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叫少爷给你配一门亲事、再另寻个活计,不然你这样每天进来出去的,将来对孩子影响终归是不好。”
把衣服折起来,没心没肺地捂嘴儿。
汉生便知道这女人靠不住,她现在就想把自己打发走。
心凉凉地把碗在桌上一放,低着声音说“药熬好了,安胎的,小太太喝吧。”
晚春端起来闻一闻,剜着白眼儿横他“可不要是滑胎的,我可告诉你,那老太婆和那敲木鱼的,如今四只眼睛都瞅着我这块肚子,你们要是敢害我儿,那就是拿绳子勒老太婆的脖子,催她死”一边说笑着,一边咕噜噜地喝了下去。
唔
“啊――”死寂的破落的梅家老宅,半刻钟后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拉长的尖声嘶叫,像饮恨百年的厉鬼上人间索魂,生生把活人的性命撕扯成一缕一缕,魂飞魄散,地狱无门。
老太太正蜷着三寸金莲坐在八仙椅上抽烟,闻言吓得手一抖,差点半空跌下来,吼一声“这又唱的哪一出哪个讨死的贱蛾子上吊死了”
她倒是把上吊当成了最坏的猜想,却未料到是晚春早产了,鞋都来不及穿,光着发黄的裹脚布三踉五跄就往老大家的小院跑。
然后就看到晚春衣裳不整地坐在床榻上,肚子下面都是血,手上也都是血,脸上也是。把两手摊开在面前,“啊、啊”地张着嘴,沙哑地说不出来话。
老太爷和大老爷在南洋安了家,从此赚了钱再也不往家里抬;家这边的生意全瘫了,老底也被朝廷罚得不剩下几粒米;如今孙子又没了,续香火的都断了断了,梅家就彻底垮了哇
老太太一下子感觉活不成了,苍枯的手指戳着叶氏,把拐杖在地上重重地跺下去“这是怎么了怎么了早上出去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滑了叶氏,是不是你这败家的婆娘,是不是你又给他们大房耍了甚么歹毒的心眼”
叶氏眸光晶亮,心底里飕飕的凉。啧,果然是患难见“真情”,这句话真乃千古名言,不然还不晓得这老太婆从来就没把自己当人看。
面上却不动声色,伸手把老太太一扶“蒋妈妈,近日咱们这边可有人去他大房没啦”
蒋妈妈低着头“没有呢二夫人,他们大房这边咱都是绕道儿走,避嫌。”
好。话里话外的酸。老太太听得险些口吐鲜血,不停地捂着胸口咳嗽。
梅孝奕剔着杯中茶末,兀自清风淡漠地坐在红木圆桌旁,冷幽幽地睇了汉生一眼。
汉生咬了咬嘴唇,末了把拳头一紧,踅上前来“回老太太,刚才小的进来送药,看见小太太和一个米店的伙计衣裳不整那伙计吓得当场就往门边跑,撞了小太太的腰,小太太来不及躲藏,整个人跌倒在地上摔了一跟头,药碗打碎了,血、血也流了出来”
汉生的头埋得低低的,过程中有纠结,前半句尚在踌躇,后来蓦地心一横,几句话说得干脆利落。
晚春一下子愣住了,根本就没有甚么伙计好。是药,那碗该死的堕胎的药晚春想辩解,但她张了张嘴,却惨绝地发现喉咙再也发不出整话。
那边厢大少爷梅孝奕马步坐姿,神清骨秀地坐在桌对面,她看着他的脸,他也在目无表情地看她。她想起自己对他说过的话,“你要是对我不好,哪天我不高兴就把什么都说出来,哦,那时候你们梅家可就要满门抄斩了,你一个人害了全家人”
晚春一下子明白过来。
她又想起早上才对秀荷说过的话“那二奶奶可就惨了,怕是已经不剩下多少日子。还是我比较庆幸,打这节骨眼儿怀上,如今他们全家人都把我一个供着”
张家奶奶还没死呢,她怎样也想不到那厄运这么快就轮到自己。
晚春跪爬在地板上,忍着腹中的剧痛,求老太太大慈大悲菩萨心肠开开恩,放自己一条性命出去自谋生路,她还有个年老的奶奶,她要回去给她养老送终但这些话都是哑的,冷情冷血的大少爷已经把她毒成了一个哑巴。
老太太毕竟是个经历过大阵场的,此刻已经冷静下来。她看着晚春肚子下流淌的血,便觉得已经没有意义了,把老脸扭向一边“弄下去吧,找个偏点儿的窑子里搁着,卖多少银子无所谓。”
偏点儿的是什么是下三烂。叶氏不忍心,捺下眼中晶亮“母亲还是再想想吧,她家里头倒是真有个老奶奶,怕闹起来不好交代。
老太太阴沉沉的,不耐烦道“一个耳聋眼花的老太婆怕什么,每个月给她送点儿米,扯几句敷衍过去就是带下去吧。”
“啊唔唔唔”
忽然一口大黑麻袋罩上脑袋,那死亡的味道从脚底迅速蔓延脊骨,晚春的泪眼淌下满脸,亦如她此刻衣袂上的斑斑鲜红。她忽然想起去年初春的自己,那时多么的美丽而干净,穿一抹浅绿的荷叶褂子,花儿一样的去祠堂里听戏,假假地把帕子往地上一丢,被庚武捡起来。她知道庚武为什么要捡,因为他想和秀荷说一句话,但她看着他清隽的脸庞、挺拔的英姿,欲望却从心中贪生出来,她想要得他的宠,被他像男人疼女人一样的疼嫉妒也是那时候生出来的,后来人就变得越来越陌生了,自己也不认识自己晚春想,假如那天没有丢下帕子多好,假如她不去贪他一颗得不到的心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家丁们扛起她就往门外走。
绝望之中晚春嗅到了汉生的味道,那个给了她第一次、却每次都像木棍一般捅来捅去的男人,她在黑暗中扯住他的长发,抠住他的鼻孔和耳朵,畜生,她心里骂他畜生,又哭着求他看在好过一场的份上,快把自己救下来。
但汉生只是冷漠地拨去她苍青的手指,做了男人的汉生已经褪去从前的白净模样,他是个脸黑肩宽的男人了。汉生冲家丁们挥挥手“走后面,不要叫外人看见。”
“是。”
春溪镇上后来再也没有了晚春的消息,秀荷也很久没有再看见晚春出来晃脸儿。甜宝的小脚丫在陈老大夫的药敷下好得很快,但还是留了两个很小的疤痕。
红姨每次抚着小丫头肉嘟嘟的短腿儿,总是一不小心就拭眼眶,骂秀荷“多嫩的一双脚儿啊,这样小就落了疤,叫我这当干姥姥的心口直疼。我可告诉你,今后可不许给她缠足,不许叫我外孙女脚上再吃一回苦头。”
秀荷嘴上不说话,心里其实比谁人都疼,她压根就没想过要给丫头缠脚儿。每次给甜宝洗澡的时候总是抓着她的脚丫子亲,甜宝是个黏娘的乖丫头,娘亲疼她,亲她,她就开心得咧着小嘴儿笑。小孩子忘事儿快,或许四个月的她早已经把先前可怕的烫伤遗忘,澈然的眸子里只剩下来欢喜。
秀荷记仇,对晚春的恨意可没消,自然从来不主动去关注晚春的消息。是听说花奶奶有天晚上掉进了井里头,被打捞上来送回去,发现屋子里连一粒米也没剩下,然后人们才恍然晚春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
但梅大少爷不知道什么本事,和县太爷老冒很是交好,没有人敢为了一个耳聋眼花的老太太去明面上闹。晚春消失了,后来花奶奶也死了。有在城里做事儿的带回来消息,说晚春消失前曾经被庚家的三奶奶掴了一巴掌,春溪镇上的人们便暗地里议论,说晚春是因为得罪了秀荷才“没有”掉的,梅家的两个少爷为了庚家的三少奶奶,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
因为找不到死因,渐渐就把罪责归到秀荷的头上。暗地里风言风语不断,甚至有一次秀荷去美娟的家里玩,一个绣庄上的姐妹也意有所指的说“你真不该无凭无据打她那一巴掌。”
什么叫不该打她那一巴掌,换成哪一个娘,当时都会煽出去。换言之,就算是晚春,晚春的闺女若是被秀荷设计了,晚春难道不会把秀荷撕了吗
但她打她只是因为甜宝,就事论事,晚春的消失到底是谁干的,却不是秀荷能做得了主。
为什么梅家的事儿最后总是要算在她头上
秀荷也懒得解释了,她忽然不想继续再在春溪镇上呆,还有另一桩事儿没解决呢。御史夫人唐翠娥喜欢秀荷两口子,常在太后跟前念叨,眼看着天气也渐渐凉了,孩子过了百日,听说太后又问起来她的贵妃图,秀荷就也想出去透透气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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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第一佰回 皇城根下
光阴游走飞快,十月初从福城出发,经由清江浦北上堇州,十月中旬就到达燕沽口。南边尚是秋末,北方便已经入了冬,一下码头冷意便扑面而来。燕沽口客栈里小憩,整过妆容再改乘马车,半日后到达建陵城跟下,这是秀荷自记事以来走过的最远的路。
京城巴掌大地儿,胡同就像一张棋盘把脉络复杂地铺开,街面却阔直而干净。车轮子轱辘轱辘沿长顺门大街一路望宅寓方向赶,听耍杂的、卖艺的、摊饼的小贩高低吆喝,那陌生的拐着弯的京片儿声声不绝于耳;挑开车窗帘子往外看,人脸也陌生,南边人讲究白且细润,北边人棱角更硬些。穿的衣裳也不爱鲜色,初冬天往大街上放眼一望,色调就像煤炉里倒出的灰黑的渣,在人身上薄薄的盖了一层。
所有的一切都将那江南小镇的味道一点点从鼻间眉眼远去,譬如洋铛弄桂花的芳香,譬如梅家老宅闹鬼的传闻,又或者走过金织廊桥“吱嘎吱嘎”脚踩木头的声音,还有那些背地里有关秀荷与晚春的捕风捉影的碎语
积善里是条幽清的巷子,秋日的风在无人的高墙下游荡,风把人带去巷子的尽头,那是一座古朴的泛着木头陈香的老厝。秀荷在旧木屋梁下冷清地站着,那老厝已经人去楼空,是她不曾想到。她早先的时候还存着一丝祈念,当做是晚春的信口胡诌或者挑弄是非,但曾老大夫却果然带着他的青衣小仆和老家奴远走了。
漆得黑亮的大书桌上寂寥地放着一张信,许是秋雨蒙蒙把空气潮湿,信的封口已然卷起褶皱,好像预料到必然会有人将它启开,它自己倒叫人省了力气。
曾老大夫说“那皇城里的恩怨计较总是身不得已,若干年前我欠了他一个人情,如今他叫我还,我确不得不还。我知道你要来找我,但方子我不能给你,我也想留一口残气安度晚年。药方是从今岁五月开始改的,拖了一个月,六月底人就去了。但你爹的病若非叫我医治,本来也只能拖到那个时间。说来我也没有害他,就当做我没给他治过病罢。”
那字骨深劲潦草,是曾老大夫的亲书,也不知道纸上涂了甚么,在空气中暴露了片刻,忽而就燃成了灰烬。连一点证据都不想给人留下。
五月才改的方子,意即那之前的药方是对的,后来才变了性质。秀荷想起红姨对自己说过的话,红姨说,铎乾走之前曾经去找过老关福,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当时红姨站在堂壁外,只听到关福拖沓着嗓音央求道“总归是我把她一点一点亲手带大,看着她从一团小肉长成个小丫头,牵着我的手颤巍巍走步,忽而开口叫一声爹,转眼又被她哥哥背上了花轿。这一声爹,一叫就叫了十七年,你这样忽然把她带走,我心里怎样都过不去哇,半颗心都空了。实在要走,你也等她把孩子生下来,好歹叫我看一眼外孙女再走”
红姨说过铎乾是个睚眦必报的狠角色,她见了铎乾总是恨不得把七岁的二蛋藏起来,免得将来叫他拿捏住软肋。往日秀荷总认为红姨这女人说话爱夸张,此刻却对她深表体会。
看一眼外孙女再走所以曾老大夫便在自己分娩之后改了方子,一个月之内叫阿爹归了西。克愕谜媸蔷准呐,多了不起的医术,多么周密又完美的算盘。
这一趟京城之行,一半是太后的宣召,一半却是不得不去。秀荷倒是要看看,那人的心到底是有多么的狠,抛弃了怀胎数月的女人、另娶了新欢,他还美其名曰“哦,她唱的戏好极了,但她从前并不爱理我”,最后还把好心照顾了子青十多年的男人害死了。他凭什么,他真是做得出来。
“迂――”马夫扯紧缰绳,在酒楼门前停下。
庚武用手指在秀荷眼前划了划,勾着嘴角看她“在想什么到地儿了。是要在外头先吃点儿东西,还是直接回宅子休息”
秀荷蓦然从回忆中敛回心绪,手心里软糯糯的,是小花卷在勾自己呐。姐弟仨个都是古灵精,尤是花卷更为内秀而敏感,见娘亲发呆,想把娘亲唤回来。
“喀”甜宝和豆豆从没见过这样热闹,听外面又是敲锣打鼓又是唱曲吆喝,两个好不兴奋,蠕着小短腿儿,咿咿呀呀话儿说不完。屁股底下尿得一团湿,尿布都不够轮着换。
秀荷没把那桩事儿告诉庚武,她想,这笔账只是她与子青之间的事。便反勾住花卷的小胖手,嗔庚武道“哪里有想什么,在看新鲜罢了。叫你少逗着点儿吧,不听,瞧,一个个不肯睡,频频尿裤子。不如还是先回去,仔细又在外头着了凉。”
大张近日被庚武派在京城找铺面,早已事先把宅寓安置好,拐个弯儿就到。
马车在漆红大门前停下,听车夫在外头嚷嚷“亭侯街孟谦胡同,爷,到地儿了”刘伯和刘培留在南边守家,这是新雇用来的,一口的京腔味儿。
“好。”庚武撩开袍摆跃下马车,又挑起车帘扶秀荷下来。秀荷手上抱着小甜宝,阿檀和奶娘提着小篮子尾随而下。
自仁德药铺之惊后,秀荷原想把奶娘辞退,但姐弟三个喜欢,毕竟又是刚来,不晓得那梅家人的底细,最后便还是留着。如今和阿檀两个小心仔细,倒是比从前尽职多了。
“哟,说曹操曹操就到”门前老树下传来熟悉的朗朗笑谈。
几人抬头看,便看到老桐和铎乾站在门边,老桐目光和蔼带笑,还是和之前一样,瘦长瘦长的一条。铎乾着一袭墨黑常服负手而立,面目依旧是俊朗,却略微有些苍白和消瘦。
庚武连忙上前打了一拱“见过王义父,见过老桐伯”
铎乾摆手而笑“免礼,家里该来的都来了”
他说着目光便往秀荷那边看,看到秀荷着一袭海棠花色褂子,领口与袖边镶着洁白兔毛,梳一拢圆髻浅插银簪,脸儿丰润,下巴清丽。生过孩子的她眉眼之间越发像她的娘亲,却比她的娘亲更有烟火气息;手上抱个粉嘟嘟的胖丫头,小小的一团儿,母女两个娇得叫人眼前明亮。他的目中便镀上暖意,俊朗面庞上晕开笑颜。
秀荷轻抬眼眉,看到铎乾温和的眸光,她看出他眼里的欣喜,又或者还有一丝惴惴的祈盼。
他惴惴什么。
秀荷便敛下心思,抱着小甜宝叫了声“义父。”
声音且柔且低,目光却平和,没有生分。
“好,好,人来了就好。”铎乾的容色立刻便轻松起来,那一丝惴惴不见了,心间的石头落了地。上前把秀荷一扶,叫她抱着孩子不要多礼,又问小丫头衣裳可厚,仔细不要把小手儿冻凉。声名赫赫的一个铁面王爷,怎生得这一刻竟婆婆妈妈,像顷刻间跨越了一个年轮,从父辈升华到了姥爷辈。
那伟岸身影靠近前来,笑容中的欣慰却是真切。欣慰她的心平气和,他应该感谢的是老关福,在临去前还专专为他说了那一番话。
秀荷掂着甜宝的小手儿,柔声唤“丫头叫干爷爷,给干爷爷请安。”
“呜”甜宝缠着娘,不肯露脸儿呢,露出来半张又藏起来,国色天香一般的娇秀,把铎乾逗得哈哈笑。
又看到阿檀手中的大篮子里装着两个一模一样的胖小子,眼睛亮晶晶地盯着自己看,便慈爱地俯下来“这两个也都是”
“这位老爷您说对了,三个都是我们奶奶一胎生的,如今我们奶奶可是镇上的大名人哎呀,豆豆又尿了,奶娘快把花卷抱起来,仔细又叫他寒着了。”阿檀津津乐道着,话才说到一半又张嘴大叫。
“哒、哒”豆豆尿裤子啦,一连气尿了两泡难受呀,见眼前的漂亮伯伯看过来,他最喜欢世间所有漂亮之物了,便蠕着小胖腿儿讨抱。
铎乾俯腰端看,目光却定在冷俊的花卷身上,花卷竟也在看他,目光幽亮亮的像能够说话。铎乾的心思便被这一幕微微触动,小豆豆才抓着他的大拇指,他修长臂膀已然把花卷揽抱在了怀中。
“呜呜”伯伯喜欢的是哥哥,豆豆沮丧得瘪下小嘴,撑着肉嘟嘟的小手儿找娘亲。
五个月的花卷软软的一团儿,很乖,身上还有淡淡的奶香味。铎乾小心翼翼地揽着他,他竟然也没有哭,红红小嘴里吐出两个泡泡“嘟、嘟。”
嘟嘟,呵呵哈,这是什么奇怪的称呼
花卷总是干净而文雅的,似乎周遭的喧闹总是吵扰不到他。铎乾抱着小花卷,心里头只觉爱不释手,便问庚武道“这是哥哥还是弟弟,看起来竟与本王很是有缘。”
庚武长眸含笑,谦虚应答道“是哥哥,小名花卷。这孩子处事不乱,娘胎里带出来的脾气。”
“呵呵,不愧是我端王府出去的血脉。”铎乾亲了亲花卷的小手心,心底里感念于秀荷,上天何德何能,竟赐予他这样一个体己的姑娘,叫他有生之年也能得享膝下之欢。
“哦哦不哭不哭”秀荷拭着鬓间吹散的秀发,只是低头哄抱着豆豆,好似并没有听见这番话。
老桐拿不准丫头是否已经做通思想工作,怕她依旧是芥蒂,见铎乾无意中说得直白,便笑呵呵岔开话题道“自打收到庚公子来信,说丫头一胎连生三个小宝,王爷这几个月可是寝食难安,日日盼望着你们小两口进京。这一听说你们今天到,大早上就在门边等到了现在,老胃病犯了也不肯回去歇息。”
秀荷这才看到铎乾笑容间隐匿的苍白,原来他的身体亦是不好的。但她一想起子青和关福,那怅然便只是短短一瞬间。她不心疼他。
秀荷眸中潋滟含笑“在燕沽口耽搁了小半日,叫义父久等了。”
庚武本来还有点担心秀荷,但看秀荷这样自然,默默便放下心来。修长臂膀在她腰间一揽“一定说进京城不能穿得寒碜,非要在客栈里整过一番妆容,劝不动她,便临时点了间客栈。”
那年少夫妻,一个英气隽朗把她宠溺凝看,一个巧笑倩兮羞嗔剜他,身高亦是恰恰好的,不低半分、不高半分地抵在清宽肩头,天作之和比翼鸳鸯一般,只看得老桐与铎乾心中满是欣慰。
他最怕的就是她解不开心结,不然去岁腊月当着三家长者的面,就不会忽然把认义女改作认义子。但看秀荷如今这样表现,心中一颗大石却终于放下来。那个抚养了她十多年的养父已经去世,她在那个遥远的南方小镇也没有了牵挂,他想把她留在自己身边,也决定从此放开手脚提携这个女婿。
铎乾把花卷在胸口紧了紧,沾了尿湿的小褂子可不好闻,他竟觉得从未有过的亲切,仿佛一种新的人生正在开始。
老桐谙晓主子的心意,便慈爱地看着庚武道“呵呵哈,女儿家爱打扮,理解理解。庚老板如今生意做得这样大,还缺着我们丫头这一身打扮不成”
他总是无条件袒护着丫头,见胡同口风大,便叫众人进宅子说话。
是个舒适而干净的新宅子,并不特别大,布局却正正好叫人温馨。北边的宅子起地都是砖头,不似南边人,连地板都是连成片儿的木头。因此更好打扫,从大门口进去,放眼清清落落很是干净。
大张做事伶俐,连临时的佣人都已请好,一个扫地看门的,一个厨房做饭的,一个伺候打杂的,再加上阿檀和奶娘,刚刚好够用。
见主人进来,两个佣人连忙过来拘礼“给三爷三奶奶请安,给小小姐小少爷请安。”
春溪镇人可不这样,春溪镇人得说“三爷三奶奶好,小小姐小少爷们也好。”
秀荷听着新鲜,笑笑着叫他们免礼,虽然住的时间不长,但住在一起就是一家人,大家今后互相照应。
南边的女人一开口,立刻就能嗅出不一样的味儿来,声更柔,敛音更轻。佣人听着舒坦,脸上堆满了笑。院门没关,外头路过的先生听见院子这样热闹,忍不住探头进来张望。
眼见光阴已近黄昏,怕铎乾胃病不适,庚武便命大张去酒楼里叫几样暖胃小菜,快去快回。
大张笑呵呵的“哪里还用得着大哥吩咐,早都叫婆子在灶上备好了,就等人一聚齐了就上桌”
话音始落,热气腾腾的佳肴已经端上来。
一时间,不大的厅堂下只听小儿咿呀稚语,大人朗朗笑谈,婆子在桌间往来忙碌,好一片和气热闹。端王府三百六十日如一日的冷清,几时有过这般烟火味道铎乾略显苍白的容色也镀上一抹红光,竟很有些眷恋起来。
“王爷”忽而一个劲装侍卫从外面跑进来,附在铎乾耳边说了几句话,表情像是很为难。秀荷听不清,依稀好似听到王妃心口疼又犯了、催铎乾赶快回去。
铎乾容色冷峻,蹙着眉宇不说话。
“王爷,您看卑职回去该怎么答话”那侍卫又低声征询,若有似无地凝了秀荷一眼。
善珠的心口疼却是打生下来就有的,一动气、一辛苦便犯病,是以铎乾才一直不允她孕育,怕对身体不利。
铎乾冷默了片刻,末了敛回神色,温和地对庚武道“府上还有些事,本王今次就不沾光了。改日王妃在府上备酒,再派马车过来接你夫妻二人。哦,险些忘记告诉你,太后大约二三日后才见宣召,明日你随我去见几位大人,你在京城的生意才开始,很需要铺垫一些根基。”
庚武连忙委婉谢拒“生意上的事还是叫晚辈自己摸爬滚打,义父素以清廉无私博得朝廷内外称赞,切不可这般为庚武破了规矩。”
“好了好了,人家王爷金口玉言,话都说出来哪里再叫人收回去。”秀荷轻拽庚武,叫老桐去备马,别误了王府的要紧事儿。
铎乾见秀荷如此,容色便有些歉然,他并不想在她面前表露出对子青之外的另一个女人太多关切。
但秀荷哪里介意。笑眸弯弯地叮嘱义父路上小心。
这笑容怎生却叫他觉着生分,以丫头的性子,必然也是如她母亲一般敏感的罢罢,应下来总比冷拒来得要好。
铎乾便走了,走之前缱绻地把花卷放回篮子,花卷拽着他的手环不肯放,看起来喜欢得不行。铎乾便把腰间挂着的一枚青玉佩摘下来,挂在了花卷的脖子上。那玉佩虽小,却泛着清幽润泽,玉中似还镶着个甚么字符,看起来很是贵重。
秀荷连忙要还回去,花卷舍不得,他天性喜好清凉之物,咧着小嘴儿哭呐,才长出来的两颗小牙齿嫩白嫩白的,好生讨人疼爱。
铎乾的心情便又好起来,抚了抚花卷俊秀的小脸蛋“无妨,不过是一枚小玉佩,孩子喜欢,那便叫他挂着。”
说着拂开袍摆,大步往门边走去。
巷弄里风声徐徐,老桐随在后头边走便措辞道“王爷,那玉佩可是端王府传家之物,若是叫王妃发现送了花卷小少爷,祈文小世子那边可怎么好解释”
铎乾的容色冷清清的“该得到的她都有了,还要再奢求些甚么”
“哦奴才明白了。”久久的,老桐默了一声,后来便没有再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了,先什么都不说,三鞠躬给等文的亲们表示歉意上周前两天确实是在整理剧情,后来三次元事情爆棚,又是电路起火什么滴,简直很热闹很木有 ,从今天起开始恢复咯,捂脸遁走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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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第一零一回 是人非鬼上
两道清瘦身影踅出门去,依稀的低声交谈被风吹得零碎,听不清内容。庚武把甜宝抱在怀里,疼宠地亲了亲小脸蛋。一路坐船北上,姐弟三个从未有过这样多的时间和爹爹呆在一起,庚武对孩子又甚是好脾气,简直与在外头生意间的深谋远猷判若两人,如今孩子们可黏他,见爹爹亲姐姐,花卷和豆豆也咿呀呀蹬着腿儿想要亲。
铎乾与老桐一前一后走远,秀荷凝着空却的院门,脸上的笑容敛回来。嗔了庚武一眼“正饿着呐,快别逗她。奶娘先去吃饭,一会儿把孩子们抱去喂喂。”
庚武掂着甜宝粉嫩的小手,星眸含笑地看着秀荷“总说我三只小狼崽不好带,如何在我这里却从来乖巧不闹”
这话可是秀荷怄气时候说的,不想倒叫他戏谑起来。
因为晚春的那一碗开水,夫妻两个差点头一回为了孩子冷脸儿――
庚武是从堇州府办差回来才知道甜宝受了惊吓的,彼时已经是九月下旬,甜宝看见爹爹回来,兴奋得直往庚武怀里扑,小嘴里“呃呃嘟嘟”的也不知道在诉些什么。庚武把三只小崽都当成宝来疼,尤其是小丫头。秀荷可没敢告诉庚武。是庚武看见丫头脚面上两块斑驳的疤,适才被阿檀不小心说漏了嘴儿的。
他甚少动怒,更几乎从未对秀荷动过气,但那一次却难得的冷了脸。问秀荷“如何就对丫头不上心,这样小的孩子,怎样叫她遭了那份罪。”
庚武平日惯爱戏谑秀荷偏心豆豆,平日秀荷也没往心里去,这一刻却觉得委屈极了。知道他回来了准不好解释,但他一生气,那隽逸狼脸上就现出冷冽与霸道,像刚出大营里放回来时的样子。秀荷被庚武疼惯了,婚后可没被他这样凶过,心里头其实也疼着呢,怎么嘴上说出来的话却变了味道。
攥着帕子在庚武身旁一坐“怎样小心得过来花卷病了,我得抱他去看大夫,身后长眼睛啦,你自己带三个孩子试试好不啦。”
眼眶红,想要把甜宝抱回来。
庚武听她如此一说,容色自是越发的冷冽,把小丫头肉嘟嘟的兜着,并不交予秀荷的怀里。秀荷就也背过去怄气不理他。
姐弟三个就哭呀,都是心思聪敏的小崽崽,一忽而要爹爹,一忽而要娘亲,谁也不许不理谁。两个人忙来忙去,不小心手面触碰在一起,那温醇触及柔软,她羞嗔剜他一眼,眼底有愧责;他到底也心疼她辛苦,无言把她手心一紧,两个人就又和好了。
那天晚上是秀荷自成亲以来头一回对庚武主动,夜里从后面贴着他硬朗的腰腹环拢,y软荭唇沿着他清宽的肩膀细细磨,忽而被他翻身用力一轧,双双便没进了海洋里
――“三奶奶,晚饭备齐了。”婆子在身后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