冷静冷静,老叶,放下你手里的病例,快快,拉美兹呼吸法,吸气、吐气,啊啊啊啊──”

    有这麽一句老话,生活就像一场强奸,既然无法避免,就学著享受它。

    叶轻舟坐在位置上,随著一路的颠簸轻轻摇晃。他一脸木然地倚著,看著车窗那儿自己的倒影,公交车里只有稀稀落落的乘客,皆是一脸疲惫的模样儿。

    回到小区,踏进电梯里,锺表上的短针已经指向十一点。

    医生的活儿就是这样,一年三百六十五,披星戴月的,下班了还没完事儿,得要整理资料还要看点书,否则怎麽和别人拼职称升职缴房贷。

    叶轻舟进屋之前习惯性地先查看邮箱,几个信封里除了电费水费和煤气单之外,就是保险广告和外卖单子。他进了屋里,累得将东西往桌子上一扔,接著就直接趴到了沙发上。

    他两手撑在脑後,看著自己这零零落落的空房,忽然就想起了今早在夏少谦那儿──那房子看著有一百五十平米吧沙发好像是意大利的进口货,那个吧台看著挺好的,不知道他屋子里也修一个差不多的要多少,不晓得几千块能不能来

    叶轻舟正胡思乱想些有的没的,就在昏昏欲睡的时候,手机冷不丁地响了起来。

    叶轻舟忙坐起来,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他的手机是黑色的诺基亚n95,在这个触屏手机满天下的年代,他这台还是一如顾往地走二零年代初的按键风格。说起来,这台手机还是陆曼当年送给他的。

    在看见手机的来电显示之後,叶轻舟顿了顿,脸上的表情有些变化,他迟疑了一两秒,还是很快地按下了接听键。

    “喂,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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