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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嫁作商人妇_第9分页

作者:玉胡芦 字数:13637 更新:2021-12-22 00:15:17

    落在腰际的手站了起来。睡着后的他五官冷隽安静,眼眶略有青黑,看得人心中柔软生疼。

    那夜半河水哗哗,他以为她睡得太深,她却分明晓得他昨夜泼过几回冰凉,也晓得他在她身上偷偷揉过几道。

    有些感觉真是奇怪,只不过做了个梦,醒来再看他却不一样。秀荷忍不住覆上红唇悄悄吻了吻庚武,又不想把他惊醒。

    心却很静。

    青石巷弄里红妆碎步,花厝里第五间漆红的大门打开。门房在阶前清扫,见面前多出来一双鸳鸯绣鞋,顿地抬起头一看――

    “大少奶奶回来了――”

    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坐在前堂,像年画上排列的神仙,醒得可真早,秀荷揩着裙裾迈进门槛。

    “啪――”老太太把茶盘在桌上一摁,不言也不语,冷一张脸吧嗒着水烟斗。

    “哟,孝奕媳妇回来了,昨晚找了你一晚上,没把家里头急死。来来来,快给婶子看看伤着没有”叶氏却笑脸盈盈地走上来,想要拉秀荷的手去位置上坐。

    “我就孝廷这么一个儿子,他对你怎么样,你心里可是最清楚这个婚事,我应了你们就是”

    前面才说是孝廷,这么快就自然而然是孝奕了,倘若昨日自己未曾发觉,是不是便要堪堪把名头认下

    秀荷头一歪躲过“东家此言差了,秀荷哪里敢当。”

    第贰叁回山有木兮

    呵,改口叫东家了。

    叶氏笑容悄然一黯,料不到秀荷竟然这样好命,到了最后一个关卡还能被她识破。

    因是瞒着老太太和周氏糊弄这桩婚事,怕被二人晓得自己暗地里的那些算盘,连忙又漾开笑脸道“可是昨天二婶我有什么不周到,扰得孝奕家的不痛快了二婶这厢给新少奶奶陪不是好了。瞧瞧,在外头冷了一夜,这小手儿凉的,蒋妈,快扶少奶奶下去洗洗。”

    拉着秀荷的手,又对蒋妈妈递了个眼神,想要把秀荷送去后院,独留自己和老太太周旋。

    蒋妈妈走过来“姑娘大少奶奶,走吧。”做绣女时候的称呼还是改不了,蒋妈妈的眼睛长在天上。

    那一张线条生硬的脸看得人害怕,秀荷紧了紧帕子,暗捺了一口气道“秀荷不敢当这声大少奶奶。”

    十六岁的秀荷,绾着玲珑小髻,穿一身绲绣红裳,一动不动地杵在那里。一点儿执拗,俏生生惹人疼。

    老太太看了默叹一口气,想为大孙子刹一刹威风“是不敢当这声少奶奶。我们梅家虽说是有规矩的人家,新娘子进门头三天还是客,不打不罚,但你新婚初夜不伺候自己丈夫,一个人跑出去也不知道哪儿躲了一晚上,没用家法处置你,还这样客气老二家的,这事儿处理的不好。”

    “诶哪里舍得新娘子委屈。”叶氏讪讪然笑着。

    大夫人周氏半闭眼睛,手上不停搓捻着佛珠“阿弥陀佛,昨夜我们孝奕可是在阁楼等了新娘子一晚上。”

    “是呀,姐姐一听闻庚武少爷生病,便坐不住了,我在房里等了一晚上也不见她回来。那庚武和土匪山贼都有勾搭,姐姐走是走了,不晓得我们老太太和夫人多少挂心。”晚春穿一身新绸缎窈窕地站在周氏身后,一夜之间垂下的长发也梳起来了。

    “晚春你怎么会在这里”秀荷惊愕地看去一眼,不明白晚春怎会忽然这样的口气和打扮出现在自己面前。

    “是呀,老太太让我伺候大少爷。”晚春瞟着二楼长廊深处的褐木轮椅,大少爷正着一袭墨黑长裳看向这边,那俊容雅清,冷眉高鼻,只看得她脸红。她昨夜偷喝了下过药的青红酒,光溜溜睡在大少爷的房里,大早上才被收拾屋子的婆娘发现。老太太虽不喜欢她骨子里撩,无奈也只得收了下来,晓得她家里不过一个六十多岁的老祖母,暂时也还没有给她安名分。

    晚春想当少奶奶,便编兑了许多秀荷和庚武的事儿倒给老太太。老太太这会还没消化完呢,看见秀荷红唇微肿,胸脯满胀胀的,心思都在暗中计较。

    晚春又道“姐姐也是的,便是为了见庚武少爷,叫我在房里给你充当人影,也不能用药酒儿哄我呀,差点儿大夫都说把人烧着了。”一边说着,却见秀荷似乎并无辩解之意,也无夜逃狼狈,反而红颜娇粉,倒像是刚刚才被男人疼过。不免有暗妒在眼中燃烧,猜是不是庚武已经醒来,猜是不是她逃出去正好会了庚武。

    心里酸啊。

    那桌上的蛋茶和红酒秀荷可一口都没叫晚春喝,秀荷想起被晚春卖掉的那只青白玉镯,心思冷下来“晚春说哪里去了,莫说我从未劝你半滴酒,便是论年龄,我还比你小半岁呢,哪里担得了你一口一句姐姐。”

    “你”晚春绞着帕子说不出话儿来。

    秀荷睨了眼叶氏,转而对周氏和老太太屈膝各作了一福“请长辈们安,恕秀荷直言,大少爷这桩婚事秀荷不愿承认。当日下聘之前,叶夫人亲口应允秀荷与二少爷结缘,从始至终并未提及大少爷。这个婚换得离谱,秀荷请求予以退婚。梅家是最重仁礼的大户人家,传出去骗亲换亲的事儿终归是不好,请老太太公断。”

    哦竟然还有这样的事

    老太太见秀荷振振有词,又转而向叶氏看了看,脸色便从讶然变作静默。这会儿家里头州上县上的亲戚还未散去,都在前院后院的客房里住着呢,出了糗事可要掉脸面。

    便做愠怒道“那次相看绣女,我和老大家的亲眼看你在屋檐下收了戒指,你如今又说不晓得,说什么原与孝廷成亲我们梅家是生意人,生意人最忌讳出尔反尔,撒谎可是要遭罪的。”

    丫鬟扶着张锦熙从檐下走进前堂,闻言步子一顿,抬头睇了眼秀荷,又悄然把眸光收敛。

    ――从落下花轿就在猜她,猜是怎样的女子才能够占去那少爷心怀,却原来是不相上下的年纪与容貌。

    这是个心思细密深敛的女子,从昨日成亲起,举止间无不刻意地稍慢于自己半步。秀荷亦看张锦熙,那唇角微肿,脖颈处依稀有唇痕若隐若现可见昨夜梅孝廷没少爱她。

    秀荷想起庚武,便不觉孤伶。这样的痕迹她的衣裳里也有,但庚武烙下的要比张锦熙的更要深。

    蒋妈妈在身旁“扶”人手腕,看似客气,实则暗中用力。但且把她送去后院,等叶氏一番糊弄后,甚么机会都别想了,不如趁老太太生气这当会把什么都说完。

    秀荷吃痛,不察痕迹地挣开蒋妈妈,不亢不卑地应道“当日二少爷执意出家,叶夫人央秀荷去庙里劝阻,怕二少爷不肯回,便让秀荷将戒指作为凭证捎去与他看。又道张家小姐乃是配与大少爷,不过叫做弟弟的代为相看。后少爷晓得夫人应允了亲事,方才兴冲冲地从寺里回来。老太太若是不信,可把少爷叫出来对证。在春溪镇,梅家是顶顶重诚信的人家,我们做事儿的打心里都敬着东家,但这样把兄弟之间的亲事混淆,日后一个院子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总归是别扭。秀荷并非不懂事理,倘若事先说明是大少爷,秀荷或嫁或不嫁,都不至于昨儿半夜跑出去,伤长辈们的脸面。”

    果然是这么一回事,张锦熙低头攥着帕子,面上虽不动声色,心中却冷笑。

    当日听闻梅二少爷与一绣女诽言,心思徘徊拿不定主意。叶氏便时常托婆子送与她东西,只道二少爷如何如何中意她。哪晓得才一进门,那一声声“秀荷”却听得她心尖儿寒,有如晴天霹雳。

    可她却是爱了梅孝廷的,相看第一眼,见他清逸俊雅,又天生一副不羁风流,看一眼就许了芳心。便是昨夜一场,哪怕他叫的是别人的名字,她也被他所给的热与痛融化。

    张锦熙站在侧影里,听梅家人的戏。

    叶氏眼角余光瞥见,晓得媳妇心里正自不痛快。张家在凤尾镇也是个大户,叶氏可不想惹恼了亲家,又见老太太和大夫人脸有愠意,心中虽气恼秀荷竟然这样抖空自己,只按捺着不敢发作,口气便讪讪道

    “你这丫头,说什么呐,怎么可以这样当众编排婶子。那婚书上红纸金字明摆写着孝廷和锦熙的名字,怎么又成了你可是昨晚出去烧糊涂了,蒋妈妈,快点带她下去先洗洗,吃点儿东西。”

    起早的亲戚多了起来,有意无意向这边的动静张望。蒋妈妈带着几个婆子过来拽秀荷,那婆子力大蛮狠,急忙之中,秀荷咬牙屈膝一跪“所以夫人才不给秀荷婚书,秀荷未见婚书,便怎也想不到会是一场乌龙。只是秀荷想当着众亲戚长辈之面,问一句老太太,当日因为婚书之事曾向夫人索了一纸约定,一样也是红纸黑字,搓着梅家的印章,秀荷想问,那契约还做不做数”

    老太太最要脸面,当着家小的面可说不出那一句“不作数”。吧嗒着水烟斗,看那二楼回廊的角落里,十九岁的大孙子正凄清清地坐在轮椅上向这边看,她晓得他喜欢这个绣女,他从来没有喜欢过谁人,为着这个绣女却等了一晚上,到了此时还不肯合眼去睡。

    老太太怒瞪了眼叶氏,心眼多是好事,但不该算计到自己人头上。回头再与你细算。

    叹一口气对秀荷道“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但这亲也成了,堂也拜了,我们孝奕人是很好的,不喝不赌不嫖,别人家少爷的习性他一点儿也不沾。你就做了他的大少奶奶,他也会把你捧着护着,做长辈的自然也不会把你亏待。你若是怕与孝廷住在一个院子里为难,家里头早已安排好孝奕下个月出海,到了南洋那边,看不见,也就不尴尬了。”

    竟然还要出海,背井离乡,眼不见为净,叶氏这一遭走得真个是绝。

    秀荷只觉脊背顿地一凉,她从来都不晓得大少爷喜欢自己,更猜不到那天井下静悄悄枯坐的背影后面,原来藏着一把狠厉的刀。他的狠在暗处。

    昨夜与庚武肌肤相亲,红唇一点点轻沾过他硬朗的胸膛,他的薄唇将她含摇,她紧箍着他的颈颤栗那一刻,她才发现她其实是有多么害怕他死。连自己也不晓得到底怎么了,就那么地渴望被他抠进骨髓,融化了,不要活了。

    她以后都不要再骗自己的心。

    秀荷狠了狠心,伸手解开胸襟处的两颗盘扣“下聘时夫人并未与我婚书,只道洞房若未落红,这场亲事便作废,以后两家互不为难。当日秀荷不解,如今方晓得夫人原不是担心秀荷不洁,怕的不过是婚书上的名字。但昨晚出逃一夜,如今的秀荷却已然无颜再进梅家。望老太太守约,将这场婚事作废。”

    几颗嫣红姹紫的欢爱余痕沿着新嫁娘莅椎牟本保赫然延伸至若隐若现的娇满胸口,那白与红之深刻美丽,夺目惹人嫉妒。

    “嘶――”一众围观的亲戚与婆子们纷纷发出惊诧,到底昨晚是有多销骨,你看她,面无惧色,她还敢回来,要是换别人,当场上吊了。

    可是那二层阁楼暗角回廊上的轮椅,却依旧固执不肯回。

    作孽啊,好好的相甚么绣女,叶氏你好歹是他亲婶子

    “啪――”老太太狠狠心把眼睛一闭,茶盏在桌上重重一扣“带她下去验身,若已然不干净,就谴了出去吧。”

    “不必再验什么身,我庚家的女人,自然由我庚家族人自己带走,不劳众位动她。”一道醇悦的男子说话穿透人群而来。

    众人讶然回头,却是庚家的三少爷庚武着一袭劲爽玄青长服,步履缱风而来。身后跟着几名庚氏祠堂的老主事,把看门的老张唬得气喘吁吁“诶诶,庚三少爷,您这是做什么。”

    那眉疏目朗英姿玉貌,那墨发青裳气宇浩然,哪里像是久昏之人,只晃得晚春心神一怔,再看一眼秀荷身上的青红爱痕心理是个甚么滋味。

    早知道多等一晚就醒,昨日与她多甚么嘴舌,今早盘甚么妇人发。

    第贰肆回燕鸟于飞

    没想到老太太竟然真的要验身,秀荷正自思量,乍一听见庚武嗓音,连忙讶然抬起头来。

    那清晨的天井下红花绿草芬芳,空气湿漉漉的,庚武踩着院中积水走到跟前,高高大大的罩下来一片阴影。秀荷问他“你来做什么我自己能应付。”声音且柔且静,叫他看不见慌乱。

    庚武睇了眼地上的秀荷,一袭绲金边新娘红装宽宽大大地绽于青砖地上,几枚红痕在颈间若隐若现。他看着她绾坠的新妇小髻,想起昨夜五指并入她发间,扣紧她纠缠的一声声娇憨浅吟,心里便忍不住又气又心疼――只道她昨夜为何出离预料的对他主动,原来都只为应付今日这一场退亲。

    傻瓜,跪这群蛇蝎心肠做甚么。

    “悄无声息就走了,让我好找。以后不许背着我一个人离开。”庚武长臂将秀荷从地上拉起,一颗颗把她的衣襟扣好。他的身量比她高一整个头,可以让她将脸恰恰好地抵在他的胸口。

    “你来与不来,这门亲都是要退的。”秀荷被箍得暖暖的,她自小遇事总是自己解决,从未被人像这样霸道而自然地护着。莫名眼眶有些红。

    庚武用下巴抵着她柔软的碎发,左臂将她揽紧,右臂单手拱了一礼“这般以大欺小欺负一名弱女子,莫非是梅家一贯的作风”

    语气冷冷,并不与这群精怪玩弄客套。

    老太太和叶氏互相对看了一眼,眼里头便有些涩。庚家祖辈忍字为先、仁善谦让,然而二十一岁的庚武站在人前,着一袭劲爽青装,眸光锐利且隽冷,不像庚老太爷父子,也不像他的哥哥们,却像是一匹脱缰的野狼。今日他若是一个人来,那么只管叫家丁将他当做闹事的打出去,他却比他的父辈们都要圆通,竟是叫了族人来,族与族之间就不一样了。

    这小子心思深,不好对付,将来怕是要翻盘。

    老太太脸色不好看,对着众人却不敢发作,示意家仆把吃酒的亲戚请去饭厅,又给客人们看座,连忙递了茶。

    罢,这种不讨好的事儿总要自己先出头,叶氏讪讪地勾了勾嘴角,弯眉笑道“哟,庚贤侄你这唱的又是哪一出呀,怎么我们秀荷忽然又成了你的女人”

    庚武不亢不卑地对叶氏做了一礼,骨节分明的大手将秀荷的小手攥进掌心“给婶子添麻烦,秀荷昨夜实与我同在一处,既然梅家并未与她下过婚书,那么这桩亲事便不能作数。请恕侄儿鲁莽,这厢先行带她告辞一步。”

    二少爷梅孝廷着一袭黛青云纹绸裳,手掂着鸟笼,头一回尝得人间极乐,那凤眸含笑如沐春风,欢喜藏掩不住。长廊上见大哥阴冷冷地杵在木栏杆旁,不由招呼道“阿奕,新婚快意之日,如何却这般低沉”

    梅孝奕一动不动地望着楼下,空等了一夜的他嗓音低沉而涩哑“她要走了。”

    “她她是谁送大嫂归宁那是三日之后,今日可不能出门。”梅孝廷逗着鸟儿,那鸟儿啾啾啼叫,想到昨夜终于将“秀荷”吃透,又忍不住勾起唇角。

    “你不知她随他一走,这四角天空之下的盼望,便没有了。”梅孝奕修长手指抚着椅背,却不再说话。那侧影孤独清瘦,没有活气的俊颜被光影隐去半边。

    他梅孝廷讶然转头一看,方见那天井下的客堂里,秀荷正穿着昨日新娘红妆立在庚武的身旁,那庚家三少左臂揽她,揽得是哪里,她的小腰可恶,关秀荷是他梅孝廷床上的女人

    宿醉方醒,一夜只觉醉了三生,记不清中间到底发生了甚么。梅孝廷容色一冷,阴鸷又浮上了眼眸,把鸟笼在手上一提,撩开衣摆冷嗖嗖缱风下得楼去。

    “慢着――”十六岁的秀荷婉静地倚着庚武,那一青一红千般登对,叶氏看着眼酸,余光瞥见儿子下来,便不动声色地拖长声音道“一句话就把人带走坐了几年牢,倒真把庚家的良种磨成了土匪。姑娘是婶子这里跑出去的,你辱了她的清白,她爹回头要告衙门的,我们做长辈的总不好帮你担官司。得要姑娘自己肯。秀荷你说,昨夜是庚武趁机占侮了你,还是你自愿从了他”

    若说占侮,庚武就得去坐牢,她小丫头才刚尝了男人的好处,一定舍不得;若说自愿,儿子必然恨她,日后也能安生与媳妇过日子。左右梅家都不吃亏。

    秀荷驻足凝视庚武清隽的脸庞,忍了一夜的他下颌冒出青茬,目光却坚毅且柔情。那荒厝乱草之中,他一遍一遍唤着她的名字,炙热的气息抵着她的耳畔说“秀荷秀荷,再推开我一次,我不回来了”

    秀荷默了一默,深吸一口气仰起头来“庚武少爷虽是从大营里放回来,然而为人仗义,侠骨柔肠,更比那些在暗中算计之人光明磊落。秀荷敬重他。昨夜出去,秀荷是自愿与他相好。”

    “哗――”一众婆子讶然起哄,那时候的人讲避讳,平常人家的闺女与人私通,被揪出来可是丢大脸面的。她这厢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出来,日后除了庚武,镇上不会再有甚么正经人家敢聘她。

    晚春噙着嘴角笑起来“我就说她早已与庚武少爷好上了,老太太您不信。先前有天下雨,我见他俩在屋檐下抱成一团,还托我给她送过镯子呐,我怕秀荷分心没敢送,后来镯子也不晓得被哪个偷儿顺走了”话说到这,见庚武一双狼眸冷冰冰瞪过来,又红着眼眶,痴痴哀怨地凝着他看。

    还是不甘。

    “是我庚家的好女人,不白疼你一场”庚武轻蔑略过晚春,蓦地弯腰托住秀荷的双腿,将她整个儿离地抱起来。长眸冷睨了众人一眼“那么,在下可以告辞了吗”

    啪――

    木梯下一道颀长身影将将一怔,那鸟笼子掉在地上,才喂饱的鸟儿扑腾了两下,竟就蹬腿死了。

    自个儿子的脾性叶氏明白,倘若对人生恨,那恨必然是将人千刀万剐的。

    叶氏嘴角勾出一抹暗笑,再下一道狠药“既然是你自愿把身子给他,我们梅家也不会强人所难。但日后出去,就不要再说是我们梅家不成全你和老二。明眼人这都看见听见了,新婚之夜是你自个逃出去,我们可没逼你和庚武侄儿好。”

    “夫人放心,秀荷必不是那搬弄是非之人。当着两家长辈的面,也望夫人遵照契约中所言,亲事作废,日后两家互不为难。秀荷这厢祝东家、少爷、少奶奶们阖家安好。”身畔男子挺拔修伟,秀荷攥着庚武的衣襟,一番话说得空空静静。

    轱辘轱辘,二层阁楼上传来木轮子擦过松木的沉闷声响,枯耗一夜心血的大少爷终于背过身去,青白手指抚着轮椅,孤清清地把自己埋进暗影里。

    “大少奶奶,我们少爷他在这里看了你七年七年呐”汉生一面追,一面揪心地央求秀荷留下。

    秀荷指尖一颤,低着声儿,言语却偏叫那人听见“人醒了,那块石头就不和你计较了,今后晚春服侍你,你好好待她。”

    “告辞。”庚武便把秀荷在怀中一紧,大步将将欲行。

    “呵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呀,昨日花轿才抬进门,今日忽然就要走了”

    二少爷梅孝廷冷幽幽地从暗影里走出来,猛一个从人间极乐跌入地狱森寒,那眼神阴鸷如刃,笑意凄绝,凝着秀荷亦步亦趋“所以昨夜与我共入洞房的不是你,你们所有的人都知道,却独独瞒着本少爷一个很好玩么关秀荷,那你把我从寺里骗回来做甚么”

    本是要将他避过,奈何还是躲他不过。

    秀荷看见梅孝廷咯咯紧磨的牙关和那凤眸中的冷与绝,他真是生得绝美,从小被他的母亲纵得纨绔又专横,一坏起来却总让人无名无故的心疼。可她已经努力过了,努力比不努力的结果更糟。他的母亲希望他变作的模样,秀荷给不了,张家却给的了,他们并无缘分。

    秀荷咬了咬下唇“昨夜喝了那么多青红,二少爷还起得这样早”

    “这还不是因为你母亲不喜欢你,我怕家中亲戚多,怕母亲趁我不在时把你为难。你呢,你给我看见的是甚么你和他好了”梅孝廷修长手指隔开庚武,不管不顾地箍住秀荷削柔的肩膀“现在你下来,我不怪你,我只问你一句话”

    “二少爷把从前忘了吧。”秀荷凝了眼屋檐下张锦熙低垂的脸庞,紧着庚武的衣襟不肯下。

    梅孝廷顺势望去,又想起昨夜洞房花烛的一幕,凤眸中的戾气便一瞬更甚――他还以为那个女人是她,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的都倾尽给她,一夜之间疼了那么多回,竟然人都不是

    此刻一想起来,那厌倦与恶心,简直剜得他恨不得剃了这发去往空门一遁干净。

    梅孝廷哽了哽咽喉,幽幽笑着勾起嘴角“秀荷,我只问你一句话,如果我把什么都放弃,我把她休了,即刻就带着你走,你,是不是还肯和我好”

    什么休妻

    厅堂里叶氏和张锦熙讶然抬起头来,四周一瞬静悄悄的,只有老仆人在天井下扫水的淅沥声响。

    叶氏扫到张锦熙霎时青白的脸颊,啪一声桌子站了起来“胡闹锦熙昨夜才刚与你同过房,如今身子是你的,来日还要给你生儿育女,你说一句不要就不要了,你让她一个女人家日后怎么活荣贵,你们几个去把少爷拉回来”

    又用眼睛瞪秀荷,提醒她不要把才说过的话忘记。

    秀荷攥着庚武的衣襟,庚武修长臂膀托着她的腰肢,那衣裳上有河边草木的清香,他昨夜枕了她一晚上。

    秀荷便咬着下唇道“二少爷把手松开吧,秀荷也已经是庚三少爷的人。从前的事儿不如忘了,二少爷与二少奶奶百合好合。”

    她说了这话,便不再看梅孝廷。

    梅孝廷抚在秀荷肩上的手渐渐凉却,他看到她衣襟下有嫣红的咬痕若隐若现,竟然那么的红,烙得那么深,便晓得那个男人是真的动了她可他与她好了这么多年,他连一颗扣子也舍不得把她解开

    梅孝廷缓缓地松开秀荷的肩,绝色容颜上勾起阴凉冷意“关秀荷,便是你不肯要我,我也会让你一辈子惦着、念着你走吧,记住你不会过得太痛快”

    庚武托着秀荷的腰臀,把她在怀中紧了紧,冷眉凝着梅孝廷道“你没有理由恨她,要怪就怪你的母亲,和你自己。少年时我把她让给你,这样多的时间,你也没有把她护好。我说过的,她若再受委屈,便不怪我出手。这一生,你给不了她的,我会双倍补偿于她。”

    “告辞”

    老太太狠剜了叶氏一眼,闭起眼睛,挥挥手道“我们梅家说到做到,既是你庚家的人,你把她领走就是昨日晚春拜堂成亲,秀荷只不过做了她的伴娘,今后晚春就是大少爷的屋里人。大伙都散了,把嘴扎严实点,倘若听到谁人乱嚼舌根,不怪我老太太对她狠。”

    晚春听得双眸一亮,连忙搀着老太太回房。

    一道清隽背影揽着女人缱风离去,老族人尾随而出,天井下顷刻便静了下来。

    那青青红红在茶木门槛旁隐去,梅孝廷只觉心魄被剜空,忽然之间双目一黑――

    “少爷――”

    大门边秀荷回头一看,看到荣贵和几个伙计正把梅孝廷抬往后院,他的新娘在一旁拭着他俊秀的颜,他的新娘也是个美人儿。秀荷忽然想起少年时候,梅孝廷第一次亲她时脸都红了“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打我,那么今后爷来保护你”

    花厝里弄玉兰飘香,庚武向几位老族人致谢。

    老族人道“哪里哪里,左右是顺路,从前老太爷也没少帮衬我们。只是方才路上说过的事,三少爷不妨再想想,你如今才从大营里回来,总要先攒一笔翻盘的本钱。”

    庚武隽颜含笑“是极,晚辈回去考虑考虑,三日后再上门答复。”

    主事们告辞而去。

    秀荷把脸埋在庚武的怀里,是个洁净的男人,身上总有一股草木的清香。秀荷心里想,等退完婚,庚武若真心对自己好,她便与他好好生活。一定要过得比梅二少爷还要好。

    早上的阳光暖暖,一座金织桥走过去,一青一红青春好看,田边耕作的人们都看见庚武抱着秀荷过了桥。

    秀荷安安静静的,任由庚武抱着。昨夜天黑,看不清他容颜,忘却前生后事与他交缠,天一亮那羞赧却来,一对视就后怕。

    庚武胸腔里都是柔情,低头看着秀荷“你再躲着,脸都捂难看了。”

    那目光濯濯,羞得秀荷脸儿红透,小拳头打他“那你得把昨晚上的事儿忘了。”

    昨天晚上,昨天晚上青龙擎天,他不知偷吃了她那里多少回。

    桥上无人,庚武矗着不动,忽然倾下薄唇堵住秀荷的呼吸“忘不了,你自己都说我是条狼”

    “唔不要命了,被人看见。”那热排山倒海,秀荷撑着手臂,挡都挡不住。

    “咳。”忽然前方传来熟悉的咳嗽声音。

    二人蓦然抬头一看,看到红姨正甩着帕子风骚骚地立在二步外,红姨的眼睛在秀荷胸口瞟来瞟去,秀荷连忙拍开庚武覆在盘扣上的手。

    “嗤嗤,被吃过了,装不了。”红姨帕子一拂,早已把秘密发现,眉眼好不得意。

    她旁边是才从窑上赶回来的哥哥,还有瘸腿的老关福。知道秀荷被换给了没人气的大少爷,才叫了几个工友准备去抢人呢,倒好,刚走到桥头,就看到他两个在亲嘴。青天白日的,庚武这小子胆儿够大,不要命了么。

    老关福凶巴巴瞪了庚武一眼,叫秀荷“下来。”

    秀荷羞得无处躲藏,忿恨地凝着庚武“我爹叫我下去。”

    庚武把秀荷柔软的腰臀紧了紧,压低醇润的嗓音道“那你在家等我,等我有了生意,亲自上门向你爹提亲。”

    生意他才从牢里放出来的小子一个,还有本钱做生意。

    老关福祖上和偷儿的祖师爷东方朔有一腿,耳朵贼精,走两步顿了顿。那一瘸一拐,虎虎生风,谁知道藏在后面的是个甚么表情。

    第贰伍回桥头祭酒

    六月六,龙宫晒龙袍。夏至一过,忽而就到了六月小暑。天亮得早,人的睡眠连带着也变浅。辰时初至,阁楼外鸟鸣啾啾,一面铜镜在窗影下打出娇妍的脸庞。

    姑娘的头发盘起来,哪怕是做一辈子寡妇,那髻也没有机会再放下。秀荷用篦子把及腰长发梳得像一抹瀑布,红唇轻咬一缕发丝,那细白手指环至颈后翻缠,再把头一偏,插上小珠花,一朵凤尾髻便活灵活现。

    梳好了头对着镜子照照,月事又快来,镜子倒映出一对娇娇涨涨的胸脯。也不晓得是怎么了,自从那暗厝下被庚武揉弄了一晚上,今日一近月事便紧得慌张。秀荷脸一红,连忙把盘扣捻紧,穿起绣鞋儿下了木梯。

    五月的一场亲事寥寥做散,梅家倒是说话算话,嫁去林家的梅三姑姑依旧在老关福的酒铺定酒,哥哥关长河也依然在做瓷窑上监工。

    六月不做酒,天气太热,酒容易发酸,老关福很闲,一天没事儿了就斜着眼睛看秀荷。讨债一般,看得秀荷一碗粥都喝不顺畅,秀荷蹙起眉头“爹,可是我欠你银子了”

    春溪镇的人们都说庚家三少爷把秀荷睡了,那三少爷生得英隽健伟,听说他的二把式镇上没有哪个年轻小伙比得过。大家都在暗中等着秀荷的肚子大起来,那姓庚的小子却整日个消失得没了人影,不吭不响了。

    “哼。”老关福很生气,吧嗒着水烟斗“那天不是叫你在家里等着,说要亲自上门提亲吗怎么又做缩头乌龟了。”

    猜就是说这个。

    荷叶清粥碧绿剔透,秀荷低头用勺子翻搅着“他不是那种人,等有了生意他就来。”

    “生意那得等到猴年马月。一个大媳妇养在娘家,久了让外头人笑话,他要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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