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说出答案,而是默然凝视杯中的茶汤,眼波微现缭乱。
茶汤色泽清沏透明,隐约显出金亮,一股馥郁香气袅袅升起,依稀含有一丝丝清苦。
缓了一会儿,沐墨瞳才开口说道”味醇浓厚,清香中带着涩然,持久不散,汤色鲜艳明亮,符合条件的茶有两种,一种是墨江云针,另一种是凤庆金丝红茶。虽然是不同的品种,但是这两种茶无论色泽还是味道,都十分相似。”
月相思那双幽重的眸子里,莫名的光泽闪了一闪,在阒黑中稍纵即逝,十分有兴趣地问”那么这最后一杯,究竟是墨江云针还是凤庆金丝红茶呢”
”月门主喜嗜金丝红茶是众所周知的,既然是有意考验,当然不会将这种茶纳入其中,所以这最后一杯茶当是墨江云针。”沐墨瞳转眸直视月相思的重眸,然而紧接着又说,”这是大多数人的想法。”
”大多数人”月相思顿了顿,似在思考这个大多数包括了哪些人,然后又问,”那么墨姑娘的想法呢”
沐墨瞳眉心蹙起,墨江云针和金丝红茶虽然相似,但到底是两种不同的茶,她怎么区分不出来,只是尝过前面十九杯茶,此时的味觉早已不如平常灵敏,只能通过揣度别人的心思来判断。
月相思正是深谙这一点,才将这杯茶排在最后。
到底是墨江云针还是金丝红茶
平静的水波中,一双琉璃般的眸子清晰如画,映射出几缕不确定。
往往看似简单的问题在特定的环境下,并不是那么容易解答。
即便是只有两个答案的选择题,也会让人困惑不已。
沐墨瞳将茶盏放在桌上,轻轻舒了一口气。
有的时候想得太多,会成为负担,跟着感觉走反而能出奇制胜。
眸色沉淀下来,明亮的光华缓缓流转,仿佛潋滟的水波,一晃倾城,优美的唇形轻轻开阖,嗓音柔丽如珠玉落定”月门主一定觉得我看穿了这一点,会反其道而行之,认为这杯是金丝红茶。”摇了摇头,继续说,”可是我却不这么想,所以,最后这一杯是墨江云针。”
月相思望着她的目光微弱地一震,徐徐说道”你猜对了,这最后一杯茶,的确是墨江云针。”原本以为会登上一段时间,没想到她并未犹豫多久。果然是个不会让人失望的人呢。
”恭喜墨姑娘。”新月笑容可掬地致意,那模样好像这是一件值得普天同庆的事情。
得到肯定的回答,沐墨瞳不仅没有松口气,反而沉静地朝桌上扫了一眼,墨色的眸子透出几缕不安。
侍女将茶盏撤下,桌上便只剩了二十只酒杯。
凌玄戈端起第一个杯子,闻了一闻,随后一饮而尽”不知桑落酒,今岁谁与倾。色比琼浆幼嫩,香同甘露永春。相传前朝的时候,每每于宫廷宴饮上都可看到此酒,只是及至永兴帝后期,这酒的制法已佚,没想到如今居然重现于世,也算得上一件幸事了。”
提到前期,语气中带着淡淡的惆怅,是对曾经存在过的历史痕迹的清浅叹息。
过了片刻,才放下手中的酒杯”也只有二十五年的陈酿才会有如此清香。”
月相思似因他的话愣了愣,神色蓦地飘渺起来,重瞳中暗涌翻覆涌动,竟透着股浓郁的哀悯,仿佛一种深入骨髓的缅怀,一种难以遗忘的祭奠。
”自前朝散佚的,又何止此物。”若有若无的低喃,清晰地传入几人二中,连同其中淡薄而又浓烈的无能为力的悲愤。
然而很快,清冷的面容便重新回转过来,毫无温度地提醒道”这只是第一杯,后面才是好东西。”
凌玄戈未置一词,泰然自若地喝完第二杯酒,微微一笑”三十年的屠苏酒,的确是好东西。千金要方有云,饮屠苏,岁旦辟疫气,不染瘟疫及伤寒。如此多谢月门主美意了。”
紧接着是第三杯,浅啜了一口,便断然道”芳香醇厚,是上等的竹叶青。”
月相思扬了扬眉梢”这竹叶青喝出味道不难,要辨别出年份可就要点功力了。”
”竹叶青陈酿得越久,苦味就越是淡薄,色泽中的青碧也越见澄澈,若是三十年以上的则完全没有苦味,只余甘洌绵甜。这杯酒色泽金黄透明而微带翠色,入口温和,甜中略苦,余味无穷,应是二十年的品质。”说完,便举杯一饮而尽。
第四杯二十七年的松醪酒,第五杯三十二年的南烛酒,第六杯十五年的声闻酒,第七杯二十九年的三味酒转眼已经到了第十二杯。
凌玄戈不停歇的报出各种年份古老,珍贵无比的酒水名字,这中间许多还是早已在民间绝迹的品种。一口气连喝十一杯,虽然眼神依旧清明无比,但面色已经显出一丝不正常的苍白,连续端酒杯的动作也渐渐迟缓下来。
沐墨瞳在一旁看着,心底泛起阵阵隐忧,他平日里喝酒极少显醉态,即便醉了也只是面色发白,身体发冷,与常人大相径庭。
现在这副模样分明是醉得不轻,可是桌上还剩下八个杯子,越往后年份越久,剩下的还不知道是些什么珍惜货色。
凌玄戈饮下第十二杯,换了片刻,说道”五十年的兰陵酒。
”
新月顿时轻笑一声”门主还真是大方,十年二十年的兰陵酒已不可多得,居然是五十年的,果然好口福。”
沐墨瞳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这样的情形下,那话听着怎么都像消遣。
凌玄戈已经端起第十三个杯子,浓郁的香味散出来,就连站在旁边的沐墨瞳都感觉到一股熏然扑鼻而来,正奇怪这酒怎么这么个香法,就听见新月出声道”光气味就已如此醉人,想必年份不浅。”
沐墨瞳微微侧头,见另一边离得稍远的几个侍女满面红润,眼神竟然开始迷离,显然是被这酒味熏的。再转过头去,杯子已经见底,凌玄戈面上的苍白更深了一分,闭了闭眼,沉淀了一下方才开口,”六十年的千日醉。”
”千日醉不醒,十年味不败”的千日醉,沐墨瞳一惊,平常人喝了还不直接醉倒不省人事,就算是酒量好的人也禁不住这么折腾,照这样喝下去不醉死也去掉半条命,她现在十分怀疑月相思简直是在故意整人。
待凌玄戈伸手去拿下一杯酒,身子微不可察的晃了一晃,若非沐墨瞳离得近,根本就看不出来,她拧了拧眉,上前一步握住了他掩在广袖下的手,只觉从手心传来阵阵颤抖,掌心异常冰冷,脉搏跳动也越来越快,显然是这后面的几杯劲道太大,有些受不住了。
凌玄戈转过头,对上她溢满忧虑的眼睛,安抚地笑了笑,凤眸深处清晰而温暖,灼灼闪耀,明媚如春光。
刹那之间,她的胸口被一股酸涩的感觉填满,仿佛有什么东西破碎了,融化了,肆意横流地侵蚀着自己的感知。那么柔软微弱,却又无可抗拒,仿佛繁华落尽的沧桑沉郁,蓦然回首的阑珊灯火,疲惫过后的宁静安逸,让人有股潸然泪下的冲动。
第十四杯,凌玄戈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开始发抖的身形,无比镇定地看着面前第十四杯。
修长而洁净的手指握着玉质的杯壁,更加显得晶莹剔透,若忽视杯盏中水面微微震荡的涟漪,倒是一副十分美丽的画面。见他再次预备一饮而尽,沐墨瞳心里一紧,不由使劲握了下他的手。举杯的动作一滞,随即轻轻回握住掌中的柔荑。很坚定很温柔的力道,即使自手心传递而来的是涔涔的冷汗,却依旧感到安心。
”六十五年的九酝春酒。”
”六十九年的般若酒。”
”七十年的苍梧酒。”
”七十六年的瑞露酒。”
”八十八年的兰生。”
第十八只杯子一放下,沐墨瞳便感到臂上一沉他竟是连站都站不稳了。她立即往前靠了靠,撑住他的身子。已是深秋时节,两人交握的掌心之间却出了一层湿濡的冷汗,沿着她的手一点一点的往下滴。
还有最后两杯酒,可是他现在这副样子
咬了咬唇,刚想说出放弃的话语,似感觉到她的动摇,凌玄戈微微侧了下头,轻声道”我没事。”
虽然如此说,但是她分明感到他的手越来越抖,已经有细密的汗珠自额上渗出,顺着脸部曲线滑落,留下一道道晶亮的痕迹
大厅中一时间寂静到了极点,月相思轻轻敛起了眉目,神色专注地看着眼前的情形。
”第十九杯,一百六十八年的祈福酒。”
此言一出,月相思平静的容颜恍然变色,语音几乎带了一丝震颤。
”为什么你会知道”
凌玄戈放下已经空了的杯子,轻喘了口气。
”祈福酒是前朝王庭的不传之秘,只有每年皇家举行祭祀祖先的典礼时才会奉上此酒,随着前朝的覆灭,这酒也成了绝品中的绝品,我当然不可能喝过,更遑论品出它的年份。”凌玄戈摇了摇头,”能够猜出来不过是凭借了自宫里的卷宗上看到的记载而已。”
”祈福酒即便在前朝宫廷中也没有多少,改朝换代之后,宫人清理前朝遗迹,发现酒窖里珍藏的四十年祈福酒不知所踪。”似乎有些气力不济,停了一下,才接着说,”前朝覆灭距今已有一百二十八年,也只有这种年份的祈福酒才能有这样纯烈刚猛的味道。”
月相思毫不掩饰地赞赏”没想到你居然猜得到,也不枉我拿这么好的酒来招待你。”朱唇略略勾起,展露出一抹古怪至极的笑意,重瞳之中异芒锐现,如冰凌一样,刹那浮出水面,溢出摧枯拉朽的寒气,”祈福酒本身劲力霸道,何况已经珍藏了一百六十八年,若只喝这一杯你撑个半天没问题,不过你前面已经喝了十八杯,再加上这一杯,这酒的劲道可就提前散发出来了,最后一杯你还敢喝吗”
凌玄戈自然知道自己的反应和承受的极限,可是只剩最后一杯,又怎能不喝
终点就在眼前,即便明知其中凶险,也无法不去尝试。
”那么多都喝了,还差这最后一杯吗”端起杯子就往嘴边送去,沐墨瞳站在身后,感觉到他身体在瞬间僵硬,酒杯骤然停在唇边。
疑惑地朝他看去,原本冰雪般的肤色已被虚弱的苍白取代,仿佛被炽热的骄阳照射得失去了颜色。转过头对她笑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竟觉得那笑容有股惊心动魄的无力。长久以来,她从未在他脸上看过这样的表情。即便是在那场令人心魂俱丧的夺嫡之后,也没有出现过这样灰白的颜色。
到底是因为什么
还未等她回过神,凌玄戈就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再度笑了一下,却是对着月相思”果然是好酒。”
月相思看着他喝完最后一杯,从始至终未发一言,神色莫测得令人生疑。幽邃的瞳眸中,依稀有冰冷的火焰,静谧地燃烧。
沐墨瞳无端的感到不安,仿佛有什么事情不可逆转的发生了,在她不明所以的情况下。
这种感觉非常的不好。
就在她忐忑于怀的时候,凌玄戈轻幽地吐出一句话”这最后一杯,是十年特质的红丝娘蛇酒。”
此言一出,那张清冽无华的面容刹那失去血色,愣愣地看向说话的人,那模样,分明是不可置信。
她只觉周围的一切轰然离自己远去,脑中一片空白,唯有那句话在耳边反复萦绕无限放大。
红丝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