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差点连隔夜饭都吐出来了。
“怎么了为何作此模样”
刘子毓狐疑地俯视着他,冯德誉捂着胸口,转过身强颜笑着说“回公子,不是什么稀罕要紧的事儿,这不,一群乞丐饿慌了,在那里争抢馒头吃呢”,“是么”刘子毓显是不信,眼朝那边望了望,也跳下马匹,决定亲自去瞧一瞧。
“皇、皇上”冯德誉正要拦住他别看,然而,来不及了,一副人吃人的景象就这么活生生地展现在刘子毓面前。
悲凉血腥的冷风在刘子毓耳边一下又一下地刮吼着,他两眼发怔,就那么一动不动定在那儿,像木头桩子似的,脑袋被抽空,意识被冻僵。是的,这不是眼花,这人吃人的景象,的确不是自己眼花。那是一具被肢解了的年轻尸体,尸体像是才从水里捞出来,泡得久了,已经有点腐烂了,东一块,西一块,仿佛是被切割的死猪肉,即使生了蛆,还是被一群饥饿的人啃得津津有味
刘子毓的全身各处仿佛被刀子狠狠切割着,从皮肤到骨头缝里,一下又一下,支离破碎,仿佛被吃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他也算是个手段狠厉的君主了,什么大世面大场景没见过,然而今天,不知为什么,他的视线开始一片眩晕。
他支撑着双足,手握着拳头,正要强行着转过身跳上马背,然而,刚走了两步,就连自己也忍不住捂着胸口,“呕”的一声,埋下头大吐起来。
尸体、乞丐、尸体、乞丐不,那是他的子民,不管是吃的还是被吃的,那可都是他的子民,是他所统治的子民
这一路上,冯德誉和若干亲信随从都不敢说话,大家沉默着,时不时朝刘子毓偷望一眼,冯德誉吞了口唾咽,本来想开导他这些事情小时候已经见过好几次了,然而,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就这样,转过一道黄土崖,又过了一道黄土崖,好容易赶到平阳的中都时,天色已经渐暗下来。
“皇上,距离平阳府衙的路程还有一段距离,要不要咱们先找个客栈好好歇一歇”一行人下了马,冯公公小心翼翼问道。刘子毓眼望着面前一片片荒凉的残砖废墟,语气怅然道“歇你都说说,咱们现在能往哪歇”
是啊,能往哪歇呢
冯公公环顾四周,这才惊叫自己说错了话。他们现在所站的这个地方,早已不是繁华的平阳热城了,这是一座如同地狱的死城。街不街,道不道,满眼的断墙颓垣,满目的狼藉废墟。是的,什么也没有,没有灯光,没有欢笑,没有繁华,没有人声,劫难后的城区,只有偶尔几个瘦骨嶙峋的灾民形同乞丐一样从他们身边走过来,走过去,在骤失家园的街道上,在失去文明的记忆里,凄凄惨惨地诉说着眼前的悲苦和疮伤
刘子毓站在灰色的断墙废墟上,身后一挑破烂的酒幌子在莽莽的寒风中猎猎飞舞。他背上打了个寒噤,手拢了拢披风的领子,正觉无从可去时,突然,只听“驾”的数声,几名官兵正骑着马匹向他们这边疾驰赶来。
“请问你们之中哪一位是刘御史”
行至他们跟前时,一名身穿九品蓝色官袍的中年男子跳下马匹,拱手问道。刘子毓打量他几眼,料是府衙某位小吏,遂也颔首一礼道“在下便是朝廷特派过来的刘御史,不知这位官爷如何称呼”眼睛示意,又命侍从取来一张加盖文书,递给了这位中年男子。
男子伸手接了过来,仔细展开辨认辨认,又抬头打量刘子毓一眼,马上收了文书,笑着拱手道“幸会幸会,下官姓毕,是府衙一位知事,御史大人若不嫌弃,只称下官俊之便是。对了,御史大人,裴知府得到朝廷密令,说御史大人不日要到平阳,因此,下官早在走里恭候多日,御史大人,还请行至就随小的去府衙歇一歇。”
“那就有劳毕大人带路了。”
于是,一行上重新翻身上马,不一会儿功夫,便来到了经过地震后新建的平阳府衙。
朝廷发了大量救济款子,然而却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刘子毓本以为上下勾结,贪官作祟,然而,一走进这座府衙,却又让他大感意外。
平阳知府裴让早早领着几名小吏迎风立在府衙的大门口,绯色官服尽管浆洗得褪了色,但却相当肃然整洁,刘子毓领着随从一跨入府门,他也不多言语,更不说什么客套礼让的话,走上前,双手握着刘子毓的手,老泪纵横、喉咙发哽地说“还以为、还以为朝廷已经不管这个地方了,既然御史大人来了,真好,真好。”
他将刘子毓的手握得很紧很紧,刘子毓开始以为他是装出来的,然而,却又分明不像,遂问道“裴知府,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朝廷派本御史过来,也是为了弄清这里的一切。没关系,现在既然本御史来了,你尽可以细细说来。”
“哎,说来话长,不过既然御史大人已经来了,那么下官也不慌着招到刘御史喝茶歇脚,刘御史,您还是随下官去个地方吧。”
裴知府将刘子毓等人领到的是平阳府内最大的几间粮仓,昏暗的光线照不到仓库的每个角落,裴知府手里举着支蜡烛,说道“朝廷颁发政令,要求这次受灾百姓抚恤标准是,瓦房每间一两五钱,草房八钱,人口是每人一两银子,施粥的标准是插筷子不倒,然而,仅仅三百万两银子,三百两银子,天呐,这不是杯水车薪吗再说粥济,大人您看,崩说是插筷子不倒,就说一碗米汤,都不能够了啊”
刘子毓大惊,他看着眼前空荡荡没有一粒粟米的粮仓,若有所思问道“朝廷下发的不是两千万抚恤银吗怎么突然就变成了三百万两”他又用食指轻轻拈了一点粮缸的灰尘,不可思议摇头道“偌大的一个平阳城,怎么粮食如此短缺就算是短缺,当今陛下已经下令各部做好了调粟拨运的工作,怎么会”
裴知府袖子揩了揩眼角,默不吭声。刘子毓忽然响起了什么,转身问道“对了,协助这次救灾的钦差刘远勋在哪既然有这等大事,为什么都不上奏朝廷”
裴知府一愣,傻了“半个月前,刘大人不是快马加鞭赶往京城迅报此事吗怎么御史大人不是因为接到刘钦差的上奏,朝廷才命您来的”
“什么”刘子毓一听,亦是怔了。
事实上,钦差刘远勋早就一命暴毙,死在赶往京城的半路上。他的死因,与总管平阳一带的两省总督有着相当密切的关联,当然,事关窝党巨贪,这又是被刘子毓后面亲查出的一系后话,暂且不提。
且说刘子毓到了平阳,总算弄清那副盛世哀鸿图的真实,平阳,的确是一个民不聊生的灾后城市,他也不枉亲自来了一趟。
然而,来到是来了,他却根本没料到,两个月前平阳的那次地震根本不算什么,可以说只是一场小小的预兆,因为接下来,更有一场惊天动地的灾劫再次无情地降临到这个千疮百孔的城市,而
而他自己,也差点被永永远远埋葬在这个地方
第324章
刘子毓在平阳的府衙住了下来,因为衙内很多人无法忍受这里的饥饿、困顿、和毫无前途,逃的逃,散的散,偌大一个衙门,连带刘子毓所跟的随从,统共不到五十人。
昏黄的太阳照着这座冷清清的衙门,像是由于天气太热,知了拖长了声音在古槐树的枝叶间“伏天儿、伏天儿”烦躁叫着,那叫声,仿佛要将人的耳膜震聋一般。衙门正庭的廊子底下置放着一口大水缸,缸里放着只黄褐色的大甲鱼,不知是不是也感到太热的缘故,那甲鱼瞪着对绿豆大的眼珠子,头一缩一缩,仿佛要努力从水缸里爬出来。
当然,不管是知了也好,甲鱼也好,谁也没有将注意放在它们身上,尤其他们要是稍微留意一下下,哪怕仅用眼角余光瞄上一上,他们都会发现,除开知了和甲鱼有些异常,还有很多老鼠从影壁旁的一道矮墙下发了疯似地惊恐乱窜,嘴里叼着小老鼠,成群结队,好像是在搬家是的,他们没有注意到,因为距离影壁不远处,刘子毓和裴让等人正于藤萝架下推测着钦差刘远勋突然失踪的事儿。
一个月前,钦差刘远勋返回盛京,本欲将平阳的事情一五一十上奏朝廷,然而,数十天过去了,朝廷根本没有收到他的折子,更别说半个人影儿了。
钦差刘远勋到底去哪儿呢
大家正纷纷推测着这件事,忽然,一道清脆朗朗的女音冲这边叫道“爹,你们快别忙了,吃饭了,吃了饭再来处理公务也不迟。”
是裴让刚从夫家回来的小女儿,穿着米兰色的素衣长裙,腰系水绿色绣花汗巾,妇人打扮,手里提着个红漆食盒篮子。裴让从石凳上站起身,和刘子毓又说了些什么,大家相互拱了拱手,这才向正厅方向步去。
衙门里的伙食也是十分简单,大圆的八仙桌子上就摆了几道简单小菜,炒南瓜丝,凉拌马齿苋,油炸花生米、卤水豆腐干看不见肉,最好的就是两个葱花煎蛋并几个白面窝窝。裴让不好意思解释道“灾劫后,所有的商铺都关了门,买不到食材,衙门里如今吃的米粮都是下官从个人府中掏拿出来的,所以,就这点东西,看着都不好意思啊。”
刘子毓笑道“裴知府哪里的话,话说在京里吃惯油腻,现在尝尝这些野味也不错。”拿了一双筷子,端起一碗稀粥,毫不介意地夹起菜来。其实,这些素味小菜真的还算做得可口,他也真的难得吃上一回,冯公公瞧着心疼,不停在旁为他布着菜,刘子毓吃着吃着,忽然,他又放了竹筷停了下来。
不知是不是故意让着客人的缘故,裴让很少动筷子,他的碗里很清,几乎看不见什么米粒。刘子毓心情一下沉重起来,脑海蓦然闪过路上人吃人的那一幕,再也吃不下了,筷子往桌上一搁,鼓起太阳穴,终于忍不住冷笑着说“堂堂天子脚下,居然发生这些事情,哼,这让朕的脸往哪儿搁”
众人吃惊,齐齐抬头一动不动望着他。冯公公扯了扯他的衣袖,嗯嗯“嗽”了两声,刘子毓这才一怔,不是滋味地捧起饭碗,声音低沉地说“让真主的脸往哪儿搁裴知府,一会儿你命人将这次放赈的各种政令和单子拿出来,本御史要好好翻一翻。”众人这才低头继续吃饭,谁也没有多在意什么。裴让点头说了声“好”,忽然,又想起什么,抬起头,目光复杂地打量着刘子毓,半晌,微笑问道“刘御史也是回回吗”刘子毓愣住,似还没反应过来,冯公公赶紧打圆场道“是啊是啊,您还不知道呢,咱们大人的先祖正是回鹘,所以,这些清粥小菜,正好合大人的胃口。”又嘿嘿笑两声,唇红齿白,典型的公公腔。裴让点头“哦”了一声,不一会儿,嘴角便扯起一丝若隐若现的笑意来皇天菩萨,我早就说这人看起来并不像个御史,看来,平阳这次真的有救了忙惊觉什么似地,赶紧拿起一双干净筷子为刘子毓夹起菜来“来,御史大人一路辛苦,尽吃素怎么行,尝尝小女煎的这鸡蛋”
这顿晚饭大家就这么各怀心思吃着,刘子毓思虑重重,脑子里一会儿是柔止和他赌气不理不睬的样子,一会儿又是沿途饿殍满地的悲惨景象,心绪烦乱,正觉无比烦躁时,忽然,一双肉乎乎的小手往他锦袍的下摆扯了扯“爹,爹爹,爹爹”
奶声奶气的婴幼儿声音,刘子毓急忙目光往下一移,却是个一岁左右的小奶娃正扯着他衣服叫爹呢刘子毓一愣,还没反应过来,这时,正在给大家舀饭的裴氏妇人赶紧红着脸跑过来,弯腰一把将儿子抱起来“不不好意思,小孩子随口乱叫,让大人您笑话了,笑话了。”抽搐着嘴角,转过身,一巴掌往那孩子屁股上轻轻一拍“臭小子,你爹爹已经没啦,怎么见着个人你就乱叫真是臭小子”
刘子毓摇头一笑,倒也并不在意,对面的裴让叹息一声,道“前两个月地震的时候,我闺女夫家那边也全都没了,就只剩下她娘儿母子两个,这不,孩子他爹刚一走,我这外孙见了刘御史如此年轻,便胡乱叫起爹来。刘御史,您可别笑话啊。”
刘子毓转过头,又朝那孩子看了一看,粉雕玉琢的小人儿,光着屁股,穿着红色小肚兜,两根小手指含吮在嘴里,正咧着嘴,朝他边流口水边咯咯地笑,那天真无邪的小模小样,要有多可爱就有多可爱。刘子毓心情莫名好了起来,竟出人意料地站起身,拍了拍,展开双手笑道“来,叔叔这儿来,叔叔抱抱。”
小东西很快被送进他的怀抱里,众人都笑起来,刘子毓从未抱过这么大点的小东西,两手笨笨地,但也非常小心。一岁大的孩子,正是手脚非常活跃的时候,那小人儿一到了他怀里,更是“咯咯咯”地笑个不停,一会儿用小手扯扯他的头发,一会儿摸摸他鼻子,裴让在旁边笑眯眯地看着,心中在想,嘿,小外孙,你简直不得了,你知道现在抱你的是谁吗妇人怕劳累了客人,正要伸出手,忽然,小家伙儿居然将流着口水的小嘴往刘子毓面颊砸吧一凑,“爹爹,爹爹――”
这一声,众人再次愣了起来,刘子毓全身震颤,两手抱着孩子,湿润的奶香在鼻尖不停散发着,他一动不动站在那儿,映着柔和的烛光,也不知尴尬了好久,才把嘴角轻轻一牵,朗声笑了起来“你们瞧瞧,瞧瞧,这孩子和我是不是很投缘啊”说着,就要褪下腕上的碧玺数珠给这孩子当见面礼。不过,还未取下来,便听裴氏“呀”的一声,惊忙道,“糟了,尿了尿了,刘大人,赶快给我吧――”
刘子毓急忙低头一看,果不其然,一泡童子尿正猝不及防地撒在了他干净整洁的衣袍上,带着股臭臭的尿骚味儿,滴得满袖子和锦袍下摆都是。众人看着这一幕,忍不住哈哈一声,全都笑了。
这一天的天象十分丑陋,几团暗紫色的云层堆积在上空,看不见月亮,府衙的正庭挂着几盏白灯笼,天气太热,刘子毓刚洗了澡出来,目光不经意一瞥,蓦然发现那裴氏正在藤萝架下给儿子洗澡。
小家伙在澡盆里咿咿呀呀地正蹦得快活,一看见了他,又吮着小手指,“咯咯咯咯”地咧着嘴“爹爹,爹爹”地叫,刘子毓觉着好玩,忍不住走了过去。
“御史大人,对、对不起啊小孩子不懂事,看见年轻的男子就混叫混喊,那个您、您可别介意啊。”裴氏一脸尴尬和羞窘,手足无措的样子,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刘子毓无所谓笑笑“不碍事的,以前看见小孩就觉得烦人,现在改了主意,若自己真有一个,也是件人生幸事啊。”说着,竟随和蹲下身,挽起两手袖子,帮小家伙也洗了起来。裴氏诧异地看着那双干净修长的手指,忍不住问“这么说,大人现在还没成亲,还是单身了”刘子毓道“不,才和内子成婚不久,并不算单身。”裴氏“哦”了一声,又笑起来“大人如此年轻,孩子方面其实也不着急的,慢慢来,以后尊夫人定会给你生几个又白又胖的儿子,到时候啊,有够你们磨的。”说着,又埋下头,往儿子额头亲了亲,“小宝贝儿,你说是不是是不是呀”
刘子毓看着她们母子其乐融融的样子,竟一时出神怔怔起来。裴氏不知他在想什么,又不经意问道“对了,看大人都是仪表堂堂,如此不凡,尊夫人一定很美丽出众吧”刘子毓一愣,这才笑道“不,也不算美丽出众。”裴氏好奇地看着他,他又玩笑似地说道“所以,这辈子也就我才将她当成一个宝,若是离开了我,她可”摇头苦笑一声,不再说下去,只是挑了挑眉,又兴致勃勃地给盆里的小家伙洗起澡来,“来,小家伙,转过身,嘿,不能吃手的”
他笑语朗朗,给孩子洗澡的动作温柔而耐心,精致如画的眉目五官沐浴在朦胧的灯火下,湖青锦袍,绣着刺绣的花纹滚边,微风轻轻拂过去,使人容易联想到诗经里的那一句:“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
裴氏静静地打量着他,心中不自觉钦羡起来,这个人,这样的气质,这样的体贴,仿佛汇集了女人们对世间好男子的所有描摹和想象,若放于现实生活中,又该是多完美的一个相公和父亲呢
他的妻子,真是个有福气的人
闷热的夏夜,刘子毓睡不着,索性在厢房里挑灯翻着一摞摞卷宗。桌上一灯如豆,这房间犹如一张泛黄纸张的五彩工笔画卷。他看着看着,又忍不住将腰际的那个香佩拿起来,放在鼻端,轻轻嗅了一嗅。
淡而雅的味道仿佛越久弥香,他闻着闻着,忽然,头脑感动片刻的眩晕,紧着,双足感到一阵摇晃,然后,只听“砰砰砰”几声,桌上的杯子、茶器、烛台等物开始颤颤抖抖地一件件往地下掉。
刘子毓没有亲身经历过地动,然而,抬头一望,豁然发现一道蜿蜒的裂缝在四周的墙壁像灰蛇般蔓延开来,他大惊失色,双手赶紧护着头部,想也不想就往外跑。
地动这是地动
刘子毓一边跑,一边听着身后“哐啷哐啷”震耳欲聋的房梁断裂声。两个月前平阳不是才经过一次地动吗怎么还会有到底怎么回事
然而,现在似乎并不是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斗拱、梁木不停从屋顶砸下来,像暴风中急打的雨点,密密麻麻的瓦片砖头满屋子都是。
出口在哪里门厅又在哪里黑灯瞎火的,四周全都是漆黑混乱,除了耳边继续的砰砰砰,他只听见一片片震耳欲聋的人声和惊叫,“皇上,皇上――”“快逃啊,逃啊――”“孩子,我的孩子――”,然后,“咚”的一声,女人停止了哭泣,斗拱榫卯坍倒下来,一声接着一声,撕裂了空气,撕毁了耳膜。
刘子毓但凭着直觉,绕了一道又一道槛,跌跌撞撞,眼看一丝微弱的光线正笔直通往前面大厅的正门,忽然,“哇哇、哇哇”的几声孩子啼哭就响在耳边,他一惊,心中刹那的犹豫,正要一咬牙横心不管,然而孩子的哭声却越来越响,越来越响。
“爹爹,爹爹――”
“你们看看,看看,这孩子和我是不是很投缘啊”
“y瘕原来你夫人患的是y瘕呀,真是好巧,我一会儿就给你写个方子去,以前啊,我也有这种病症的,直到有一天”
他终于还是转身跑了过去,循着声音的来源,然后将孩子从躺在地上女人的怀里抱起来,双手紧紧护在胸口,然后,如释重负吁了口长气,转过身抱起孩子就往外跑。
外面,烟尘弥漫,地动天惊,他抱着那孩子,正要垮出最后一道门槛,忽然,又是“轰”一声震天剧响,刹那间,整个房屋失去了所有的梁柱支撑,然后,他像置身在一口偌大的木箱子里面,箱子被关了盖,拍地一下,就被掩在了下来
第87章
呼啸的夜风如同幽灵的呜咽哀哀吹拂整个大地,什么都完了,什么也没有了,被黑暗笼罩的平阳中都,除了一股浓烈的死亡和血腥气息,如今就连那么一点点仅有的安宁也所剩无几了
凤仪宫内,柔止从枕头底下拿出一枚刻着兰花状的流苏玉佩,月光透过帐帘洒满了她光洁的额角,她看着手中的玉佩,微弯的嘴角浮出一缕自嘲的轻讽“相夫教子,娘,这样的幸福,女儿还有可能吗”
炎炎的夏夜,寝殿里即使放了冰块还是热得浑身烦躁,她想他,好几日不见,这种思念的痛苦简直熬人心肠,其实,相爱中的男男女女,体验这种痛苦的本身就是幸福的,然而,现在她的这种痛苦又夹杂着一种无法挥去的犯罪之感,父母的死、明瑟的死、采薇的死父母的死,明瑟的死、采薇的死无限的循环,无限的折磨,剪不断,理还乱。
柔止抚额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玉佩,拉过锦被索性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然而,刚一侧躺下身,床柱的摇晃又让她头脑感到眩晕,她皱了皱眉,正以为是哪个宫人故意搞怪,刚要张口询问,接着,又是一阵猛烈摇晃,桌上杯子瓷器“磕托磕托”的相互碰撞声便筛糠似地抖了起来。
地动是地动
柔止拥被而起,一撂锦被猛地翻身下榻,霎时间,宫人太监们乱作一团,惊喊声,逃命声,脚步声,呼天抢地的,整个皇宫快成了一锅滚开的沸粥。
天公恶作剧,翻手变炎凉。
实在难以想象,平阳城的这次地震居然波及到数百余里的煌煌帝都
不过,还在虚惊一场,数个时辰之后,柔止命人请来钦天监的某位官员,问道“陈大人,关于这次地动,虽说京里没什么坍塌和人员死伤的发生,但是本宫还是想弄清楚,具体的震区到底在哪个位置”
陈大人道“回娘娘,兵部刚接到来自驿站的加急快报,此次地动的具体震区在京都以南的平阳中都,根据信上所报内容,平阳此次灾劫的程度可能已经到了百川沸腾、山冢崩的地步,因此,臣等恳请娘娘尽快将陛下劝回宫中,以商国策。”
“是吗”柔止点了点头,刚要说些什么,忽然,殿门外连滚带爬跑来一名中年宦官“皇后娘娘,皇后娘娘――”
宦官嘴唇发紫,脸色发青,人抖得不像样子,还来不及向柔止磕头行礼,便又是哭又是急又是求地向柔止跪道“禀娘娘,奴才该死,奴才不该欺瞒娘娘,陛下人不在皇觉寺,娘娘,您快想想办法,想想办法啊娘娘”
柔止一听,立即懵了“什么你到底在说什么”
“娘娘,陛下其实这几天并不在皇觉寺,数日前冯公公曾吩咐奴才说,陛下要微服亲自到平阳走一趟,并叫奴才不要泄露他的行踪,现在,平阳遭受如此大的灾劫,奴才是担心、担心”
他不敢说下去了,柔止气得立即站起身,“你们你们好大的胆子”一口气上不来,两眼发花,双膝一软,差点就要支撑不住晕倒在地,幸而旁边的侍女们扶住了她。柔止定了定神,强自镇定地吩咐说“陈大人,你听见了吗陛下处境凶险,你速速将内阁的所有官员全都请过来,说本宫有急事和他们要商量,快去”
他会死吗
他会死吗
他会死吗
百川沸腾、山冢崩,从未有过的一次大灾劫柔止手紧紧、紧紧捂着胸口,身前的窗门在狂风中不停拍打着,一下又一下,她耳边乱嗡嗡地,就像一个受了刺激过早衰老的女人,异常憔悴的面容仿佛被打了一场霜,那不敢想象的后果与绝望,仿佛又回到多年前的那个晚上,她孤零零地跪在双亲的遗体前,任凭怎么哭,怎么喊,他们就是不肯张开眼睛看她一看。
“不,不会的,你一定不会有事的,我相信你不会有事的”
救援的军队大波大波赶往前方的平阳中都,柔止坐在中间的马车里,马车颠簸摇晃,她的身子抖得像风中的一片叶子。“娘娘,陛下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有事儿的,娘娘,还请莫要太着急了。”蕙香在旁不断安慰着,柔止两眼呆滞,只是目光聚集在手中的玉佩一动不动。蕙香无奈叹了口气,只得给她披了件披风,又弯起身把头探向窗外向前方喊道“喂,我说你们能不能走快一点快一点啊”
就这样,赶了一天一夜的路,蜿蜒崎岖的山道上,余震不断,不停有巨岩和石块从山体斜坡滑下来。“轰隆――”“轰隆――”那一声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惊得马匹都险些受了吓撒蹄乱奔。眼看又一块巨石滚落下来,骑在最前面的李磐再也忍不住掉转马头,向柔止劝说“娘娘,此地山高凶险,若娘娘有什么闪失,臣等也不好向陛下交待啊,不如娘娘还是听听臣的劝,这就折回宫里去吧。”末了又加一句“娘娘尽可以相信微臣,微臣就算豁出这条命,也要护得陛下周全。”
柔止冷冷道“李学士,你应该知道,你现在说这些对本宫都是多余的。”“娘娘―”李磐还要劝解,柔止又道“李学士,你的好意本宫心领了,放心吧,本宫真算有什么闪失也不会怪到你李学士的头上,去吧,让他们脚程再快一点。”李磐再也不好说什么,只得悻悻说了声“是”,依旧策马前行。
前面的路越走越险,距离队伍不远的山道右边就是一个万丈多深的悬崖,行走艰难,一不小心就会滑下去。李磐越想越来气,这个女人,难道她就不懂,带着她就是个麻烦和累赘吗
都说皇帝新娶的这个皇后性子又硬又倔,今日一见,真真是见识到了。李磐叹了口气,脑海蓦然想起第一次见到柔止的画面,那一双晶亮的黑眼珠子狠狠瞪着他的俏模样,他摇了摇头,终又失声一笑。
“禀将军,禀大人,不好了,前面好像走不通了”
行着行着,忽然,偌大的几块巨岩齐齐整整地堆砌在前方的山道上,高得就像一座小山屏障,这是山体滑坡导致的结果,李磐和身旁的魏统领齐齐策马上前,一看,顿时刚还满怀希望的信心陡然凉了半截。
“李大人,现在这情形如何是好”
人马走不过去,魏统领也顿时乱了阵脚,灾后救急,时辰如生命,多一点时间就多一份希望,现在,这样的情势该如何是好啊
不过李磐到底是李磐,思忖片刻,道“前方没有别的山路,走不过去也得走过去,看来,如今咱们只有接受现实,扔下马匹,徒步前进。”
魏统领疑惑片刻,道“李大人,徒步倒是可以徒步,可是那儿――”说话间,将嘴一努,目光指向柔止所在的马车。李磐点头会意,说了声“我再去劝劝她吧”,接着,再次“驾”的一声拨转马头,向柔止马车行了过去。
“娘娘,恕微臣无力,前面的路被山体滑下的石坡挡住了,现在微臣和魏将军一致决定,只有放弃坐骑,翻过那座山石,然后徒步到达平阳,娘娘,您千金之躯,还是接受臣的建议折回宫里去吧”说着,李磐跳下马背,竟单膝跪地恳求起来。
“请娘娘以凤体为重,折回宫里吧”见李磐跪下,其他将领和士兵也统统跪倒一片,恳求起来。
柔止跳下马车,踮起脚尖看看前方,又看看乌压压跪了一地的将士,一时间,眉头深锁,胸口抑郁着说不出一个字来。蕙香也下了车,走近身旁小心翼翼劝道“娘娘,要不咱就听听李大人的劝吧,折回宫中,也给他们省些不必要的麻烦,是不是”
柔止心中说不出的难受,其实,她何尝不懂得这些道理,若是有她在路上,这些将士们提心吊胆不说,还得分下心来护得她的周全,然而,然而现在被困在平阳生死难测的可是自己的丈夫啊若见不到自己的丈夫,或者往最糟糕最坏的地步想,万一他命在旦夕,因自己的出现又给他信心活过来了呢是的,她有一种预感,他在喊她,他在某个黑暗的地方喊她,他说他需要她,需要她啊
柔止呼吸一窒,索性一咬牙,弯身将那累赘的锦绣长裙“呲呲”撕掉,然后只剩一身简单利落的便装,挽起裤腿就往前面陡峭的石坡走“从现在起,我不是什么娘娘,我和你们一样,是众多将士中的一员,你们也别把我当女人看”说着,从一名将士手中取过一条长长的飞爪百练索,然后跑道石崖下,望着那高耸的峭壁呼了口气,将百练索往某个位置重重一抛,借着绳索的力,一步步向上面爬去。
他是她的丈夫,她要找到他,一定要亲自找到他
她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