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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相尽欢
作者素光同
文案
文案作为一只身娇体弱的九尾狐狸精,
慕挽有些扛不动肩上的任务
双处甜宠一对一
内容标签近水楼台 天作之和 天之骄子
搜索关键字主角慕挽,夙恒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飞鸿雪
雪,漫天的大雪。
我紧紧抱着九条蓬松的尾巴,窝在爪子刨出来的雪洞里蜷成一团瑟瑟发抖。
眼前茫茫无际的鹅毛大雪已经连续不断地飘荡了七天七夜,方圆百里内,寸草不生,荒无人烟。
我的爪子,我的耳朵,还有我的九条尾巴,都被铺天盖地的严酷寒气冻得有些麻木和僵硬。
我想我大概是要死掉了,就像爹和娘那样。
七天前,庞大的狼妖族群冲进我家所在的那片密林时,湛蓝色的天空刹那间布满了黑压压的浓密乌云,一层又一层泛着斑斑点点的通红血晕,平日里夹杂幽香的林中清风满含肮脏的腥臭味,一波又一波无声无息混混沌沌地吹过。
娘亲把我藏在空置的水缸里,她伸手摸了摸我的脑袋,叫我无论如何不要出来。
我从水缸的缝隙里看到爹挥着铜剑砍杀目不暇接的狼妖,颀长挺拔的身影所到之处伏地一片。
直到狼妖族的暗箭重重扎入他的后背,锋利的黑刀隔空飞来狠狠刺进他的胸口,溅出的鲜血瞬时染红了一旁碧绿翠竹的枝叶。
那些竹子,每一株,都是爹和娘带着我一起种下去的。
狼妖没有伤害娘亲,我听见狼妖族长说要将她毫发无损地带回去,夜夜供他一个享乐。
再然后,两个蓬头垢面的狼妖举起泛着寒光的锐刀,将刀锋对准爹的脖颈。
我从水缸里跳了出来,一路朝着爹和娘奔去,疾风在我耳边呜呜作响,我很少跑得这么快,我从前跑得这么快都是为了找爹玩。
然而这一次我扑进他怀里的时候
他已经凉了。
他再不会抱着我去湖边钓鱼,再不会低声讲故事哄我睡觉,再不会一笔一划教我写字
我没有了父亲。
像是头顶的天忽然坍塌,顷刻间压下废墟一片。
狼妖族长阴森发笑两声,迈着沉重的步伐踏过来,双眼紧盯着我说道“呵呵,还有只没化形的小九尾狐。”
娘亲将我搂进怀里,她贴着我竖起的耳朵,用一如既往的轻柔语调小声说“挽挽,你以后没有爹没有娘,也要好好活下去。”
她言罢无声地流泪,温热的泪水滴滴打在我的脑袋上,声音愈加轻不可闻“挽挽,一直往北跑,不要回头。”
娘亲突然吹了个响亮的口哨,在我尚未反应过来时,从小伴着我长大的那只月夜金乌鸟长啸一声急速低飞过来,叼着我的某一条尾巴凌空展翅飞起,朝着漆黑的苍穹直冲而去。
我低下头看狼妖包围着的爹和娘,只那么一瞬,他们就浑身燃火化成了灰烬。
我娘用禁法自断了魂灵,生生世世遣散漂浮,无休无止化为烟灰。
这个咒法让娘连带着爹一起,再也回不来了。
月夜金乌鸟带着我不分昼夜地往北飞,一路飘散着纷纷扬扬的弥天大雪,它飞着飞着就越来越低,一直低到我伸出爪子就能碰到雪地。
金乌鸟落地后打了个滚,我才发现它的后背上有几支浓黑色的狼妖暗箭,将它金灿灿的浓密羽毛生生溶出骇人的黑斑,伤口处甚至能瞧见赤黑的骨头。
我靠在它暖融融的羽毛边,却见它开始用爪子疯狂地刨地,我虽然不知道它为什么要刨地,还是帮着一同刨了起来。
我们一起刨了一个带着鸟爪印和狐狸爪印的小坑,金乌鸟看着这样一个坑,特别满足地蹭了蹭我,然后倒进那坑里歪着脑袋咽了气。
我这才知道,它方才那样努力地刨地,原来是在给自己
挖一个合身的坟。
冥界幅员辽阔,天大地大,却再也没有我的家人和我的家。
娘亲叫我往北走,我顶着风雪向北走,到后来只能爬,在我连爬也爬不动的时候,我待在原地慢慢刨了一个坑出来。
我蜷缩在彻寒的雪坑里,冷得发颤,又饿得发抖,眯起双眼渐渐感到有些喘不上来气。
我很想爹和娘,还想那只金乌鸟。
我默默枕在雪堆上,心想若是我
若是我当真冻死在这里
是不是就能见到他们
粗布素衣的衣角在我眼前掠过时,我一度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白色的毛球”
我循着声音抬头望去,见到俊朗非常的男人腰间佩着青铜长剑,雪地反衬出的朝阳一如赤金般绚极灿烂,将他琥珀瞳色的双眼映出深浅不一的细碎流光。
他弯下腰,一手将我提了起来。
我势要抓住救命稻草,一个劲地往他怀里钻,尖尖的狐狸鼻子在他干净整洁的领口抹下一串清亮的鼻涕。
头顶传来一阵低哑的笑声,他拽了拽我毛绒绒的耳朵,指尖抵在我的耳根处轻挠。
“竟然捡到一只纯血的九尾白狐狸。”修长的手指捏着我的耳朵,他浅浅淡淡低声道“正好,我就缺九尾狐的尾巴入药。”
我浑身一僵,险些从他怀中跌落,几近绝望地回答“你、你当没见到我好不好,让我静静地抱着九条尾巴死掉好不好”
“呵,这么好骗。”磨出厚茧的手一拍我的脑袋,他揉了揉我的狐狸毛,轻笑着又道“放心,我不会伤你,更不会割你的尾巴。”
他低下头以后,挺直的鼻梁骨紧贴着我的脑袋,“没想到你会说话。”
腾腾热气伴着馨香飘忽传来,我一眼就看见半张又软又热的松饼摊在他手上,几乎是狼吞虎咽地全部吃完以后,又把他手上残余的松饼屑一点点全部舔干净。
“既然你会说话,以后就当我徒弟。”
我愣在了他的怀里。
“方才那个饼,就是为师送你的收徒礼。”
我想把饼吐出来捏好放回他手里。
“往后跟了为师,就要学会洗衣做饭叠被子,捏腰捶腿打扇子。”
我竖起了耳朵,觉得他其实是缺一个伺候在身边的仆役。
“对了,我理当给你起一个名字。”
我回过神来,答话道“我已经有名字了,是我娘取的名字。”
他抱着我停步在往东的路上,摸着我的脑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慕挽,倾慕的慕,挽留的挽。”
四周尽是将天幕染成一片的纷飞鹅毛大雪,却始终不能在他身上落下分毫,他的怀里很暖和,好像我的世界倾塌成冰冷的雪块后,只有这里能度过来些许温热。
“挽挽,叫声师父来听。”
我打了个哈欠蜷在他怀中,睡着前,迷迷糊糊叫了声师父。
、第2章 长桥夜
我从记事起,就和爹娘生活在繁茂苍翠的树林里,白日落丹光,皎月映湖滨。
偶尔也有客人造访,但更多的时候,家里只有爹和娘。
对我来说,花丛里的蝴蝶可以扑一整天,溪边的鹅卵石可以玩一整夜。
我见过千里横云入山峦,见过长河烟水拂落日,却从不曾见识过冥界各洲的四衢八街和繁华热烈。
师父穿着边角磨破的麻布长袍,抱着我走在川流不息的长街上。
来往行人摩肩接踵,杂声鼎沸而喧闹,街道两边的商铺里卖着各式各样的东西,琳琅满目,纷繁且精致。
“师父”我小声叫唤。
“何事”他问。
我在他怀里蹭了蹭,半晌,回答道“没事。”
其实是有些饿。
我和师父从西北雪山走到了冥界的傅及之原,一路上吃的都是干馒头
没有鸡吃,我总觉得全身都有些难受。
但是我又怕师父会嫌我麻烦,我原本就是他随意捡来的,也不知道为何要养我,或许一句话说不好,便会被顺手丢掉。
师父在古巷里租了一间带院子的房子,从外边看,窗栏朱红,青瓦白砖,庭前海棠花茂盛繁丽,院内水井倒映天幕云影,很是干净整洁。
然而住进去的那一日,师父刚推开门,却见里面混杂霉味的蛛网纷纷扬扬落了一地。
他好像并没有不满,挺直的脊背半倚门框,琥珀瞳色的双眼看向远方,挑眉而笑对我说道“挽挽别难过,往后会带你住更好的地方。”
远方,冥洲王城的巍峨宫殿金碧辉煌,重重叠叠好似山峦成嶂,浩浩渺渺仿若南柯梦一场。
师父每日早出晚归,从来没说过是去干什么,只留我在家里等他。
他给我找了很多书,回来以后一段段抽查背诵,若是背不出来就没有东西吃。
但我发现院内古井里的水是活水,用水桶舀上半晌,可以捞出活蹦乱跳的鱼,但是这个鱼,它必须省着吃,若是吃的快没了,也没别的鱼敢往这处游。
傍晚碧空余霞悠悠,师父握着书册时,我抬头注意到他的手腕上有伤,一道一道锐器划出的血痂,深深浅浅,尽数掩在宽大的白袖中。
“师父,”我将一双狐狸耳朵竖的笔直,“你的手”
他反手拢过袖口,话中带笑地问道“怎么,挽挽害怕”
我没有答话,爪子前伸摇了摇尾巴。
在摇尾巴的这个度上,我把握的不是很容易。
因为尾巴这个东西,摇多了就像狗,摇少了就像狼,不摇又显得傻,实在很难掌控。
师父蹲下来,将那书册往我头上一拍,“莫要担心,都是小伤。”
我头顶着书就势一跳,想跳进他怀里,师父却拽着我脖子后面的毛,将我甩飞了出去,语声冷淡地嫌弃道“一爪子的泥巴。”
云淡暮烟,仲春时节的柳絮飘飞,轻轻落在他洗得发白的干净衣袖上。
庭前海棠花凋敝枯谢,殷红花瓣撒了满地,次年开春,复又抽出新的花骨朵,春来春往,几转更迭。
师父今晚破天荒地没有回来,整个院子里安静到落针可闻,就是在这样一个静谧祥和的夜晚,我忽然没来由地感到全身抽疼。
我心中又惊又惧,一度以为是干馒头吃多了,落下这样一个了不得的毛病。
痛感加深,我紧紧咬着被子,双眼含满了几欲夺眶而出的悲愤泪水。
怎么办
果然不吃鸡是会死掉的
我伏在床榻上,睁眼望着溶溶皎月映照破落窗纱,浅白光影明明灭灭,像是夜晚流萤拨动的清浅水纹。
夹着白雾的明光绕着我浮动,只那么一瞬,我从头到尾都变了个彻底。
我惊坐而起,双手撑在床榻上,看到了自己那双笔直修长且白生生的腿,心中一跳,慌慌张张地叫出了声来。
我知道自己作为一只母的九尾狐,年满五百岁以后就要化成十七八岁的女子模样,并且从此以后一直是这幅模样,却没想到第一次化形――
会是这样痛。
师父的身影在门外闪过,他似是听到了我的呼叫声,急促地破门而入,然而就在见到我的那一刹那,他呆然僵在了床边。
被角滑落,露出一边的光裸肩膀,我定定看着师父,却见他高挺的鼻梁下
缓缓流出两管子鼻血。
“师父,你流血了。”我瞪大了眼睛瞧他,撩开被子就要下床,却因为不习惯用双腿走路,立刻摔倒在了地上。
及腰长发如同黑缎般披散在我的胸前背后,我抬起头望着师父,却见他的鼻血仍是熊熊涌出奔流不息,当即惊诧不已,心里更是万般担心,“师父你的血怎么越流越多了”
他的目光从我的脸转移到胸前,凝视片刻,微有呆滞,随即立刻脱下外衣,甩到我身上后,急急忙忙背过了身去。
像是看到了什么不能再看的东西。
我穿上师父的外衣站起来,那长衣松松垮垮,还在地上拖了一截。
我弯下腰小心地将衣摆打了一个结,缓慢地走到师父身边。
他默默用手擦去了鼻血。
“师父”我轻声叫他。
他却是执意不再看我一眼,双目正视着前方,不偏不倚,没有一丝余光落在我身上,“放心,为师无碍,左不过寻常上火而已。”
“真的吗”
“好端端的,为师诓你作甚”
我眨了眨眼,往他手臂上靠过去,“师父,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师父闻言,终于大发慈悲,肯赏我一个眼神。
我受宠若惊,蹬鼻子上脸离他更近,手指攥着自己的衣领,轻声道“师父我胸前那两团沉甸甸的,你帮我揉一揉好不好”
我生怕他不同意,又紧跟着补了一句“揉多少下都可以”
话音刚落,我看到师父的鼻血竟然又一次流了下来。
师父的身子骨一向康健硬朗的很,怎么今日却是三番四次流起了鼻血
实在太叫人担心。
我伸手去拉师父的衣袖,他却极快地一闪,霎时移到五丈开外。
庭中晚风轻拂,夏夜的蝉鸣聒噪,殷红的海棠花瓣撒在碎石地板上,成色娇艳,衬得落地月华素素如练。
我的心却顿时凉下了一截,没想到师父竟是这般嫌弃我,连衣角都不让碰了。
“挽挽,”他侧过脸任乙谎郏冷冷道“男女授受不亲,这一点,你可知道”
我茫然摇头。
他好像要对我说点什么,却是欲言又止,面色肃然,仿若含了一层霜。
灯市街口,师父领着我站在雕栏玉砌的七重楼阁前,金漆的牌匾上赫然写着三个龙飞凤舞的字――
春香楼。
师父轻车熟路地从楼侧小门走进去,我紧跟在他身后,寸步不离,因为身上穿的是他的衣服,衣摆处又打了一个结,走起路来迈不开,只得一路小跑。
却在进门的那一瞬,被楼中的浓郁胭脂香呛得打了一个喷嚏。
我站在侧门的锦绣纱幔边,看着大堂中央的犬马声色,几乎在瞬间红透了脸。
鎏金华灯悬吊于桂木横梁之上,轻薄如绡的红帐飘飘荡荡,衣不蔽体的美人轻舞霓裳,画屏锦扇缭乱人眼,却是难掩经年一梦韶华春光。
我看见几个男妖将那些漂亮的姑娘搂在怀中,手掌粗鲁地摸索着,而他们接下来所做的事,让我不知所措到面红耳赤。
师父一手捂上了我的眼睛,在我耳畔缓声问道“现在你懂了”
我呼吸加快,羞红了整张脸,只觉得被他碰到的地方都在发烫,“师父,我们快走吧”
身后却在此时,传来另一个女子的娇柔声音。
她的嗓音就仿佛羽毛般纤软且撩动人心,又好像带着细细的钩子,直听得人耳朵发痒,骨头酥麻。
她莺莺燕燕地笑出声,袖摆沾着挥之不尽的胭脂尘香,靠过来窃窃低语道“我说,容瑜公子,您在这旁边观赏的可还尽兴”
容瑜是我师父的名字,我还从没听过别人这样叫他,现下好不容易听到有姑娘这样唤他,心中竟是微有一涩。
师父收了捂在我眼睛上的手,我转过身,果真看到个身穿艳红衣裙的明丽佳人。
她的衣裳领子拉的极低,露出一大片滑腻的肌肤,甚至隐约可见斑斑点点的浅红色吻痕。
她挑眉看了我很长时间,上下反复打量,最后轻笑一声评价道“啧啧,竟是有这般独一无二的绝色,皮肤还这样白嫩胜雪,吹弹可破”
我被她的话惊了一跳,紧紧挨在师父身侧。
红衣姑娘见状,眼中尽是揶揄的笑。
她向前走了一步,看着我继续说道“这张小脸长得可真是漂亮极了,还有这丰挺的胸,纤柔的腰,翘臀长腿别说那帮臭男人,我都想摸一摸。就连走路的姿态,都袅娜的像是在故意勾引人一般”
她目光一亮,抬头看向师父,“容瑜公子,你近来不是很缺钱吗听我一言,这样的倾城美人儿,你留着自己享受,倒不如卖给我们春香楼得了”
粲然一笑后,她用手指勾过鬓间松散的发丝,眼角一挑开口道“作为春香楼主,我愿意出价一千两黄金。”
、第3章 玲珑结
“师父”
我听了春香楼主的话以后,急忙伸手去抓师父的袖子,怕他真的会把我卖掉。
他没再避开我的手,任我拉扯他的衣袖。
师父这幅任我为所欲为的样子,诚然反常的很,叫我挠心抓肺更加紧张,生怕一个走神拽不紧他,下一瞬就被他转手卖了。
“哎呀,怎么连声音也这样娇娇软软容瑜公子,你到底是在哪里寻了这么个宝贝”那艳红衣裙的春香楼主甩着绣帕,半掩了柔润的唇角,眉心一点朱砂痣似是比唇色还红,一双茶色眼眸牢牢盯在我身上。
“可是嫌一千两黄金不够这样吧,两千两黄金也可以。”她不依不饶地放出话,一扬下巴轻笑道“容瑜公子,只要您一个应声,便再也不用为了攒钱而给领主大人卖命了。”
为领主卖命。
这五个字让我不由呆住。
眼见开出的价码还没打动我师父,楼主姑娘似是有了破釜沉舟的决心。
她缓缓撩起薄纱衣摆,柔白肌肤欲露还休,水蛇腰婀娜多姿地一扭,千娇百媚地晃到了我师父身边,葱葱玉指在他的臂膀上轻轻一戳,“看你长得这样俊,奴家还可以尽心尽力地伺候你一晚,保管你体会到赛神仙的爽快你说说,这样天大的好事,可还有不应下的理”
听完她的话以后,我的心里咯噔一下,抬头眼巴巴地望着师父。
师父他非但没有表现出同意的样子,反而极其冷淡地嗤笑了一声,尔后掷地有声地对她说了一个字。
他说“滚。”
不管是什么人,总会有属于自己的尊严。
师父这言简意赅的一个字,大概是否定了楼主姑娘的技术,严重伤害了她的自尊。
被否定技术伤到自尊的春香楼主一愣,似是没听清般,脸色煞白地问道“你、你方才对我说了什么”
师父不曾看她一眼,只是嫌恶地拍了拍衣服,仿佛要把刚刚被她碰到的地方拍干净一般,而后缓慢牵过我的手,吐字极为清楚地再一次开口道“我说,滚远点。”
话音落后,楼主姑娘怒极反笑。
她双眼直勾勾地瞪着我师父,唇角带笑冷嘲热讽道“呵呵看看你,家里养了个绝色尤物,连给她买身好衣服的钱都没有本姑奶奶倒是不知道,怎么落魄的穷人还有你这幅犟脾气能把腰杆子挺得直就真以为自己很了不起你可给我看清楚,现在是你站在本姑奶奶的地盘上,一两银子的进门钱都付不起,我要是你连屁都不敢放一个,你居然还有脸让我滚”
师父紧握着我的手,我能感到他的骨节极硬,硌的我手上生疼。
他从衣袖里缓缓掏出一个沉重的钱袋,数也没数,就直接连钱带袋子全部砸在了春香楼主的脸上。
师父拉着我走出去,我不知道他给了多少钱,只知道我们出去以后,那原本怒极的楼主姑娘,竟然提着裙摆小跑着追了出来,一边挥着绣帕,一边扬声巧笑道“容瑜公子,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同奴家计较,往后也要常来啊”
好像有很多破碎的自尊,都是能被钱补好的。
我们走了一段路以后,师父掏出几个铜板来,在手上掂量了几下,“还有这么多钱。”
我点点头,应声接话“反正我们也不怎么花钱。”
他侧过脸,似是深深望了我一眼。
师父松开我的手,往前一步与我拉开距离,“我带你去买衣服。”
成衣店的掌柜发现我们一共只有几个铜板以后,先是颇为蔑视地轻笑了一声,然后摸着下巴贼贼地看着我,涎水从嘴角流出,缓慢滴在了桌面上,淌出一片透亮的水渍。
我后退一步要走,那掌柜紧跟着伸手摸了过来,眼看着便要将手掌覆上我的胸,想到在春香楼里看到的种种
我心跳变得非常快,只觉得无论如何都不能被他碰到,顺手抽过师父腰间佩挂的长剑,狠狠甩了过去。
就这样误打误撞地劈中了掌柜的脸。
我不知道是这把剑的剑鞘太厉害,还是我用的劲太大,他被我劈了这么一下以后,立刻鲤鱼打挺般――
直直卧倒在了地上。
“他、他”我蹲下来要去扶他。
“他没事,待会便能醒来。”师父伸手拦住了我。
我有种做了坏事以后要立刻跑掉的慌张感,却又觉得很对不起这个掌柜,心烦意乱间,扒拉了身上松垮的衣袍,将头发揉的乱七八糟,最后还是抬脚要往外跑。
“等一下。”师父叫住我。
我扭头看着师父,却见他已经挑出几件锦缎长裙,“过来试试。”
我当即明白了师父的意思,但看横躺在地的掌柜,我脚步一顿,戚戚然答话道“可我们这样,不就是打劫了吗”
“不是劫,是借。”师父纠正道“等我有钱了,会百倍还给他。”
“还是不用了,反正反正我也不出门见人,给我买衣服,说到底也是浪费”
“过来。”师父似有薄怒,微眯着一双好看的眼睛,语气薄凉道“你日后,也想穿着这一身出去给我丢人”
我还是不动。
师父挑眉看我,冷冷一笑“化形之后,脾气倒是越发大了。”
我耳根一红,走过去拿了他手上的衣服,而后头也不回地飞快冲出了门去,生怕被人发现我狼心狗肺打劫了店主。
皎月生辉,映照当空浮云。
我抱着衣服走回家,推开门以后,却见师父已经在院子里了。
澄澈通明的月光下,师父正颇为坦然地沏着茶,他的指尖挨在杯沿,苍白恍若透明,清朗月光流转在他眼中,美如碎了一池的冰玉。
他端着陶瓷茶杯站起来,衣角被晚风吹的折在桌腿处,我瞧不清他眼里有什么纷绪,星月明辉朗朗交迭,只听见他对我不冷不热地说道“我用那几个铜板买了这条手链。”
师父把一条麻绳搓成的手链放在了桌子上,转过身对我说道“若是喜欢便拿去,不喜欢就扔在这里吧。”
随后他转身走进了房间,掩上房门后,窗边的烛光也尽数熄灭。
夜似乌墨重,倾轧满庭芳。
我走过去捡起那条手链,绑到手腕上以后,觉得麻草扎的有些痛,却还是不想将它拿下来。
婆娑月影从交错的枝叶间漏下,朦朦胧胧染上凋落朱漆的窗扉,我站在师父的房门前,指扣门环敲了两下。
他的声音从房内传来,依旧冷淡而疏离,兼带着些许被打搅后的不耐烦。
不过,他说的是“门未锁。”
在我听来,师父这句话基本等同于“随便进”,分明是一种羞涩又内敛的邀请,于是我果断推门走了进去。
青铜长剑立在缺角的木桌边,迎着透窗的月光在石板地上拉出一道暗色黑影。
师父端正坐在床沿,仿佛将要睡下,他的衣领本来敞开了一大半,现下又被他伸手拉了回去,遮挡的极为严实。
我往师父身边走去,在离他大概一尺的位置停下来。
“有何事”他问道。
我扫眼看到他的枕边露出一块金牌的边角,雕琢着繁复至极的冥纹,甚至在黑夜中泛着润泽的华光,彰显着自身的非同凡响。
在这一瞬我忽然觉得,师父身上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事,而这些事又好比他赤裸的胸膛一般,都会被他严实地遮挡住,归根结底,不会让我看到。
沉默片刻后,我轻声叫道“师父”
“嗯。”
“谢谢你今天没有把我卖掉。”
师父听了我的话以后,侧过身背靠床柱,一袭白衣素色胜雪,边角悠闲垂地,搭上了长剑映出的黑影。
他用叙述事实般正经的口吻说“挽挽,我养了你这么多年,两千两黄金总是少了点。”
“若是出价三千两黄金――”他语调一转,唇角勾起道“我兴许就答应了。”
师父的这番话,再次让我想起了春香楼里的笙歌艳舞,以及那些男子对舞姬做的事。
我涨红了脸,向后退了一步,推开门跑了出去。
自此以后,师父待我要比从前严格许多,他不大愿意和我说话,常常是我叫他几声,他冷冷淡淡回一句。
我用桃木刻了一把长剑,几乎每日都在练习他教我的剑法,起初不大能上手,往后木剑折断了几把,却也渐渐顺当了起来。
折断的桃木没有丢掉,被师父拿来拼了一把弓箭,稳稳挂在墙角,从来不曾用过。
不过吃的东西依旧像从前那样
我都快忘记鸡是什么味道了。
师父依旧是早出晚归,有时夜里也不回来,他在我们住的地方加封了严密的结界,甚至隐去了门口的台阶。
我一直记得春香楼主所说的话,她说我师父为了攒钱,正在给领主卖命。
所以这一次连着几天没见到他的人影,我心里渐渐有些发慌,在门口徘徊了几步后,踏过门槛跳出了结界。
时值星辉灿好的明月夜,长街灯火阑珊,夜歌笙凉,我停步在春香楼前,看着攒动的人群熙熙攘攘地在正门进出。
春香楼的门前喧闹若市,华盖云集,在那熙来攘往的人群里,师父的身形依旧笔直而颀长,哪怕单看背影,也属他最为出众。
我想起刚刚见到他的时候,飘飞的白雪盖过了阴沉昏暗的天色,茫茫苍广的雪原中,我也是像现在这般,似是只能看到他一个。
只是现在,他甫一踏过门槛,便有身段纤弱的美貌姑娘迎了过来。
那姑娘也是十分敬业,穿着甚是风流清凉,嫣然而笑,俏媚含娇,露了一半的胸脯挨着师父的手臂,纤纤柔荑磨蹭着他的背,柔若无骨地依偎在他怀里
然后,她踮起脚尖,亲昵地吻了他。
红纱覆迷眼,幽香情艳。
师父自然而然地揽上她的腰,身形渐渐湮没在春香楼的华幔灯影和歌舞韶光里。
一副身为熟客,长来捧场的样子。
晚风浅浅吹过,我静静站在长街的街口,抬起头望着星芒璀璨的天空,仍是一片明暗交织的素净空广。
心头泛酸,又仿佛含了一颗涩苦的果子
我说不清那是什么滋味。
、第4章 相思榭
回家之后,我抱着被子在床上打滚,滚来滚去就是睡不着,一边念着身在春香楼的师父,一边想着依在他怀中的那个姑娘。
他们两个,会去做什么。
这个问题像是在我心中烧起一把无名火,熊熊烈烈,搅得我心绪不宁坐立难安。
我披着衣服下了床,在案前挑起一盏灯,用炭笔在黄草纸上画画,却见窗畔投下模糊的剪影,明灭绰约,摇曳着印在发黄的草纸上。
窗外,站的是――师、师父
师父推门而入,左臂上有三道骇然见骨的刀伤,灼热的血液泱泱流出,一滴一滴,洒在裂着缝的砖石地板上。
他的手扶在桌沿,油灯一照,我才惊觉那血是红黑色的,顿时慌了神站起来,失手打翻了灯盏,棉絮捻成的灯芯熄灭,落得一室幽黑昏暗,静的令人胆寒。
我心慌意乱地问道“你是不是中毒了”
师父没有回答我,他右手紧握长剑,沉了嗓音对我说“莫收东西,直接和我走。”
我点头,立刻跟在他身后,既没问要去哪里,也没问为什么要走。
此时此刻,我最记挂的只是他臂上的伤口。
夜空浮云散,明月彷徨,风声疏狂。
我走出巷口的那一刻,就看到不远处站了数十个虬髯壮汉。
他们蒙面带刀,上身打着赤膊,心口处全都纹了凶恶的猛虎,烈烈杀气澎湃滔天,似要将人就地绞灭。
师父挡在我面前,布了个结界将我罩住,他的长剑陡然出鞘,月下寒光如练,卷起怒风狂潮。
路边杂草拂动,鸟雀离巢惊啼。
为首那人一头短短的金发,眉眼间满布凶狠之色,阴沉沉一笑后,脸上横肉紧跟着颤巍巍一抖。
他的目光扫过我,随即脸色狞然地看着我师父,纵声大笑道“你一个穷困潦倒的流亡之徒,还在家里藏了个花容月貌的美人”
言罢,他又伸手指着我,狂声放浪地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