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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嫁作商人妇_第14分页

作者:玉胡芦 字数:13670 更新:2021-12-22 00:15:22

    似那女人在桥上摇走的胯儿,蓦地便把鱼头掐住,指尖徐徐加大了力气。

    “扑通扑通――”鱼被掐得吐不出泡泡,拼命甩着尾巴在缸中挣扎,青砖地上溅起来一片水花。

    “爷,那琴儿怎生嘴肿了,脸儿臊得”荣贵乍一跨进门,看见少爷绝色容颜上的狠戾,愣了一愣没敢说话。

    “哼。”梅孝廷蓦地把手松开,那金鱼咚一声沉到水底,死了,他便勾起嘴角幽幽然笑道“你去叫父亲先走。我知道她来了,晨间推开门便闻见她的味道,我在这里等她莫以为见不到便能叫我忘记,我偏要叫谁人都晓得,连一丝气味我也与她心灵相犀。”

    她原来说的是秀荷奶奶。

    自从那日在商会楼下偶遇,少爷最近越来越让人难以捉摸,忽而一双凤眸滞滞地凝着琴儿,半日笑而不语;忽而又把阁楼上轮椅灰尘拂开,迷迷沉沉地坐在里头空望。

    荣贵看着那缸里缓缓浮上水面的死鱼,打了个寒颤,声音低下来“爷人都嫁了,你也娶了,过不久少奶奶便要给你生小少爷,她早晚也会怀上庚家的种子,不如就把过去的放了吧。”

    “放哼,怎么放你不懂,你不需要每日被一张厌恶的脸捆绑,也不须与不爱的女人孕育骨肉,你没有资格与我这般说话。”梅孝廷阴愠地睇了荣贵一眼,素长指尖掠过水面,将那一尾死鱼扔去了墙角

    “倘若方才沉下去的是她该有多美妙她若是死了,我反倒很愿意陪她同去,也好过看着她在别人怀中承宠,这样煎熬。”

    他说到末了忽而又凉凉地笑起来,那侧颜清俊,窄挺的鼻梁下一抹薄唇勾出的都是萋绝。只看得秀荷脚步将将一滞,怕梅孝廷忽然调转过头,连忙悄无声地拐去了后宅偏门。

    那一根执拗筋骨弯他不得,从来纵他由他,百般劝也不听,不如干脆躲避。

    绣坊里好生热闹。前阵子梅家祠堂的顶梁大柱着了虫嗜,外头纷纷谣言梅家的富贵怕是要到了头,忽而宫中却下来一笔大单,太后要把今岁的冬衣都交与梅家绣坊。老太太一高兴,干脆新招了一批绣女进来,偏把规模做大,给嚼舌根的碎嘴们打打脸儿。

    “嗤嗤瞧几句话把你脸红的,你不说,大家又不是看不出来。”已嫁的媳妇们都在调侃美娟,美娟心眼儿实在,几句话就被人把新媳妇的羞儿套了出来。小黑也是坏,怎就那般贪吃,印在她脖子上的痕迹三天都消不去。

    见秀荷挎着篮儿走进,连忙挥着帕子求助“哎呀秀荷你可来了,看她们一个个把我欺负的。”

    新招来的绣女们尚未成家,一定是刚才听多了,那一张张青涩的脸儿都染了红晕。就像她初进绣坊时的模样,又好奇想听,听了又憧憬羞怕,不听还不行,媳妇们呆在一起久了什么话儿都敢说,声音也不刻意遮藏。

    秀荷把果儿花生分给姐妹们吃,如今成了亲、是老绣工了,不好再与未嫁的姑娘们挤,便挑了个角落,在媳妇堆里坐下来。

    晚春不在,听人递回来消息说,她在南洋那边过得叫个纸醉金迷,出门坐的马车都是镶黄金的,皮肤养得又白又润。姐妹们羡慕之余,倒反而松了一口气,如今她不在,也不用刻意再与秀荷芥蒂,相处起来也欢心。

    “春天是谁说的,将来哪个女人有那般福气,能被庚三少爷好好疼一回。如今那受了福气的,可不兴自个藏着掖着啊。”新媳妇一坐下,可不许被轻巧放过。从前她未成亲,大家遮遮掩掩,如今可是光明正大。

    姐妹们都想起美娟先前说过的话――“真不晓得他清风玉貌的一爷儿,脱了衣裳竟是那样硬朗。腹肌上一块一块儿的,弯下去又站起来,那汗就顺着他脊背往下流骨碌一声,落去了腰后谷。”――庚家的男人们都文武双全,三少爷更是清隽萧冷,打小姑娘们就对他倾慕而不敢靠近。如今秀荷嫁了他,都想听一听那冷面男人到底把女人如何宠爱,他那么冷,他也晓得疼女人。怎么个疼法儿

    看秀荷成亲才不过几日,那胸前一对儿已然盈盈翘翘女人是什么,水做的,多揉一揉她就涨潮了不由欣羡那男人把她宠爱,想要把底细探出来。

    秀荷可不上当,猜都晓得她们要问什么,见桌上叠着一叠花样,便把绣盘儿打开“哪里有甚么福气,成完亲就送他去出船了,快没把骨头累散架。瞧,一回来又有这样多活儿要赶。”

    “哟,那你也是娇,一夜折腾个七八回而已,哪个女人不都这样就你一个累散架。”姐妹们挤眉弄眼,偏把话头望那边引。

    七八回,一次快一个时辰,一天都不用歇了,秀荷可不信。

    “尽瞎说,一个晚上统共就那点儿时间,不眠不休也不够他四五回。”秀荷翻着针线随口辩驳,尾音才落,周遭却忽然安静下来。原来看到姐妹们一双双诡秘的潋滟笑眸,便晓得又被这群狡黠的妖精们套了话。

    脸一红,这下坚决什么也不说了。怪自己早先不仔细,用过一百回的把戏也被她们把话掏出来。

    后来便只是坐在一旁听,暗里把听来的与庚武相比较,渐渐便晓得腹胯悍实的男人那里都生得雄伟,晓得庚武的确实与别人不太一样,树儿大,时辰长,又爱弄花样原来并不是自己做得不好,就没有哪个女人经得住他这样受。

    夜里收工就寝,那浴盆中的水泛着氤氲雾气,红红白白在水中轻荡,又想起他把脸埋在胸前缱绻的唆与热。庚武说“自从晓得了这味道,每日不弄几回,都不舍得把你放开。”他在的时候怕天黑与他无隙相偎,他一走,那枕边空开一片清寂,却又一整夜总觉得哪里空空的,好像是心,又好像是不知道什么地方。连自己都羞于承认那惦念。

    大魏朝南北交通二百年来惯以漕运为主,那北上的运河一路官船开道,盐船、铜船、运漕粮的,箭一般横冲直闯。民间货船遇到官府得第一时间避让,倘若让得慢了,那官船把你当场撞沉,也是你活该倒霉。到了各个码头除了缴税,还得给帮会地头蛇们孝敬银子,一趟跑下来不晓得被几番盘剥,命能保得住就算是先赚了一笔。

    庚武这是拿命养家呢,秀荷的心忽而便又揪起来,也不晓得他此刻到达哪里,盼他快点儿回来。

    ――――――

    天快亮了,堇州府码头光影忽明忽寐。一艘朝廷运铜的官船开过去,所有货船都得挤在两旁让道,排了好半日还没轮到靠岸,庚武倚在舱内的小板床上,抱着胳膊阖眼假寐。几夜未曾休息,那棱角分明的下颌上冒出青茬,薄唇勾着冷漠,一袭墨黑长袍衬出凛凛风尘。

    小黑在身旁数着手指头,忍了忍,没忍住“大哥咳,嫂子她,对你还可心吧”

    庚武深邃长眸启开一线,冷冰冰地睇了小黑一眼“什么怎么样好不好不都那样。”

    啧,好像你不想了,你不想昨儿夜半梦中怎把柱子叫秀荷

    小黑经不住扛,又作死道“嗨,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意思弟兄们从前都喜欢秀荷,如今人被大哥得去了,大伙儿别的没有,就想知道她可心不可心。”

    “嗯三郎”

    又想起女人娇软无力的缠绵吟唤,每一回被自己箍在怀中,都好似那海上翻涌的柔软扁舟,他要她去到哪儿,她便随了他去哪儿。女人不就是拿来疼的。克受得住他的疼,那就是好。

    却不想叫旁人将她分享,庚武肃着隽颜,薄唇不察痕迹地掠过一抹笑弧“不都是女人。颗滦摺d慵业拿谰耆绾危她便大抵也是如何,有甚么好打听。”

    但那眉间宠溺却藏掩不住,嘿,就说那犟丫头成了亲之后,果然还是被大哥驯服。

    “我家的美娟可不怕羞,一入夜了她就自个腻过来。”小黑想起美娟脸儿羞红欲拒还休的模样,愈发想家了,指头儿扳来扳去“说好的七八日就回,如今五天了才到堇州,怕不是回家误了时辰,要生气。”

    角落狼狈蜷缩的榔头便接口道“女人生气了就该哄,哄着哄着就软了,误了时辰怕甚么回头一并补回去,她不舍得打你。”

    话音还未落,脑门就挨老头儿砸了一板栗“好小子诶家还没成,你倒是很懂女人老底都被你小子败光了”

    一对老少叔侄又不刹不休的撕扯起来。

    “大哥,船靠岸了。”外头弟兄呵着冷气走进来。

    “魂不守舍的,离不开女人跑甚么河上生意”庚武便拍拍小黑的肩膀,拂了衣摆探身出去。

    卯时初至的码头已然十分拥挤,货船颠颠荡荡总算是靠了岸。官差先收一笔税钱,然后才给你指了卸货的地方。

    老头儿从船板上跳下,憨胖的脸儿难得正经,对庚武抱拳做了一拱“一路上多亏庚兄弟仗义相扶,此番南下老夫原有公务在身,这里不便与你多说甚么。他日庚兄弟若是遇到难处,只须去到崖石街老槐树旁李府,老夫必当亲自礼待”

    “不过顺路一程,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兄台慢行。”庚武坦荡回了一礼,与二人这厢别过。

    陆陆续续把货搬完,掌柜们还未来取,弟兄们便一起携去岸上。几日水路干熬,通身筋骨都酸了,挑了个街边小摊围坐下来,各人要了碗热馄饨汤面饱腹。

    堇州码头是南来北往的一大枢纽,每日货船进出不知道成百上千,男人们一多,那风花雪月的生意便也跟着繁荣。此刻不过天初晓时刻,岸边花船上便已不时传来妇人的慵懒娇叫。那浑男浊女的嗤笑谩骂和着运河上的氤氲雾气,醉得人云里雾里不晓得来去归处。

    更有早起的城中红楼窑姐儿,被龟公用披风包了头从船板上背下。船老大们长途压抑,伺候一晚上可没剩下力气走路,那三寸金莲在龟公的腰侧懒懒地一晃一晃,脸从披风下露出来,看见街边小桌上端坐一名清隽汉子,不由对他抛媚眼儿吃吃笑,想要勾引他去岸上玩,岸上的姐儿可比船上的贵。

    这堇州,老板们兜里装的是钱,女人们一只只都变成狐狸精。人来了,就走不了了。好姑娘被烟花纸醉迷了心,堕了那红尘舍不得走;男人被胭脂香粉花了肠,不知不觉把身家掏光。

    小黑没出过远门,被那狐狸精勾得脸儿绛红“大哥,她问你要不要舒舒筋骨。你不说话,她不走。”

    “甭理她。家里的媳妇都喂不完,吃你自个的。”庚武冷飕飕睨了那姐儿一眼,自把空碗扣下。那姐儿贪他容貌也无奈,果然便讪笑着走了。

    “哼,这般本分,必是新来的乡下疙瘩无异。阿枫,走。”角落树杆下,一对十六七岁的“大辫子”互相对看了一眼,抬手冲码头招了招。

    “砰――”

    “啪――”

    不远处忽然传来重物落地的声响,几人抬头看去,只见七八个衣着土红土灰的半大少年正把才卸下的货物推倒。狗日的狲猴子,货里头可装着瓷器呢,弟兄们正准备豁然站起。

    “哟才混道上的吧不交银子就想走货,老子们的生意都不要做了。”头顶上方传来一声清凉凉的戏谑,一个沾血的馒头滚到了桌面上。

    却是一对十六七岁的小混子,个高的面黑健壮,个矮的脸脏清瘦,扎一根长辫子垂在胸前,那辫子上戴红花,衣襟扣得扭扭歪歪,裤管一短一长,连鞋子也故意左右两边错穿。这般不男不女作相,一看就是码头上混食儿的最低等土棍了。

    “狗日的半娘们的假小子,爷们敢在鲨鱼嘴里拔牙,你算哪个老子”小黑一拍桌子站起来,在外人面前他可从不吃素。

    “阿枫,给他点颜色。”矮个的阿晓对阿枫瞥了一眼。

    阿枫正想把手里的烂面条糊到小黑头上,手腕却忽然被一臂将将持住,动也动不得。

    庚武轻飘飘把阿枫往后一搡,阿枫站不住,啪一声歪坐在板凳上,那掺了肮脏的烂面条便糊了他胸前一片。

    破馒头上的血迹艳红艳红,滴滴答答沿着桌面往下淌,倘若不识得个中伎俩,倒让人胃中作呕。

    “要来就来真格的,给个红墨水算怎么回事。”庚武用筷子挑起馒头,扔去地上喂了狗,狭长双眸悠然地睨着阿晓。

    晨间的码头雾气迷茫,那男子若刀削玉琢般的俊颜上噙着冷笑,着一袭墨黑长袍,清宽的肩膀,凛凛的风尘。分明是凌然倨傲的,却又道不出的一股隽雅之气,哪里似素来交道的船老大们粗犷,只看得阿晓脸颊微微一红。

    顷刻回神,却又愤怒道“管他吗真血假血,你上了老子们的地盘,就得给老子交保护费再不识趣,要你一群乡下土狗好看”

    堇州人眼高,不晓得南边多少富庶,从来只把其他地儿来的生意人叫乡巴老。一边说,一边冲上来想要提起庚武的肩膀。

    然而那清清小小的个子,站起来还不到他肩膀高,庚武只须把他手臂往后反转,他便被箍得动弹不得“放开我你可知道老子是谁老子的上头可是疤脸疤脸”

    连叫骂声都这般娘娘腔,自不量力。

    庚武掌心力道顿地把阿晓一紧“听着,你庚爷不管甚么疤脸不疤脸。到一个地头有一个地头的规矩,庙头我们拜,但是爷要拜的是大庙头,不是你这等骗吃的宵小之辈”

    那精致下颌抵在耳畔,闻见他身上一股好闻的甘涩气息,阿晓双颊一瞬更红了,龇牙咧嘴地扭拧起来“混蛋,登徒子,臭流氓再动我要你死得好看”

    挣扎得太厉害,那又脏又破的褂子随着他身子晃动,衣襟下隐约一抹小山晃动。庚武睇了一眼,蓦地把手一松“滚。”

    晓得被他看穿了,阿晓脸蛋绛红绛红,揉着酸疼的肩膀,红着眼眶忿忿地咬着牙“你你给老子等着疤脸是谁疤脸就是这码头地界的漕帮老大,他手撕过猛兽,他生喝人血这地头你别想再混了阿枫,走”

    阿枫连忙上前将阿晓踉跄扶住“这家伙软硬不吃,走,我们去找帮主报仇”

    两人把手一挥,那一群被弟兄们收拾住的半大少年连忙一窝蜂而散。

    四周安静下来。

    “大哥,这小子会不会真找人回来寻事”小黑担心地看着庚武。

    庚武蹙眉不应,一道墨黑长袍拂过,自往船头走去“天亮后叫弟兄们去城里走走,看看可有甚么长久的生意。他若真是这地界头目,我倒还想见识见识他。”

    第叁柒回漕帮大庙

    靠码头边的一个废弃仓库外,粗壮的喽把庚武二人在门前一搡“进去”

    仄逼的破旧窄门打开,扑面而来一股混合着鱼腥味儿的潮湿霉气。四周光线晦暗,角落墙角里麻袋堆砌成小山,石头大柱上燃着火把,十几个高矮胖瘦不齐的赤膊汉子森然而立,见人进来,手上的弯刀晃来晃去吓人。

    庚武微蹙眉头,看到正中间小矮桌旁歪坐着一名粗犷汉子,三十来岁,络腮胡,左脸上一条凸起的可怖刀疤从眉间横至下颌,正一条腿搭在椅面上,粗短的手指剔着寒光凛冽的刀背,半眯眼睛原来果是熟人面孔。

    便冷睨了喽一眼,兀自泰然走上前去。

    喽冲莽汉抱了一拳“帮头,人带来了。”

    “嗤呵呵还真有胆前来送死”那帮头剔着刀柄头也不抬,阴森森笑着看向阿晓“说什么来着,不稀罕我疤脸这帮宵、宵”

    “呃,宵小骗吃之辈”阿晓连忙颠至疤脸跟前,见他面色一冷,又赶紧指着庚武义愤填膺道“不是小的说的是这群土鳖,说甚么不管疤脸不疤脸,谁也不放在他眼里,小的替帮头分辨几句,就挨他卸了一条胳膊。”

    把脖子上的绷带在疤脸面前晃了晃,做一副苦大仇深模样。

    疤脸不耐烦地瞄了一眼,隐约看到那破衣烂衫里头微微晃动的两座小山,便不动声色地咧嘴发狠话道“敢不拿我疤脸当回事,这个码头他是不想混了,先饱揍一顿再说”

    吹了吹刀背上的落灰,冲一众弟兄挥挥手。

    十几个赤膊汉子围拢过来,红布裤腰上油渍抹黑,一张张肚皮亮堂堂。

    “大哥,干脆和他们拼了”见逃不出去,小黑舞了舞手上的粗木长棍。

    庚武伸手一拦,狭长双眸冷冷地睇着那疤脸,勾起嘴角淡笑“竟不知年初一别,禽老扒这般迅速便在堇州起了山头,此番却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这疤脸早先曾是市井一霸,因着奸杀县太爷小姨太被送进大营关了多年,然而老毛病不改。那荒山密林里可没甚么女人,长得俊秀瘦小些的年轻牢犯没少被他扒裤子,故而得了“禽老扒”之名。庚武自成一派,与他素来井水不犯河水,若非那日大雪漫山,恰撞见他把“小个子”轧在树杆上“欺负”,末了也不会与他打上交道。

    禽老扒

    这绰号除却牢里头那帮家伙,外面可没人晓得。熟悉的清润嗓音,听得疤脸抬起头来,见对面立着的男子二十一二年纪,一身清隽傲然,不由蹙起眉头“是你姓庚的,我说谁人竟敢触犯到老子头上,原来却是老死对头。”

    庚武打了一拱,眉间微展笑颜,不急不缓道“却是一场误会,本非无意冒犯,奈何这二个小人频频诬蔑。如今既晓得是老扒兄的场子,那么这个庙头庚某却是不能不拜了。”

    那笑容虽浅淡,配在他冷肃的隽容上却仿若冰释云开,只看得阿晓傻了一傻,抹得黑脏的脸蛋又微红。

    疤脸皱起眉头,这小子当年一入大营便被自己盯上,奈何书读得多,又通晓武艺,平日心思藏得深,时而出手仗义时而又狠,把一众牢犯收拢得服服帖帖,自己对他也是三分怒,三分畏,三分揣测。

    当下便挥挥手叫兄弟们退下,命给庚武看座。

    怎么能看座

    阿晓左看右看,连忙上前急道“帮头,这贼人可是刚刚才骂过你,就这么把他轻巧饶过去了”

    蠢货。疤脸不耐烦地啪她一脸“哪里来的小混子不想被割舌头就给老子闭嘴,先站一边等着。”

    阿晓吃痛,捂着红肿的脸颊退去一边,怒瞪了庚武一眼。

    疤脸顺势一瞥,默了一默,对庚武酸溜溜咧嘴冷笑“呵,庚老弟倒是回回都招小个子。那寒天雪地里被你把后颈一砸,如今老子的脖子都还在疼。听说过完年那小个子就随你走了,如今干柴烈火的过得可还滋润”

    一边说,一边扭了扭粗壮的脖子,有女人的红花从他蓬乱的发丛中飞下来,看来依旧本性未改。

    说的“小个子”,乃是去年初冬被送进大营的一个十六七岁小子,白净瘦小的,穿一身东北面的毛茬茬大袄,戴一顶狗皮毡帽,把脸蛋遮得只剩下一个三角下巴。听说原来是个官家显贵,家里头的女眷都被罚去做了营妓,平日里细皮嫩肉的甚么活也干不了,汉子们都对他虎视眈眈。

    也不知是不是看穿庚武懒得侵犯他,平日里走到哪儿便紧随到哪儿。那日庚武恼怒他烦,冷冰冰吼了他几句,唬得他瑟瑟发抖,自去了另一边山头砍伐。不想竟着了那禽老扒的道,若非庚武莫名心乱寻了过去,差一步他的裤子就要被那禽兽扒下。后来虽依旧嫌弃他烦,也就由着他吃喝住行都随在自己身旁。

    庚武微蹙了一瞬眉头,冷然道“本不过萍水相逢的落难兄弟,出来后各走各的,燕沽头一别后就不曾再遇那树丛后猫着一只黑熊,若非当日在下及时阻止,老扒兄只怕此刻早已经进了熊肚子。少一场花柳风月,换回一条命也算是值了。”

    疤脸不置可否,把身子坐正,拖着下巴嗤笑道“同吃同住搭伙了三个月,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大伙喝散伙酒的那天半夜,我可见她猫进你铺盖里,把你搂得可紧。那小个子平日里虽包得看不见皮肉,但两眼水汪汪的勾人说不带走就不带走了你也舍得赶她”

    当日皇上大赦的消息传来,众兄弟喝酒庆新生,本以为此生将永不见天日,那一夜自己亦喝得酩酊大醉。依稀记得有人钻进被褥,抵在耳畔说过一番话,醒来却全然不计。一路同行,虽对小个子身份有诸多疑惑,然见他眼神欲言又止,便也没有多留,一个去往京城,一个顺水南下,至今连姓名都不晓得。

    庚武道“各人有各人的路,关在一起是兄弟,出了大营是天涯。庚某对分桃之风不无兴趣,既是无缘人又何必相聚”

    疤脸拿来两个空杯,命手下弟兄倒满红酒“分桃呵,老子也是后来才晓得,那是被抄家的镇西王府女人。早知庚老弟你对她无意,又何必妨碍老子弄她。那般白白净净一块小鲜肉,你把她赶了,让她一个人在这世道上怎么活羊入虎口,生吞活剥。”一边说,一边隔空敬了庚武一杯。

    脑海中那旧时画面一晃而过,那“小个子”宁被打死也不把帽摘下,宁用冰碴子化了洗身也不肯与众汉子下澡池,爷儿们对她一吼便汪着眼睛瑟瑟发抖却原来竟是女儿身。

    庚武勾了勾嘴角,修长手指捻着酒盏,只不动声色道“那过去之事又何必再提如今摆在眼前的船运生意,还望老扒兄看在生死一场,给兄弟网开一条活路。”

    正说着,门外一名兄弟进来禀报“大哥,货到了”

    “抬进来。”疤脸扬声命令着,又把满布刀疤的脸抵近庚武耳畔,压低声音道“看到了吧,这些都是盐。实不相瞒,我疤脸背后之人是漕台他小舅子,这运河上的生意有门道,庚老弟若跟在我门下跑私盐,几趟下来就保你发家。”

    杯中酒水轻荡,浑浑浊浊不明。蓦地想起一路上那榔头叔侄影射不明的对话――

    “那卖盐的都富的流油”

    “找衙门讨路费,那这一路悄悄摸摸为哪般”

    “老夫公务缠身,这里不便多言”

    庚武仰头把酒一饮而尽,对疤脸亮了杯底“多谢帮头抬举,然家中尚有高堂娇妻要养,一帮兄弟亦愚拙,干不了那有风险的买卖。还望老扒兄放条活路,恕庚某自生自灭,价钱甚么的,好说。

    “呵,放着那个死心塌地跟你的小鲜肉不要,这般迅速便回去娶了媳妇,也不知到底怎样的女人才能盖得住她”疤脸支着胳膊往后一靠,伸出四根手指头“挂老子牌,四成分红,货随你走。”

    “三七。一船兄弟还要养家吃饭,实在经不起耗。但收货走货不从帮会排号,货主庚某亦自己寻,老兄只须叫手下放路便可。”庚武为难地挑了挑眉,隽颜却冷肃,不退不让。

    如今这码头已然被自己霸占,他一艘不挂牌的新船,不信谁人还敢把货叫他运,这三成红利乃是白拿。

    “好说。我疤脸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既然谁都没吃到,那过去的帐便化了。欠了你一条命,这生意我不为难你。”疤脸戚戚笑着地睇了庚武一眼,让人把路放行。

    “那在下这厢便谢过帮头。”庚武拂开袍摆站起身来,对疤脸抱了一拳,大步缱风出了仓库。

    “就这么放他走啦帮头,就这么白白放他走啦”阿晓搓着指头步步尾随,暗搓搓地叫阿枫快跟自己跑。

    疤脸睇了一眼,叫人把门拦住“听了这么多不该听的,想入帮的就站住,不想入的挖眼割舌”

    堇州是个大城,甚么南南北北西洋货,琳琅满目乱花人眼眸。正是晌午时分,大街上人来人往,那勾栏粉头花枝招展,满街市胭脂飘香,见两个陌生俊逸公子从身畔走过,纷纷捂帕邀搭,欲拒还迎。

    庚武冷颜不睬,见前方一家玉器店与一衣庄紧挨,只将方步直行。

    小黑跟在后边,不解咕哝道“大哥,方才那个刀疤说的什么小个子、镇西王的又是谁人,好像与大哥很是相熟”

    他问得委婉,然而那黑眼珠子提溜提溜,分明早已把个中内容听清。

    庚武冷飕飕睇了小黑一眼,沉着嗓音道“一同吃过牢犯罢,连名字都不曾晓得。那过去之事莫要胡乱揣测,回去叫她知道了多想。”

    她嘿嘿,是嫂子吧,女人们天生一口醋缸子,怕嫂子知道了不放他进房才是。

    “哦,”小黑撇撇嘴,偏又道“那燕沽头还去是不去了美娟那妞拧起胳膊来可疼,她若拷问起我路中所闻,我可不晓得怎么答她。”

    小子,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一路上不晓得把手指头扳数过几回。

    庚武脚步一顿“不想答不上她,那就随我来。”

    “干、干嘛。”一道墨黑长袍萧萧拂过,小黑打了个颤天爷,再北上要死翘翘了。

    “拖了数日才返航,不买点东西你好回去见她”前方清宽身影却不回头,精致嘴角微微上浮,隽颜上略过一丝宠溺。

    那丫头爱娇,这一路上耽搁,回去又不知要与他怎样躲猫儿忍了这许多天,他还怕她对自己不理。

    第叁捌回云中花月

    小院内清凉寂静,只闻窗外鸟啼声声,老大夫半闭着眼睛,那苍老指尖摁在脉搏上凝思,好半天了都不见动静。

    “大夫”阿绿便有些紧张。

    张锦熙抚了抚肚子,叫阿绿不要打断。

    “啾啾、啾啾――”

    “姐夫养得是什么鸟儿,叫起来好生清脆”

    “你说是甚么鸟儿,它就是甚么鸟儿。”

    “琴儿不敢。”

    隔着一扇半开的窗棱,那清晨的灰白天井之下,一黝一杏两道身影在花坛边玩着捉迷藏

    梅孝廷着一袭黝青团云袍搭月白对襟短褂,正立在鸟笼下逗着鸟儿。他养的鸟儿都名贵,挂得亦高,那精削下颌微仰,俊秀面容在枝头下好生惹人贪看。偏他眼神却又飘忽,好像是在看鸟,好像又是在看人。

    十五岁的琴儿在花坛边浇水,那喷头上的水珠便频频洒落出界限。这边厢的都浇了个湿透,才发现那边厢的一滴也无。想要过去,路却挤呀,要过去得擦过他身边。他却把她路一堵,她往左,他一袭清逸身影便在左边一移,她往右亦往右。那衣裳上一股沉香沁馨幽雅,说他是故意,他却又做得那般自然而然;看他的俊颜,却分明勾着嘴角似笑非笑。

    可恶啦,怎么能这样逗人。

    “二少爷。”没人的时候叫他少爷,叫一声脸就红了。

    爱看这脸红,可惜人却不是她。

    梅孝廷凤眸微挑,一柄玉骨小扇在鸟笼框上轻划“姑娘家家,大清早的,这般惶急赶去做什么”

    “表姐叫琴儿跟了师傅学刺绣,绣坊里的活儿忙,大家都在赶。”琴儿立在梅孝廷胸膛下,眉眼欲抬又不敢抬。她才从乡下来,不晓得如何与这样忽冷忽热若即若离的少爷交道。

    梅孝廷把她心思尽收眼底,却偏挑眉做讶然状“哦,你还会刺绣跟的是甚么师傅,如今绣庄可是你姐夫我在当家,晚去了我替你说一声便是。”

    琴儿便觉得自己的分量在他心上重了,心跳怦怦然的“是秀荷师傅,绣工可厉害,花样儿比别的绣女都出彩,老太太特地叫我与她学。”

    “秀荷呵,她这般快就出师了。俊泵沸920了一默,复又幽幽勾起嘴角。

    琴儿不晓得他意思,只倾羡地点点头“嗯。可不是,师傅才比我大一岁就带上了徒弟,人也生得可好看。听她们说这个月中才嫁人,相公把她捧在手心里疼,琴儿羡慕来不及。”

    捧在手心里疼么哼从前他也把她捧在心窝里疼。

    梅孝廷倾覆下腰,薄唇贴近琴儿的面颊“你自己不好。孔鍪裁匆去羡慕她

    那男子容颜绝色,明明在笑怎生莫名阴冷,琴儿又羞又怕,退后一步道“琴儿一个乡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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