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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相尽欢_第25分页

作者:素光同 字数:15686 更新:2021-12-22 01:15:36

    一顿道“我已经没有兵书了。”

    晨色渐渐明朗,她的脸色却愈加灰败。

    薛淮山的手正扶在桃木栏杆上,他的指节泛白,指尖微微颤抖,“我少时自负,总想闯出千秋伟业”

    阮悠悠静默不语,她弯腰抱起了小公子,“你和我说过很多话,有真也有假。只是我们的孩子出生的那一日,你同我说,以后要努力做一个好父亲”

    天光更盛,雪势似要转小,死魂簿上的名字渐渐变得更淡,她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咬字极轻道“我只希望这一句话是真的。”

    勾角的屋檐垂挂着一盏风铃,迎着冷风摇出微弱的轻响,晨光初照,那响声淡在茫茫雪天里,飘渺如一段悠远的梦境。

    薛淮山从她手里接过儿子,他张了张嘴,似有万般言语,最终却不过答了一声“好。”

    、第72章 番外苏木笺

    嘉南国毗邻江南三天府之一的赵荣,境内半山半平原,百年以来均为北兀南富。

    好在嘉南国君十分看重轻徭薄赋休养民生之道,因而即便是南北有异,百姓仍能安居乐业自给自足。

    嘉南的国都建安城,地处国境的东南方位,建安城的十二长街旁,百千家似围棋局,回望锦绣成堆,文人墨客群聚于此,茶楼道馆里时常能听见有人讨论明经政史。

    薛淮山七岁那一年,他的老师向他介绍了都城建安,随即又同他说道“淮山,你这样天资聪颖,又勤奋好学,等你以后长大了,定要去建安城做一番丰功伟业。”

    薛淮山当时也不过是刚会写字,却将这句话牢牢记在了心里,他记得自己天资聪颖又勤奋好学,日后定能闯出一番了不起的伟岸功业。

    小孩子的心中一般都不大容易藏得住事,他隔天便将自己的理想毫无保留地告诉了母亲,薛母听了以后,愣了足有一刻,方才含笑夸了他一句。

    薛淮山的父亲去世得早,母亲又向来待他严格,他第一次被母亲这样夸奖,心中很有几分暗暗的激动。

    于是他化激动为力量,更加努力地温习功课,熟读诸子百家先贤巨著,闲来无事时,也常去翻看经传史书。

    那些名垂千古的贤主明君,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封诰万里江山,一生功业荣极。

    薛淮山将那些史书摆在案桌的右前方,又把他父亲的牌位藏在抽屉里,他以此来督促勉励自己,此生若不做出一番大事业,就愧对列祖列宗。

    薛淮山年满十四岁时,已经出落成气韵绝佳的美少年。

    他花了整整三个月,写了一篇对仗工整华彩斐然的峭壁赋,题在北郡之东的灵山峭壁上,恰好被来此地游玩的翰林学士碰见。

    这位翰林学士抄下整首赋词,带回了嘉南国都建安城,许多人听闻这首峭壁赋出自一个十四岁少年之手,都感到十足的震惊和撼然,便有人将薛淮山奉为少年英才。

    那首赋词一度被广泛传唱,但也只是那短短一段时间,再往后,人们又渐渐将他忘了。

    “我想去一趟建安。”薛淮山对他的母亲说“拜师在名士门下,学成之后拜官入仕。”

    他的母亲沉默良久,方才答道“既是你自己选的路,再苦也要走下去。”

    次日,薛淮山拜别母亲,带着几个家仆,南下去了都城建安。

    北郡薛家在嘉南国的北部算得上名流世家,但在都城建安,却并不为人所知。

    薛淮山在国都四处碰壁,那些名士学究,多半只收名门贵族的子女为徒,他空有一身期许和抱负,却感到无从施展应用。

    嘉南国并没有科举考试,入仕为官依靠名流举荐,或者写信呈递给内廷监,这封信将会直达国君。倘若信上内容得到国君垂青,便可获取为官的机会。

    薛淮山也给国君写过几封信,信中疾言厉词针砭时事,但那些信笺有如石沉大海,从未有过回音。

    建安城的茶楼书斋里,常有官员开宴相聚,偶尔也会题几首诗,写在苏白宣纸上,装裱入精致的木框。

    薛淮山仔细研究过这些诗句,意蕴浅显,辞藻简陋,尚不如他十岁时的玩笑之作。

    但他反观自己,年岁已过二十,却无一功业建树。

    那些位高权重的大臣,比起他来,唯一的长处便是有一个不容忽视的好家世。

    他自问十几年来无论寒冬酷暑,都执笔不辍伏案疾书,在学识方面不会输给任何一个建安城内的贵族子弟,但偏偏就是无人赏识他的长处。

    薛淮山想,这世间当真是不公平,有那么多的事,在刚出生的时候便已经注定了。哪怕他十年如一日的勤奋刻苦,也抵不住那些瓶颈和拦路的石头。

    薛淮山一怒之下卷起包袱返回了北郡薛家。

    就在归家的路上,他忽然想到了隐居多年的名士阮秸。

    阮秸乃是某一位贤明隐者的关门弟子,在嘉南尚未改朝换代时,便陪伴在太祖身侧,作为太祖麾下的顶梁军师。

    嘉南太祖建国之后,阮秸递交辞呈,尚未等到太祖首肯,便抱着刚出生的女儿避世隐居,从此不再过问嘉南世事。

    太祖在位不过三年,便将位子传给了他的儿子,也即当今国君,而后开创了嘉南盛世。

    然而太祖在为君期间,却是将朝堂内外肃清了一遍,那些曾经跟着太祖打下江山的草莽功臣,多半以谋反罪被诛连九族。

    飞鸟尽,良弓藏。敌国灭,谋臣亡。

    倘若阮秸没有避世隐居,他和他的女儿可能都不会活下来。

    在嘉南国境内,阮秸的生平轶事更像一部传奇,他著写的兵书十六式,极受普通百姓和贵家名流的追捧,曾经翻版数次,一度让建安纸贵。

    薛淮山只知道阮秸隐居在北郡附近的村庄,却不知道他到底住在了哪里。

    每年慕名而来的人都很多,却多半无功而返。

    薛淮山花了两年时间研究周边的所有村落,最终确定了三十六个城镇和村庄,又逐一确认排查它们的位置,耗费了诸多心力。

    直到他二十五岁这一年,才真正找到了阮秸的家门口。

    那是朝阳明灿的春日清晨,彩霞一字连天,他骑马而来,看到院中桃李满枝,繁花绯丽姹紫嫣红。

    桃花树下有一位布衣竹钗的少女,淡眉如秋水,玉肌伴清风,端的是素丽秀美。

    她那时正撒着稻谷喂鸡,浓密的头发上沾着半点草屑子,听见行步的马蹄声,提起裙摆背对着他,像是准备折返回屋。

    那便是薛淮山第一次见到阮悠悠。

    他并不知道她天生眼盲,只觉得这是真正的美人,哪怕荆钗布裙也别有一番秀丽姿色。

    阮秸同他讲解了兵书十六式,又教他该如何给国君写信,薛淮山知道了这些,原本应该是得偿所愿,他应当打道回府。

    但他留了下来。

    薛淮山这样的举措毫无意外地招来了阮秸的厌烦。

    阮家的屋子少,阮秸便让他住在柴房,薛淮山在地上铺了一层野竹草,又盖上破旧的棉被,权当是每日休息的床。

    薛淮山每天鸡鸣而起,劈柴打水,过了一段前所未有的清贫生活。

    他抓住一切机会,同阮悠悠搭讪说话。

    他发现她看不见东西,可阮秸不愧为嘉南第一名士,将这个女儿教养得极好,她弹得一手好琴,精通诗词曲赋,甚至还很会做家务。

    这些年来,仰慕薛淮山的女子不在少数,他却从未有过这种微妙的感觉,想到她的时候会不自觉地笑出来。

    薛淮山费尽心思哄阮悠悠开心,他夜里不眠,通宵想一些有趣的段子,等到第二日不慌不忙地告诉她,只要能让她笑,他便觉得很值得。

    他想,若是能娶她为妻就好了。

    但同时他也想,有什么办法,能将阮秸的生平所学尽数纳入囊中。

    那一日林中云雾起伏,天光黯淡晦涩,少顷,忽有惊雷乍起,眼看便要下一场带着寒意的秋雨。

    院子里的母鸡被吓得乱窜,阮悠悠失足跌倒,薛淮山走了过去,俯身将她打横抱起。

    他把她抱回了柴房,对她做了一直想做的那些事。

    那天他特意算好了日子,他知道她一定会怀孕,怀上他们两个的孩子。再然后,她便会成为他的妻子。

    薛母此前已经给薛淮山定好了一门亲事,不同意他娶阮悠悠为妻,薛淮山想了想,便以阮秸的兵法谋术作为托辞,他说自己娶这个妻子,乃是为了往后为官致仕。

    十里红妆喜嫁,薛淮山成功把阮悠悠带回了北郡薛家。

    阮悠悠难产三日,给他生下了一个活泼可爱的儿子,有那样的一段时间,他每日忙于照顾妻子和儿子,不再过问其它。

    尔后,阮秸去世。

    他翻查阮家上下,甚至命人砍光了院子里的桃树李树,也没有找到那本朝思暮想的兵书,那本书乃是阮秸此生的手抄底稿,不仅记载了所有兵法谋略,还分条陈述了若干治国主张。

    这本书在阮悠悠手里,她并不知道薛淮山所做的一切,便将书册给了他。

    薛淮山坐回了少时的书桌,桌面仍旧摆着那些先贤名家的传记,和帝王君臣的史书,他拉开抽屉,看到了父亲的牌位,也想到了在遇见阮悠悠之前,他的毕生志向是什么。

    他待她日渐冷淡。

    岁末寒冬,薛家来了许多客人。

    那一夜薛淮山的表妹将阮悠悠推进了湖里,阮悠悠被救上来以后,陷入了长时间的昏迷,他赶去她的房间,瞧见她的样子以后,心头涌上百般滋味,每一种都不好受。

    那位表妹本该在来年九月嫁予城东某位青年富商为妻,薛淮山作为北郡薛家嫡系一脉的独子,漠然将那一纸婚约作废,把表妹配给了城西一个贫寒酒鬼做妾。

    阮悠悠转醒以后,他的态度较之从前并没有多少改变,她从未抱怨过他的冷淡,只偶尔央求去见儿子一面。

    薛母觉得阮悠悠带不好孩子,因而将孙子抱到了跟前抚养,然而每次那孩子见过阮悠悠以后,总要哭到背过气,让阮悠悠把他带走。

    薛母因此动了一些肝火,便连见一面的机会也不再给阮悠悠。

    阮悠悠大抵是不会哭闹,更不会尖叫撒泼,甚至连一句重话也说不出口,那些加在她身上的事,她即便难受,也只是默声忍着。

    直到薛淮山要去国都建安。

    那时,他写给国君的信笺已经得到了回音。

    阮悠悠写了一封休书,准确来说,应当是刻,她常在竹简上刻字。

    那是一个夏末初秋的傍晚,窗外有细微的蝉鸣,她把竹简递到他面前,郑重道“君可再娶,与我无关。”

    薛淮山握着那竹简,骨节捏出声响,缓缓问她,“你想做什么”

    “想做什么”

    阮悠悠闻言侧过身,脱下手腕上他送她的玉镯子,她那样柔和的性子,默了一会竟是道了一句“再不相见吧。”

    他的心跳停了一瞬,复又低声问道“悠悠,你会忘记我么”

    “不会。”阮悠悠答道“那些高兴的日子我会一直记着。”

    她回了那个家,不过她的父亲已经不在了。

    薛淮山每月差人给她送衣食补药,他得空时也会跟着去看她一眼。还好她目盲,她并不知道他来过。

    朝堂之上,薛淮山愈加得到国君器重,他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师,国君甚至有意将贤阳公主许配给他。

    薛淮山住在建安城南的高门大宅中,每日达官贵人如流水般上门拜访他,从前那些对他不屑一顾的贵族名士,如今见了他也多是谦和有礼。

    他对贤阳公主并没有任何感觉,但她能带给他更稳固的地位,和荣极一生的富贵。

    这一年的正月初八,贤阳公主便要嫁给他。

    然而正月初四那一日,阮悠悠倒在了国师府东苑的台阶前。

    “你会努力做一个好父亲”这是她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她轻声道“我希望这句话是真的。”

    他将她抱起来的时候,她全身已经凉透。

    台阶前,原本也站了个不曾见过的绝色美人,阮悠悠倒下以后,那姑娘也再寻不到踪影

    普通人遇到这样的事,兴许会有一些疑惑和害怕,薛淮山已经顾不上害怕,他紧紧抱着阮悠悠,心想她的魂魄大概已经被勾走了。

    三日后,国师府的仆从发现,薛淮山溺水而死。

    建安城内一片诧然,喜嫁的红缎尚未撤下,新婚在即的新郎官便遭此厄运。

    贤阳公主哭肿了眼睛,一个月以后,国君将她许配给了另一位名门贵家的世子,并且要求史官将薛淮山的名字从嘉南传记中剔除,那些经由薛淮山提出来的治国之道,被平均分配到了其他官员名下。

    从此建安城内的人,对薛淮山这三个字都有些讳莫如深。

    诈死的薛淮山带着儿子回了北郡。

    他从乱葬岗里寻了一具和自己相像的尸体,乔装打扮后做成了溺毙的假象,不管国君是否会发现端倪,他终其一生不会再返回建安城,为了躲避风头,五年内也不能返归家宅。

    薛淮山在北郡的小镇上落了脚。

    这附近的几个城镇皆是常年偏冷,镇上的人习惯用头巾遮面,只留下两只眼睛,如此一来,就能遮挡住薛淮山的脸。

    他盘下一间磨坊,买了几头驴,每日接送儿子去私塾,晚上再教导他做功课。

    磨坊的生意十分好,他白天很忙,并没有时间想别的事。只在晚上儿子睡着以后,会想到阮悠悠。

    他从未梦见过她,他想,许是她不愿入他的梦吧。

    窗外是北郡冷得泛寒的月色,沉沉永夜里瞧不见星光,他忽然想到阮悠悠给他休书时说的那句话,她说再不相见。

    再不相见。

    明明只有四个字,他却念了很久。

    他还想起那个夏末的雨夜,她坐在窗边弹琴给他听,曲尽弦颤,她说这首曲子没有名字,只道是一曲相思绵长。倘若能让他再选一次,便是用普天之下的七国来换,他也宁愿要那间铺了竹草的柴房。

    往事如滚滚东流水,哪里容得下挽回。

    、第73章 缚蘅柏

    暮色四合,天际晚霞盈落。

    广茫苍穹中似有一群雪雁飞过,留下溪流击石般清呖的啼声,缓慢回荡在空静的山林中。

    “昨天我收到了解百忧的信鸟。”雪令停下脚步,极轻地笑了一声,接着同我道“他说正月初一那一日,君上广发喜帖,如今王城内外都知道了你们的婚事。”

    他顿了顿,续道“听说是今年三月十九想来也定是一个好日子。”

    林中起了一阵风,拂过茂盛不畏寒的绿藤萝,翠色的枝叶婆娑作响,我静静地听着,耳根却有些发烫。

    “至轩冥君和思尔神女应该也会到场,说起来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们二位了。”

    至轩冥君和思尔冥后是夙恒的父母,几十年前至轩冥君让位给夙恒,带着思尔游历三界美景,迄今行踪不定。

    听了雪令的这句话,我有些忐忑地抬起头,眸光清澈将他望着,“我也没见过他们”

    离开嘉南国都之前,我在城中的烧鸡铺里买了一只刚出炉的肥烧鸡,用油纸包好揣在了怀里,就算不吃也觉得很满足。

    现下我抱着这只肥烧鸡,热腾腾的香气扑在脸上,话音顿了半晌,才接着道了一句“想到三月可能要见他的父母,我、我有一点紧张。”

    雪令侧过脸瞧着我,似笑非笑“不用担心这些。毛球,你要相信自己还是很讨喜的。”

    天光渐暗,不远处升起一片深色的云障,我抬起头望了一会天,心中忽然有不安的预感。

    黑白无常领着阮悠悠的魂魄走在我们身后,拴在手上的守魂铃一路极轻地响,只要出了这片树林,就能召唤云朵直达地府黄泉。

    林中凉风幽静,夕阳残照草色烟光。

    我驻足片刻,掏出了收在乾坤袋里的血月剑,又把油纸包着的肥烧鸡放了进去,握着血月剑的剑柄站到了阮悠悠身侧。

    几丈外的云障次第漫开,带着浓郁且深重的雾气,雪令捏好了阵法要诀,提剑立在翠绿的藤萝边。

    “阮悠悠投胎的时辰是明日午时”我拔剑出鞘,压低声音对黑白无常说道“待会若是有什么不测,我和雪令会掩护你们离开。”

    白无常怔怔地望着我,哑着嗓子叫了一声“月、月令大人”

    少顷,他咽了一口唾沫,目光缓缓越过我,楞然看向前方。

    暮色吞噬了山林,拂下愈加暗淡的光影,寒风将守魂铃吹得轻响,不多时,树静风渐止,四下一片岑寂。

    “终于来了,我在这里等你们好久了”

    听见这个声音,我呆然转过脸,果真瞧见了――

    手持黑纱扇的芸姬。

    她穿了一件衣襟半敞的黑裙子,发髻上斜插一支红骨钗,眉间的朱砂痣艳红如血,手中折扇半开了扇面,正懒懒散散地侧卧在一朵黑云上。

    芸姬的身后站了几位蒙面的黑衣人,以我的修为完全看不出他们的法力深浅。

    几丈开外处,淡薄的云障即将散尽,空旷山谷里传来远近不一的狼嚎声,我才发现那式微的云障里,掩着数不清的血狼妖。

    芸姬一手支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绣着火凤朝阳的扇面微抬了几分,她摇着扇子柄,饶有兴趣地轻笑一声“瞧瞧这只九尾狐狸精勾魂的小模样,也难怪夙恒和容瑜都会喜欢你呐,哪怕不能碰,摆在床上也觉得爽”

    我涨红了脸颊,不想和她说话。

    苍穹一轮弦月初上,芸姬含笑扬起下巴,指间夹着黑纱扇的扇面,抬手下令道“活捉死魂和那只九尾狐。”

    言罢,她目中涌出滔天的厉色,眸底泛着赤红的血光,“余下的,都杀光吧。”

    月色清寒,血战一触即发。

    山间的风里蕴着魔气,吹在身上只有涩然的冷意,无数的血狼从四面八方涌过来,避过剑锋寒光,直截了当地扑向我们。

    这些狼妖和从前遇到的那些

    都不一样。

    我点地跃起,用剑锋做阵心,引出一个屠狼绝杀阵,然那阵法出现不到一刻钟,芸姬身后的黑衣人就放出黑云,将整个阵法消退得一干二净。

    我转过头去看雪令,他的状况并不比我好多少,雪白的长剑上蒙着一层血雾,泛起了模糊不清的银光。

    雪令抬眼扫过观战的芸姬,反手又召出强悍的剑阵,剑锋撞上阵结的边角,发出铿然刺耳的重响。

    芸姬手托下巴趴在黑云团上,松散的黑衣垂落几分,露出圆润的肩膀,她把玩着那柄黑纱扇,抬高声音扬笑道“从前那几次的狼妖狼怪,都是我派出来的。”

    我提剑诧然将她望着,但闻她继续道“我派出那些狼怪,不过是为了逗一逗你们”

    她半收了扇面,眸光深湛地看着我,唇畔仍旧噙着笑“但是这一次,我是认真的。”

    我默不作声,手心已经出了汗。

    芸姬身后的两个黑衣人加入了这场混战,他们用黑布蒙住了脸面,手中提着锋利至极的黑刀,月光下树影幽深,我瞧不清他们的眼睛,只是其中一个身姿曼妙,看上去仿佛是女子。

    血狼懂得如何躲避剑气刀光,我从拔剑到现在,一共只砍中了三匹狼,眼看那些血狼数量激增,黑衣人也走得更近,我握紧了剑柄,强撑着守护结界,有些茫然无措地站在阮悠悠身边。

    “月令大人,倘若属下死在这里,可不可以申报因公殉职”白无常说完这句话,从腰间掏出一把弯角镰刀,眸中闪耀着战斗的火花,作势便要冲出守护结界。

    却被黑无常一把拉住。

    “月令大人的修为比你高深许多,都无计可施。”黑无常语重心长道“依我看,我们还是在这里静静地等死比较好。”

    白无常点了点头,随即质疑道“如果按你说的这样,我们也许就不算是因公殉职。”

    他这话尚未说完,有只血狼重重撞上守护结界,张着血盆大口径直扑咬,我提剑砍了下去,却只削掉了它的半条尾巴。

    芸姬的笑声再次响起,话里带着戏谑的意味“小心肝,你不要害怕,我就算捉住你也会好好待你,只要你好生伺候我”

    她自顾自地笑了两声,不紧不慢地继续道“既然是只狐狸精,惯常伺候人的事还做不来么”

    我心里有些委屈,忿忿道“我们狐狸精也是有尊严的。”

    芸姬闻言兴致更浓,打开扇面微挡了半张脸,“啧啧,就算生气了,说话的声音也是娇娇软软的真可爱。”

    疾风吹野草,落叶萧萧寒瑟,雪令挥剑斩杀了两匹血狼,快如流风地闪身到我旁边,在我耳畔哑声道“我做一个九宫阵,用剑气布出幻景,一刻钟内,他们看不见你。”

    他道“你带着阮悠悠先走。”

    我呼吸一紧,抬头定定看着他,“不可以,如果我也走了,你一个人硬抗吗”

    持刀的黑衣人越发逼近,雪令背对着我道了一句“风花雪月本该有四令,只有月令的位置一直空缺,你来冥洲王城以后,可曾见过风令”

    我怔然握着血月剑,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雪令的衣袖擦过我的指尖,嗓音更低了几分,“他死在一场突发的魔乱里,用九宫阵换我活了下来。”

    冷风飒飒,星光暗沉。

    两个黑衣人挥刀砍向了守护结界,我攥紧了指间的冥后之戒,不知道这个由戒指召唤出来的结界够不够结实。

    雪令脚下突现九宫变格,风吹白衣流云,他将一块赤银色的药石递到我手上,落下最后一句话“帮我把这个交给解百忧。”

    话音才落,他陡然消失不见。

    九转宫格变换,面前景象波澜起伏,我的心跳蓦地加快,掌中那块药石温润有光,该是千金难求的上品。

    阮悠悠正站在我身边,我抬袖握着她的手,喉咙似有什么东西哽住,一字一顿道“对不起,我不能先带你去地府。”

    “没事”她道。

    我放飞了一只信鸟。

    九宫阵散开以后,守护结界外杀伐之声滔天,雪令的手臂上已经负了伤,那血汨汨流出,沾湿了白衣袖摆。

    “啧啧,你是没舍得走吗”芸姬一手撑着黑云,目光悠然落在我身上,移近了几分开口道“还是知道自己走不掉”

    暗色的天幕中,亮蓝色的雷火一瞬寂灭。

    她蹙着一双秀丽的眉头,侧首去瞧那雷光,我跟着抬起头向远方望去,却听见了那个清冷肃然的声音。

    “走不掉的,应该是你。”

    薄云飘浮,林风萧寒,天边挂着一弯皎然的冷月。

    右司案和一众冥将立在半空中,身后的月色沉静如冬日寒潭。

    今日的右司案大人也穿了一身黑衣,衣襟领口仍旧齐齐整整,他的眸光清冷且淡漠,面上依然没什么表情。

    右司案手中的长刀沾满了血,再看地上那群血狼,竟然有半数匍匐在了地上。

    下一瞬,右司案和那些冥将一齐落地,在路过我的时候,右司案大人的脚步顿了一下,低声同我说道“君上今日去了天界”

    我低下头,极轻地“嗯”了一声。

    右司案再次拎起手里的长刀,宽慰我道“最多再过半个时辰,君上也会来了。”他微抬了下巴,目光扫过这些血狼,“若是君上在,这些狼妖怕是会在眨眼之间灰飞烟灭。”

    、第74章 东林

    “呵呵”

    风声渐急,叠重的树影晃荡不休。

    芸姬的笑声冷得令人发憷,她展开握在手中的黑纱扇,绣于扇面的烈焰火凤栩栩如生,像是快要展翅从扇中飞出来。

    漫天皆是刀光剑气,横空划过阴翳的云,死去的狼妖融成一滩血水,天际星芒愈加黯淡萧疏。

    狂风猎猎,芸姬身后的黑衣人晃影消失。

    我加固了守护结界,直觉这些黑衣人奔着雪令和右司案而去。

    弦月覆血色,山林空寂如深渊,那些狼妖扛不住一众冥将的绞杀,成片倒在凛凛泛寒的剑芒刃光里,渐渐显出颓败不堪的劣势。

    三四只狼妖伏在结界的边角,被右司案一斩横切成了两半。

    白无常见状“嘶”的一声,倒抽一口凉气,他双手抱臂,紧紧挨在黑无常身边,不无感慨地赞叹道“右司案大人刀法精准,下手利落,我就是再修炼一千年,也不一定有右司案大人今日的造诣。”

    黑无常闻言点了点头,抬手拈去白无常发间的树叶,温柔道“阿白,你放心,我不嫌弃你法力低微。”

    “阿黑”白无常抽了抽鼻子,眼中隐有感动的泪水。

    结界外的右司案大人无意瞧见了这一幕,手中长刀微颤了一下,冷不防背后窜出蒙面的黑衣人,暗光乍现的那一瞬,险被黑衣人的斧头劈中。

    剑光惊破月色,枝头似有杜鹃夜啼,那黑衣人的身形快如鬼魅,面容隐入幽暗的树荫里,所到之处带起飒飒疾风。

    “这个人交给我吧”雪令道。

    他虽然说了这样的话,袖间衣摆却已经被血染红,掌中长剑有些握不住,手臂上的伤口仍未止血。

    刀锋映着霜寒月色,涨开七尺余长的刃气,右司案伸手搭上了雪令的袖摆,一个字也没有说,直接把他扔进了守护结界里。

    我撒腿跑到结界边,稳稳地扶住了被扔进来的雪令。

    也许是因为跑得太着急,乾坤袋从衣兜中掉落,因那绳口并未扎紧,油纸包着的肥烧鸡就这样滚了出来。

    雪令以剑撑地,垂眸道“你的烧鸡掉地了。”

    我呆呆地望着越滚越远的肥烧鸡,那烧鸡滚出了守护结界,最终停在了嶙峋的山石边。

    手执利斧的黑衣人携风而至,恰好撞上那只烧鸡,脚下不由踉跄一步,站稳以后,他有些恼羞成怒,杀招更为迅猛,迎面砍向右司案大人。

    温热的血滴滴洒在我的衣袖上,雪令忽然同我道了一句“方才被一只血狼咬了,它的牙齿似乎有毒。”

    我定定将他看着,始觉他的唇色发乌。

    我心头一颤,慌忙道“我有解毒的药丸,你喜欢吃什么口味的”

    言罢,我弯腰去捡乾坤袋,从里面翻出各式瓷瓶,“这次离开冥洲王城之前,解百忧给了我很多药,我记得有金创药和止血丹,解毒的百清丸有薄荷味和甜瓜味两种”

    “狼妖的毒,百清丸应该是解不了的。”他低声应道。

    言罢,他又淡淡抛了一句“金创药和止血丹也不能用。毛球,你不用找了,停下来歇一会吧。”

    我攥紧了乾坤袋,仔细盘算还有什么别的药,却听到了

    响彻云霄的凤鸣。

    我抬头望向苍茫夜空,但见几颗落索的孤星,和蒙了阴云的上弦月,不由呆然道“这里有凤凰吗”

    林中山风吹来火烧柴木的噼啪响动,伴着愈演愈盛的通天火光。

    远处的黑云渐次涌开,侧卧在云朵之上的芸姬双眸泛红,眉间的朱砂痣似要淌出血来。

    她一手撑着扇子柄,周身笼罩了暗沉的黑雾,几乎在刹那之间,化成了一只燃着赤焱烈火的凤凰。

    我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这是她的本形。”雪令提起剑柄,不动声色道“一只入了魔道的凤凰。”

    长剑的剑尖倾斜几分,沾着未滴尽的血,雪令轻叹一声,接着道“她把魂魄附在真正的芸姬身上,可是看如今的状况,她已能化出凤凰原形,从前那个芸姬大抵是被完全吞没了”

    一众冥将几乎杀光了所有狼妖,正在和余下的黑衣人殊死拼杀,化成火凤的芸姬快如流电般驰过,火舌烧过苍苍密林。

    夜空广茫,流云萧索,赤焱火的焰光浓烈,燃出缥缈含尘的黑烟。

    “她是不是在布阵”我怔怔然望着疾飞的火凤,轻声道“我好像看到了阵心和阵角。”

    冥界兵将录上共有三十六位声名煊赫的将领,此刻在场的有其中九位,他们大概也看到了芸姬所布的鬼火杀阵,即刻抬手放出了绝招。

    右司案一刀刺穿黑衣人的胸膛,反手仍有余力操控流剑,然而鬼火杀阵一将功成的那一刻,所有剑矢都碎成了残沫。

    赤焱之火弥漫山林,似要燃亮穹苍暗宇,绝杀阵里嵌着九曲迷宫,封死了所有能逃出生天的路。

    火势熊熊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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