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葵也很希望自己活过来吧
319
护心鳞三片，将龙心牢牢护住，是龙身上最坚硬的地方。一片没了，防御力就差些，两片没了，灵力再不深，就会陷入危险的境地。若是一片护心鳞都没有，相当于把命门放在世人眼前，任人宰割。
早年间世人好龙，踏遍人间追寻龙迹，偶有获。亦有窥见龙吐珠者，回乡大肆宣扬，邀有志之士捕龙，一时之间，龙族惶惶，鲜少见世。此时便有因伤而失护心鳞的龙落入人手中，取了体内龙珠、龙心，含恨而死。天帝震怒，罚其遇害之地大雨十年，涝灾泛滥，最后还是众仙求情，免了下界苦难。
世人对龙的向往可见一斑。
想想自己身上硬的东西，除了龙鳞，利爪，便不剩什么。
息葵望着凤迦，半晌，问道“你要的是，护心鳞吗”
凤迦抿唇，避而不答，却说“待我复生，便一起双修吧。”
“”息葵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妙，哼笑了两声，又问一遍“你要的是我的护心鳞吗把它给你，今后我们便各走各的，你也不必再来找我了。”
对于凤迦来说，他领会不到属于世人的诸多情感。绵绵情意感化不了他，山盟海誓如风过耳不当真，什么感天动地、生死相依，都是人们自以为是，情爱可笑至极，清醒后方知它如梦似幻，一两都不值。
既然息葵对他好，就尽快索取挥霍，不然时间一长，就什么也剩不下了。
连凤迦自己都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去找别的龙取护心鳞，哪怕他知道息葵只剩下两片，也要抢走剩下的一半，仿佛这样才能使两个人有所关联，他不想见到息葵待别人好。
是即将复生，想的多了一些，长年孤寂太无聊了，不如找个人同自己一起。
舍了龙鳞又如何，他可以带息葵入魔。
凤迦看着息葵认真神情，终是点了头。
“嗯。”
320
原本以为自己是很蠢的，没想到有人比自己还要蠢。
息葵苦笑了下。
凤迦他不知道，能护住他命门的并不是区区一片鳞，而是那鳞片下的一颗心。
不过现在也很好了。
他可以收回自己的心，也不会再拿去给别人了。
321
本来息葵就是被天帝罚在从极渊反省千年，现在刚过了二百多年，还不能随意出入。这就意味着息葵需要偷偷逃出，再尽快赶回来认罪。
从极渊与南海一北一南，来去不易。好在息葵这两百年养伤修炼无人打扰，身体恢复得差不多。凤迦想的是先把息葵拐到南海，等到他回到身体内就不会再放息葵走了，先前的话也只是权宜之计。
息葵要和他两不相欠，绝不可能。
322
南海水域广，有龙王顾及不到的地方，也是正常的。息葵没去问太多，只想尽早把鳞片给了凤迦了事。
从极渊逃出后，日夜兼程，这段时间内，凤迦就一直在他体内龙珠里待着，补足了不少龙息，魂魄极其满足。
息葵本来还绷着脸，但耐不住好奇心，等两日后就还是问了凤迦些问题。
“这些年，你找灵魂碎片还顺利吗”
凤迦心不在焉。
“嗯。”
“是有人帮你吗”
“嗯。”
“”
“”
“后来的碎片，都是什么样的性格呢”
“”这种问题怎么回答呢凤迦说不上来，只道“反正现在也都融合好了，我就是我。”
息葵便不再问了。
他也不敢确定自己究竟想知道什么。
南海很快就到了，潜入大海之底，息葵看见了神贝。
白色的，比一人高，扣得严丝合缝，贝身坚硬，比龙鳞却差上许多。
息葵有些紧张。
拔龙鳞在海底不容易被人发现，还可以顺势疗伤。这次息葵长了记性，在人界买了些药，据说有麻醉效果，涂在胸口。
隐约有金黄色纹路，一闪一闪。常年不见充足阳光，息葵全身上下都很苍白，拨开自己胸前衣裳时凤迦已经不在身边，大概是钻进了神贝里。
没人看着也好，自己一个人时下手总是会狠一些的。
用指甲划破身体，掀起鳞片的一角，强大的阻力使过程变得艰辛，深吸了一口气，便猛地将鳞片掀了下来。
肉眼可见的血在海水里蔓延，向远处浮去。
天旋地转后，息葵在自己胸口点了几下，封住血脉，没再低头看。鳞片连着些肉，有了经验拔得齐整了一些，握着它，撬开了神贝一条缝。
咕噜咕噜冒了些泡，贝壳缓缓打开。
里面的男人黑发泼洒于赤裸身体上，睡容安详。
323
凤迦的身体被白光笼罩，同时还被很多迷之粘稠的透明液体包裹住，像蛋清。
蜷缩的模样像母胎中婴儿，光溜溜地，什么都没有带到世界上。
而他的胸口上有明显的伤口，其上粘液最多，掩盖住了血肉模糊。
息葵好像在看一件精致的玉珊瑚，不敢太靠近，怕自己一下就碰碎了。
而这时凤迦不知道从哪来的，灵魂覆盖于身体上，同时说着“待我回到体内，便把鳞片覆于胸口便可。”
“很快就会醒来吗”
“不知。”凤迦说“但我想一睁眼可以看到你。”
息葵觉得凤迦简直是变了一个人能面不改色地说出这些话，与往日截然不同。
可他却没那么反感。
“我等你醒，再走就是了。”息葵咳了咳回应道。
反正也需要等伤口复原。
待凤迦魂归体内，息葵将鳞片放在他胸口，很快就死死地贴了上去。息葵布下了结界，打坐，也尽量不让自己分心，去看此时赤裸裸的凤迦。
心跳有些快，胸口更疼了，本以为这回就彻底放下了，可与疼痛相伴而来的，却是浓浓的不甘心。
他为了凤迦不说付出多少，现在这一身伤总归是源于那个人的。
等到凤迦复生，许是会继续修魔，法力日渐深厚，而他却是推波助澜的罪人，看着凤迦成魔逆天，看着他与仙家对立，被万人唾弃，为世人忌惮，留下千古骂名，而这竟然源于自己的私心，源于他想让凤迦活下去。
这怎么可以
不知不觉中息葵陷入了昏睡，清醒时唯一的念头是一定要将凤迦锁在安全的地方，等他真的洗心革面，再放他出来。
被锁链铐住的凤迦一定特好看。
324
息葵醒来后有些茫然。
锁链，凤迦，都在。
而事情似乎与预想中的不太一样，好像有一点点差错发生。
息葵看了看自己被铐住的手腕脚腕，又看向床边的凤迦，冷静地问“这是哪”
凤迦终于换了套衣裳。
黑色外袍却是束腰的剪裁，禁欲中又平添一丝说不出的撩人。息葵没心思欣赏他的新衣，环顾四周，是一个巨大山洞。洞璧有光，将洞内照得忽明忽暗。
“临时住的地方。”凤迦的气色好多了，找回身体让他感到活着的感觉，面对被束缚在床的息葵，话也变得多了一些。
息葵深吸了一口气。
“为什么绑着我”
“你现在回到从极渊，会被罚。”
“那也和你没有关系吧”
“”凤迦不善言辞，某些时候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他找到的最后一块碎片极其懒惰，不想活，懒得死，可以待在一个地方上千年不动，当这块碎片回归后，凤迦就不愿意想一些自己不知道的事情了。
放开息葵，就意味着和他再难相见。虽然没什么不好，该要的他也已经得到了，可就是不甘心啊。独占欲时刻提醒他不能就这样放走这条小龙，他喜欢自己，深爱自己，愿意为自己付出所有，就这样放走了，不是很可惜吗
在他法力回不到以前的这段虚弱时间内，又有谁能保护他
也许是找理由吧，总之就是不愿意放他走，因而把他绑了起来。
“只要你不走，我可以放开你。”凤迦坦然道。
325
“我不走。”息葵说。
凤迦拿钥匙开锁，息葵又道“我要去茅房。”
凤迦有些洁癖，茅房在距睡觉的地方很远，可这一次他破天荒地带着息葵一同去了，顺便叫他认路。
站得离茅房远远地，凤迦指了下“那里。”
息葵注意到这是一座山，茅房在半山腰上，应该很方便跑。
可他答应了凤迦。
更何况还要替佛祖教化他。
断然没有就这样离去的道理。
嫌弃地在茅房逛了一圈，息葵便出来了。
凤迦还在等他。
风吹起他的衣袂，有几缕发丝也跟着扬起，这时息葵才意识到，凤迦切切实实地活了过来。
肤色并不算苍白，眉眼是自己曾见过无数次的，有了身体后没以灵体见人时好看，但却格外真实。
真实到可以触摸，更像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好像是对自己太过自信，也或许对凤迦产生了什么误解。
这一刻息葵认为，凤迦是有七情六欲，可以被感化的。
326
你既入魔，我便拉你上岸。
我可以不喜欢你，但我希望你做个好人。
息葵
327
大荒之中有神山百座，在大荒之南的地方，有人生存。
这里算是凤迦的老家了。
他对于家乡的印象不是很好，但他的旧部就在这里等他，凤迦也只能在此静心修炼。
曾是魔尊的凤迦往日风光荡然无存，好在有忠心耿耿的部下在等。
不过在息葵眼里看来，都是一群危险分子。
一点也不可爱。
凤迦座下曾有四位魔君，一个于神魔大战中魂飞魄散，一个在战后退隐，几百年后被人发现完整的尸身，尚有二人就在大荒南这座无名山中等凤迦，其中一个是位罗刹女，极为美艳，息葵见到她时心内生出一种浓浓的自卑感。
老实说她和凤迦实在太过般配。
酥胸半露，波澜壮阔，走两步，摇一摇，看得息葵的心也跟着跳，生怕她衣裳兜不住，泄了更多春光。
此罗刹女为自己取了名号兰因，意为美好结合，永恒欢乐。
而在息葵听来，怎么听怎么觉得像“来来来咱俩快活一下哈。”
另一位魔君就还好，至少还是个男人，酷爱各类人偶、木偶、息葵永远分不清在他身边出现的人究竟是真人还是假的，他的木偶好像有灵魂一样，而那些人偶也是阴森慑人，说话固执刻板。息葵一开始喜欢和一个活泼开朗的小姑娘聊天，后来知道她是木偶后就再也不和她说话了。
山里的生活对于息葵来说是新鲜且有意义的，他在山下有人的地方批了一摞经书回来，每天早上就进凤迦房里给他念经。
凤迦不让他念，他就说自己要走，凤迦没办法，他又继续念经。
无解。
328
息葵偶尔会下山，再回来时会带些礼物，用山上的玉石去换衣裳，带回来送给兰因。
这次带回来的是一件严丝合缝、从头到脚都扣起来的裙子，兰因脸色十分不好，瞥了座上的尊主一眼，又生生把这口气咽下去了。
息葵笑嘻嘻地对凤迦道“尊主，什么也没给你带，总觉得花着山里的玉石去买东西再给你，不怎么好。”
凤迦面无表情，听着“尊主”二字却怪刺耳的，息葵这些天是对他笑，但傻子都能看出来这态度敷衍极了，就像对别人一样，没什么差别。
心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面上是丝毫看不出来的，凤迦收回了目光嗯了一声，起身拂袖而去。
息葵挑了下眉，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目光中大有深意。
兰因是什么人不说参透人间男女情爱，也是久经风月的，自打息葵住进山中就闻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此时更是了然。
凑近了息葵在他耳边轻轻呵气。
“诶，龙崽，你不会是对我们尊主动了什么心思吧”
息葵一下跳到两步开外，拍了拍自己的耳朵“好好说话，别离我这么近。”
“我”兰因气得头疼，后来想了想却是笑了“我说的嘛，不会有男人嫌我离他近的，如果你不喜欢姑娘，一切就都解释得通了。”
息葵显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和她纠缠“你还是回去换衣裳去吧。”
“唉”兰因重重叹了口气“穿成什么样都不会有人看的，姐姐身边就没个正常男人。”
“”这话听着心酸，息葵安慰道“话也不能这么说，我们往好了想，也许正常男人也不会喜欢你呢”
“我本来以为你是个好人，想给你支几招。”兰因微笑。
“不必了。”息葵看了一眼凤迦离去的方向，那人早已经走远。
“纵然我懂得一万种讨人欢心的方式，可若是对方毫不在意，也是没用的。以前我傻过，至少现在学聪明些了。”息葵扭头看着兰因，目光交汇间，似乎交换了什么彼此都懂的秘密。
世间情爱如梦似幻，若想全身而退，就不要付出真心。
“你没有风流债，也是因为从不把心交给他人吧”他问兰因。
兰因笑得温柔。
“这大概是一个方面。”
“还有另一个原因是他们都没有我活得长久。”
息葵“”
兰因“乖，叫姥姥。”
息葵“”
329
息葵担心冰夷来找自己，毕竟自己也算是他的“坐骑”之一，所以偶尔下山的时候还会到更远的地方转悠一圈，看看有没有什么异常。
左右已经跑了，早回去晚回去也免不了挨罚，息葵在这一点上看的很开。
收不到任何风声，干脆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继续在大荒里浪。
这一天下山转了一圈，息葵回到山上去找凤迦，却一无所获。
兰因道“哦，今日是十五，尊主去闭关了。”
原本凤迦是魂魄的时候，也没有每逢十五就闭关，因而息葵多嘴问了一句。
兰因笑容暧昧，凑近息葵耳边，用不知从哪抽出的羽毛刮了刮他的耳朵。
“每逢十五尊主都会吸取月之煞气，身体此时阴气最盛，亟需阴阳调和。”
息葵对此一知半解，只知道耳朵痒死了，一下跳得老远，瞪着眼看她。
“不若你叫我一声姥姥，我说不准会大发慈悲，让你进山洞。”
进山洞干嘛
息葵觉得兰因此时的表情有些迷醉，自己也懵了。
“怎么这么笨”兰因恨得牙痒。
之前尊主就是因为不肯以人鼎修炼，这才打不过那些神仙，兰因明里暗里塞进去多少人都没用，就好像面对不开窍的木头似的，操碎了心。
这次正是修炼大好时机，小龙崽属性也正相宜，拿来做人鼎最好，一次提神醒脑，两次永不疲劳
之前尊主一直不让龙崽子走，也是在犹豫这件事吧
看来小龙很耿直，不愿意在尊主闭关修炼时进去打扰。兰因想了想，心生一计“你附耳过来。”
“不”看着兰因手里的小羽毛，息葵摇头如拨浪鼓。
亲眼看着兰因把羽毛收起，息葵才又走了过去，听到兰因在自己耳边说话，听着听着，脸红了。
怎么可以这样
330
怀揣着巨大好奇心的息葵在兰因的指点下，进了据说是凤迦正在闭关修炼的山洞。
一边往里走，一边感受到砰砰跳的心脏。
他依稀记得兰因问他，知不知道女人为阴男人为阳。
这是最基本的世界观啊自己怎么可能不知道
兰因又说，那她尊主吸收天地阴气后可以变成女人这一点就不成疑问了吧
这回息葵就彻底惊呆了。
真的这么神奇吗
他一边走一边发誓，自己真的不是进来看凤迦的，他对现在的凤迦不抱其他指望，就只希望他从良，做个好人。
可他还没见过能变成女人的男人
这使得小龙的世界观遭到了重创，他想进去看看，凤迦的女相会是什么样子的。
凶不凶。
以及，有没有胸。
嗯。
看一眼就走。
331
听了兰因的话，一路左拐右拐，躲避机关，息葵最终找到了石室。
轻轻地迈了进去。
白玉床上，是被黑色雾气笼罩其中的凤迦。
依旧宽袍大袖，远看还分辨不出是男是女。
待息葵靠得更近了些，看到凤迦脸上诡异的黑色纹路若隐若现，感受到浓浓的煞气就聚积在他的身上，正被他所吸收化用，突然明白了一个事实。
他。
上。
当。
受。
骗。
了。
332
息葵很熟悉凤迦现在的样子。
吸收天地煞气，与林吾城内的他一模一样。
于是，他有些灰心。
他的经书好像都白念了。
凤迦在敷衍他。
他根本就没有好好听自己念经
333
生气。
334
既然凤迦正在练功，息葵也不想使他分心，走火入魔就更不好了。
于是他就只能坐在一旁，兀自消气。
等到下半夜的时候，息葵睡醒了，看向一旁的凤迦。
山洞内有幽暗烛火，忽暗忽明。
凤迦坐在阴影里，看不清脸上表情。
他这些时日想了一些事情，内心告诉他要把息葵留下，拉他入魔，可听他讲经时却也会烦躁不已。忍了很久，此时此刻，在煞气极重的时候，有把息葵赶走的冲动。
这些时日，大荒之南还算太平，也许天界正派人满人间找自己，但至少还没被找到，可以静心修炼，息葵在这里实在过于聒噪，扰他清修。
“息葵。”凤迦平静地说道“留你在这，是我考虑不周，你该回去了。”
话一出口，心没来由地轻松许多，凤迦讶异于自己竟然有些心软，为何独独对息葵区别对待。放过他是自己最大的仁慈，这一刻善念被放大，好像下一刻就能突然成佛。
息葵清楚地听到了凤迦所说的话，并没有什么反应。
“我并不打算走。”他不解释。
凤迦“不要胡闹。”
息葵“没有胡闹。”
凤迦“到主人家做客，应当遵从主人意愿。”
息葵“”
说的没错，理直气壮到全世界只有凤迦一个人对的样子。
他不想抱怨，不想自怨自艾，不想把一切过错都归咎于凤迦身上。一路过来太多委屈无处说，两片龙鳞一条筋，一颗原本越挫越勇、却渐渐凉下来的心，这些债无处讨，也许是自己心甘情愿，可得不到预想中该得到的东西，这心甘二字就已经成了嘲讽。
如果自己是一个女子，大概还可以问出“我为你付出了那么多你凭什么对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说赶走就赶走”这类的话。
可他不是。
息葵发觉自己对凤迦束手无策。
他装可怜，凤迦不屑一顾。
他强硬，凤迦只会比他更强硬。
他念经，凤迦嫌烦。
好像很多余。
他也不是希望凤迦回心转意，现在只想让他不要入魔，做个好人，怎么就那么难
“凤迦。”息葵第一次如此庄重地叫出这个名字。
他问“为什么要成魔”
335
沉默。
凤迦不想解释。
难道所有魔君都该对人说自己的心路历程
他无法回头。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屠刀指恶念。
而他早已杀生，死了要下地狱的。
曾经的凤迦也许有雄心壮志，想要风水轮换，一统三界，如今的他恍若大梦初醒，只想好好做一个魔，跳出轮回，拥有不老不死之身。
很难么
“你做魔，我毫不介意。而我是魔与你何干”凤迦的语气是平静的，轻飘飘，落在息葵耳中。
息葵的拳头攥得紧了一些，他走到凤迦面前，好像这样就能和他更亲近一些。
“做人没什么不好。”息葵开始觉得自己啰嗦，但他想试最后一次。
“嗯。”凤迦说“因为你不是人，不受轮回之苦，不经历生死，所以觉得它好。”
话虽是这么说，也十分有道理，可现下又怎么能顺着他来息葵笑了下“如果我是人，我大概会羡慕神仙，可也不会因为自己不是神仙就不活了，修道的途径很多，说不准哪一日就结了仙缘。如果你想长生，也不必选入魔这一种。”
“不要说了。”凤迦不耐烦地皱起了眉。
“我知道你担心回头后无法得到饶恕，还要苟且偷生，但如果你想，我可以到阴间求情，让你轮回，我等你长大。”
“然后呢看我变老，死去，投胎，长大，周而复始。息葵，你为什么这么闲”
“”戳到了息葵的伤心处。
他哀怨地看了凤迦一眼，笑也笑不出来。
“大概是因为我单身吧。”
336
息葵在很多事情上都细腻敏感，正因如此，才更讨女孩子喜欢。
他大有自知之明，无数次感到凤迦对自己的厌倦，只因胸中一口气撑了这么久，反反复复地，放弃又坚持，再累也会告诉自己再坚持一会儿吧，如果连他自己都放弃了凤迦，世界上就再没人能拉着他上岸了。
他一开始以为卿卿的出现是命中注定，是上天将他赐给自己，陪自己度过漫长春秋，在寂静海底有人能听到他的声音。
直到后来他才渐渐明白，凤迦带给他劫难，而他想成为凤迦的救赎。
放弃吧。
息葵却怕无法原谅自己。
如果是因为佛祖、天帝、或其他原因，使他无法坚持感化凤迦，时过境迁，他大概还可以将责任归咎于他人。
可若是自己就这样弃了凤迦，没有人逼他，等到凤迦最终又做回魔尊时，他又该用什么理由说服自己。
说自己独身也只是调侃。
羁绊那么深，他知道自己不甘心。
息葵再次目光直视凤迦时，眼中多了许多化不开的情绪。那目光沉重又深痛，全然将凤迦包裹，人最擅长自欺，息葵幻化成人后更不例外。他咬唇忍住，直到无法控制住自己，放下一切尊严示弱。
“我不能没有你。”
他的声音很低，可在这寂静山洞里，也能振聋发聩。
他接着又叫了一声。
“卿卿。”
从北海到大荒，从过往到将来，卿卿就是卿卿。
337
也许在旁人眼中看来，此时此刻，即便是千年寒冰也该焐热了，融化了，化成一滩春水和息葵相拥而泣了。
而凤迦却愈发烦躁起来。
修魔修到凤迦这种程度，已然不在意爱恨，不懂息葵为何而坚持，浓情蜜意感化不了他，承诺感天动地，也无法使他动摇。
尤其是在此时此刻，对于刚吸收了煞气的凤迦来说，息葵嘟嘟囔囔说了一大堆废话，特别烦。
两个人坚持的方向不同，背道而驰，方向是错的，又怎么能指望能并驾齐驱。
“好啊，你不能没有我”凤迦下意识地躲避息葵的目光，微微侧了脸“就和我修魔。”
“可我更希望你做个好人”
“”不想和他讨论，凤迦干脆道“留在这，和我一同修魔，与天地齐寿，或者，你可以走。”
“为什么啊”息葵想不通“为什么要在错的路上执迷不悟，只要你回头，就可以看到我了”
“你有你的坚持，我也有我的，我觉得这样很好，为什么不可以”凤迦发觉自己似乎有些许的失态，便止住了嘴，过了片刻才道“选一个。”
双唇一张一闭，再容易不过。
息葵却好像用尽了毕生的力气，在凤迦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时上前一步，走到石床边上拉起了凤迦的手。
紧紧握住。
“选你。”
息葵将凤迦的手放到唇边轻吻，又轻轻咬了一下他的指尖。
尝到了咸咸的泪。
338
在凤迦面前哭实在太过丢脸，息葵扔下了他跑出了山洞，胸口疼得喘不上气，越跑越快，化龙而飞。
在大荒的夜空上翻滚，无心欣赏月色，飞到了另一座无人的大山，落在山谷里变回人形，跳进浅滩里放声大哭了一场。
怕山听到哭声，怕惊起休憩的鸟，怕打扰山间的精怪，息葵沉进水里，哭得咕噜咕噜。
气泡浮出水面。
他觉得自己一千年都没这么伤心的哭过了。
甚至比小时候知道母后离开了还要伤心。
一边哭一边往肚子里进水。
咕噜咕噜。
咕噜咕噜。
哭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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