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的一场大雨,池州的雨停了,衢州的却还在继续,眼看衢州水灾又发,衢州城内早已人心惶惶。
从池州赶往衢州,最快也要三天路程。
“来不及了”洛辰得到消息后,当机立断“周大人,你留在池州,与皇上派下来的新任池州知州交接,同时看好陈年。我们三个先去衢州。”
马车已经在池州府外备好,洛辰司徒远颜书语三人依次上了车,很快,他们就发现了一个决策性的错误。
“再使点劲”
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好么
颜书语闭着眼双手使劲向前一推,马车仍然陷在坑里没有挪动丝毫。
大雨过后,路上满是泥泞,马车总是陷进泥坑里,这已经是颜书语第三次下来推马车了。
“早知道我们就应该骑马上路,说不定今天傍晚还能赶到附近的小镇找个客栈好好睡一觉呢。”司徒远忍不住嘟囔道。
临近衢州,天空开始飘起小雨。颜书语用衣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却忘了自己衣袖上已经满是泥点,此举获得了太子殿下嫌弃的眼神一枚。
同样是下来推车的,怎么洛辰的衣服还是干干净净的
颜书语顿觉自信心受挫,撂摊子不干了。
洛辰皱着眉看她“书语,你去旁边干什么别使小性子,快过来推车不然今晚我们就要露宿荒野了。”
颜书语往常也这样同她爹对着干,颜温卿这时候总要说她长了反骨。
洛辰越是这样说,颜书语就越不乐意照做。
颜书语径自往路旁走,早先她就总觉得旁边草丛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天色昏暗看不大清楚,兴许是过路人遗弃在一旁的杂物。她慢慢走过去,打算探探究竟。
――这是颜书语第一次看见死人。
躺在草丛里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们在发愁如何才能找到的陈管家陈天。
陈天脸色发青,胸口插着一把匕首,显然是致命伤。他眼睛瞪着大大的,仿佛临死前看见了或是知道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洛辰走过去蹲在陈管家身边,伸手覆在他的眼睛上,让陈管家阖上双眼。
颜书语深深地叹了口气。
司徒远问道“既然已经把陈管家救走了,为什么还要杀他呢。”
“救他,是因为可以转移我们放在陈年身上的注意力;杀他是因为他知道的太多了。”
既然这条线索已经没了,多说无益,还是办正事要紧。“司徒,你去找个地方挖个坑。”
“啊”
“把陈天埋了吧”
埋葬陈管家花费了不少时间,看见天色渐暗,今天果然只有露宿荒野的命了。
马车还陷在泥坑里,却再没有人愿意费那个力气去推它了。
颜书语在一棵大树下整理出一块干净的地方,让司徒远和洛辰坐下。
司徒远望了望四周“埋好陈管家之后,我就觉得这地方阴森森的,会不会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冒出来”
“闭嘴”颜书语和洛辰同时开口说道。
“哦”
司徒远不再说话,但刚刚那句话已经足以挑起颜书语的恐惧,听得她心里发毛颜书语裹紧了身上的衣服,往洛辰身边挤了挤。“要是现在有火就好了”至少可以驱散一下野外的走兽。
“我觉得这样也挺好的。”洛辰看了她一眼“没有光的时候有些东西你看不见也就不必害怕了。”
想起在书院图书馆的那件事,洛辰还是忍不住加了一句“你的胆子也太小了点。”
“要你管”颜书语背过身去不看他。
“是啊,我管不了,司徒,我们来聊聊书院那几大奇谈吧”
颜书语负气地闭上眼,捂着自己的耳朵,没一会竟真的睡着了。
野外没有安全感,颜书语的睡眠很浅,再次睁眼的时候,她抬头看了看天,夜里没有月亮,也判断不出什么时辰。
洛辰和司徒远闭着眼,好像都已经熟睡过去。
颜书语定定地看着前方,没有焦距,周遭都是黑乎乎的草木的影子。看得久了,颜书语心里开始发慌
直到听到一阵模糊的女人的哭声,颜书语吓得赶忙摇醒身边的洛辰和司徒远。
“醒醒你们快醒醒”
司徒远揉着眼迷糊中问道“怎、怎么了”
“刚刚我听到女人的哭声了”
洛辰即使是刚被弄醒,却头脑清醒,言语还是犀利地一针见血“想太多,书院图书馆的女鬼不会追着你到这来的,你又不是她的情郎。”
颜书语急了“是真的,不信你们自己听”
司徒远撑起身子,象征性地做了一个侧耳聆听的动作,随后敷衍道“我什么都没听见书语,赶紧睡吧,明天还是赶路呢。”
“我是真的听见了,你们”
颜书语突然不说话了,周围又安静下来,只听见一道“沙沙”声由远及近,像是人或动物在草丛中穿行的声音。
原本在夜风中轻微摇晃的草木突然剧烈的抖动起来,一道黑影拨开旁边的草木钻了出来,正站在他们面前。
、第29章 落草为寇
一
太子遇劫匪,自愿献其财物,劫匪友之。
――太子观察记录
二
在荒野度过了一晚,第二阳升起的时候,堂堂景国太子已经成了一个荷包比脸还干净的穷光蛋
准备启程上路时,颜书语看着前面不见尽头的漫漫长路,忧心忡忡。刚刚只顾着去当散财童子了,马车和自己身上的钱财全都给了出去,她问道“咱们的马车送给程大哥了,身上也没有银子去买马匹了,何年何月才能走到衢州”
洛辰淡淡地说道“用你的两条腿。加快脚程,我们今天晚上到下一个镇子,明日晌午便可到衢州了。”
说完不顾颜书语和司徒远痛苦的哀号,径自抬脚往前走。步子还没迈出去,感觉身后有什么阻力,衣袖被人拉住了。
洛辰转身,见二虎仰着一张小脸看他。洛辰蹲下身,揽着他的肩膀笑道“二虎,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你大哥呢”
二虎在洛辰怀里蹭了蹭,有些难过,声音中带了些哭腔“洛大哥,我舍不得你,大哥叫我来送你一程。”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你回去吧。”洛辰摸了摸他的脑袋“你不是说自己已经是男子汉了么,男子汉就应该坚强一点,就像你大哥那样。”
“恩”二虎抬起头,胡乱抹了一把脸,不过十来岁的模样,小脸还是稚嫩的,神情却坚定的很“我一定会像大哥一样保护大家的。”然后他从腰间掏出一块玉佩来,交给洛辰。
“这是”
玉算不得是什么好玉,这样的玉质长安城街头随处都有卖的。玉中间刻了一个“程”字,倒是这雕刻的手法十分细腻,一个“程”字刻得龙飞凤舞潇洒不羁。
“这是我大哥让我交给你的,他说”
“洛兄弟于我有恩,来日定当不负。洛兄弟他日若有难,我程勇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二虎板起一张小脸,学起他哥的表情来有模有样的,逗乐了颜书语。她也凑上去揉揉二虎的脑袋,直到把二虎的头发弄乱才罢手。
颜书语伸手刮了下二虎的鼻头“好了,小花脸,快回去找你大哥吧。”
“那那我走了”
洛辰颜书语和司徒远三人站在原地冲他摆手。
走出两步路的二虎突然转头“我、我真的走了”
颜书语笑出来声来“我们倒是想留你,可你哥不同意啊,快回去吧,不然你哥该担心了。”
目送二虎走远,洛辰才敛起脸上的笑“我们得快些赶路了,看来衢州水患比我们料想中的还要严重。”
衢州水患加上贪官不作为,甚至是趁火打劫,已经逼得不少衢州百姓背井离乡举家迁徙。
程勇便是其中一员。
“大哥,我回来了东西我已经交给洛大哥了”二虎满脸都是自豪。
程勇拍拍他的肩以示表扬“上马车吧,我们去池州。”
洛辰走前将马车留给了程勇,现在马车里坐着的都是程家巷里的老弱妇孺。
程勇同程叔在马车外驾车,程叔带着疑惑问道“大勇,你刚刚叫二虎去干什么了”
“那位洛兄弟于我们有恩,我让二虎去向他道谢。”程勇笑了笑,回答道。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出来,他隐隐感觉到,这位洛兄弟不是平凡人。有钱的富家子弟很多,但并非所有的富家子弟都能有洛兄弟这样的气度。
程勇记得清清楚楚,昨晚自己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故意弄出了一些声响装神弄鬼,与之同行的那位颜小兄弟被吓得不轻,洛辰却还能镇定地问道“来者何人”
这几年衢州水患又发,衢州当官的不解决民忧甚至给灾民雪上加霜,程勇实在是忍不下去,决定离开衢州。程家巷世世代代住的都是程家人,都是亲戚邻居的,在程勇的游说下,只有一小部分人愿意和他一起走。多数人是不愿意背井离乡的。
程勇关掉了赖以维生的玉雕店,爹娘早在三年前的水患中去世,带着相依为命的弟弟二虎,还其他愿意同他一起离开的程家人。程勇肩负着重担踏上了离乡的路。
人是他带出来的,他程勇就是并尽全力也要保住大家的安全,并让大家无忧地过下半生。
程勇是抱着这样的想法离开衢州的,但没想到,刚一出城,就遇上山贼。程勇虽学过一点拳脚功夫,但自己带着的都是些毫无招架之力的妇人小孩,为保安全,大家的钱财全给了山贼。
眼见大家的干粮也快要吃完了,却没了银子,程勇为此自责不已。
傍晚的时候,程勇看见了洛辰的那辆马车,心中竟生出了打劫的念头。现在世道那么乱,一个打劫的案子,衢州的狗官估计是不会管的。
离乡的人里,算起来只有自己和程叔两个劳动力,其余皆是妇人和小孩。程叔是个老实本分的人,一听程勇的主意就连连摇头“不成这样我们和那些山贼有什么区别”
“这全是官府逼的除了落草为寇,我们没有别的办法了”
程勇没有说服程叔,于是在半夜大家都熟睡的时候,程勇起身一个人去了洛辰他们歇息的地方。他原本想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地偷一点银子就回去,没想到竟然有人醒着,并且发现了他的行踪。
――来者何人
当洛辰这样问时,程勇只有硬着头皮说道“打劫的快把你们身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
那头没有回应,程勇又颤着声音说道“我、我本意是不想伤害你们你们还是识相点”
“阁下为何不肯露面”
“少废话你们”
就在程勇说话的瞬间,一个黑影朝他扑过去,迅速反手抓住了他的手腕,程勇怎么也挣不开。
司徒远强拉着程勇走到洛辰面前。
头一次做打劫这种勾当又被人抓了现行,程勇臊得脸通红,却还是梗着脖子说道“既然落在你们手上,要杀要剐随你们便”
陈勇做好了被扭送官府的准备,对面的富家公子却只问他“看你作良民打扮,为什么要做贼”
想起到现在晚饭还没有着落的程家人,想起自己以后不能再陪着二虎让他无忧无虑地长大,程勇不禁悲从中来。半晌,他冷笑一声“哼,为什么做贼都是官府逼的”
“官府官府不应该为民解忧么”
“解什么忧衢州水患那些当官的在家里做得稳稳当当的,根本不管我们百姓的死活。别说解忧了,他还抬高粮价,让百姓忧上加忧”程勇一吐心中不快,也没有一个人打断他的说话,“每年朝廷都说发了灾银,却从来不见灾银发到百姓手里我实在是看不下去,带着家人离开衢州,却遭遇山贼,现在粮食告罄身无分文。”
他说完话,胸口还因为愤懑起伏不定。他停止说话,颜书语也已经拿着水囊走到他面前“说了那么多话,喝点水解解渴吧。”
“你们”程勇接过水囊有些发怔。从没见过有人对偷东西的贼这么友好的。
程勇还在发怔,颜书语又从马车里拿出一些干粮“这里有一些干粮,你的家人呢”
颜书语说着看了洛辰一眼,洛辰点头应允。于是三个人跟着程勇去了他们的歇息处。
程勇首先快步走到二虎身边,看看自家弟弟是否安然无恙。动作间,惊醒了二虎,二虎揉了揉眼,扑在程勇身上“大哥,你去哪了”
程勇摸着他的脑袋“我哪也不去,你接着睡吧。”
好不容易把二虎哄睡着,那头程叔又醒了“你、你真的去做那档子事了”
对上程叔颇有些严厉和责备的目光,程勇有些心虚地低下头去。
程叔咳嗽两声走到洛辰颜书语三人面前,深深地鞠了一个躬“程勇这孩子本性不坏,只是一时糊涂,三位贵人”
颜书语忙去扶起程叔“您放心,我们没有要报官的意思。”
司徒远也说道“对啊,我们听说了你们的遭遇都很不忍心”
颜书语踩上司徒远的脚,狠狠碾了两下,让司徒远闭上了嘴。这倒霉孩子真是不会说话她转头对程叔笑了笑,把那一大袋干粮塞到程叔手里“俗话说,相逢即是有缘,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这使不得使不得”
“您就收下吧”
二虎早上醒来的时候发现了大哥身边多了三个人,二虎带着好奇靠近,看清了那三人的容貌,一个个比程家巷里教书的范先生还要好看。
二虎撒着欢地蹦q过去,一把揪住了其中长相最好看的人的衣袖,问道“你是谁呀”
“二虎,不得无礼”这三位小兄弟看着年纪不大来头倒不小,担心二虎冲撞了贵人,程勇故出言道。
被兄长呵斥,二虎不情愿地松了手。
洛辰不在意地摸了一下二虎的头“我是你大哥的朋友。”
二虎顶着洛辰的手掌仰起脸“我大哥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我们一起玩吧”
太子殿下头一次如此得小孩的欢心,没有照料孩子的经验,这让他面对二虎的热情有些无措,不知道怎样回答他才好。
颜书语笑着把二虎拉到自己身边“那位哥哥现在又别的事要做,我来陪你玩好不好,我也是你大哥的朋友。”
见颜书语和二虎玩的开心,程勇看向洛辰继续他们刚才的话题。
洛辰向程勇打听衢州知州的事,以及衢州官府这几年在水患中的行动。起先,程勇还有几分戒心,但洛辰的那句“朋友”触动了他,他拍了拍洛辰的肩膀“哈哈,好兄弟就凭你刚刚那句话,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第30章 夜驰衢州
一
太子驰衢州,夜见衢州知州潘铭玉。
――太子观察记录
二
衢州知州姓潘,名铭玉。前任衢州知州辞官时,向上面举荐了他,潘铭玉今年才二十九岁,就坐上了衢州知州的位置,可谓是少年得志。
“你说官府完全不顾灾民死活,此话何解”洛辰问道。
提起这事,程勇就满腔怒火“就拿分发灾银这件事来说吧,分到灾民手中的银子寥寥无几,那姓潘的口口声声说其他的银子都拿去给大家换粮食了,可灾民领到的粮食也是少之又少起初,我也被潘铭玉假仁假义的模样蒙蔽了双眼,直到有一天”
那天,是今天水患刚发的第二天,潘铭玉将衢州百姓聚集在衢州府门口,安抚民心。潘铭玉信誓旦旦地向大家保证,此次水患一定把百姓的利益放在第一位,大家稍稍放下心来,人群渐渐散去。程勇想了想,没有离开,他打算去问问知州大人永宁河河工的进度,向前走了两步,却听到潘铭玉的手下在他身边说道“大人,今年水患又发,咱们手头又有余钱了大人,今晚还去春香楼吗”
潘铭玉没有答话,脸上春风得意的笑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听见这话,程勇气得浑身颤抖,快步冲上去揪住潘铭玉的衣领“潘铭玉,你这个狗官你把我们衢州百姓还得好苦”
一帮的手下惊得疾呼衙役,潘铭玉本人却镇定地很,不怒反笑。
待衙役们冲上来押住了程勇,潘铭玉整了整衣领,然后说道“就算你都听见了,又能奈我何”
“我一定要将你的恶行昭告天下”
潘铭玉笑道“笑话,你就是说出去也没有人信的。”
“你”
“来人啊”潘铭玉已然没了耐心同程勇纠缠下去,“这人以下犯上,公然在衢州府前放肆,拖出去杖打三十大板”
程勇出门一整天,到傍晚时分还没有回来,程叔着了急,忙出门去找,最后在衢州府外找到了已经被打得不省人事的程勇。
程勇被抬回家,醒过来的第一句话是“我要告潘铭玉这个狗官”
程家巷的亲友都只当他是在说胡话,没有一个人愿意相信他。
“孩子,你这是烧糊涂了吧,说什么胡话呢”程叔也这样说道。
“程叔,我这不是胡乱编造的”程勇认真地看他,“每年潘铭玉都以衢州水灾的名义把朝廷拨下的灾银克扣下来,进了自己的腰包,我是亲耳听见的程叔,你想想,这几年灾情越来越严重究竟是因为什么”
程叔是个明白人,经历了衢州这几年的水患,程叔心里有数。但他又是一个老实人,他只好叹了一口气,说道“就算我们知道又怎么样,我们只不过是普通的百姓,能把他潘铭玉怎么办”
“我们去告官”
“告”程叔苦笑了一下,“潘铭玉就是衢州最大的官,更别提官官相护。”
程勇度过了他最痛苦的三天,这三天里,他想告诉大家潘铭玉的真面目,让大家联合起来反抗潘铭玉,除了程叔却没有一个人相信他,相应他。痛苦之下,程勇做出了一个懦弱的选择,离开衢州。同样的,也只有程叔一家愿意同他一起走。
三
“洛兄弟,咱们就此别过,有缘再见”
分别之前,洛辰颜书语和司徒远把他们所有值钱的东西都给了程勇一行,程勇百般推辞,却架不住颜书语和司徒远硬塞的架势的,只得收下了。
洛辰不甚放心地交代道“你们可以前往池州,池州知州陈年已经入狱,现在池州由江南巡抚周彦之暂时掌管。过段时日,周大人会来衢州,定会好好整治衢州的。”
程勇大喜过望“那我们衢州百姓就有救了”
送走了程勇一行,冲锋小分队继续上路。赶在太阳落山时到了一个小镇,小队长洛辰下达了暂时停止行军的命令。
这个小镇人很少,周围也只有四五户人家。颜书语上前了敲了敲距离最近的那户人家的房门,屋里头传来桌椅挪动的声音,随后房门被打开。
开门的是一个穿着蓝色麻布衣裳,头上裹着蓝色方巾的妇人,她拉开门,然后一把握住颜书语的手“我的儿,你回来了”
妇人紧闭着的眼睛始终没有睁开,想来是患有眼疾。
还没等颜书语向她解释清楚,妇人就率先放开了颜书语的手“你不是寒儿”眼盲的人,往往五感更加清楚,凭着手上的触感就可以判断出对方是否是自己的熟悉的人。
颜书语说道“大婶,我们三个人是从池州来的,路过这儿。想向您打听打听,从这到衢州还有多远”
大婶很是热情好客,忙把三人往屋里迎“别站在门口了,三位进来说话吧。”
房子不是很大,人站进去,屋内陈设,一览无余。
司徒远手脚勤快地帮大婶挪开了横着她面前的长凳,大婶迈步的时候试探性地用手在周遭摸索了一番,笑道“三位有心了,这屋子我住了十几年,屋内的东西我都了然于心,一般是不会被绊倒的。”
大婶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三杯水,动作之流畅,看得颜书语和司徒远目瞪口呆。
大婶走到长凳边坐下,然后说道“从这到衢州,坐马车或是骑马的话,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就可抵达了。”
“那,若是步行呢”
“步行只怕得走到明日中午啊。”大婶有些讶异,“三位竟是从池州步行而来”
颜书语挠了挠头,没再说话,总不能说他们做好事不留名还把全部家当送出去了。
“三位若是要赶路的话,待会我那儿子回来,我可让他驾车送你们去。”
“多谢大婶”
说曹操,曹操就到。颜书语三人在屋子里坐了一会。门外有了脚步声,伴着推门的声音,那人说道“娘,我回来了。我现在得赶去衢州一趟,今天晚上不回来了”
大婶闻言走到门口又是责怪又是心疼地说道“你怎么又要衢州,整天都在衢州城和江堤回来跑,不知道你在忙些什么”
“娘,你就别管了,总之这一次我一定要见到潘大人”年轻人说着,抬脚进屋,看见屋里三个陌生人怔了怔,“这是”
大婶将自家儿子拉到桌前站着“这就是我儿范渡寒。”随后她又对范渡寒说道“这三位,是路过这儿,要往衢州去的。你现下要去衢州,正好带他们一程。”
洛辰站起身对范渡寒说道“有劳范兄弟了。”
范大婶给他们收拾了一些干粮,四个人很快就又上路了。
“范兄弟,你不如进来歇一歇,换我来驾车吧。”行了一半的路程,司徒远提议道。
“那什么行,三位来者是客”
司徒远没等他把话说完,已经掀开车帘,一个翻身坐在了范渡寒身边,夺过了他手中的缰绳“这里就交给我吧。”
范渡寒只得坐回到车里。
洛辰坐在车里冲他微笑,范渡寒不自在的扯起嘴角回应。他心中对这来历不明的三人始终是有所芥蒂。
“范兄弟,已经这么晚了,不知道你去衢州有什么急事要办”在范大婶家时,听见他说要去找潘铭玉,洛辰带着疑惑出言问道。
范渡寒轻轻松松一句话又把洛辰的问题挡回去“三位兄台同样是这么晚赶往衢州,相逢一场,何必追根究底地询问呢。”
洛辰没有再搭话。
颜书语笑着出来打圆场“我们是来寻亲的范兄,你这个名字颇为别致啊。渡寒,我有一个朋友,他的名字是渡情”
范渡寒这才真心地笑了笑,比之前那个敷衍的笑容好看多了,他说道“我们家虽贫,但我娘还是坚持送我去私塾。这是家师为我取的名字。”说起自己的老师,范渡寒言语间带着尊敬和自豪。
“不知范兄师从何处。”
“说出来你们大概都不认识,只是衢州城一家小私塾的老师,他叫曾礼。”
这下颜书语也说不出话来了,是被曾礼的名字惊的。曾礼大师的名字他们怎么可能没听说过曾礼可是傅先生的同窗,傅文精于词赋文章,曾礼长于算术地理,当年先帝以重金求之,傅文入朝为官,后做了太子太傅;奈何曾礼先生无心仕途,隐姓埋名,此后二十年间都没有他的消息,原来是去做了坊间无名的私塾老师。
无知的人最幸福。
颜书语上下打量了范渡寒一遍,这人竟有幸拜曾礼先生为师,福气不小啊
夜市将闭的时候,他们赶到了衢州城。
范渡寒尽责地说道“我知道有几家客栈现在还开门迎客的,不如我带你们去吧。”
在外面驾车的司徒远扭头对车厢里的范渡寒说道“不用了,我们要去潘铭玉潘大人府上,范兄你若方便的话,帮我们指个路吧。”
“这”
范渡寒知道潘府在哪这确实不假,他甚至可以闭着眼睛走到潘府。他无数次在潘府门口求见潘大人,却次次都被拒之门外。不知这三位池州来的客人是什么来头,言语中似乎根本不把潘府当回事。
是以,在与洛辰一行告别后,他没有走远,而是将马车停在转角,范渡寒自己躲进了潘府对面的小巷。
范渡寒亲眼看见潘府守卫把他们三人挡在门外,洛辰亮出了腰间的玉佩后,没过多久,潘铭玉竟穿着中衣,亲自来迎接。
夜深了,没人注意到潘府对面的小巷里陷入深思的范渡寒。
、第31章 永宁河堤
第三十一章
一
太子巡永宁河堤,勃然大怒。
――太子观察记录
二
潘府的守卫已经昏昏欲睡,突然听见一阵拍门声,吓得他一个哆嗦猛然从甜梦中醒过来,骂骂咧咧地去将潘府的门打开一条缝,他探着脑袋看向门外的三人“什么人啊,大晚上的不睡觉来敲潘府的门有什么事明天再来,潘大人已经睡下了”
说着就要把门关上,司徒远上前一步,用食指抵住了潘府的大门,守卫竟怎么使劲也关不上门。
洛辰解下腰间的玉佩,扔给守卫“见不见由不得你来说话,把这块玉佩交给潘大人,让他来见我。”
看对方来头很大的样子,守卫不敢耽误,转头就直奔潘铭玉的房间。
“潘大人潘大人”
接连叫唤了声,一片漆黑的房间里才亮起烛光。
“叫什么叫”睡梦里被人叫醒,任谁也不会有什么好脾气,“有什么事不能明天早上来说吗都是干什么吃的”
“潘大人,府外有三个人求见,并给了属下一个玉佩,说是您看见了就会见他的。”
守卫将那玉佩交给门外的婢女,由婢女进房带给潘铭玉。
潘铭玉接过玉佩,一看之下,脸色大变。
景国皇子身上都有一块龙纹玉佩以示身份,洛辰的这块玉佩上刻着的是一只正在飞腾的龙。
原本还睡意朦胧的潘铭玉一下子清醒过来,腾地一下站起身就往外冲,婢女急着在后面喊“大人,您的外衣还没穿上”
“还穿什么外衣啊,我连鞋都”
潘铭玉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他后退两步,回到床边,把穿好的鞋又脱了下来。
“微臣潘铭玉拜见太子殿下,不知太子太子殿下突然造访,有失远迎,望太子恕罪。”
洛辰看着潘铭玉一路光着脚跑过来,似笑非笑“古有曹孟德赤脚礼贤下士,潘大人竟然为了见我连鞋也不穿”
“府里下人们不懂事,下官听闻太子殿下候在门外,实在是心焦,所以这般仪容不整,让太子殿下见笑了。
”
潘铭玉的做态语气都叫人找不出一丁点错来,他先吩咐吓人去收拾客房,然后把洛辰他们引进大堂。
更深露重,即便是夏天,夜里也是带了些寒气的。潘铭玉突然抬手用袖口掩住自己的嘴,轻咳了两声。一直跟潘铭玉身后拿着披风的婢女这才赶忙上前将披风搭在他肩头。
潘大人好演技
颜书语忍不住开口“我看潘大人,还是保重身体得好,这衢州百姓的生死都还掌握在您手中呢”
潘铭玉仿佛听不出颜书语话里的讽刺“多谢关心,这二位是”
洛辰开口说到“这是颜史官的儿子颜书语,司徒将军的儿子司徒远。”
“两位不愧是出身名门,以后必大有作为,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
司徒远懒得搭理他,倒是颜书语皮笑肉不笑的回应“哪里哪里,比不得潘大人”
洛辰食指轻敲两下红木桌面,不愿再同潘铭玉这狐狸继续寒暄,直接步入正题“潘大人,衢州水患又发,明日我要去永宁河堤上看一看。”
衢州境内有一条河,名为永宁。取名永宁只是衢州百姓一点美好的愿望罢了。永宁河从未安宁过,每逢夏季降雨,永宁河河水暴涨,当水漫过河堤时,住在低地的衢州百姓就遭了殃。
听闻洛辰要去河堤巡视,潘铭玉的第一反应是阻拦“这几日仍是阴雨天气,河堤周围的泥土被雨水冲刷地已经疏松,太子殿下千金之躯,此时去河堤怕是不太安全。不如过几日”
“潘大人,我是在告知你,并不是与你商议。”洛辰打断他的话。
潘铭玉马上一脸沉痛地说道“既然太子主意已定,那我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