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中喷出。明知道他看不到,锦曦还是抹了抹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来。
她怕是陪不了他了。锦曦想,没关系,要去见十七了,十七会在黄泉路上等着她吗在阴曹地府也会护着她,不让她受牛头马面的欺负。想到这儿,锦曦的脸上浮起了美丽的笑容。
盛军似乎知道了她的身份,想要生擒她,缓缓结阵逼近。
驭剑驮着她步步后退,马蹄已踏进了冰凉的河水中。
锦曦冷冷地看着冲上来的士兵,扭头向北,轻声喊道“朱棣”
那个熟悉的身影标枪一般站在岸上,身后是二十多万燕军。锦曦欣慰地笑了,“驾”她用力一夹马腹。驭剑似知晓她不愿落在敌人手中,奋力扬蹄,带着她冲进了运河。
一人一马只在河水中露了下头,转眼就被冲得无影无踪。
层云低压在头顶,铅灰色重重地砸进朱棣的心里。眼前的一切都失去了颜色,他听不到任何声音,感觉不到身边人的呼喊,呆呆地看着河水打着旋儿冲向下游。
“锦曦”那个曦字像一声叹息,从嘴里轻呼出,飘散在空气中。明眸善睐的她,在怀中撒娇的她,随着这声叹息转眼消失得无影无踪。
朱棣抬头疑惑地看了看天空,阴云密布,不见丝毫阳光。
有个声音在低低对他说没了,她真的没了
运河水湍急地流着。时间凝固在这一刻,砍杀声慢慢地消失,两军隔着河岸消退了斗志。
第四十五章三军泪下风萧萧3
盛庸驱马来到岸边,心中没有半点儿胜利的喜悦。目光望向燕王妃与马消失的方向久久不语。
朱棣眼睁睁地瞧着这一切已没有了痛觉。他闭上眼,锦曦娇笑着唤他名字的模样栩栩如生。手缓缓伸出,朱棣哑声道“拿弓来”
朱高煦递过自己的弓。
“太软”
白衣默默地送上五百石强弓,轻声道“十七以千年蟒筋所制”
朱棣心一颤,接过弓来。弓长三尺七寸,弦色银白透明,他抚摸了一下。当日锦曦在郊外比箭神采飞扬的模样又冲进了脑海。胸口似有热血翻滚,硬生生地堵在喉头。他缓缓抽出三支长箭,大喝一声,开弓如满月,“盛庸本王不杀你誓不为人”
噌的一声轻响,箭离弦而出,竟不受河风影响飞越运河,直奔盛庸面门。
等到箭到眼前,盛庸才反应过来,低头躲过,头盔上的红缨已被射下一簇。燕王竟有如此神力他大惊失色,坐骑长嘶直立,差点儿把他抛下马来。
朱棣三箭射出,喉间一热,鲜血便喷了出来。
“父王”朱高煦哭着去扶他,朱棣一掌打开。
他转过身,呆呆地看着尹白衣。
“王爷,我去找,无论如何也要带回她来”尹白衣吐出这一句,策马往下游奔去。
这一仗,燕军死伤五万人,主将张信战死,锦曦跳下运河,朱棣重病,被迫还师北平。
尹白衣一个月后回到北平,没有找到锦曦。
朱棣神情木然。他早就知道了的不是吗锦曦不会水。运河水流湍急,她怕是连尸骨都不知道冲哪儿去了。
踉跄着走到窗前,挥手止住白衣的搀扶,朱棣微喘着气道“白衣,去温壶酒来。”
“王爷”尹白衣站立不动,神色为难。
“我想好起来,想喝点儿酒,说会儿话。”朱棣轻声道。
炭火烧着,屋子里暖如春天。
朱棣选了只青瓷碗,倒上酒,这些日子不管做什么都会想起锦曦。连这只青瓷碗,都让他想起十七岁生辰时与李景隆在南京燕王府烟雨楼的对话。
他说什么了记得是说看着锦曦的模样就难过。
把玩着手中的青瓷碗,他记得锦曦的肌肤就如这瓷一般细腻。她仿佛不会老似的,一直都美得让他叹息。
朱棣爱怜地用拇指在碗边摩挲,像是抚摸着锦曦的脸。他想可能是在凤阳山中沉入水潭躲追兵,在水中搂着锦曦柔软的腰时就对她有了念想吧。
“白衣,你知道么,我这么多兄弟,哪一个不是侍妾如云,我却只有她一个。我在佛前发过誓,永远不会有别的女人。”
“其实男子三妻四妾很平常,锦曦知书识礼,就算王爷也她也不会有怨言的,何况王爷这般宠爱于她。”
朱棣轻咳了两声,脸呛起一片红晕,他摇了摇头,道“你说错了,白衣。锦曦就算没有怨言,那是因为她希望我过得高兴。世间没有女人是不妒的,锦曦也不例外。你说,若是我娶了侍妾,立了侧妃,她会不会嫉妒得跳脚,回来找我呢”
尹白衣吓了一大跳,朱棣在说疯话吗他怀疑地看着朱棣,想看他神智是否清醒。
“但我纵找了一百个,一千个女人,她都回不来了”朱棣的声音突然哽咽,他仰头灌下一大碗酒,淌下面颊的泪水混在酒中全咽进了肚里。
“王爷,锦曦其实很小气的,不过,也有福相。我看过她的手相,她不是短命之人。说不定,我没找到她她另有奇遇呢”白衣小心地劝着。
他的话像根救命稻草,朱棣一把抓着白衣的手,急声问道“你真的看过真的准”
白衣点点头,他当日奉朱棣令跟着锦曦去北平寻父的时候,在破庙里为锦曦瞧过。他瞧出锦曦红鸾星动却没有瞧过她的命格。此时为让朱棣振作他定下神来认真地说“我看过。锦曦绝非短命之人”
绝非短命之人这句话像盏灯照着朱棣的心慢慢亮起来。他半醉着傻笑道“是啊,锦曦怎么会短命呢没找着她,说不定她还好好的。我要去找她。我要去找”
白衣见朱棣醉了,给三保使了个眼神。三保乖巧地上来扶过朱棣道“王妃瞧您这样又要不高兴了,她最心疼王爷您的身子。”
朱棣眼一瞪,又听话地点点头,任三保扶着他上床睡了。
白衣叹了口气,放轻脚步离开。
“白衣,明日辰时,军中议事”朱棣的声音吓了尹白衣一跳。
朱棣究竟是醉还是没醉他有点儿糊涂,却恭敬地答道“是”
人走了,朱棣伸手摸摸枕边,没有他熟悉的温软身躯。他扯过枕头抱在怀里,呢喃道“我会找你回来,你一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
朱棣的病一天天好了,他每日必去军中,也常跟着士兵操练,围着校场跑圈的时候,他会情不自禁地望向点将台,希望锦曦像当日离开王府那样,又突然间出现在凤阳皇城。
每次总是失望,他性格坚毅,反复念叨着白衣的话为自己打气,认定了锦曦终有一天就会出现,而南下击败盛庸大军的念头在他心里越来越强。
为什么能连克数城,却因为一个东昌就如此惨败朱棣默默地思索着。
一下水,锦曦熟悉的恐慌就涌了上来。她死死地抱住了驭剑的脖子。沉入水中的时候想起在凤阳山中水潭朱棣教她的法子,闭住了气。
驭剑在水里挣扎地游着,被河水带向下游,不一会儿就奋力昂起头露出了水面。锦曦大喜喊道“驭剑”求生的希望是这样浓烈。她强忍着胸内翻腾的气血,抱紧了驭剑。
一人一马被冲出二十多里,驭剑才慢慢地靠近岸边,马蹄一软,倒下了。
第四十五章三军泪下风萧萧4
锦曦的身体滚落马背,想长舒一口气。因动用裁云剑牵动内息,喉间一甜,猩红的血喷了出来。她甚至无力睁开眼,迷迷糊糊只想着一件事,她想见朱棣。
身子仿佛在不停地摇晃,她仿佛在船上,随波逐流。似悬浮在空中,浑身轻飘飘的。是在做梦还是我死了锦曦睁不开眼睛,睫毛一颤,她听到遥远的地方传来一个惊喜的声音,“锦曦”
是谁的声音呢锦曦费力地想着。那声音似乎熟悉,又似乎陌生,她皱着眉努力地想从脑子里找出这是谁的声音。
一勺温热的东西送到她的唇边,锦曦闻到了浓浓的药味,她习惯性地想偏开头,头沉重得仿佛不是自己的,而那讨厌的东西却一直停在嘴边。
“锦曦,你张张嘴,这药得喝了才行。”那声音里充满了焦急和恳求。
锦曦想睡,不想理会。
有人扶起她,一只手捏开了她的嘴。瞬间苦涩充斥在唇舌之间。锦曦使不出半分力,却被药汤强灌入口呛得醒了。
她虚弱地睁开眼,四周的影像慢慢地变得清晰。
徐辉祖清癯的脸上带着一丝兴奋的笑意。锦曦的视线慢慢变得清晰,端着药碗喂她的人原来是珍贝。
有多少年没有看到他们了大哥长得越来越像父亲,眉宇间充满了威严,珍贝也由当年那个秀丽玲珑的少女变成了端庄的妇人。
锦曦勉力露出笑容,哑声开口喊道“大哥,嫂子”
珍贝的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滴落,抽咽着喊了她一声“锦曦”
徐辉祖的眼睛湿润起来,背过身没有说话。
“大哥,母亲呢”
“守谦过世时,她便去了。”徐辉祖低下头,双拳紧握,“怎么,你不知道”
锦曦有些茫然,她只道娘亲还好好的,父亲过世后,母亲便常去栖霞山吃斋念佛,往往一住就是小半年。“朱棣他”
“他这个乱臣贼子,居然连母亲过世都不让你知道,这等狼心狗肺之人你还跟着他南征北战”徐辉祖勃然大怒。
锦曦无力和他吵,心里全想着母亲也去了往日母亲的温柔面容在眼间浮动,泪涌出来喃喃道“我真是不孝”
“哼我就知道必是朱棣不让你回来如此无情无义之人,你还为他伤成这样”
听他辱骂朱棣,锦曦忍不住争辩,“他,他定是不想我伤心难过。”锦曦记得听闻父亲过世时难产,为了朱守谦犟着要回南京。她明白朱棣用心良苦,对他半点儿怨言也无。想起自己嫁到燕王府后,再没能堂前尽孝,不禁自责。
徐辉祖冷眼看着锦曦,又气又痛,就因为朱棣造反,举着靖难的旗帜兴兵,魏国公府上上下下谁不成天担心被牵连好在自己一片忠心,皇上又是从小看着长大,才没有怪罪。如今朱棣势力越战越强,将来可怎么收场
锦曦的脸苍白没有血色,徐辉祖想再说,又隐忍下来,嘱咐珍贝道“好好陪着锦曦,把身子养好再说。”
锦曦想问问战事,想起大哥是站在朝廷一方,只恳求地说“大哥,能否给朱棣报个讯,让他知道我平安”
“休想”徐辉祖的火一下子升了起来,“你既然回来,就还是我魏国公府的大小姐,从此便与朱棣再无干系”
“大哥”锦曦大惊失色,顾不得身体虚弱,迈步跳下床,死死扯住徐辉祖的衣襟道,“好,我,我这就离开,回北平”
徐辉祖轻轻推开她,冷冷说道“让你再去随了朱棣不可能当初我就劝父亲不要把你嫁给他,如今你既然回了府,我就决不准你再与反贼在一起”
锦曦听了如雷贯耳,她喘着气悲伤地望着徐辉祖,他还要分开她和朱棣他怎么就不想想她的三个孩儿都在北平看到徐辉祖眼中的恨意,锦曦突然就明白了,她讥讽道“反贼皇上也不敢明说他是反贼大哥就丝毫不忌惮燕王好歹是遵守祖训起兵靖难,是朝中奸人把持朝纲四处调兵与他作战大哥若是怕锦曦牵连你们,何不把我交给朝廷,要不拿我要挟朱棣,要不就斩了我何苦留我在府中担心受怕我走,我嫁了他就会跟他一生一世”
“我决不会让你离开”徐辉祖气得浑身发抖,拂袖而去。
珍贝忙劝道“锦曦,你大哥也是为你好,眼下盛将军在东昌大胜,皇上高兴,下令继续北伐,他是担心你。”
担心我,还是担心他的爵位、担心与他口中的反贼之妻在一起掉了脑袋锦曦冷笑。转眼又想到的确是自己牵连了家人,如果大哥因为她而被削爵丢了性命,她又于心何忍叹了口气,浑身无力地躺下,轻声问道“怎么我又回到了南京我昏迷多久了”
珍贝期期艾艾半晌才挤出一句“是你大哥他听说东昌大战你跳了河,遣人沿河寻找,这才带你回来的。”
锦曦没有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