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去。
阿娇吃着茶,面前人已跪了好一会子了。那一头乌墨似的秀发铺满整个后背,发髻绾得素雅大方,只装饰一枚玉扇,容貌自不消说。当日平阳大长公主可是千挑万选了数十名丽人表演歌舞,均未被皇帝看中,而这位可人儿心思玲珑,站在最末故意舞蹈出错,软语温存得皇帝青眼有加,不是等闲人物。
百灵着郭舍人打探消息,忍不住还说这小心思起的极好,倒叫皇帝在人群中注意到屈居最末的她。
要叫阿娇看,若貌若无盐、笨嘴拙舌,即便皇帝注意了又怎样御前失仪,好了一怒之下鞭笞数十,更甚者直接打死作数。
“皇后殿下”卫子夫膝头微痛,实在无法忍耐,双眼含泪大胆抬头看向悠闲的阿娇。
百灵皱皱眉,这个女人不愧出身歌女,竟一点规矩也无。
“殿下未曾许你说话,你大胆进言,毫无规矩”
卫子夫抿抿唇,满腹的委屈与不安,面上带有一丝怨怼。这让阿娇有些惊讶,记忆中的第一次见面虽然不是在上林苑,而是在事发后她的椒房殿中。她也是这般冷淡对待,可这心思细腻缜密的卫姬从始至终都是温顺可人的模样,丝毫没有这般沉不住气的时候。当年打探到皇帝宠幸卫姬后不知怎得冷落了一年,直到按例放宫人出宫才再次得以相见。想来比之刚入宫,有所成长了。
“你叫卫子夫”阿娇语气淡漠。
卫子夫迅速看了阿娇一眼,一副娇滴滴的模样,“是。”
“大胆民女,回皇后娘娘的话竟是这等态度。”百灵实在无法理解皇帝为何看上这么个鲁莽无规矩的女子,仅仅因为她的貌美
阿娇手一抬,示意百灵不要多话。这个卫子夫同她记忆的那个人有几分像,又有几分陌生。印象里的那个人比面前这个稚嫩的女子多了海一样深的城府,远不比眼前这位浮躁。
“平阳府歌姬,其母为府中家奴卫氏,兄弟姐妹五人,最小的弟弟名唤卫青,在公主府上做骑奴,是也不是”
卫子夫心下大骇,阿娇不仅知晓她被皇帝藏于此处,更是清楚她家中情况。
“民女有罪,求皇后娘娘不要迁怒家人。”卫子夫深深拜伏,心中愈发焦急。
阿娇佯装不知,拈起一块香甜的桃花酥吃了。“哦你何罪之有”
卫子夫早就听闻阿娇嚣张跋扈,又是个醋坛子。皇帝宠幸她,却也不敢将她名正言顺放在永巷中,而是藏于上林苑,可不就是为了掩人耳目,生怕被阿娇知晓。
如今阿娇虽未大张旗鼓而来,事情既已败露,倒不如自己示弱讨好,或可讨得一丝活路,更可保家人平安。
她想了许多,伏地又是一叩。
“娘娘乃母仪天下之人,身份贵重。民女一介歌姬,至微至贱之人,劳娘娘为此烦心,实乃民女罪过。皇上隆恩浩荡,偶一临幸不过贪图新鲜,娘娘可将民女当作一只小猫小狗,万万入不得娘娘慧眼的。”
好一个伶牙俐齿之人
阿娇心中冷笑,这副讨好示弱、楚楚可怜的,做给谁看呢她拍拍手中的点心渣,拿了丝绢揩手,“妹妹天生尤物,自比小猫小狗可委屈了。难为皇上这么喜欢你,那你自然是有过人之处。”
卫子夫忙道“民女不过以色事他人,没甚么过人之处。”
阿娇微微一笑“听你的言谈,绝不是粗鄙妇人,却是读过些书的。所谓这以色事人,你的色,可谓倾国倾城,这便很是难得了。”
卫子夫额头沁出细细密密的汗,这通下马威使得她膝头钻心的疼,神情也焦躁起来,时不时偷偷瞄一瞄通往上林苑入口的方向。
这点子小动作自然被阿娇看在眼里,她微笑着放下手中的茶盅,“卫姑娘,你好像很是不安,有什么事可以和本宫说一说。既然皇上宠幸你,你也投本宫的缘,本宫自不会亏待你。”
卫子夫不知道阿娇要怎样,又苦于皇帝还未来,只好诺诺应声。
彼时百灵挥挥手,舍人们压着个惊恐的宫人跪在地上。卫子夫偷眼一瞥,颜色很是不好。
阿娇面前的那杯茶换了一遭,她执起掀盖,刮了刮茶叶沫子,慢悠悠的说“本宫身为后宫之主,后宫的一切,皇上的妾室,都归本宫管。皇上日理万机,忙于前朝政务。卫姑娘有什么重要的事,何必巴巴儿让人劳烦皇上。”
卫子夫的冷汗浸湿小衣,目前之际只得服软,不能硬抗,只要皇帝不在,她就得被阿娇压制、拿捏。深深叩首,也不过多狡辩,“民女有罪。”
“你是有罪,不过朕的梓童更得认罪”
朗朗之声传来。阿娇心头一震,卫子夫神情一松,她就知道做两手准备没错,阿娇看起来愚蠢狂傲,实则也不是毫无心机,之前派出去的宫人不过诱饵而已。
“请皇上圣安。”阿娇率众人行礼。刘彻从其身边经过,连瞟一眼也懒得,径直走到卫子夫身边,软语道“子夫,委屈你了,快起身吧。”
卫子夫借力起身,眼眶含泪,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简直不是受了委屈,而是受了虐待。
百灵气不过,正要说什么。阿娇婷婷立起,眼神示意她不要乱说话。
从阿娇这个方向望去,是刘彻的侧脸,他生的英俊,轮廓完美无缺,带着少年少有的老成与豪气,显得更加吸引人。
心蓦地一动,这是她曾经爱了十数年的容颜,爱加恨,又有绝望和痛苦,复杂的感情交织,令她不知所措的战栗。
不过现实显然没有给她回顾爱情的机会,随着刘彻冷漠的质问,对卫子夫深情的呵护。阿娇突然镇静下来,突如而来的悸动,飘渺无影踪。
“皇后对朕宠幸子夫有何不满之处”他紧盯她双眸,掷地有声的责问,“身为人妻,难容妾室,简直不配为一国之母”
卫子夫难掩惊讶的抬头望刘彻果毅的表情。
阿娇怔怔的看着刘彻,一向倔强的眼睛泛出点点泪光,比之盈盈泪眼的柔弱萱妹,带出几分让人怜惜的愁肠千转。
刘彻的心一抽,他讨厌阿娇的任性刁蛮,却也忘不了幼时跟随她身后的绵绵依恋。
他当然不是真想废了这个阿娇,于情于理亦不可,想缓和说点什么。阿娇倒退几步,哀戚道。
“吾若得以娶妻阿娇姐姐,定当金屋筑之。”
说罢,阿娇带着宫人们扬长而去,不给皇帝任何发作机会,眼眸中那一抹狡黠的锋芒一闪而逝。
第5章 火候不够
“皇上”
卫子夫慌张的看向刘彻,刘彻阴鹜的脸色令她害怕恐慌。这个时候,正好是可以进谏之时。她思虑半晌,打算趁热打铁。
“皇后娘娘实属无意冒犯,望皇上不要怨责。此事皆因奴婢所起,皇上要怪就怪奴婢吧。”说着,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带上魑砥,似泣非泣。
刘彻喃喃一句想当年,阿娇姐姐待朕极好,朕也非常依恋这个美丽骄傲的姐姐。立刻将卫子夫的心打入冰窖。
原来皇帝并未动怒,而是动了恻隐之心。卫子夫深悔失言,又不知如何转寰,只得愣在当场。
果不其然,刘彻冷冷的说“朕以为子夫你出身低微,最是能怜悯体恤人之心,又兼得面善楚楚可人,颇为宠爱你。没想到,这还未入永巷之中,却已有算计之心。实乃让朕心寒。”
卫子夫越听越心惊,泪珠滑落,她想去拉皇帝的衣袖,皇帝忽的甩袖,“就这样吧。”大步离去。
卫子夫呆愣当场,这是何意她就这样被弃之敝履了吗
“皇上,皇上,奴婢错了,奴婢不该妄议皇后,奴婢身为公主府歌女,一朝承宠,全靠皇上的疼爱,皇上,求皇上不要厌弃奴婢”
“皇上”
随着皇帝明黄幡仪越来越远,卫子夫默默的看着车队远去,软软的倒在蕊心怀里。
椒房殿中灯光绰绰,百灵揭开灯笼罩子,又灭了一盏灯。她何尝不懂皇后的心,皇后自小和皇帝一同长大,那份青梅竹马的情分,何人比得上可皇帝被卫子夫所迷,苦了皇后了。
她转面去看阿娇,阿娇郁郁的脸显得格外惹人怜惜。以前的皇后从不会这样,她那样的骄傲,怎会向人示弱可百灵明白,今次那番话,皇后是真的露出了自己的伤心。
“娘娘,用点粥吧。”百灵端来御膳房亲制的粥,“这粥用的是新进贡上的粳米,又添了上好的松仁,清香可口,又不甜腻,最适合娘娘用一用。”
阿娇放下手中佩玉,推开粥碗,对百灵道“本宫让你着人去掖庭查那名叫徽娘的宫人,怎么样了”
百灵为难的摇摇头,“回皇后的话,掖庭并无皇后所说之人。”
“怎么会”阿娇有些惊讶,徽娘在百灵死后一直陪伴她到死,她绝不会记错。或许是这个时候,徽娘尚未进宫
也就是了。当年徽娘在冷宫陪伴她,她从未问过其是何时入宫为宫人。
“罢了,你好生替本宫留意着,如有此人,不要即刻带来椒房殿觐见。”阿娇思虑许久,觉察还是不能轻易许人恩典,太容易得到的,不会被珍惜。
百灵应诺,又禀报阿娇“听闻卫子夫御前失仪,皇上次次去上林苑游玩,数不接见。”
“她以为聪明,趁本宫走后挑拨离间。孰知本宫早已不是那个胸无城府只知任性妄为的皇后了。”阿娇深吸一口气,“让人看好她,不许她闹,更不要让她有机会接触皇上。”
“诺。”
百灵答应着去了,偌大的椒房殿只有她一人。那些侍立着的宫人们如石头一般,不说不动不笑,悄无声息,呼吸亦不可闻。
阿娇斜倚在靠枕上,晚膳用了不多,却也吃了些许。固然是天生娇女,从小被捧在掌心,冷宫的十几年生活磨砺了她的心智,巨大的环境差异,她终究不是原来的陈阿娇了。
摸索着一柄玉如意,冰凉冻手,她低头看去,上面的花纹已有磨损痕迹,叮当碰到雪白皓腕上佩着的青丝白髓玉。阿娇一惊,这白髓玉最是脆生易碎,她下意识举到眼前查看,玉镯没有异常。忽的松了口气,阿娇自嘲的笑笑,脆而易碎,说的是白髓玉,更像极了她与刘彻的爱情。
以为是青梅竹马,比旁人多了那份自小的情分,却也不过如此。甚至母亲苦心造诣的助其夺位,反倒成为威胁皇权的利器,欲除之而后快。
是说这位彻弟忘恩负义,还是说她们母女太过仗着恩德嚣张跋扈呢
忍不住又转动腕上的玉镯,那还是初嫁于刘彻为太子妃时,刘彻亲手为她戴上的。那时候他的眼睛亮晶晶的,满是温柔深情,阿娇分明听见他和高堂上的太皇太后和母亲说“皇祖母,姑母,把娇儿交给我,我一定爱重她,善待她,你们放心。”
放心
她就是信了这句放心啊,放了自己的心,摸不透他的心
不晓得甚么时候睡着,也不知道何时该醒。一夜噩梦惊扰,细数冷宫苍凉,可笑梦已无当年恩爱,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