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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嫁作商人妇_第5分页

作者:玉胡芦 字数:13906 更新:2021-12-22 00:15:13

    泥淖。

    脑海中是今夜与秀荷在屋檐下痴痴相看的一幕,庚武在红布下眯起双眸,他想起秀荷抵在自己胸膛上的柔软秀发,那里有花草的淡香,他的箭便稍稍往上移动,移到了秀荷的头顶;他又想起了她的唇,她的唇天然嫣红,上唇比下唇略薄,这样的唇形总带着一丝倔强,让人情不由衷地为她心动他真的就差了一点,差一点点就俯下薄唇吻了她。

    庚武的箭又往正中间移动了一点点――

    “嗖――”

    他把弓拉开,所有人的齐齐屏气。

    那箭在灯火琉璃下直直地刺向秀荷的双眸,秀荷牙一咬,狠狠心闭起眼睛。听天由命。

    “噗――”

    一颗小拳儿大小的番茄四分五裂,所有的人都为之拍手叫好

    “盲眼射靶心,神啦”

    “天也,此番被庚三少爷长了见识”

    “好个龟儿子,敢拿俺宝贝闺女的性命去换窑姐儿,看老子今个打不死你”秀荷软软地瘫在地上,听见老关福提着酒葫芦大步将将地闯进来。老关福脱下大鞋拔子啪啪啪地往关长河脊背上打,秀荷听见哥哥捂着脑袋四下嗷嗷躲藏。哥哥活该,秀荷可不替哥哥求情。

    那黑山土匪没办法了,只得放人“兄弟好身手,我老黑最重英雄,他日若是想通了,我黑山第二把交椅随时等着你”

    庚武把弓箭交还,弯眉笑让道“才从吃人的地方出来,道就不混了。今夜献丑,还请黑大哥海涵。”

    “好说,今天看在兄弟你的面上,这婊子我就不要了,下回最好别犯在弟兄们的手上。走”黑掌柜瞪着关长河,又觑了眼秀荷,见秀荷胸脯一起一伏,衣襟上沾着红红的番茄汁,便舔了口嘴唇,抹抹鼻子告辞了。

    ――――――

    青红酒铺里酒香弥漫,红姨放了姑娘们一晚上的假,亲自叫了几碟小菜到铺子里请庚武喝酒。

    一张茶色的小木方桌,几张圆面的板凳,红姨揩着瓷酒瓶儿笑盈盈“庚三少爷就是咱家的福星,也不晓得秀荷上辈子到底修了什么福分,竟然就遇到了你这么个汉子。”

    红姨又凭空捏造“说来也是我眼光好,我那天一看见你就晓得你和我们秀荷是天生一对。我可没少帮你劝那丫头,不然她也不肯大晚上的出去和你相好。”

    这还嫌不够,红姨简直要把秀荷卖光光了,竟然又神秘兮兮道“我可悄悄告诉你,别看那丫头面上倔,其实脸皮儿特薄,肚兜都被你捡了,人还不早晚是你的你但且主动些,别怕她冲你翻白眼。她性子我一摸一个准,今后你遇了什么不懂,红姨我帮你搞定。”

    秀荷在后房里洗澡,被雨水淋湿的肌肤在水下泛起红晕,身体被暖意席卷得困倦,却如何也睡不着。她不用出去看,都能够猜到此刻阿爹一定又在转着眼珠子,贼精精地打着算盘。先前就是怕他添乱,什么都瞒着他不讲,这会儿倒好了,肚兜、大晚上的出去全被红姨兜出来了。

    少女娇熟的胸脯在水下晶莹颤动,想到今夜与庚武贴得那般近的痴凝,秀荷脸颊顿地通红。这样的感觉本是她不想要,她原只是想去把人情还他,怎生得来来往往间,偏又把距离紊乱。

    想着想着就开始讨厌他。

    “啪――”秀荷把熏洗过的长发用布巾扎起,开窗把水一泼,矶拉着拖孩闷声上了小阁楼。

    老关福瞟了一眼,吧嗒着水烟斗“瞧,一说她又不高兴了。这闺女打小被她娘纵着,多哭了两声,连脚也没舍得缠,一不高兴就这样。回头到了婆家,不定被人怎样嫌弃。”

    自个闺女的天足就是他的痛,因为这个老说不成婆家。关福一边说,一边斜眼睇着对面的庚武,小伙子眉眼方正有担当,自个闺女倒是会选人,不过做爹的得帮着推一把。

    庚武正颔首静听,眼梢余光瞥见秀荷匆匆来去的纤影,暗夜把光线遮挡,他看到沐浴后的她通身散发出温软。只这一悸间,一抹无处安放的疼宠便袭上心头,庚武说“倒也不全是,我娘挺喜欢她。”

    “嗤嗤,我说大晚上的你两个怎么衣裳不整地在一起,原来是才从你家回来”红姨一语便猜中,唯恐不乱地笑起来。

    “呼――”阁楼上的小灯忽然被吹灭,传出桌椅“砰梆”碰撞的声响。

    不用想都知道那丫头正把鞋子踢在地上,呼啦啦地卷被窝呢。装不理人,原来都在听。得,这下不用请媒婆了。关福咧了咧嘴角,心里头一颗大石头卸了地。

    第拾贰回狼野柔情

    庚三少爷蒙眼射靶心,勇盛黑山独眼掌柜的消息一夜之间奔走相告,所有的人都对庚武刮目相看,有津津乐道的,有唏嘘赞叹的,那在现场的人更是形容得有声有色――

    “啧,那箭术可了不得,大伙眼睛都来不及眨,一箭就让果子撒了姑娘满身红,毫发无损”

    “是不简单,你没见他和那帮土匪称兄道弟的样子,黑掌柜的一根腿骨头还是他接活的。那杀人不眨眼的土匪头子竟然敬他三尺,还放出话来说,他日若混不下去,黑山上第二把交椅随时等着他”

    众人想起庚武十七岁时的风清雅淡,再看他如今英武健硕满身疤痕的凛凛风尘,不由对他这几年的经历生出了诽议。

    有去漠北一带走过山货的镖客们只道,那东北大营坐落在森山密林之间,那块地儿的土是黑的,树有苍天高,冬天的雪足足二尺来厚。那边的汉子胡子拉碴又野蛮,想活命的爷儿们通通没少杀过人、喝过人血。庚武既能一路从大营里平安逃回来,身上又没有盘缠,靠的就是这打家劫舍和杀人越货不然他怎么拿不出一张正经公文来

    秀荷本来就怕庚武,这下看见庚武更是躲得远远的了。

    她早先其实还不信,毕竟庚武还是少爷的时候清冷又干净,怎么也想象不了胡子拉碴的模样。可是有一回她去屠宰场送酒,却亲眼看见庚武把一只野猪活活撕成了两半。

    那是个打雷的阴天,天上的闪电忽明忽暗,庚武穿一身黑衣站在闪电下,两道剑眉凛凛的。修长双臂将野猪倒挂,忽然左右一扯,硕大的野猪便被他轻松甩去了屠案上――啪喷出来一地的黑血。

    他却连眉眼都不眨,拍拍袖子擦擦汗,便把旁边一碗浓黑的汤液咕噜噜灌进了嘴里。他喝得甚快,好看的喉结一耸一耸的,回头看见秀荷,竟然连碗也不藏。

    “你怎么来了”似乎有些错愕的样子,好像很惊讶她出现在这里。

    “你他他们说你杀过人”秀荷站在栅栏外,连话都说不齐整了。眼前的庚武唇角带着黑汁,看起来就似那传说中的鬼面夜叉。她想到庚武的大手还拍过自己的胸脯,他还用他喝过血的薄唇“亲”过她、蹭过她,秀荷顿时感觉整个身子都沾染了兽味,冷到不行了。

    “杀人不过头点地,有甚么意思,猛兽倒是撕过不少。”庚武不明白秀荷何意,收起麻袋,随意咕哝了一句。

    好了,不要再说了,果然就是这样。秀荷把酒坛子一放,转身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蠢丫头,莫名其妙跑到跟前就为了说这么一句话,一天到晚脑袋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庚武嘴角勾出一抹笑弧,冷冷地泼掉瓷碗里的茶汁,走出了屠宰场。

    那野猪天天扰民,乡民们合伙抓起来打死了,央自己顺路背过来。刚才不过徒手甩去案板上,怎么又和杀人扯上了

    黑茶的香气很快被雨水掩盖,可惜秀荷没有看到,秀荷以为庚武喝下去的是新杀的野猪血。

    她想,一个杀过人、喝过血、撕过猛兽的男人,必然天性里藏着嗜血和残虐。还好自己看到了,不然不定还要被他清隽的外表怎样蒙蔽。

    想着想着,忍不住又想起庚武长裤下那只大得吓人的硬东西。听绣娘里的新媳妇说,那东西第一回弄进去,痛得能把人撕裂。秀荷知道一个没出嫁的姑娘想这个,是一件很不对的事,但她决定,以后再也不能与庚武有半丝的牵扯。她得悬崖勒马。

    “你爹我亲自找媒婆算过,你和他八字正登对。那小子刚从牢里放出来,本来我也不想把你和他配一块,那能怎么办呢你身子都被他看过了,大晚上的又和他出去,你不想嫁给他,你不嫁给他还嫁给谁”

    老关福再念念叨叨不厌其烦的时候,秀荷便底气十足地顶了回去“他杀过人,喝过血,当着我的面撕野猪,爹就不怕他日后打媳妇”

    老关福一愣,继而想到庚武那句“我娘倒挺喜欢她的”,便又虎虎地瞪着大眼道“胡说,我见他看你的眼神不要太温柔那梅二小子要是再不上门提亲,他庚武几时凑齐了聘礼,我几时就把你扫地出门”

    阿爹最近都在满世界造谣,逢人便说自己与庚家少爷八字怎么登对,庚夫人又如何地喜欢自己一双脚。福城的人暗地里都开始管秀荷叫庚武媳妇,那眼神暧昧,秀荷连门都不想出,把绣包一挎,闷声出了门。

    四月末的天气,大中午太阳黄橙橙的,晚春挽着秀荷的胳膊一起去绣坊。天一热人就犯瞌睡,街心上人不多,铺子里的掌柜们打着盹儿,两个少女曼妙的身影便显得很是耀眼。

    布庄老爷家的铺子在加层,庚武在房顶上搭着屋梁。

    工友小黑努着嘴嬉笑暗示“喏,喏,快看下面”

    庚武顺势往下一觑,看到秀荷着一抹藕荷色窄袖小衫,正和小姐妹挽着手儿路过,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有趣的,忽而便凑在一处悄语打闹。她走路总是端着腰骨儿,轻盈盈的。春末的衣裳薄,将那胸形勾勒得娇挺挺的,不过分大,也不过分小,他这样站在高处看她,只觉得刚好摆下一只小茶盘。庚武不由多看了一眼。

    小黑挤眉弄眼的笑道“看傻了吧你瞧那对胸脯,嫩得诱人,揉起来可不得像搓面团一样软和”

    揉起来

    庚武动作一滞,蓦地记起那衣裳下一对儿雪一样的白与红,只觉得嗓子忽然焦渴。磨了磨唇齿,回头便踹了小黑一屁股“管好你自己手上的活,想什么都别在爷跟前想她”

    倒是不痛,小黑却“哎唷”一声叫唤“真是人善被人欺,就许你庚武少爷从梅二嘴里抢独食,哥们连想都不能想了”

    庚武蹙了蹙眉头,记起看戏那晚答应梅孝廷的话――他若不再继续欺负秀荷,自己便不出手抢她――末了收回眼神,冷声应道“我和她什么也没有,别胡说。”

    “吧嗒――”一块木头被震得掉下地去。

    秀荷抬起头来看,旦看见是庚武,大太阳下赤着麦色的膀子,斑驳旧伤痕的前胸布满细汗,眼神锐利且冷漠,便把头一低,假装不认识。

    晚春羞答答的“庚武少爷,你在上头啊,怎么中午也不休息”

    “唔。”庚武冷冷地吭了一声,作不经意状睇了眼秀荷,把木梁往屋顶上一安“这样热的天,出门也不晓得打把伞,风一吹,衣裳都掩不住。”

    又是那天晚上为人丈夫一样的口气,大男人似的。秀荷便堵在心里了。

    庚武这样拼命,忽而去码头扛活,忽而替人架梁修桥,忽而打铁铺子里汗渍挥洒,卯足了劲儿不停不歇。哥哥关长河每次都不忘扔给秀荷一句“看看吧,他这是在攒聘礼钱,等攒够了铁定上门和咱爹提亲为了娶你,人也是够拼了。”

    秀荷可不要他拼。不要命了。肯掳蜕系那嗖缍都冒出来了,一身都是狼野味道。

    秀荷不看庚武“穿什么都要你管。”

    她的声音低低的,也不晓得那人是否听见,揩着晚春的袖子碎步往前走。

    那胯儿一摇一摇的,庚武循着背影看过去,敲钉子的锤子险些儿砸到了手。

    晚春紧赶了秀荷几步,追上来道“秀荷你听见了没,庚武少爷和我说话呢,他怕我晒黑”

    晚春的脸羞得红扑扑的,心跳怦怦然,也不待秀荷回话,忽又放平了嗓音睇着秀荷道“秀荷,你得同我说实话,你和庚武少爷到底好了没有你是不是也喜欢他”

    “什么叫好没好呐我好好喜欢他干嘛。”秀荷不敢看晚春的眼睛。

    晚春紧了紧手帕,把背地里练习过无数遍的话说出来“是呢,为了我,你也不能喜欢他。咱春溪镇就三个少爷出色,梅大少爷幽居在家里,梅二少爷心里又只装着你一个,剩下的庚武少爷,你可不能再和我抢。再说梅二少爷对你那么痴情,你也不能不要他,我前几天看见他在庙里,还同我问起你来,说你最近老躲着不见他。看他黑眼圈憔悴的样子,怪可怜的。”

    秀荷忽然想起来好多天没去想梅孝廷了,到了嗓子眼的话便又说不出来。

    正说着,已经走到了梅家大院门口。

    管事的见是老太太亲点的绣女,大中午的连忙给开了侧门,把人往宅子里头领。

    梅家大院是座古朴雅韵的老宅子。南边的宅子和北边不一样,北边人喜欢用砖砌,南边则喜用木头。梅家是个大户,院子里每一间房用的都是上好的杉木与松木。瓦片是黑瓦,屋檐在廊前延伸出来一片,人在廊下走路,阴阴凉凉。院子也比北边的窄和多,天井一小方,角落还种着花坛和树,一进去扑鼻都是花草香。

    阳光打不进老宅,视线灰漆漆的,一跨进后宅厅堂,里头已经等着好几个绣女。老太太突然要检查绣女们的课业,说是宫里头的老太妃要过生日,须得挑几个灵秀手巧的,准备绣一张百鸟贺寿图。

    却也奇怪,一个一个轮着进里间。晚春先自进去,秀荷隔开几步随后。那屋子里黑,有沉香味儿弥漫,老太太坐在正中的八仙高椅上,穿着黑布缎鞋的三寸金莲踩不着地,口中叼个水烟斗,给每个进去的姑娘分着绣盘。

    后面是一道屏风,里头蒙蒙绰绰,像是坐着几个人影。秀荷不想多看,从前她总听梅孝廷说叶氏如何喜欢自己,那时候一进梅家后宅心里都打着鼓儿,羞赧又憧憬;现在进来却只道是东家,其余的都不多想。

    晚春也不知怎么了,走两步脚下忽然打滑,秀荷想过去扶,一个嬷嬷却已经把她搀了出去。秀荷看见老太太看了眼屏风后面,然后摇了摇头,继而叫自己过去领绣盘。

    许是因为晚春分了心,那绣盘拿着手里也不仔细看,竟然被边角上一根不起眼的针刺了手指,一点嫣红从指尖上溢出,秀荷眉头微微一皱,连忙把手指放在唇中轻吮。

    隔着屏风后,大少爷梅孝奕的眉头便皱了起来。一旁站着的梅二夫人向梅大夫人递了个眼神,两个人便相视一笑。

    前面进去过七八个绣女,她们都临时设置了小差错,便是美娟都滑倒在了地上,大少爷也连睫毛都不颤一下。

    果然是个天生的妖女啊,怎样的男人都被你勾魂。

    梅二夫人心里这么想着,面上却作欣慰模样对老太太点了点头。

    老太太便认真望向秀荷“你叫什么名字今岁几何了,属什么的”

    秀荷回答说属兔。

    第拾叁回姑娘点头

    属兔

    梅老太太微点了点头,又把秀荷的手端起来看,姑娘的手面葱白细腻,指甲儿粉盈盈――梅家绣女的手都需经过精挑细选,品貌都不会差。

    梅老太太再看秀荷,语气便暖和了许多“属兔好啊,属兔的女孩儿有屋穴藏身即满足,有五谷得温饱便快乐,这样的媳妇乖巧,心眼儿柔,招人疼呐。好,好,好。”

    那末了的三个字说得很慢,一边说,一边将秀荷从头到尾仔细打量。

    “是啊,是啊,老太太看人都不会错”一旁的婆子老姨娘们连忙满脸堆笑着应和。

    媳妇

    秀荷颔首站在堂前,老太太用保养得宜的手面在她腕骨上摩挲,她心里头便生出些云里雾里,不晓得怎么忽然对自己说这些。

    只得也低头应了一声“是”。

    老太太看见秀荷眼角下有一颗细小的泪痣,忽然想起来“哦,我记起来了,你爹可是那个卖青红酒的瘸腿关福小时候常见你随在他后头来大院里送酒,你娘给你扎的发辫一翘一翘的,几年不见,忽然就长这样大了。”

    老太太的贴身婆子郑妈便道“可不是,大少爷还常用她家的青红酒泡脚呐每回秀荷姑娘来送酒,大少爷都提前等在院子里。大少爷平时不爱出来,也就是秀荷姑娘来了,才会多呆上一会。”

    秀荷端着绣盘立在一旁听,隐隐约约的话风不明,眉头便蹙了起来。

    这郑婆子拍起马屁来没玩没了,梅二夫人怕秀荷听了会多想,即刻撩开帘子走出来“姑娘打小伶俐乖巧,我们全家上下哪个不喜欢不像我那老二孝廷,偏就与她不对盘,没少将她气哭。”

    她此言模棱两可,在戏中的秀荷晓得梅孝廷对自己不一样,那戏外之人却只当二少爷讨厌她。

    叶氏说着,便和颜示意秀荷去绣房。

    那珠帘随着清风微微拂动,秀荷出门前回头看了一眼,只看见大少爷端坐在轮椅上的侧影,着墨黑绸缎长裳,整个画面幽幽暗暗冷冷森森的。她想要从他脸上找寻些什么,却又什么也看不清楚。

    因为要赶上五月中旬的老太妃寿辰,挑选出的四个绣女须得在半个月之内,将近乎一间屋子大的画面绣完。这些年梅家就是靠着宫中老太妃的关系,才能够继续维持在南洋的生意。绣女们不敢怠慢,一个下午手上的活儿不见停,待到抬头的时候,都已经是日暮时分了。

    晚春住在梅家后院的公房里,和其他两个绣娘手牵着手自去吃饭。秀荷近日回到铺子里和老关福一块住着,并未吩咐灶上加碗勺,便留下来把零碎物件收拾妥当了准备回家。

    “轰隆――”

    四月的天就是多雨,一道响雷把整座宅子劈得地动山摇。大雨“淅淅沥沥”地落在天井里,屋檐下又弥散开花草潮湿的清新味道。秀荷用手遮着头顶,想冲出院子去到门房。

    一跑起来胯儿便摇,那浅绿的绣花鞋儿在青砖石上溅起水花,檀红的千褶裙上染开来一片深色的湿。

    大少爷梅孝奕静静地坐在二楼厅堂上看,梅家的男儿都生得唇薄鼻挺,他的脸与二少爷梅孝廷七分相似,却更冷更阴。这是个没有生气的存在,森森然就似一张死寂的画,喜欢的不喜欢的没有谁知道。

    梅二夫人叶氏心里头对侄儿不屑,但看着阴影里大少爷停在秀荷背上的眸光,想了想,便揩着帕子走到二楼的栏杆旁“阿荷呀,你来”

    那声音叫得温柔,尾音含笑。

    秀荷脚步蓦地一顿,停下来回头看。

    “叫你呐,你来”叶氏笑盈盈,只是站在栏杆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不语。

    这样的笑面秀荷见过一次就怕了――那淹在水草下的晴天霹雳和绝望,滋味可实在不好受――秀荷攥了攥帕子,努力匀出一抹乖觉的笑容来“二夫人,您的话晚辈一直都记在心里,也已经晓得该怎么去做晚辈最近都没有再与二少爷见面,也不曾去打听过他的消息,您以后都不用再担心了。”

    她这话是老实,柔弱且诚恳的。秀荷不想再继续负载叶氏的提防。

    “说什么呐,什么您的话他的话,我说过什么了这孩子,大下雨天冲出去仔细把身子弄病了,快随我来。”叶氏摆着臀儿从侧楼梯上走下来,招着帕子把秀荷叫住。

    要留秀荷用饭,笑容可掬。

    秀荷可不敢贸然吃叶氏的饭,连忙福了一礼,委婉地推却道“家里阿爹还在等着我回去,秀荷区区一个女工,不敢越矩上东家的桌子。”

    叶氏看了眼秀荷柔白的手腕,此刻的手腕上没有了玉镯,只有一枚铜褐色的半旧木镯子,雕刻着花藤的纹路。姑娘的指尖在掌心里不自觉地捻着,指甲粉盈盈的。

    手白,戴什么层次的都好看。

    叶氏心里这么想,眉眼间却剜过一丝轻薄,忽而又怪罪起自己来“你可是因为上回我试探你的那些话,心里头记恨了我傻丫头,我就孝廷这么一个儿子,要娶媳妇可不得仔细考量考量。不过是试试你的心,你倒真还记恨上呐那这顿饭不管怎样,你都得留下来,就算做长辈的给你晚辈的赔礼啦。”

    也不管秀荷愿是不愿,便拉着她的手去了饭堂。

    一张红木大圆桌上坐着梅老太太、梅大夫人和叶氏,辈分小的就只有大少爷梅孝奕和秀荷自己了。梅家果然规矩森严,男人不在家的时候,妾室生的孩子就只能在自个姨娘的房间吃小桌。

    大桌上摆着八菜四汤,春笋翠绿翠绿的,蕨菜也拌得色香味俱全。南方的四月天,正是吃鲜的时候。

    秀荷掂了一筷子芸豆,只是埋头小口小口地扒着饭。梅老太太瞅着秀荷细密睫毛下的粉嫩脸庞,见她只是夹最近的两盘菜,便暗暗对叶氏递了个眼神。

    叶氏恍然笑起,亲自给秀荷夹了一只卤肘子“以后都是一家人了,可不兴总这般拘束。多吃点肉,你看你瘦的,姑娘家家还是丰润点儿的好。”

    “谢夫人,我自己来。”秀荷咬了一小口。

    梅老太太和梅大夫人相视一笑“瞧,牙口也好,咬下来的牙印都不带开缝的。这丫头小时候就灵净,从前没注意,一转眼都这般出挑了。”

    大少爷一直闷头用饭,闻言抬头睇了秀荷一眼“她并不爱吃卤味,不用给她夹这个。”

    阴雨天的内宅光线昏暗,圆木房柱上挂着的煤油灯还未点燃,大少爷清雅的冷颜朦胧在阴影里。秀荷抬头看他,却只看到一双空洞的凤眸。

    大少爷从来没有和秀荷说过一句话,秀荷不晓得他从哪里知道自己不喜好卤味。

    “老太太和夫人们取笑。”秀荷红着脸笑笑。听不明话风,一顿饭吃得别扭,不知用意何在。

    好在晚饭过后雨便小了,滴滴答答的水珠顺着瓦片欢唱,秀荷攥着帕子在屋檐下走,快到大门口的时候,被二夫人叶氏喊住。

    “等一下。”叶氏递了个饭盒给她――

    “阿荷啊,你帮我把这个给孝廷送去,你去叫他,他才肯回来也怪我不好,先前不该不打招呼就试炼你们两个。如今他躲在庙里头,不出来了,说是过两日要剃度出家呢。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哪里舍得既然孝廷是真心喜欢你,你也喜欢他,老太太那边也不反对。这个婚事,我应了你们就是。”

    叶氏说着,揩着帕子频频拭眼睛,那眼眶红润,忧虑与愧责假装不来。

    看见秀荷接饭盒的动作些许踌躇,便晓得这丫头怕是被自己前番一吓,已经不想和儿子在一起了。可惜这可由不得她,她不想和自己儿子在一起,自个儿子还想和她在一起呢。做母亲的得把路堵死,不能放任不管。

    叶氏想了想,又凝着秀荷的眼睛道“听外头说你最近和庚武少爷走得近,那庚家少爷早些年是有过亲事的,如今也不知道退了没退。我们孝廷和你好了这些年,他对你什么样,你心里可是最清楚。你告诉婶子,可是当真又喜欢上庚武了”

    庚武是个杀人越货的莽汉。

    秀荷摇摇头“我也没有喜欢庚武。”

    也 叶氏便晓得秀荷是个不肯吃亏的丫头了,知道当姨娘没有好日子过,一颗心随后就躲起来。

    “不喜欢就好。他们庚家早些年就和梅家不对盘,为了你阿爹和窑上的哥哥,秀荷你也不能任性呐。”叶氏从袖子里掏出来一枚戒指“孝廷那孩子拗,你戴着这个去给他送饭,就说是我给你的,他就肯从庙里回来了。”

    那戒指金灿灿的,秀荷想起叶氏说过的话――“我倒还以为是哪个偷了去,冤枉把丫头打了一顿”――攥在手心里不想戴。

    叶氏见状,自己把戒指套进秀荷手中,怜爱地摸摸秀荷脸颊“哟,以后就是一家人了,还害羞呐,瞧这讨人喜欢的。那张家小姐是说给大少爷的,兄弟两个长得像,叫做弟弟的替着去看看罢。先前不过借来试试你的心,你倒还当真了孝廷那般性子,真叫他去相看别的媳妇,不定和我怎样闹。”

    呼――

    不是把自己配给大少爷就好,秀荷默了一默,终于把饭盒接过去。

    叶氏舒了一口长气,见秀荷走远,这才揩着裙裾回了内院。二楼栏杆上站着老太太和大夫人,叶氏仰头喊道“收下了,姑娘点头啦,我就说这姑娘和大少爷有缘,你们还不信。”

    梅大夫人捻着佛珠子“托二嫂一张巧嘴,我这吃斋念佛久了,姑娘家家的心事可一点不懂。回头收了房,孝奕床上也就不怕没人暖被窝了。”

    叶氏眸光闪闪,许是想到了什么,又笑道“兄弟两个年岁差不多,难得近日老太爷和大老爷都在,不如挑个好日子,到时把喜事儿一块办了吧。”

    第拾肆回o红妆

    心中想什么,她就来什么。

    怎生得才从外面回来,一身的热气还来不及消散,忽而一抬头,就看见她坐在那对面的床沿上。端着个腰谷儿,大红的艳艳喜服将那胸脯与臀际勾勒得盈盈饱满。头上遮一面红盖,那盖头上绣着金鸾与彩凤,看不清她脸,但晓得她一定颔首羞红。

    她的脚也好看,虽然不缠足,却婉秀玲珑,此刻并在床沿的红木下,好像不在动,其实却在微微轻蠕。那新娘绣鞋儿上一对鸳鸯勾头浅啄,只看得他只心弦儿一悸,忽然又记起水草纠缠中少女游滑的双腿,连呼吸都开始紧了。

    鬼使神差一般,一步步向她走过去。

    她却好像并不情愿嫁给他,闻见他的气息靠近,交叠在双膝的帕子捻得更皱了。手腕上的木镯子一晃一晃的,好像下一秒就会掀开盖头失措地站起来。

    哦,他想起来了,她说他是杀人越货的莽汉,她自己吓自己,还硬要赖他喝过人血。

    她的心也不在他身上。

    强扭的瓜不甜,庚武滞滞地睇了秀荷一眼,冷下心肠欲转身出去。可是才走到门边,那喜红盖头下却传来她短促的轻唤别走

    她叫他别走那就怪不得他了

    庚武忽然两步掉转过头,女人的身子在他目下瑟瑟发抖,她知道把他叫回来就意味着什么。

    “爷来了就不想走了”庚武俯下魁梧的身躯,一把将秀荷扛起来,扔去了身后的大床上。

    “啊”听到她惊怯的轻咛。

    他可顾不上,姑娘过渡到女人,都得经历过这一关。既然她来都来了,就没有机会再走了。新娘子进了喜房,从此人就是新郎官的,身子也是,姓也改了。

    他把她放平在床上,她好像很紧张,娇满的胸脯紧蹙地喘着气。他忽然记起来小黑说过的话,是不是揉起来像搓面团儿,他便去解她的衣裳春溪镇的男人都肖想她,他们在背后不知道把她派给过谁人几回。但从此她做了自己的女人,日后谁也不许再轻薄她一回。

    “唔,放手”在大营里磨砺出的手掌带着旧伤痕,才够到她的衣襟,她连脖子都红了。可她却把手附上盘扣,不给他解。

    庚武的嗓子像燃着了火,热气腾腾地喷洒在秀荷的耳际“不要那你穿这身衣裳进来做什么松手,让我看看你”

    她默了一默,然后便把手放在原味,不再试图挣扎――她不喜欢他,却依然决定嫁给他――庚武剑眉凝起,狠狠心将秀荷的手拨开,一颗颗拆解起她的扣子。

    那盘扣精巧,忽而便在他的手下认命,里头的牡丹红兜娇俏,勾动人的心思裕念。庚武想起在河边纠缠的那一幕,潮湿的青草地上,她气若游丝地躺在那里,肚兜滑落到少腹上,落雪与红花在河水的浸润下多么夺目。

    那是他平生第一回见女人的身子,才从大营里放出来,到处都是粗糙莽野,哪里见过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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