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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宫女_第32分页

作者:月明华屋 字数:12451 更新:2021-12-21 23:12:36

    ,恕老奴多句嘴,这不过是不同的人,不同的手段而已,娘娘,您又何必太过苛责于自己呢”

    “是啊,这话是说得没错。”太后感叹地点了点头,说道“这后宫里的女人,哪一个不是削减脑袋想将自己的巢穴挪到林木上的最高位置只是,阿兮,你也看见万之华那女人的鬼样子了,也看见了咱们现在的这位新皇帝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了,所以哀家是担心啊,担心他知道自己的生母是怎么死的,担心、担心哀家这巢穴总会有掉下来的一天啊”

    她说这话的时候喉咙越来越打颤,甚至像嘴里含了什么东西似的,又开始哆哆嗦嗦起来。阿兮何等聪明之人,她跟了她几十年,她有什么心思能瞒得过她这后宫的女人实在太多了,稍微围一围便是几大桌,然而母仪天下的呢母仪天下的只有一个,只有一个要想不被挪窝,要想安安稳稳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她能靠的从来都不是什么心慈和手软,她靠的只有两个字――狠和毒

    一幕婴儿降生时的血腥画面在阿兮眼前闪了一闪,阿兮心中一悸,手中的小银香箸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她赶紧哆哆嗦嗦将它拣起来,又转过身坐于床沿边,轻声道“娘娘,老奴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吧,既然咱们这位万岁爷如此喜欢那宫女儿,您为何不顺着他的意思,让他高高兴兴,何苦要和他一顿争吵,白白伤了你们母子之间的感情呢”

    太后冷笑道“什么母子你明知道是隔了层肚皮的,又不是自己亲生,况且你也看到他那天那个样子了,他现在心里眼里何曾还有哀家哼,不过一头翻脸不认人的白眼狼”

    “这可是娘娘太较真儿了。”阿兮为她披了件氅衣,又道“娘娘,恕老奴再斗胆说一句,您现在呐,是既害怕,又不甘心。您既害怕他知道事情的真相以后会有什么惨重的后果,又不甘心这样一个辛辛苦苦拉拔大的孩子突然不受您的掌控。所以,你和他这次争吵,名义上是为了一名宫女,事实上,您还是不服心里的这口气,对不对”

    太后似在专心拨弄腕间的佛珠,没有搭腔,阿兮继续劝慰道“娘娘,可要奴婢说啊,这养孩子就好比放风筝,您想让您手里的风筝飞得高高的,有时候该松手就得松手,该放线的时候就得放线,只要这风筝无论飞得多高,线还是在你手里,是不是”

    太后这才闭着眼长长吁了口气“看来,最懂哀家的人还是你明阿兮啊,哎,可是哀家该怎么说好呢”摇了摇头,目中有些恍惚“阿兮,不如哀家给你看样东西吧。”说着,抬手指向床榻右边的一个文竹多宝柜,吩咐道“右边柜子下的第三个小抽屉,里面有个象牙的圆形小盒子,你拿过来。”

    “是。”

    阿兮照做了,不一会儿,就将那小小的圆形锦盒递到了太后手里。太后抖着手将那盒盖打了开来,阿兮借着银烛的光亮好奇望去,却见里面并没有装什么稀奇的宝物,而是一串晶莹的玛瑙珠。

    “娘娘,您这是”阿兮正要小心询问,太后喉咙一下哽住,她拣起那只玛瑙珠串,右手颤巍巍地将它紧紧、紧紧地贴在胸口,喃喃道“阿兮,你知道这串珠子总共有多少颗吗知道吗”“娘娘”阿兮满头雾水,感到一阵莫名其妙,太后又将手中的珠串拿在眼前细细地看,看着看着,泪水顺着她沧桑的眼角一涌而出“三十八颗,总共只有三十八颗天哪,阿兮,还有比这更可耻可笑的情吗哀家身为堂堂一国之后,在这宫里熬油似的熬到现在,从他刚娶我,熬到他油灯枯竭,结果,他和哀家同榻而眠的日子只有三十八天,短短的三十八天哪”

    阿兮一下就明白过来,她鼻子有些发酸地看着太后手中的珠串,张了张嘴,正要宽慰些什么,太后又缓缓闭上眼睛,梦呓似地吃吃笑道“是啊,你想不到吧从哀家和他真正做夫妻那天开始,哀家便悄悄地决定,只要他每到我寝宫一次,哀家便在这线上串一颗玛瑙珠子,每到一次,哀家便串上一颗,哀家想,等哀家老了的时候,这玛瑙珠差多不已经有很长很长的一串吧可是、可是”

    她没有再说下去了,只是捂着脸,双肩剧烈地抖动着,渐渐变黯的宫灯下,隐约可见几丝银色的白发在她鬓边一闪一闪,反映到阿兮的眼睛里,阿兮的眼眶也跟着湿润了,她轻轻喊了声“娘娘”,太后猛地将眼皮一抬,枯水般的眸子迸射出来一种哀恨加交的怒气“阿兮,我好恨,好恨那些贱人她们一个个,不过臭阴沟里的阿鼠之辈,我就不懂,我哪里不如她们哪里不如她们”

    她颤抖着手,啪地一下,那晶莹的玛瑙珠串被她狠狠扯落下来,一颗、两颗、三颗像红色的泪珠,带着无限的寂寞和仇恨,一点点溅落到平滑如镜的地板上。

    阿兮喉头哽咽了,她泪眼模糊地看着地板上散落的珠子,弯下身,慢慢将它们拣起来。是啊,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其实,她就该懂得的,她的主子,曾经那在相府的花园内吟诗作画、无忧无虑的纯真小姐,她一生所有的幸福和快乐,在嫁进这座宫的时候就彻底终结了不是么她不是一般的人,她是世家女子,她得端着,她得像插在月白冰纹瓶里的一枝牡丹花那样端着,不管自己的丈夫多么不像丈夫,自己的生活多么不像生活,而她,永远都得在人前勾起嘴角,直到一颗心枯萎成了的残叶,她还要端然而然地摆放在那里,随时保持着她母仪天下的威仪和风度

    当然,这样的结果,则是她的丈夫离她越来越远,她身边的劲敌越来越多。甚至,就像她口里说的,就连臭阴沟里的阿鼠蝼蚁之辈,也渐渐多了起来。

    “从前子毓的生母是这样,后来那个叫薛采薇的贱婢也是这样,呵,如今更是了得了,一个小小的贱婢,居然也能一步登天爬到皇贵妃的位置阿兮,你说是哀家疯了还是这些人疯了更让人可气的是,他们父子俩哪里不像,偏偏这一点儿爱好倒是继承了个十足,真是、真是天大的讽刺和笑话”

    阿兮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娘娘,既然您说到这儿,老奴最近觉得着实有些纳闷,按说这人往高处走,这宫里上上下下的女人,哪一个不是巴高望上,削减了脑袋都往高处钻可那天在养心殿您也瞧见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那名叫薛柔止的宫女居然一口回绝了这样的荣宠,这、这是不是太让人匪夷所思了”

    太后冷笑道“呵,这有什么想不通的,那诸葛亮可是花了七次的功夫才拿下孟获,这些贱婢,要不哀家怎么说她们手段一个赛一个高明呢不搞点这欲擒故纵的法子,咱们这位新皇帝有那么容易被迷得团团转吗阿兮,你瞧着吧,要是这姓薛的贱婢果真有那刚性儿,真的不愿意接受这份荣宠,哀家愿意将头上的这顶冠子也一并摘了送给她”

    十二月的天气,本还不到极其寒冷的时节,然而,就像是为了迎接新君即位似的,今年的北方早早飘起了零零散散的雪花。

    这场雪下得虽说不大,但断断续续几天几夜,没过多久,整个宫楼屋宇便覆上一层薄薄的轻白。刘子毓负手站立于风雪之中,几粒雪珠子随风飘洒下来,打在他的脸颊,生疼生疼的,他丝毫不觉,只轻轻拥了拥身上的珍珠貂裘,目光飘忽地望着不远处的亭亭台台,搂搂阁阁。

    “殷勤移植地,曲槛小栏边。共约重芳日,还忧不盛妍谁料花前后,蛾眉却不全,失却烟花主,东君自不知。”

    “失却烟花主,东君自不知”

    念及最后一句时,深邃的墨眸仿佛掠过一抹阴影,他又将视线移向那抹熟悉的倩影上。她正站在那儿,透过风雪飞舞的幕帘,一枝红梅从亭外的檐角露了出来,疏疏斜斜的,映着她清秀的脸颊,不知是花更娇艳,还是人更清丽他恍了恍神,本想挪近一点,再走过去几步,然而,终是滞住了脚步,面色阴沉了下去。

    走过去又怎么样自从那天开始,她似乎再也没有为自己展露过最初的笑颜,她的眼睛没有自己,她在看着他时,总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表情。她的脸上淡淡的,虽然也会对他扬起嘴角,但那客气有加的微笑,却好似写着――“他永远得不到她”。

    风越吹越大,纷纷扬扬的雪花遮挡了他的视线,柔止依旧站在那儿,可是她的身影,却越来越模糊了。刘子毓恍惚一阵,渐渐地,像做梦似的,一个久远的记忆,像结了痂的陈年旧梦重新被撕了开来,轻飘而灰暗,带着他进入八九岁上的光景。

    也是这样下雪的天气,他们一大家子难得围在一起,大大小小几十个人,他们在一个楼阁里赏花、观雪、饮酒、韵诗作画,然后,他的父皇笑眯眯地拿出一个小木匣子,说,你们几个孩子,只要谁做的诗好,朕这手里的八音盒就赏赐给谁。小小的八音盒,那是从西洋贡来的宝贝儿玩意儿,一打开盖子就会发出美妙动人的音乐。几个孩子争先恐后地,都拼了命似地想要得到那个盒子,当然,于他而言,那个盒子更是他整个童年之中最不可抗拒的魔力和诱惑。最后,他绞尽脑汁,想啊想,终于把诗做出来了,结果,谁能猜到,当他眼巴巴地将目光落在父皇的脸部时,当时正得宠的皇贵妃往父皇怀里那么一撒娇,那个盒子便落到了他的傻瓜二哥刘子信手里

    这个世界注定就是不对等的,所以,稍懂人事的他渐渐明白了,任何时候,任何环境,自己绝对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别人口中的承诺之上,更不能寄托在所谓的公平之上。要想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要想不被人轻视,非自己真正强大起来不可,而除了自身的强大之外,靠的还有一种,那就是――不、择、手、段

    “来人这两份诏旨朕已亲笔拟好,现在即刻给朕发出去”

    养心殿的南书房内,刘子毓满脸愠色地坐于御案前,将手中的两卷明黄绸布往地上一扔,冯公公赶紧俯伏上前,颤颤微微地拣起来,展开一看,却是两道文辞斐然的朱批谕旨一道是皇贵妃的册封诏谕,一道是明家长公子兼工部侍郎明瑟的赐婚诏书。

    “是是是,老奴这就去,这就去。”

    冯公公赶紧卷好诏书,弓着身子退下了。刘子毓看着冯公公的背影,轻轻拣起桌上的一只青玉茶杯,唇角扯出一抹冷笑“哼,朕就不信,朕的东西,还有捏不到手的道理”他轻眯起眼,手中用力,“当啷”一声,那杯子被他掼得碎成了渣子。

    夜色渐渐来临,天空中的雪越下越密了。细碎的雪花落了将近寸许厚,似要将皇宫中的一切生命和希望冻死于这寒冷的季节之中。四周如此安静,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划破了南书房的沉寂“陛下,不好了,出事了,出大事了――”

    刘子毓抬头一看,却是冯公公披着红色的斗篷,满身的冰雪渣子的跑了回来。他面色如纸,就像见了鬼似的,一路跌跌撞撞,晃晃荡荡地说“陛下,贵妃娘娘她,娘娘她”

    “说她怎么了”

    “娘娘她,她她,哎,陛下,您还是亲自去看看吧”

    刘子毓目光一凛,赫然从御案前站了起来,袍角一撩,大步流星往西暖阁方向迈去。

    暖阁的偏厅内,壁上的壶漏将涸,桌上的灯焰已昏,暗暗的几点烛影落在青砖地上,朦朦胧胧之中,一名女子呆呆地跪在一尊白玉观音前。

    贝叶蒲团,古佛青灯,她身子娇小,头发随意地披在腰后,在她手中毫不留情的几剪刀下,不一会儿,零零散散几缕青丝便飘落在她的裙摆和地板上。几名宫女跪伏在地,又是哀哀饮泣,又是引袖擦汗,几乎没吓得缩成一团。

    “哈哈哈哈哈”

    看见这一幕的刘子毓双足虚虚往后一摇,晃晃荡荡地转过身,扭曲着五官疯狂大笑地走出了房门。

    他一边走,一边笑,他的笑声如碎玉敲冰,直压到了大殿正脊的鸳鸯鸱瓦,压到了风雪交织的九重宫阙,而在场的宫女宦官们,没有人敢说一个字,没有人敢发出一点声音,他们全都低垂着头,耷拉着肩,只觉在这寂寂的一刹那,在这茫茫的人世间,有一种无力的悲伤和落寞,任凭一个人再怎么壮大,终是无计可消除

    无计可消除

    第二天清晨,雪依旧没有停,伴随着冯公公的一声尖细宣读,一道新的圣诏在宫女柔止的跪接中颁布而下――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原宫中司饰女官薛柔止贞静淑懿,聪慧毓秀,万党谋逆之中,平叛有功,且以不幕显贵之姿坚辞御幸,节操可嘉,兹此,朕特授予其五品诰命,授任内廷副总尚宫一职,掌执六局,钦此”

    第76章 尚宫

    今年的皇宫,特别寒冷。

    洪钟旷雪声中,一个惊天动地的宫闱秘闻像炸雷般被人传了又传,传了又传,“宁为兰摧玉折,不为萧敷艾荣”,宫女薛氏坚辞御幸、一夜之间从皇贵妃变成掌执内廷六局的副总尚宫,这样的怪事,不仅轰动整个朝野,还让史官们纷纷备好笔墨熏笼,摊开卷宗,准备以汪洋恣意的文字大书特书。

    人生若波澜,世路何其曲

    也许,只有过早涉入宫中的柔止才清楚地知道,今日的这次选择,非关情与不情,怨与不怨,非关高尚与不高尚,背叛与不背叛,而是有些东西,有些底线,比如万千宠爱在一身,一旦开场,就注定了它的凄凉结局,不是么

    雪,依旧在下,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洒洒盖住了这座皇宫的琉璃金瓦,天地浑白如缟素,好像要把这一年来所有的繁华烟云以及血雨腥风统统遮盖掉。

    柔止独自行走在寒风雪地里,足下深一个印子,浅一个印子,很快地,逝水的年华和光阴,便在她一连串的足印中,悄悄溜走

    掌执六局的副总尚宫,论过去,这是内廷从未开设过的女官职位,而现任大宫女之职的卫总尚宫,年仅五十,才德兼备,深受阖宫上下乃至一些文武官员的敬爱,所以,不管新皇当时多想给她一个显赫的女官身份,但是,像她这种年纪又轻,也无多少经验的宫女,连升数级已为很多人不服、那如果要将卫尚宫的位置一并取而代之,则更是不可能的事情了。所以,作为一个年仅二十余岁的年轻尚宫,一来是因为她的确也有处事不到之处,二来因为三年前和皇帝的那段过往,所以在一些女官看来,柔止不过是靠上了龙床才得以胜任这么高的女官位置,于是,避开了成为宠妃的命运之后,新一轮的烦恼又接二连三涌上柔止心头――

    “呸,什么玩意儿小小的黄雀才出窝,不过是仗着一身狐媚骚气才爬到这个位置,毛都还没长全,动不动就给人甩脸子瞧,本司衣还真不服这口气”

    “哟,江司衣,您老可得小声点儿说,仔细让人听见了,依我看啊,这个女人也真是矫情得可以,放着好好的贵妃不当,偏到我们这里来混,啧啧,你说清高成这地步,在这后宫是不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呀”

    “呵呵,什么清高周典饰,告诉你说吧,这才叫争宠有道、固宠有方呢她这是摸准了男人吃不到的就是最好的呢哟,您没瞧见吗成天装模作样,走起路来妖妖娇娇的,照我说,她要是真有那硬性儿,当年为何不一头撞死在金銮大殿的柱子上,本司衣那才算真的是服了她的节气和贞操呢”

    “阿弥陀佛,还好如今咱们陛下也没着了她的道”

    司衣房的值房内,两名中年女官趁着四下无人,便私下交头接耳大吐不满,那尖酸刻薄的怨恨语气,喷在蜡上的红亮灯芯儿,烛火都为颤颤一摇。柔止站在两人身后,面无表情静静地听着,不出声,也不搭腔,她身边的下属女官蕙香气得面红耳赤,压根痒痒“尚宫大人,这两个贱婢实在是太可恨了,您可得好好教训教训才好”

    柔止冷冷一笑,缓缓上前两步“篱笆有眼,墙壁长耳,两位大人都是宫中的老人了,怎么活了这么大把的岁数,连这个忌讳都不懂嗯”

    “啊不知尚宫大人驾到,小的该死小的拜见尚宫大人拜见尚宫大人”

    两名女官回头一看,立即吓得伏地跪倒,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浑身直哆嗦着,额头的冷汗都冒出来了。柔止冷冷地睨了她们一眼,在一把雕花大椅上坐了下来“都起来吧。”

    “谢、谢尚宫大人。”

    两名女官胆颤心惊地站起身,江司衣擦了擦额上的汗,赶紧去桌边斟上一杯热气腾腾的洞庭春笋,小心翼翼地奉至柔止身前,“小的们不知不知尚宫大人突然驾临咱们司衣房,请问大人有什、什么吩咐”

    柔止斜睨了她一眼,缓缓接过茶盏,吹了吹“江司衣,本尚宫且问你,现如今你们司衣房库存的丝绸锦缎共有多少匹”

    “大概、大概一百多万匹吧”

    “什么叫做大概确切数目是多少”

    江司衣吓得一惊,赶紧缩着头嗫嗫嚅嚅道“如、如果小的没记错,应该、应该是一百三十万匹”

    “一百三十万”柔止点头沉思了一会儿,呷了一口茶,又问道“那么这一百三十万匹中,云锦是多少匹宋锦是多少匹缂丝是多少匹蜀锦和阮烟罗又是多少匹”

    “这尚宫大人,您能容小的命人将账册拿过来,再来回答您吗”

    柔止手肘支着椅子,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良久,才轻轻放下茶盏,抿着嘴笑了“江司衣,您来这尚服局至少也有二十年了吧”

    “是、是、是”

    江司衣被柔止盯得背心直冒冷汗,不停点头赔笑。柔止柳眉一竖,一拍椅子扶手,怒道“那就该掌嘴既然都当了几十年的差,怎么就连这点小事都记不住若是改明儿本尚宫再交点什么事儿让你办,你岂不是东西南北都找不着了吗”

    三年前的那个柔婉女子似乎再也不见了,身居其位,环境逼得她不得不以冰冷威严的一面呈现在别人面前。江司衣听得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是是是,大人教训得是,小的该死,小的该死”说着,手上用力,不停地朝自己脸上扇耳刮子,啪啪啪的巴掌声清脆响亮地回荡在整个司房中,惹得很多女史们都在外面的花窗探头探脑观望,侍立一旁的蕙香看好戏似地掩袖一笑“活该”,而旁边的周典饰则吓得缩着头,时不时瞥上柔止一眼,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行了,别扇了。”柔止不耐烦地皱了皱眉,从蕙香手里取过一本簿册说道“有件事本尚宫要和你们司衣房交待交待,现如今,朝廷为了扩大海外的进出口贸易,需要织造局供出两千万匹锦缎丝绸进行交易,奈何时间紧急,几大织造局就是连夜赶工凑起来都还差近一百万的数目,所以呢,朝廷便命咱们的内廷能够补上这缺了的货源”

    “可是尚宫大人,这样一来,宫里的布匹开销就”

    “你先别打岔,听本尚宫把话说完。你呢,赶紧地按照上面所列的单子,将库房里的东西详详细细整理好,时间紧迫,本尚宫过几日就会命人来提取。至于宫中的布匹开销,陛下早已经交待过了,今年后宫用度并不大,留个两三万匹就已经够了,这个到不用你操心。”说着,柔止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将手中的簿册面无表情递向江司衣。江司衣赶紧颤抖着手接了过来,战战兢兢翻开一看,不禁面皮微微一抖,脸上阵青阵白“那个尚宫大人”

    “怎么有什么问题么”

    “没,没什么,没什么”

    江司衣吞了口唾沫,极力装作镇定地赔着笑了笑,柔止狐疑地扫了她一眼,也没留意她表情有什么心虚和异常,于是便不再说什么,只朝她点了点头,便和蕙香离开了司衣房。

    “大人,咱们现在是要去哪儿”

    “你先回去吧,本尚宫想一个人走走。”

    “是。”

    眼下正是繁花盛开的仲春时节,御花园内一片桃红柳绿,一场绵绵春雨过后,天空一碧如洗。柔止遣走身旁的宫女蕙香,一个人心事重重地散步在蜿蜒曲折的青石小道上。明媚的阳光扑面而来,而她的心情,却像被风吹落了一地的玉兰花,洁白的花片上沾着淡淡的灰,总有一些挥之不去的孤独和惆怅。

    三年了,三年的光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是人生在世,一个短短的三年却足以变迁周围的很多关系和事情。

    明瑟成亲了,夫人是金吾卫统领李将军的小女儿,闺名玉络,据说很是知书达理、端庄娴雅的大家闺秀。那次在太后的寿诞上,她远远地看见过她一次,当时,她穿着一袭湖水绿锦缎宫裙,精致的瓜子脸,淡淡的远山眉,双眸粲然如星,气质秀韵天成,和明瑟手中各持一柄金质寿字如意,两个人庄重典雅地跪立在那儿进献太后,在众人的眼睛里,活脱脱一对金童玉女

    刘子毓也完婚了,皇后当然是太后娘娘的内侄女、明瑟的亲妹妹。三年前,伴随着赐给自己的那道贵妃诏书,新帝册封皇后的圣谕也同时昭告天下,后来,在他们大婚的那几个月,还是她做为内廷副总尚宫为之筹备了很多礼仪上的事儿。当然,眼下皇帝和皇后的感情如何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当时在洞房的撒帐习礼上,她站在司寝女官的身后,亲眼看见龙凤喜烛下,皇帝在挑起皇后大红盖巾的那一刻,唇角露出了温柔而优雅的微笑

    是啊,他终是割舍下对自己的那份执念、将她遗忘了不是吗曾经,他的爱给了自己无穷的压力和折磨,最后,在毫不妥协的原则下,她又以坚决无情的方式给了他莫大的痛苦和耻辱,而那样的耻辱,绝对不是一个天子所能承受的范围,所以,当他在诏书上撰写坚辞御幸,节操可嘉的八个字时,她可以想象,那字里行间对她的嘲意和讽刺,不知会有多深有多浓

    也许,这才是最最真实的结局吧,两个都深深爱过她的男子如今都已有了妻室,贞静妻为伴,公子世无双,什么是珠联璧合,什么是天造地设,大概,说的就是他们那样的两对了

    微风透过廊檐拂拂而来,柔止抬起怅然的双眸望着远处的池馆楼阁,正想得出神,忽然,一道急匆匆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遐思“尚宫大人,尚宫大人”

    柔止静静地回转过身,一见,却是昭德宫的宫女缕儿,粉衣罗裙,跑得气喘吁吁的。

    “缕儿,出了什么事儿”她问。

    缕儿朝她福了福身,神秘兮兮笑道“大人真是好找,太妃娘娘命奴婢来请您过去一趟,说有好多东西款待您呢”

    采薇

    柔止一愣,微微笑了起来“哦不知你家娘娘可有什么好东西招待本尚宫呢”

    “大人,您去了不就知道了吗”

    明眸似水,紫裙飘飘,以先帝遗孀身份独居昭德宫的太妃娘娘薛采薇,此刻正坐在一个桃花斜倚的小轩窗下,头上梳着斜斜的随云髻,髻上簪着珍珠镶翠的发饰和钗环,脸色红润,容光焕发,她的面前,摆着一张盛满各色佳肴的八仙桌。

    “采薇,你”

    柔止刚一走进,立即被眼前的采薇惊住了,自先帝驾崩后,采薇就几乎没穿过这样喜色的宫装锦裙,更别说这样精心的打扮了。她愣怔地站在那儿,看看桌上的菜肴和酒水,又看看采薇,眼神透着琢磨和不解。仿佛早料到她的心事似的,采薇露出皓齿一笑,站起身,将她拉近桌边坐了下来“傻子,难道你连今天是什么日子都忘了吗”

    柔止愣住,“什么日子”

    采薇摇了摇头,无奈地笑道“真笨,二月初七,今天可不是你的生辰吗”

    泪水瞬间弥漫了柔止的眼眶,她双眸盈盈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好姐妹,一时间,竟喉头哽咽,手足无措,不知说什么好了。

    “来来来,别傻愣在这儿了,柔止啊,这一桌好酒好菜可是我吩咐人精心准备的,今天没有别人,就只我单独为你庆贺一下可好”

    柔止拭了拭眼角,点头一拍大腿笑道“好啊,既然如此,那今天本尚宫就和你这个太妃娘娘喝个不醉不休”说着,她便爽爽快快地坐了下来。

    轩内炉烟轻袅,酒香扑鼻,几片零星的桃花像雨点似地从窗外飘了进来,难道遇见这样的好日子,又有人惦记着自己的生辰,不一会儿,柔止便和采薇推杯换盏,你一杯我一杯大口大口喝着起来。

    “哈哈哈,采薇,到底是我的好姐妹,在这宫里,还是你最好了。嘻嘻,来,我敬你一杯”到底是不胜酒力,喝着喝着,两个人都面红耳热,开始醉眼惺忪地说起酒话来――

    采薇歪歪斜斜地执起桌上的白玉酒壶,给柔止又倒了一杯,指着她放声笑道“你你胡说不是还有你以前的姑姑陈尚服吗”

    “哈哈哈,陈姑姑,姑姑她觉得我是疯子,觉得我是疯子疯子哈哈哈”

    “哈哈哈哈,她为什么说你说你是疯子呢”

    “因为,因为”大汩大汩的泪水终于从柔止眼眶流了出来,在这一刹那,官场上的所有失意和愤懑全都像泄堤似的爆发出来,柔止打了酒嗝,从椅子上摇摇晃晃站了起来“采薇,你、你知道吗这么些年,包括姑姑,她们都认为我太年轻,之所以坐上副尚宫的位置不过是上了他的床而已她们觉得我恃宠干政,把内廷的事当儿戏,根本就没有那个能力,采薇啊,我其实好想证明自己的,可是每次越要证明,就越是错得一塌糊涂我我知道她们表面都很顺我,其实背地里都对我恨之入骨采薇,我好难受采薇,他现在和皇后娘娘看上去那么恩爱,我和他最多半年碰上一次面,早就没有没有什么瓜葛了,为什么她们还要那么说我”

    她一边说,一边动作夸张地摆手,裙钗发髻都松了乱了,采薇也歪歪倒倒站了起来,赶紧一把将她抱住,像拍小孩子似的拍着她的背,酒气熏香地吃吃笑道“柔止,听我说,那是她们嫉妒你,你在我心里一直都是很优秀的,真的,你是最优秀的”

    “哈哈哈哈,是吗”

    “是的是的,我一直都最理解你最支持你的对不对,就像当年你那样的选择,我知道你是为了他,都是为了他一样”

    “他”柔止迷迷糊糊中,身子僵了僵,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采薇口中的他是谁,她豪放地挥了挥手,又大笑起来“明大人哈哈哈,采薇,现在我就坦白地告诉你,明大人对我来说只是一个梦而已,自从认识他的那天开始,我就知道,他只是一个梦,而不管那个梦有多美,我早就料到了,早就料到迟早会有醒来的那么一天的所以,采薇啊,我老早就醒了,那次的选择,我并不是因为”

    她不得不醒了,所谓的塞上江南,所谓的绿水青山,这些世外桃源仅限于脑海幻想一下就够了,因为他和她之间,不是老早就注定好各自的命运了吗花开不同赏,花落不同悲,一个本就无望的相思和爱恋,这辈子除了将她尘封于记忆之中,她还能做些什么呢而时间,更是最好的大夫和良药吧它能将流血的伤口慢慢愈合,也能将折断的心弦轻轻连平,现在,她是真心祝福他和她的妻子能够琴瑟在御,执手到老。

    采薇似乎并没有听见柔止越说越低的话,只是视线模糊而飘忽地望着窗外的一簇桃花“是啊,你的梦都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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