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秀荷从思绪中回还,拭了拭甜宝嘴角的口水,佯作不理他“三只小灵精,知道我也在旁边呢,自然乖巧不闹。这可不作数。几时我若不在了,看你要怎么哄。”
她不在说得好像真要发生似的,但她怎么可能不在他在的地方她都要在。
庚武凝着秀荷窈袅的背影,好笑地勾起嘴角。上一辈大人们的感情受了太多桎梏,他并不希望她活在那旧人的牵扯中,索性看到她能够放得开。没心没肺的女人,怎就叫他一年比一年爱得不行。
雇的是南边来的婆子,饭菜做得精致可口,夫妻两个用了饭,见奶娘也已歇息妥当,便把姐弟仨个交给她和阿檀带去了偏房。
吃罢饭回屋洗漱,婆子抬了水进来,氤氲的浴缸中撒几把香花,酥酥暖暖地把人筋骨舒开。秀荷撩着水波,看庚武在床边解衣袍,少年时的历练生就了他一副挺拔清梧的身板,宽肩沿着窄胯收拢下来,那硬朗线条只看得人脸红心跳。秀荷想起暗夜里把腿儿搭在他身上的一幕幕,脸就红了,问庚武为什么还不出去。
庚武狼眸熠熠,却把腰带解开来“赶我爷原本就没有打算出去,给我匀个地儿。”
秀荷撩他一剖清水“不要,我可不欢迎你进来,自己出去冲凉水儿。”
进来,进哪儿去她问他,眼中却潋滟秋波,轻轻蠕一蠕双腿,听叮咚一声轻响,身子在水下便像一条美的蛇儿勾人魂魄。
庚武挑起秀荷被雾气熏得白润的娇颜,顿地把她红唇噙住。他不容她呼吸,已经扳过她的腰肢,温柔地抱拢在了身上。
都说女人家生过孩子之后就不得紧了,但秀荷与庚武怎生却更加默契起来,那深处愈深,有如摆渡的船夫在汪洋中迷了岸,随波逐流,骇浪拍击
奶娘抱着篮子从偏院走过来,三只宝崽一路上和爹爹黏惯了,不看见爹爹不肯睡呀,咿呀咿呀闹起来就像个小市场。
走到门外正要举手叩,却听见窗内传来高低起伏的诡秘动静。女人疼痛的嗯嗯咛咛和着男人炽灼的喘熄,隐隐间又好像有水波在激荡。
阿檀在花坛边做手势,说三爷和三奶奶在洗鸳鸯浴呢。三爷和三奶奶自从上一次拌嘴之后越来越“缠”了,从前是三爷宠三奶奶,如今三奶奶也勾引三爷,有时候趁人没注意,三奶奶还给三爷抛眼神儿呢,哎呀可妩媚。阿檀捂着嘴嘻嘻笑。
奶娘就不敢敲门了。
庚武弄着秀荷,夫妻二人痴缠忘却天昏地暗,把她湿哒哒抱到桌上,正要攥起薄毯将她擦拭,便听到门外传来婴儿“委屈”的稚嫩哭啼。
五个月了,学聪明啦,知道爹爹把姐弟三个当成宝儿,撒娇佯哭呢。
秀荷便叫庚武等等,轻捶他肩膀“看都是你宠的,一个晚上不见你就不肯阖眼了。”
裹着衣裳开门出去,脸上的红粉还没消褪,不敢太抬头看人。
那篮子里三只小宝咧着红红小嘴儿,一边悠哉地吃着脚丫子,看见自己立刻就破涕为笑,果然是装哭呢。
秀荷心里又好气又好笑,便对奶娘道“进来吧,辛苦你被他们闹腾。”
“诶,不辛苦不辛苦,疼人得紧呢。”奶娘把篮子提进来。
满屋子散不去诡秘的味道,浴缸里的水也见了底,把周遭的砖地溅得一片儿湿。奶娘不敢抬眼睛。唷,她们乡下的女人们可不敢这样。从前在别家做事,那老爷少爷们对夫人少奶奶可都是冷淡的,一天在外头潇洒得见不到人影,回来往床边一坐,两脚大刺刺伸开,少奶奶过来给他拖鞋,丫鬟端盆子给他洗脚,擦干净了往床上一躺,呼噜呼噜就打眠。哪里像三爷三奶奶这样“开化”,传出去羞脸儿。
鞠了一躬赶紧告退。
一张床顿时被三只小崽排满了,可高兴,缠着爹爹咿呀稚语,说不完的话。
“呜呜”豆豆在中间,撅着小屁股,一直试图翻过花卷去缠爹爹。秀荷把他摁过来“今天被端王忽视了,要从你这儿讨可怜呢,你抱抱他。”
庚武好笑地把豆豆放在胸膛上,逗弄着他俊秀的小脸蛋“这小子从哪里蹦出来的,又腹黑又缠人,和你我都不像。”
秀荷可不许他说豆豆不好,嗔怪庚武“你还真当自己是好人呀,我看他可像你,一个模子刻出来。”
勾划着花卷胸前的玉佩,目光空远远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庚武便把她柔荑握进手心,若有所思地勾起薄唇“你今日倒是出乎我意料然生意上的事,我亦不想太过于依附义父,商人就是商人,和官场牵扯太多反而拘束了手脚。因此若是你心中芥蒂依旧,其实可以不用太勉强自己。”
他倒是体察入微,秀荷才不承认“有。垦俺h思乙扒着个王爷做靠山,不晓得怎样谢天谢地了。他要带你去见谁,你应下来就是了。我只记着阿爹的话,有个爹在世上总是好的。”说着把甜宝抱在怀里,娘儿俩翻了个身朝向里面,叫庚武自己把儿子哄好。
女人曲婉的侧影在暗夜中静谧,庚武却知道秀荷心中藏着事,她不说,但她夜半时常梦魇,叫晚春你别过来,要找找梅家算账去。众口铄金,晚春不是她害的,但人人都那么说她,她自己也就渐渐催生出恍惚,想要是没打出那一巴掌,要是没被梅大少爷撞见
但愿她来了京城,从此能把那思虑抛却。
庚武隔着花卷把秀荷轻轻揽了揽。
――――――
因为路途疲累,不知什么时候就睡了过去,也不知庚武几时把兄弟两个哄好,等到秀荷醒来,三只小肉儿已经被他在床头摆了一排,睡得憨态可掬;自己枕在他的枕头上,他却已经出去了。
猜是与铎乾一块儿应酬,秀荷便自己用了早饭。刚来北边,孩子们有些不适,睡梦中还在浅咳,秀荷叫阿檀随自己出门去抓几副药。
京都繁华,去到哪里都是人。晌午时分,那长街上人山人海,街边楼宇云集,摊贩琳琅,卖馄饨的,挑豆汁儿的,摇扇的,走轿的好不喧嚣热闹。
看见一间药铺子门面朴雅,里头伙计忙碌往来,便揩着裙裾踅进门去“掌柜的,你这可有枇杷叶。孩子夜里头咳嗽,想炖点儿水喝,润润喉咙。”
掌柜的见客人面善,打扮得也鲜亮明媚,猜是哪个南边来的商贾内眷,当下态度好不恭敬,亲自迎至柜前“有有,少夫人您请这边过来。老朽再给您配点儿竹茹,可保小儿去热安神。”
oo开药柜称量。
“快看快看,小柳春出来了――”
“诶,小柳春小柳春――”
“狗日的别挤我,爷在这里等了一早上,就为了能凑近她看一眼”
对面一排台阶上忽而传来唏嘘尖叫,间杂着踩踏吵嚷与高声斥骂,还有马蹄惊吓腾空的刺耳嘶鸣。大晌午的,怎么也像那夜里的烟花场子,热闹得不行了。
掌柜的一边抓药一边叹气“这人一红呐,戏班主就恨不得把能榨的都榨干,大早上开场,这才晌午就已经唱完了一轮,下午还有一出,晚上再出去陪应酬。啧,难怪都说戏子红颜多短命。”
戏子
秀荷不由回头看,这才看到对面那门匾上镀金的“瑞安戏苑”四个大字。应该是正散场的时候,密茬茬的人群簇拥着一对年轻男女从门内走出来。男子侧着脸,清瘦身型好生熟悉,修长手臂往前伸出去,将那俏美女人小心呵护;女人红唇美颜,裹一身火红的狐狸毛披风,看上去好不娇矜雅贵。
秀荷好奇打问“这人是谁”
掌柜的头都不用抬“可不就是眼下当红的小柳春。磕鞘几年前的戏班子去了又回,小燕笙走了又重新捧一个,美其名曰小燕笙第二。却哪里真能比得上她,您刚来不知道,当年小燕笙正当红的时候,那围在门前的戏迷可比这要多出来几倍。说来也是命薄,偏与那仇家世子谈甚么情当甚么真最后连人带四个月的孩子说没就没了,可惜诶,才红火起来。”
掌柜的边说边唏嘘摇头。
秀荷凝眉看着,看见那男子正过脸来,只见面容绝色,凤眸高鼻,不笑时嘴角亦勾着一抹玩世不恭的浅弧,却是许久不曾再见的梅孝廷。苍青指骨把小柳春扶上马车,似乎附在她耳畔亲昵地说了些什么,惹得小柳春捂帕儿娇笑。扑簌一晃,镶金丝的车帘子放下来。
秀荷便道“那也挡不住人家想爱啊。戏唱得多了,那戏中红男绿女山盟海誓,唱着唱着,总是一不小心就把人生当成了戏。”
掌柜的把药包递给秀荷“少夫人倒是看得透。这不,眼下这位小柳春,听说陆大总管请醇济王府在中间周旋了几回,请她她都不肯来,硬是和这位南边来的小老板成了伉俪情深。这爷儿听说家底是有的,人长得也标志,被家里逼迫娶了妻子,心里不痛快,留在京城不肯回去。如今一对璧人成双成对好不招摇,你看着她是眼红羡慕,谁知道最后却是个甚么结局那官场衙门的,寻常人等得罪不得啊,小子他不知世间深浅。””
是个话唠的掌柜,当年也算小燕笙铁杆的戏迷儿一个。嘴里絮絮叨叨,忽而也觉得自己话太多,抬头看一眼秀荷,莫名愣了一怔“嘿,要我说,您这张脸可比那小柳春更要像了几分,她小柳春学的是神韵,你这却是与生俱来的,不用学。”
秀荷笑了笑,只是含糊应道“天南地北相似的人可多了,不带掌柜您这样瞎捧人的。对了,您老可知那铜钱胡同在哪儿,我怎听说那条胡同风水甚好,尽出拔萃人才。”
“出门拐个弯,滑进去就是铜钱胡同。风水从前可是真好,不然他醇济王府能在胡同尾安家自从小燕笙那婢子娘一头撞死,却是一年比一年不济了,说是损了阴德吓,知道底细的都清楚,这事儿我可不敢瞎非议。那小燕笙从前就在里头学,学了个七八年,好不容易红了,麻烦又来了早先的时候本也是不肯的,戏班主却哪里由得她不肯一来怕她得罪大主顾,二来也想攀端王府的面子,看见铎乾爷对她有意,哪里还管得了她甚么出身忌讳。硬给她两个制造着机会,偏那小端王又生得尔雅风流,可好,一来二去就做成了真。后来就惨了”
“迂――”正说着,方才那辆气派马车却横穿过马路,在门前停驻。
梅孝廷撩开帘子把小柳春扶下来“小心脚下台阶,把腰搡着了可没人给你揉。”
方满二十的年纪,生得清俊不羁,本就是个擅弄春花秋月的角色,但一对人用情,不知把人呵得宠得没了边儿。
“又不是没长腿,我自己不会走呀。”小柳春与他对视嗔笑。
梅孝廷在她腰间轻揽,两个人亲密地踅进店来。
唱戏的女人不缠小脚,穿一袭藕色琵琶襟大褂,外搭红狐狸毛披风,那首饰妆容,端得是个矜贵。边走边问“坐堂大夫可在。俊鄙音也好听,似幽泉空灵悦耳。
掌柜的忙把尾音一吞,兜着袖子笑脸迎出去“哟,什么风把啸老板和小柳春先生吹来了小店蓬荜生辉则个”
哈腰让座,吩咐伙计看茶,派人去后堂里请大夫。
梅孝廷撩开袍摆在客椅上坐下“昨儿夜里睡得晚,早上听着似乎有些咳嗽了,烦请坐堂大夫给把把脉,开几副药回去喝着。”
才不过来了京城数月,便已是一口字正腔圆的京味儿,可见如今在这巴掌大的地面很是吃得开。
掌柜的恭维“啧,正和这位夫人说着,说啸老板和先生成双入对伉俪情深,这不,连过个大街都舍不得先生走几步路。看先生今日红光满面,怕不是昨儿晚上又与啸老板鸳俦凤侣,忘记了时辰,嘿哈哈”
“呵呵,掌柜的倒也直白。”梅孝廷却也不否认,搭着二郎腿,嘴角勾着讽弄,把小柳春纤白的柔荑握在手心抚着,一副京爷做派。
别开数月,他看起来确是比从前更精神了,依旧是绝冷且俊美的,只是从前的绝冷像年少不谙事,如今却是沧桑看尽之后的冷凉。
正笑着,忽而一缕熟悉的淡香掠过鼻翼,看到有少妇着一抹绯红裙褂从柜台边走过来,那不缠脚的秀足儿莫名叫他心间一悸,抬起头来看到是秀荷,笑容便蓦地愣了一怔。
似涅轮回之后的来生又见,却又是咫尺天涯之外的陌路远隔。她的一切都已经叫他不再熟悉。
但顷刻又复了方才容色“你也在这里一个人来”
梅孝廷问,口音敛了京腔味儿。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来不及码完,先更一章,今晚再上一章。用手机更新,复制不了霸王票,但大家的打赏和留言葫芦都看到啦,亲们看文好仔细,评论都剖析得很深刻,葫芦感动则个,群抱住么么
第102章 第一零贰回 是人非鬼下
“嗯,随庚武一道儿进京的。好久不见你了。”秀荷揩着帕子笑笑。因为听见掌柜的叫他“啸老板”,不知他是不是后来又改了名儿,便只是用“你”来称呼。
曾经少年时的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如今见面却只剩下来二句人情客套。哦,似是连人情也无了她后来嫁的那个男人,是他的两代仇家。
强抛去的光阴忽而又在脑海中肆虐,那花厝里弄第五间的梅家老宅从前有多风光门匾是金漆的,黄金是用扁担一筐筐挑进门儿的。少年着一袭月白长裳,素手执一柄玉骨折扇,悠然倚在敞篷的竹轿上等她。
“孝廷哥,孝廷哥梅孝廷,你聋哑了啊”她的耐心总是在他身上吝啬,叫两声不应就不肯再温柔了。
哦呀,他偏就爱看她对自己不温柔,蹙起眉头像一只粉白的生气的兔子。
原本以为那就是个天生不耐烦的性子,后来才知道不是。她在另一个男人的面前,乖顺得简直与他七年印象中的判若两人。
看一抹绯红对襟褂儿立在柱子旁,看得梅二有些痴。肚子也瘪了,腰肢收起来,胸脯迎出去,是个真真正正的少妇儿了。
他最后一次看见她是在什么时候二月里春寒未褪,大雨将落前的乌云把金织廊桥笼罩得一片黑,两个人踩着木头桥面从神龛前擦肩而过,她腆着六个月的娇挺挺的大肚子,心思全在她自己的身上,不知他掠过她身旁时曾对她痴怨的一目深凝。忽而走到了桥尾才恍然回头,但他却已经不在了。他躲在暗影里偷看她,他那时形销骨立,才从堇州府大狱里放出来,像一只无魂的野鬼。他不知道还能和再她说些什么,也不想看到她失望而怜悯的眼神。她的男人把他害得那样惨,差点在牢里几经结果了性命。
后来他就走了,在她的宅子外站了一宿之后就走得干净,从此都没有想过再回头。
梅孝廷淡淡地问“哦,你的孩子呢是丫头还是小子。”
他连她生下孩子都不知道,看来之后确实没有再去打听过她的消息。
“都带来了,一个丫头两个小子。”秀荷看了一眼梅孝廷身旁的小柳春,小柳春的眼神骄傲和淡定,和梅家所有的女人都不同,没有那一股老宅的扭拧和阴气。却似乎在凝着自己看,好像很感兴趣的样子。
秀荷就说“那么我先走一步,孩子们还在家里,怕醒来看不见我了要哭。”
“生得这样多你总是出乎我的意料。可要我们顺路送你一段。俊泵沸95捻光在听到“丫头和小子”的某一瞬间微微暗了暗,想起张锦熙早产的那一团小肉,但也只是一瞬间,继而又抚着小柳春的手勾唇浅笑。
小柳春很大方“你去送她吧,我就在这里等你,并不着急。”眉梢有流光,眼中烟波轻舞,是个自信的女人,只是好玩地打量着秀荷――江南大户人家少奶奶的味道原来就是这样,哦呀,她还没见过他在南边的那个女人,听说快要病死了。信偶尔有来几封,但都不见他拆开看,他到底有多不喜欢。
“不麻烦你,走几步路就到了。阿檀,我们走啦。”秀荷并不喜被这样打量,但她也并不想和眼前这个据说很像子青神韵的女人搭讪。他们都说两个人像,但她觉得一点儿也不像,秀荷是子青的女儿,她只稍认真看一眼,便能分辨出那内里风骨的不相同。
微微一揖,叫阿檀把药包拿上。
走几步路就到
“好,那么你多保重。”梅孝廷放下二郎腿让了一让。老大夫正在给小柳春把脉,小柳春的狐狸毛披风从肩头滑落下来,他的眼睛并不在看秀荷,只是帮小柳春把披风挂上去。本来也没有真心要送她。
街边晓风浅荡,秀荷听见里头小柳春问“阿廷,你走神儿了,你在想些什么,刚才的那个女人她是谁,还从来没见你与哪个女人说过这样多的话。”
梅孝廷回答,声音在古朴的老药房里显得清凉“哦,她是我大哥的小姨太从前在绣庄上的女工。我什么也没有想,大夫刚才说你的嗓子怎样了”
“不要是你在老家的女人就好,我跟你,图得就是你的不三心二意。”
“傻瓜,胡思乱想些什么。女人爱了一个就够,其余的都不过是过眼云烟”
世间浮生沧澜,人来了人又走,渐渐便把那声音远去在身后。
阿檀支吾了一下,说道“三奶奶,这个人先前在咱家门前站了一晚上。那天晚上你在镇上没回来,董妈和我两个人守着宅子。雨下得可大,他淋了一身湿,董妈叫他进来避避,他默着不肯进,萧瑟得像只漂亮的男鬼我还一直就以为是见了鬼呢,今天才知道原来他是真的出现过”
“哦。后来呢。”秀荷的帕子紧了又松开。
“没有后来了。”阿檀看三奶奶似乎不在听,又或者在想些别的什么,然后便无聊地闭了嘴。
街角拐个弯,滑进去就是铜钱胡同,掌柜的说得没错,几步路的功夫就到。
深幽幽一条寂寥窄巷,胡同口摆张矮凳,有黑脸长鼻子的老汉坐在凳上给人补锅,“西瓜西瓜”,铁器摩擦的声音听得人毛孔悚然。一路沿着高墙暗影往前走,穿堂风肆无忌惮,把人的裙裾吹得扑簌簌向后轻扬。
巷子太老,太阴,又太长。听说那醇济王府撞死的婢子娘被人抬出来,脑袋上的血一路沿着胡同尾滴到了胡同口,后来不知道被送到哪儿去,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胡同里便闹起了鬼,人们搬走了,然后醇济王府的风水和阴德就也给损了。阎王不派人往醇济王府投胎,除了老王妃生下的三个儿子,孙儿辈里就只有一个病歪歪的世子爷,还不成材,镇日里就知道花天酒地光败家。
但戏班子都抠门,学徒呆的地方可不管你有鬼还是没鬼,反正都是脏杂乱。等到你熬成了角儿,然后甚么珠宝首饰、甚么高档寓所就都给你备上了,你出来进去便成了人上人。
“我与你前世里姻缘有分,初相见两下里刻骨铭心,词偏短意偏长缠绵无尽”一丝低清的唱曲儿把人心幽幽牵引,听见那破落矮墙内传来女孩儿的哭啼,还有少年们吊嗓子的声音。
寻着声源往里头走,果然看到一扇斑驳的褐木旧门。门扇半开铜锁半垂,声音从里面传来,叫“娘――,娘――,你不要打我,我要我娘”
子青
梦魇一般,只听得秀荷心间一悸,猛一下便把门推开来。
她的神情严肃却又飘忽,倒把里头的人们吓了一跳。
那师傅是个老头儿,六十上下胡子斑白,粗粝的手指正把女孩儿的耳朵上提着,皮鞭子一下一下地往她身上抽。看见秀荷进来,本来正要斥骂她多管闲事,但看她衣裳华美,却又不敢发作。粗着嗓子问“这位少夫人您找谁我们这儿的孩子来路都正,都是父母家长签字画押送进来,您要买奴才请您上别处去,这儿可是正经戏班子。”
秀荷看着女童泪花楚楚的眼眸,神思恍游“你干嘛打她”
师傅俨然觉得这少妇人是多管闲事,暗舒了一口气,吊着嗓子道“哟,这您可就是外行了。咱吃戏台上这碗饭的可不容易,想成角儿,那还真就要学会吃打。不打不成器,我打她是她的造化,是我赏她脸儿,是祖师爷看中她能吃这碗饭。我要不打她,她将来就只能套面具扮花脸打杂儿。从前小燕笙就是这么打出来的,如今小柳春也是,您不懂别乱掺和――”
一边说一边把秀荷请出门,砰一声关紧咯,鞭子和女童的哭声再次响起来。
门叶子把女孩儿清秀的泪眼隐匿,六七岁上下的年纪,哭着娘哭哑巴了也没人应她。秀荷心里想起子青,又想起乖娇娇的小甜宝。子青说她不爱唱戏,但不唱就得挨打呀,受不住了就沿着胡同深处往里跑,跑到尽头就到家了。家也不是家,靠近了还是要打。
人的梦也是奇怪,许多地方你从来不曾去过,梦里头却熟悉,等到真的见到了,也不觉得有多么陌生。那胡同的尽头果然是座豪阔的高门大户,阶前石狮子左右高矗,漆红的门外站几名蓝衣侍卫,冷冰冰的像一尊尊雕塑。
秀荷站在石狮子旁看着,怎么眼前便浮起子青小时候满身鞭痕的模样。
听“吱嘎”一声,有轿子在两步开外停驻。先下来一个清俏俏的大丫鬟,十七八岁年纪,穿一身粉裳绿裙,小抓髻上轻插一支花簪,个子不是很高,却很抓人的眼球。
然后再扶下来一个老妪,约莫有六十上下,很瘦,颧骨很高,唇也薄,薄得像两张纸片,连红色都看不见了。周身的气场莫名渗人。
两个人往台阶上走,那丫鬟边走边道“王妃其实不必这样躲着,三夫人若是不讲理,您就是在门前躲过了她,她也一定还得追到院子里头来。”
老王妃唾了一口,声音阴幽幽的“我要是不躲她,她就得在大门前和我闹。京城里多少双眼睛看着咱们家,这要叫人晓得她为了不许老三纳妾,差点儿把老三那玩意都剁了,不晓得要被人怎么笑掉大牙。她自己不生养,倒还不许别人生养了,这骚贱的骨头。”
醇济王府到了成礼这一辈,就只有兄弟三个,还都是老王妃自己所生。再往下,除了成礼这房生下个儿子,病歪歪的,二十一二岁还整天花间柳巷不务正业,其余两个房里都没再有所出。暗地里人们都说是因为当年逼死了那个婢子娘,还把人家姑娘卖了,血染了家里的大柱,破了风水和阴德,从此断子绝孙了。
但醇济王府做的缺德事还少吗
素h心里冷笑,嘴上却不说话,只是小心搀扶着老王妃。
老王妃莫贞正要抬腿进门,眼角余光忽然瞥见台阶下站着一道绮丽的身影。十六七岁年纪,穿一身妩媚的绯红,衣裳上还有花,手中攥一抹荼白的帕子飞来拂去,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
顿时被吓了一大跳,像鬼啊,怎么忽然想起来那个贱婢生的小贱种。清清瘦瘦的,平板板地挂着一件旧衣裳,扎着小双丫,脸上也不知道被谁打伤,一道一道的血痕,很想回来却又轻咬着嘴唇倔强。
老王妃只稍看一眼心里就烦。
那贱婢子娘生得真好看,老王爷把她糟蹋了就算,结果还把她母女两个藏起来。王府那么大,被他一藏藏了六七年,等到被发现的时候丫头都那么大了,气得莫贞都恨不得把老王八蛋剁了。但老王八蛋色心不死,你剁了他他兴许还能改用手和嘴。只能逼着她一个一个地把女人往死里捻。她可看不惯那小贱种的倔强,眼睛也清透得像一汪幽井,这样的女孩儿记仇,得赶出去。
“索魂儿来了。”莫贞颧骨动了动,拽着素h的袖子“诶,素h,你可看见下头有人影站着。俊
素h回头,看到石狮子旁站着的秀荷和阿檀,红唇娇颜,穿一身绯红明媚,素白的手儿轻攥手帕,道不出江南女子的柔静味道。她莫名定定地看住,有些儿神游“哦,回王妃,是有两个人呐,不是鬼。”
秀荷也抬起头来看素h,这是个清丽的女人,举止笑颜间总有着一抹淡淡的疏离,却又遮掩得恰好,叫人轻易看不出来。应该也是个要强的女人,她和她原本以为的样子有些不一样,却又有些像。秀荷眼前忽而一幕晃过素h与庚武的画面,但顷刻又让她抹掉了。
想不到竟然在这样的场合见面,秀荷勾了勾嘴角,大概算是个回应。
老王妃莫贞这才认真看向秀荷,看那张脸,莫名又想起当年坐在轿子里看家仆踢子青四个月的肚子。胡同里后门幽森,照不到人影,她还是心魂不定。
问秀荷“你叫什么名字打哪儿来的这里”审视地看着她,声音也刻薄,天生对女人有一种敌视。
秀荷却并不怕她,只是从素h的打量中移开视线,笑了一笑“哦,打南边儿来的,才进京城,不小心走错了胡同。”
南边来的老王妃蹙了眉头,粗略数算了秀荷的年纪,这丫头不说自己叫什么名字,但那张脸却骗不了人。
她便知道那个留在南边的索债来了。
呵,贱婢子生的果然心思深呐,连门第都提前教闺女认好了,是想把小野种送上门来沾王府的光 c幻拧
老王妃啐了一口,颧骨上的眸光阴飕飕的“王府的门前可不是甚么人都能站的,要看身份,你别跟这杵着,大白天让人看见像见着了鬼儿。素h,去拿一盆水出来泼一泼,去去晦气。”
“是。”素h搭腕应着,她并不知道这些陈年的故事牵扯,看上去有些为难。
秀荷便不亢不卑地浅浅一揖“不用麻烦老王妃,本来也就是走岔了路,站站就走了的,这就告辞了。”把帕子在手心紧了紧,叫阿檀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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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第一零叁回 老庄王妃
太后娘娘是在几日后宣召进宫的,彼时已经接近十月末了。“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说得就是北边的雪,半夜里静悄悄光顾,清晨睁开眼只见窗外一片皑皑,满世界都被镀成了银白色。
“咿呀”
“哒、哒”
姐弟三个似乎也晓得今天的日子有什么不同,一大清早就都醒过来,你摸摸他,她摸摸你,也不知道在聊些甚么,聊两句又欢快地蠕着胳膊腿儿笑。
生下来就不常和爹爹呆在一块,北上这一路被庚武惯得娇了,晚上不看见他不肯睡的。昨儿夜里又把奶娘闹得没办法,只得送过来挤了一晚上。倒也乖,睡前喂饱了,基本天亮前都不会闹。
卧房里地暖烧得很足,光着小屁股换衣裳,三件簇新的小棉袄,做得精致又俏皮,是红姨托人从南边寄过来的。这才出门不到一个月,红姨就已经想得不行了,怪秀荷没良心,去了恁久故意不回来。
哪里故意了这才刚到京城不满半个月好 愫删突亓艘环庑牛叫红姨干脆把怡春院卖了,带二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