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对于这个美丽的误会,宛歌只能讪笑。
此时自然连照食也顾不得吃就被塞上了马车,此刻是寅时初,又快入冬,天色晦明,风吹过有阵阵的阴寒,宛歌又刚刚醒来,还有些起床气,一时没能克制住情绪,望着扶苏的眼神都有些哀怨。
马车安静行驶,宛歌这一路都在闭眼假寐,扶苏看着她撞了好几次车壁,在寂静中发出明显的一声响,听得出撞的挺重的,偏偏宛歌不怎么长记性,接连撞了好几次,每撞一次就无意识的拍了拍车壁撒气,模样娇憨,他看得有趣,便打趣她“年纪轻轻,连早起也做不到”
宛歌无意识嘟囔“忍一会,毕竟我还是长身体的年纪,睡梦不好长不高。”
扶苏道“你撞上去的不嫌疼,我还嫌聒噪。”
宛歌声音更低,满是困意“那就再忍一下,我睡眠不足心情就不好,心情不好又失眠就会更长不高。”
听到她这个一本正经的歪理,一口一个长不高,扶苏不禁失笑“我从来只听说挑食长不高,何时少睡几个时辰也长不高了”
宛歌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胡乱回答“对,挑食长不高,没吃的也长不高,想吃肉,还想吃糖。”声音越来越轻,马车颠簸,她却一直念叨着糖肉不停,只声音越来越轻,最后终于头一歪,重新睡了过去。
马蹄阵阵似乎踏开黎明,拂去遮挡住阳光的夜幕,远方能看见一线的鱼肚白,太医正要从地平线上缓缓升起。已经行驶到云华观山脚附近。
晨雾中,传来女人低低切切的哭声,随着朦胧晨雾飘来,阴冷渗人。扶苏微微皱眉,掀了窗帘望去。
这时候睡眠本来就浅,此刻更是就听见了这奇怪的声响,心中顿时警铃大作,一下子就醒来了,蓦然就回忆起那次在华阳宫前看到的朦胧影子,睡意顿时消去了大半。她那时候灯笼看不清,但是现下的哭声分明听的真切。
扶苏偏头恰好看见宛歌已经醒来,目光若有所思的落在了窗外,在微朦晨光里,少女皮肤看起来要比苍白一些,黑发如墨洒在肩头,被风一吹,有几缕就轻触他的脸颊,发丝有些凉,带着特有的芳香,柔软的如同上好的绸缎。
宛歌那时候正认真的看着远处的动静,待扶苏侧过头,目光落在她身上的时候,宛歌已经压着声音,语气十分郑重“你也听到了”
扶苏先前还有些莫名,之后明白她在说什么,思及先前她在太皇宫里的反应,不禁哑声失笑“我下去看看,你害怕的话就呆车上别下来。”
内侍显然也听见了哭声,正十分诧异,又见扶苏准备下来,立刻拦住他;“公子,万万不可啊,前方诡秘,不知善恶,还是让臣下先过去看看。”
扶苏却已经从车上跳下来,目光落在晨雾聚集处,那声音恰好就是从此处传来的,一片枯木林,怪石嶙峋,冻土漆黑。他声音沉沉“我倒要看看是何人在此地装神弄鬼。”
扶苏身形颀长,站在那里的时候忍不住想人想起修竹猗猗,都说公子扶苏温润如玉,贤仁无双,但是照宛歌看来,这些只是因为扶苏的修养,他本身性格是什么样,喜恶是些什么,她到现在都不能摸到一个边,足可见扶苏城府有多深。
不过这样就更好了,这样的扶苏,想来是不会自杀的。
这个想法一出,她蓦然一愣,这时候她没加干扰,扶苏性格也没有受她影响改变,也就是说,现在应该是他原本的性格。这样一想,她忍不住就起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且不说史记成书距离扶苏年代也有一百来年,便是就在当世,真相也会被抹去不少。
宛歌微微屏着眉,浑然不觉自己何时已经从车上下来,她望着不远处的那个背影,不禁陷入沉思,扶苏,真的是自杀的吗
若说宛歌先前还真的打算在车上呆着,但扶苏那时候说“你害怕的话就在车上别下来”却是放弃了这个想法,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虽淡,但宛歌却蓦然觉得戳到了心中柔软的一块地方。
果然平常冷淡的一点的人,露出不经意的一点温柔,杀伤力还是很大的。
两人走了一阵,很快就发现了声音的源头,那是一个抱膝蹲着的小姑娘,粗布麻衣,十分单薄,看见前头有人过来,便略微停滞抽泣抬起了头,她十分瘦小,双颊凹陷,一双眼睛看起来戒备又惊慌。
宛歌便在小姑娘身前蹲下,细声细气问“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哭”
小姑娘巴巴的看着他们半晌,又趴下来哭了。
宛歌不太会和小孩子打交道,顿感无奈,可是扶苏更指望不上,他显然更不会会和小孩子打交道。就在此刻,忽然有官吏模样的人跑来,小姑娘看见了那些人,立刻惊慌失措的就要跑,可是终归还是慢了一步,小姑娘就被那官吏提起来,横眉瞪目“好啊你,跑的真快,让老子好找。”
又看向扶苏和宛歌,有些戒备,却见宛歌生的貌美,一双眼睛贼溜溜的打量她,几乎黏在她身上,摩拳擦掌,声音矫揉造作“小姑娘,时间这么早,你们是谁,在这里做着什么”
扶苏这几日都在特意隐瞒身份,只带了束发的小冠,衣着也是普通,官吏认不出来并不奇怪。
候在一边的内侍看着这个官吏就直皱眉,只是扶苏出行前,曾吩咐他不要暴露他身份,他现下不好发作,只能作揖赔笑“郎君想寻访云真人,天还未亮就动身,以视诚心,方才听到有哭声,我等心感诧异,便过来瞧上一瞧。”
来看云真人的人不少,官吏听完这个理由已经信了大半,而且他此刻也是来找这个小姑娘的,本不想多生事端。只见宛歌生的貌美,有心和宛歌攀谈,却被一个老奴抢去,顿时心情不爽,大咧咧的伸出手,刻意为难“看什么云真人,我看你才行动诡异,快把传交出来给我看看。“
他不计较他的言语不敬,却不想被蹬鼻子上脸,还敢像扶苏要传书,内侍恼怒顿时气的发抖,刚刚想叱呵,却被扶苏不动声色的拦了下去,
宛歌的目光在哪个小姑娘身上一瞥而过。那小姑娘被官吏绑住手脚,布鞋上透着红肿,看着她的时候眼泪朦胧,看起来比她还小半个头,宛歌顿了顿,对着官吏一笑“我等出来匆忙,传书还在马车上,稍后便呈上。”顿了顿,又疑惑,“说起来,敢问足下,这位小妹妹所犯何事”
宛歌生的好看,这一笑宛如双颊生霞,让人生不出厌恶,官吏便笑呵呵的回道“不是我狠心,只是这小姑娘家里收了钱,父兄司寇三年,她做舂一年。也是奉命行事啊。”
“舂”宛歌摸不着头脑,去看扶苏;“这是什么”
扶苏尚且没有回答,忽然就被一个声音接了过去,有些好奇“男为城旦女为舂。你莫非不知”
宛歌认得这人,便是第一次来到云华山时见到的白衣青年,之后没再遇见过,未曾想今日遇上了,白衣青年看见他们也有些惊讶,但只是微微一愣,便笑着带过“接连吃了三次闭门羹,居然还来第四次。”
扶苏神色不变,甚至转身对他作了一揖“先生安好”
白衣青年侧身避开了,对着扶苏的态度比起上次更加淡漠“别,我可当不起你的称呼。也当不起你这一拜。”
扶苏道“先生居于云华山脚,谈吐气度不凡,自然当得称呼一声先生”
白衣青年一听解释了这么一句,宛歌发现还是不太理解这个城旦舂是什么,只得又好奇的补了一句“那这个男为城旦女为舂具体是什么。”
这次,白衣青年还没开口,扶苏已经给她解释“男为城旦,即日以继夜修筑长城,女为舂米,即捣去谷壳。”停顿片刻,也和白衣青年有了一样的疑惑,“你竟不知”秦朝是全民皆兵的状态,劳役繁重,各种徭役刑法层出百穷,虽然女子不用服役,可是这些征发属于基本常识,很难想象有人会不知道。
身边的内侍看着扶苏望着那个小姑娘的目光略有所思,便低声问“公子可是不忍可需老奴
扶苏摇头打断“不必。”
宛歌并没有听到两人的话,也没意识到扶苏对自己这问题的惊疑,因为她这时候却是先想到另外一个问题,看着小姑娘的时候有些瞪目结舌,看了看那小姑娘,又看了看扶苏“服役她才多大,而且又是小姑娘,怎么这么小就要去了”
这年纪就要徭役始皇帝的确不厚道,被称为“暴秦”也果然情有可原。
那小姑娘至多十三岁,很难想象这种一个小姑娘就得去服役,这个时代的徭役到底得多重在历朝历代都没见过要拉十三岁的姑娘去服役的,这样下去怪不了这个朝代会完蛋。
第26章
听到宛歌这一句,白衣青年看着她,像是再感叹她的天真“年龄几岁不重要,正到了要用人的时候,年龄不过就算一勾笔的事。”停顿片刻,又有些似笑非笑看着扶苏,有隐隐的轻蔑,“足下莫非想出手相救但是天下刑徒何其至多,你能救的过来多少”
前后两个人对着扶苏都敢这口气说法,内侍被气的够呛,正想出口,官吏目光又黏在她身上,见宛歌发出这个疑问,只道她是哪位深闺,不知疾苦,笑呵呵道“姑娘有所不知,这人并非是服役,而是作为居赀赎债的代替。”
宛歌还是不明白,继续看扶苏“居赀赎债是什么”
扶苏微微颦眉,暂且没有回答宛歌的话,而是问官吏“居赀赎债却不知,她所代的人,年方几何”
扶苏即使刻意隐瞒身份,但是上期处于高位,便有种隐约的气度,官吏自然也感受到了,被扶苏这一问,虽然回答了,但是内心却被那气势压的不适,口气算不得多好“二十几三十几记不清了,难道我见到一个人还得上前去问年龄不成”
白衣青年在一旁抱胸看着他们,并不出声,只是目光若有若无的停在扶苏身上,唇角带笑,仿佛是在等着扶苏会如何处理。
扶苏眼神一沉“你确定”
扶苏问起来没完了,官吏顿时更加不耐烦了,伸手就想推开“你这人问起了怎么没完没了,至多三十,明白了没有。”又打算去拽人,直接先对着宛歌而去,“我看你们越来越可疑,问东问西,快跟我走一趟”
宛歌看着他本来说的好好的,却忽然过来,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后退一步。身边的内侍看着这官吏还打算下手去拽宛歌,眼睛一瞪,拦在扶苏和宛歌面前,气道“你可知在你面前不等他说下去,扶苏便接了过去,声音沉沉,不急不躁“居赀赎债所替之人,须得强弱相当,年纪相仿,且不过现下不过是舞勺之年的姑娘,年龄何止差了一轮,如此怎能代替”
扶苏这话一出,官吏过去拽宛歌的手一顿,不经意间就在半路收了回来,他该是想不到扶苏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