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却难,山高路远啊
柔止捂着脸,虚软着双足,再也忍不住拣了一株梨花树,慢慢靠了下来。夕阳已经完全沉到檐下去了,翘首望去时,只见天边的晚霞映得满殿的瓦釜飞甍流光错彩,一对飞蛾停落在前方的朱漆栏杆上,它们抖动着翅膀,也是血一般的朱赤之色。
“是啊,千千万万的人之中,能有多少男女可以化蝶飞舞千千万万的人之中,又有多少男女成得了梁祝”柔止看着那对飞蛾,喉咙一哽,乌黑的眼眸再也忍不住泛点水光,大人,你不是司马相如,而我,也不是卓文君啊
“化不成蝴蝶,可以化成飞蛾嘛。”
一道冷嘲热讽的男音悠悠传了过来,柔止猛地回过头去,却是太子刘子毓正负手站在身后,头上戴着顶水晶三梁冠,下颔系着两条长长的朱红缨络,一身石青色缂丝锦袍广袖当风,丝绦飘拂。他看着柔止,眉梢微挑,一把玉骨折扇在手心上有一下没一下敲点着,淡漠傲慢的神情,一如印象中的可憎可厌。
柔止心咯噔一沉,赶紧转身提裙跪地“奴婢见过太子殿下。”
然而,由于太过惊慌,就在跪拜的同时,“咚”地一声,有东西从她袖内滚了出来。柔止一惊,赶紧哆哆嗦嗦将它拣起,迅速藏于身后。刘子毓虽没看清那样东西,但她的举动实在可疑,遂眯缝着眼道“什么东西”
“不过、不过是女孩家用的一些玩意儿,怕污了殿下的眼睛。”柔止急中生智,装作脸红害羞的样子。刘子毓冷笑,表情显然不信“是吗”
柔止缓缓站了起来,回头朝她所住的耳房望了望,转移话题道“对了殿下,那个那个奴婢屋子里还在为皇上熏叠衣物,没人看着,染了炭气就不好了,奴婢得赶快回去守着。”说着,朝刘子毓福了福身,急匆匆跑向偏殿内的一间耳房里。
刘子毓狐疑地扫视着她逃离的背影,顷刻,衫袍一撩跟了过去,皱眉道“拿出来”
柔止回头一怔,目光错愕地看着他,还没反应过来他为何如此生气。
刘子毓将手中折扇一展,笑了笑,道“你如此遮遮掩掩,看来,必是手脚不干净,偷了宫里什么东西吧”
“你”
一句话恍如利刃刺上心头,柔止猛地抬起头,小时候被人诬陷偷东西的画面如闪电般一扫而来――
“打死你这个有人生没人养的贱丫头,居然敢偷老娘的耳环,我打死你打死你”
“我没有偷你的耳环”
“我没有偷你的耳环”
“我没有偷”
柔止闭上羽睫,屈辱痛苦的一页重新又在脑子里翻了开来,顷刻,她攸地睁开眼,斜着一双倔强而明亮的乌眸瞪着眼前的男子,朝他投射出一种深恶痛绝的厌恶和仇恨“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你说什么再说一次”
柔止只是冷冷地盯着他。
刘子毓哪里承受得住这样的眼光和如此刻薄的语言,折扇一收,也不知哪来的火气,将她拎小鸡儿似地提了起来,声音如戛玉敲冰“轻狂的东西不过抬举了你日,你居然敢用这样的眼睛瞪着我,敢这样和我说话,什么东西,拿出来”
柔止依旧背着手不吭声,轻咬着下唇,两只眼睛愤恨地瞪着他,目光似要戳穿他的脊梁骨。刘子毓额上青筋暴跳,飞脚就是将旁边的椅子一踢,然后,掰着她的双肩将她身子一翻,冷声道“拿出来”然而,谁知用力过猛,只听哐当一声,柔止身后花几上的青花瓷盆顷刻打翻在地。而柔止双足一个趔趄,也被推歪倒在了地上。
刘子毓整个人一呆,目光往下,只见暗红的鲜血大股大股地从柔止胳膊、小腿某处流了出来,而柔止躺倒在满是瓷器碎片的地板上,尽管疼得额上布满冷汗,但依旧紧咬着苍白的双唇,死死瞪着眼前的自己,极力压抑着不让自己哼出一点声来。
刘子毓面上大骇,猛地抹了把脸,颤颤摇摇将她拦腰抱了起来
“太医,来人,快叫太医――”
他声音哆哆嗦嗦,抖动得就像一根水中漂浮的丝线。再惊恐慌乱一瞥时,眼角余光看到的却是一个桐木做的人偶。
第51章 中秋
八月的夜晚,凉飕飕的冷风吹打着文华殿外的重重瓦楞,檐下铁马叮当,树叶横扫,霭霭重云直压到了大殿正脊的鸳鸯鸱吻上,眼看就有一场雨快要降落下来。
刘子毓正坐在书案前批奏折,批着批着就困着了。迷迷糊糊之中,似有一张清纯明丽的如花笑靥在催促着他
“快点,你到底钻不钻啊”
他听话地钻了过去。随后,伴着一声女孩清脆的童音天籁,不一会儿,两个孩子奔跑在红蓝花田和樱桃林的剪影像摊开的画轴一幕幕铺陈开来。
“子毓,皇宫是不是很威严,是不是比我们家要大一百倍,漂亮一百倍呢”
“别摘了,摘那么多也吃不完啊”
“哎呀,这手绢也弄脏了,不包了,不包了”
“”
蓝蓝的天空,淙淙的流水,碎金的阳光,悠荡的白云,不一会儿,浓密的樱桃林跑来了两条凶恶的狗,女孩拼命地护着男孩一直跑,他们跑呀跑呀,跑呀跑呀,女孩清脆如银铃的欢笑像翻飞的手绢飘落在沾着露珠的草丛里。他看着那个女孩,向她展唇一笑,正要转身去拣那方洁白的小手绢,忽然,耳边噼啪一声,天色乍变,空中一声巨大的霹雳响彻云霄,紧接着一道飙风袭卷过来,而那地上的白手绢,瞬间被刮到布满鲜血的沼泽里
血,大片大片的血,殷红的血液瞬间染红了那方洁白的小手绢,女孩的笑声嘎然而断,她的身影变成了一个惨淡苍白的影子,那么幽怨而模糊。最后,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儿,四顾茫茫,原来,什么都消失了,花田、樱桃、小山村周遭一切一切都碎裂成指间的流沙统统消失了,他失声恸哭,不知所措,然而,黑漆漆的孤枕边,剩下的却是一片死灰般寂灭的境地。
“果儿”
刘子毓心脏一阵痛缩,无意识去握肩头上的那双手,然而,听见的却是一声苍老而低沉的轻唤“殿下”
刘子毓惊悸地睁开眼,抬起头来,却是正在为他披衣的内侍冯德誉,他深吁了口气,掏出袖中的手巾擦了擦额上的冷汗,淡淡问道“最近西北可有书信到京”
“有,昨日午时永州那边快马送来一封。”
刘子毓上下扫了冯德誉一眼,冷笑道“好你个冯常侍,你现在真是越发会当差了。”
冯德誉皮笑肉不笑道“殿下最近不是忙着与那贱婢与那宫女斡旋吗奴才还以为您就快忘了西北的事情呢。”见一对冰冷的目光直直投射过来,冯德誉这才缩了缩头,满脸怨气道,“是,老奴这就去取。”
不一会儿,冯德誉从东阁里的壁橱取出信匣,递给了刘子毓。刘子毓从中取出一信封展了开来,却是端端正正几行小楷,外加一个红泥为印“殿下尽可安心,万氏撤军日期如约而行,外调几名部将顺利接替永州指挥之职。永州御史杨荥亲笔书。”
刘子毓又将信放了回去,随手扔向桌面“看来,这姓万真的是变乖了。”
冯德誉想了想,问道“殿下,这杨荥的话能信吗”
刘子毓冷笑道“你放心,这杨荥可是明相的人,他们一家子还被明相扣留在京呢”冯德誉沉思片刻,终于将近日疑虑的问题问了出来“那是再好不过,只是殿下,老奴尚有一事不明。”
“说吧。”
“按说殿下监国期间,是可以料理军政事物的,但你如此匆忙的准了明党的折子,对万氏大肆撤军,如此动静,陛下那边怎么都不”
“呵”刘子毓懒懒拣起桌上一个桐木人偶把玩着,说道“你是说面对这么大的动静,陛下不仅一点反应都没,还放任本王被明相牵着走”
冯德誉瞄了眼他手中的东西,轻点了点头。刘子毓看着手中的东西,笑道“德誉啊德誉,你知道万氏手中的兵权只要一日不收回来,就对我父皇意味着什么吗你知道我父皇让我这个太子监国,他却沉迷美色,又是为了什么吗”
冯德誉摇了摇头,恭敬道“老奴恳请殿下指点迷津。”
刘子毓悠悠叹了口气,说道“这样说吧,如果这是盘棋局的话,我赢了,那我父皇也就赢了。如果我输了呢,呵呵,大不了我这颗棋子弃了就是,因为,他还有的是儿子,虽然宝华殿那位连话都抖不利索你说是不是”
冯德誉显然知道他说的连话都不利索的皇子是谁,正是当朝最小的一位皇四子,只有几岁,想了想,正要说些什么,又见他只盯着手中的桐木偶端详得十分认真,于是,越看越不顺眼,憋了一肚子的气终于不吐不快“殿下,论理有些话奴才是不当说的,但是,那名贱婢如此可恨,既然连这种阴微下贱之事都做得出来,那就应该将她送往宗正寺严刑拷打,至少询问出她背后的主使来,但是殿下您呢,你不仅将这事给瞒下来了,还、还要命奴才去给她送什么金疮药,这算什么回事”
刘子毓侧过目,恶狠狠瞪了他一眼。冯德誉脑袋一缩,又小声嘀咕道“其实、其实殿下不说奴才也知道,不就因为她长得像那名叫果”
“出去。”
“殿下,奴才想”
“出去”
“是,奴才这就告退。”冯德誉鞠了鞠身,只得干瞪着眼愤然退出。
冯公公退下后,刘子毓这才仰头轻吁了口气,是啊,这冯德誉又哪里说错了不过一名小小的宫女,她既然对他干出这种阴损之事,那就应该将她拖出去乱棍打死,他不但没有,还给她送什么狗屁金疮药他是疯了还是他脑子出毛病了
薛柔止薛果儿
刘子毓单手抚着下颔,再次对着木偶仔细端详着女人啊女人,你不过是有幸借了她的一层皮而已,如果没这层皮,你看我
刘子毓没想下去了,只是微微皱了皱眉,是啊,到底会有多恨,才会弄出这么个玩意儿来诅咒自己到底会有多厌恶自己,才能如此想要置他于死地呢
想到此,他唇角紧抿了抿,然后,咚地一声,二话不说将手中的木头向前面的炭盆扔去。
炭盆里的火苗窜了起来,不一会儿,熊熊火焰在他的瞳仁中越烧越旺,最后,又渐渐熄灭了下去
数个时辰后,冯德誉手中端着杯盖碗,向跪于下面的两名耳目吩咐道“听仔细了,叫你们两个来,是有个人需要你们好好去给我查一查。”
“能为常侍大人效劳是小的们的福气,只是不知大人想查的人是谁”
“尚服局御前司饰内人,薛柔止。”
雨,终于下了起来,连宵雨重重,这是八月入秋以来下的第一场雨,雨水淅淅沥沥地打在庭外的芭蕉梧叶上,听起来无比的孤寂和凄凉。
柔止趴在床上,肌肤上火辣辣的疼痛仿佛如撕裂一般,稍微动一下都能让她掉一颗泪珠子下来。真是奇怪,当时瓷片插在她背皮她都没啃一声,反而现在就这般脆弱了呢她正龇牙咧嘴地疼哼着,一名叫蕙香的宫女拿着瓶药膏欢喜地走了过来“姑姑你瞧,这是方才太子殿下特命人送来的金疮药膏,说对伤口恢复很有帮助呢”
柔止心中厌恶至极,这就是打了你一个耳光,再给你一颗糖吃吗她没有吭声,只是冷笑,蕙香坐在床沿边,一边为她轻轻褪去外面的单衣,一边好心说道“姑姑,你忍着点啊,这药很凉的”像是为了分她的心,又笑道:“唔,姑姑,瞧那天你摔倒受伤的时候,太子殿下多紧张你呀咦,依小的看,该不会殿下他看中你吧姑姑,老实说,如果真的是这样,你以后会不会当上侧妃娘娘呀啊,即便不当侧妃娘娘,就做个孺人什么的也是风光无限了”
听了这话,柔止连白眼都懒得翻了。其实,在陈姑姑来探视她期间,她的眼神也露出这样的疑惑,因为没问,她也没有解释什么,现在,倒由得她们这样胡思乱猜了
“姑姑,您别不信,要小的说,殿下如果能将我抱在怀里,也那样紧张的话,我就是缺条胳膊断条腿也值了”
“心中到底有没有贵贱之分,难道你的命就那么不值钱吗”柔止气得赶紧打断了她,实在不想看她这副不争气的样子,再说了,必要时的逢场作戏和虚假伪装,对于某种人,不是如家常便饭那么简单吗蕙香才不在意,只是摇头笑道“当然有贵贱之分啦,像咱们做奴才的,就是生来一辈子伺候主子的贱命,姑姑,您别不信,这人啊,真是拼不过命的。”
柔止冷笑道“什么贱命不贱命,咱们是靠自己的双手本事吃饭,又比谁低贱了总比有些人啊,捧高踩低,不过一个吃白饭的蛀虫而已。再说了,他不就是穿了那身袍子吗哼,依我看,若他脱了那身皮,指不定还不如咱们呢”
“唔,姑姑,你在说谁呀谁穿什么皮”
“你刚才说谁,我就说谁咯。”柔止嗤鼻冷笑,蕙香摇头轻笑,柔止抚弄着手中的指环,猛然想起什么似的,噗地一声“什么皮绿皮呗。”
“呀,姑姑,这绿皮不就是青蛙了吗”
“正是。”
两个人就这样说了会儿话,不知不觉已经是一更天了。蕙香帮她上了药,收拾收拾一番,就撑着伞回自己卧房睡觉去了。屋内重又只剩下她一个人,桌上一灯如豆,室内悄然无声,外面的雨似乎越下越大了,雨点打在纱窗上沙沙作响,柔止趴在床上听着外面交织的风声和雨声,听着听着,心中泛起一阵莫名酸楚,又忍不住从枕下取出那个早已看过无数次的胭脂扣
“渺渺柳含烟,夜夜明月楼,年年寂寥西窗独坐,叹浮云,本是无心,也成苍狗。相思树,流年度,无端又被东风误”
无端又被东风误
似有一滴莹然的泪水顺着眼角蜿蜒而下,柔止将手中的胭脂扣轻轻贴在颊边摩挲了一会儿,仰头重重吸了口气
大人,其实我好想让你带我走
时隔多日,柔止伤势痊愈后,再次见到刘子毓的时候,已经是皇帝设飨中秋的佳节夜宴了。
当时,他正坐在望月台的太子席桌上,头上戴着顶白珠九旒冠冕,衣饰却是一套全副的绛紫色章纹衮服,一丛新开的金桂斜探在他身后,被清明的月色一笼,那秀美的五官越发映得冷冷淡淡。他自始至终没看柔止一眼,而柔止也一直伺候在皇帝身侧没将他放在心上,虽然两个人的位置距离很近,但那神情,倒显得隔了天涯鸿沟那么远了。
不过,很快就有一件事情引起了柔止的注意。
因为觉得无聊,皇帝便发话了“呵,好扫兴,既然是家宴,何以气氛如此寡淡无聊啊素日在朝堂面对文武官员都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难道,这大节下的,朕想和你们秉烛赏月,叙叙天伦也要如此无趣吗”
“不知陛下有什么好的主意,让妾身等人跟着也乐一乐,解解颐也好”
说话的是皇后,她面含微笑,以习惯性端庄贤惠的姿态附和了一句。这时,旁边华服靓装的万贵妃有意无意扫了旁边的采薇和太子一眼,终于逮住机会笑道“贫妾倒有个乐子,不知陛下和皇后可否一听”
“哦爱妃既有好主意,那怎么不说。”
第52章 暧昧
万贵妃掩扇一笑,说道“好主意倒是没有,陛下,贫妾倒是觉得,咱们也不妨学学那些寻常百姓的做派,一边持螯赏菊,一边传花猜谜怎么样”
所谓的传花猜谜,也就是通常说的击鼓传花游戏,花儿落到了谁的手上,谁就负责出一个谜题让下一个人猜。就这样,万贵妃这主意很快得到了皇帝的赞赏,不一会儿就有宫人就内阁抬了架大鼓,又剪了枝金桂过来,万贵妃朝身旁的徐可莹使了个眼色,笑道“你去敲吧。”
“是。”徐可莹笑着走了过来,不一会儿,只听鼓点如雨,一时快,一时慢,敲得好一阵,终于,那束金桂便落到了太子的手中。
“原来第一个是太子,太子,你出个谜题吧。”皇帝吩咐道。
“是,儿臣遵旨。”刘子毓依言站了起来,先是抬眼望了望周遭的月色清晖,然后向皇帝拱手道“儿臣想,今日既是中秋佳节,恰恰此时清风皓月,儿臣忽然想起张九龄的其中一句,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然则,儿臣就用风送佳期四个字做谜面,请对方射个前代诗人的名字吧。”
皇帝点了点头“嗯,那么诸位都猜猜,猜对了也先不要说出来,只等下一次花落到第二人手里等他猜就是。”
众人连声称是,于是,鼓点又咚咚咚敲了起来,敲得一会儿,那花儿居然落到淑妃薛采薇的手里。
“呵,是爱妃,爱妃你说说看,这谜底是谁”
“爱妃”
皇帝问了两声,采薇这才收回心神,看了看手中的花儿,淡淡笑道“皇上,如果贫妾没猜错的话,太子这谜底的诗人应该是陆龟蒙吧”
“太子,你薛母妃猜得可对”皇帝笑意盎然问道。
太子拱手应道“是。”
台下开始一片窃窃私语之声,有两名宫妃席下交头接耳小声道“姐姐,这个薛妃,我以前见着吧,也不过是觉得长得比我们狐媚而已,她怎么,怎么”
“你是说她肚子里怎么还有些墨水”另外一名宫妃瘪着嘴“呵,你问我,我哪里晓得好好看你的戏吧。”
就这样,两人酸言酸语说了会儿,这时,击鼓传花的游戏也玩得差不多了,柔止一直站立在皇帝身侧,她忽然注意到一件事,那就是在整个传花的游戏中,那鼓声只要一停,那花儿不是落在太子手中,就是落在采薇面前。
她正自心中疑惑,却听万贵妃抢先笑道“哟,皇上您瞧,今儿太子和薛妹妹倒是占尽风头了,这好花好彩头呀可全落到他们两个人身上了唔,我说徐内人,你这鼓都是怎么敲的”
徐可莹赶紧转身笑道“呀,娘娘这是哪儿的话,奴婢不是一直凭着手上的感觉在敲吗”
万贵妃笑道“你的手感可真是巧了,倒显得故意似的。“遂又侧目向皇上笑道“陛下,贫妾之前啊单知道薛妹妹有一副沉鱼落雁的羞花貌让咱们羡慕,现在看来呀,薛妹妹不仅姿容上胜过我们,就连这满腹的才气也是将我们比下去了,哎,贫妾现在啊,是想不嫉妒都难了”
“妹妹可是吃醋了”皇后微微一笑,说道“妹妹那时年轻还不知道,其实薛妃的曾祖就是太宗三年的头名状元,听说,薛公年轻时不仅是出了名的才华横溢,还有个状元潘安的美名呢”
“不错。”皇帝指着采薇笑了起来“薛公不仅能文善画,还有一个有名的笔体叫做金错刀,哎,只可惜的是,他素来吝于笔墨,字画在外流传得倒也不得,现在看来,她到底也秉承了些祖上的天赋啊。”
“怪不得呢”万贵妃凤目一转,赶紧又转移笑道“呀,皇上,您看,今儿这席上,薛妹妹和太子两个都占尽了风头,他们两个呀,一个芝兰,一个玉树,又都是这般珠玉似的妙人儿,皇上难道都不奖赏奖赏他们两个么”
这话听得皇帝怔愣了一下,随后,他目光复杂地打量了薛刘二人一眼,顷刻,便向身旁的柔止吩咐道“你去吧,代表朕的旨意,给太子和薛妃各斟一杯吧。”
“是,奴婢遵旨。”
柔止应声去了,走至席间将酒斟与采薇后,采薇站起身,道了声恩就直接喝了。然而,刚来到刘子毓的席桌,她正准备给他斟酒时,忽然右脚被什么一踩,那酒水堪堪洒落在对方的敝屣和袖口上。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柔止赶紧跪了下来,眼望着地上的玉砖气得要死,这个小人,他一定是故意的一定是想让她当众出糗,他是故意的
“薛内人,你都当了多久的差了在陛下面前也是这么毛手毛脚的吗”万贵妃大声斥责着柔止,柔止只得低声下气不停赔罪,万贵妃又吩咐身旁的徐可莹,“你们也是,还木头似的傻愣在这儿干什么,还不去偏殿为殿下把衣服更了”
刘子毓摆了摆手,正要说不必,皇帝却吩咐道“去吧,这个样子也不成体统。”刘子毓无奈,只得拱手去了。
席上又开始说说笑笑,他们大多聊的不过是今儿的月色怎么样,谁的字画古玩比较有兴趣等清雅之事,最后,刚说到节下的一种叫小龙凤茶团的贡茶时,皇帝忽然指着采薇笑道“爱妃啊,这太平嘉瑞可是不能多得的旷世绝品,朕听说你喜欢喝,呆会我叫刘保送一些去昭德宫吧。”像是又觉得太过偏了,又笑道“呵,皇后和贵妃也都送去一些。”
“谢皇上。”
如此偏心的举动,按说平常,万贵妃这醋早已喝了不知几大缸了,但是,她今天非但不嫉恨什么,反而鬼上身似的笑了笑“那我们可算是沾了薛妹妹的光了,想不到薛妹妹也喜欢喝这种茶哟,可真是巧了,贫妾听说太子也特别喜欢喝这种茶呢,皇上,听说您身子不舒期间,太子做为副储,兢兢业业可办了很多大事,您难道这点恩赏都舍不得吗”
“呵,爱妃不说到叫朕差点忘了,刘保,记得一会儿给东宫也送去一些。”
柔止侍立在一旁,看着他们说说笑笑、一副天家和睦的样子,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但哪里不对劲儿,她又说不上来。
中秋之夜就这样过了,第二天,甘泉宫内发生了一件始料不及的事情,而这件事情,终于让柔止彻悟到宴席上所隐藏的一切蹊跷和猫腻了
“呀,陛下,您怎么了怎么了这事”
甘泉宫的寝殿内,皇帝背着手脸色铁青走了出来,刘保赶紧殷切上前,他却右袖一拂,“摆驾东暖阁,朕今日乏了,想一个人清静清静”说着,也顾不得刘保询问,皇帝便怒气匆匆地跨出殿门。
柔止站在那里,心下疑惑,对于皇帝来说,薛妃侍寝他不是一向都欢欢喜喜的吗今儿到底出了什么事
柔止急忙朝寝殿走了出去。
“娘娘,娘娘你怎么了”
入眼就是采薇正一身酒气地歪躺在龙榻上,青丝散乱一枕,外裳已经脱了,只穿了件茜红色的抹胸长裙,下摆的裙褶像桃花一样舒展到了地毡上,她迷迷糊糊地躺在那儿,口里喃喃自语,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缕儿,您不是在外一直伺候着娘娘吗娘娘她究竟怎么了”
“刚才、刚才陛下和娘娘喝了好一会儿酒,小的其实一直在外面守着,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名叫缕儿的宫婢吓得结结巴巴,“但是小的可以肯定,陛下原先还高高兴兴的,但不知为什么,陛下忽然脸色说变就变,小的、小的进来的时候就、就看见娘娘这个样子”
柔止纳闷一阵,赶紧上前将采薇扶了起来,“娘娘你醒醒,你醒醒啊”她不停轻晃着她,然而,眼角不经意一瞥,豁然发现采薇的腰际垂着一个香囊。
目光触及香囊的一瞬间,柔止的脸刷地一白,顷刻之间,什么都明白了
因为谁都知道,宫中服饰的颜色都是有规矩讲究的,明黄乃皇帝专用,杏黄为太子所用,眼前这个杏黄色的缂丝缎面香囊,不就意味着是太子贴身之物吗
惊恐之余,不忘抓住缕儿的手问道“我问你,娘娘在侍寝之前,都是由谁负责的更衣沐浴之事”
“是、是徐姑姑啊。”
“哪一个徐姑姑”
“不是、不是贵妃娘娘指派的司饰房的徐姑姑吗娘娘嫌方嬷嬷太老了,手脚不利索,于是昨天就派了徐姑姑过来打理娘娘的这些妆容琐事。”
柔止心里咯噔一沉,她松开了手,终于醒悟过来了什么都醒悟过来了
原来,中秋那夜并不是太子踩了自己一脚,而是徐可莹,当时的徐可莹,不就是站在她的身后吗她故意给自己使了个绊子,让自己手里的酒水漾洒到太子身上,然后又被万贵妃急匆匆叫去为太子更衣如此曲折伎俩,不得不说是用心良苦啊
“刘保,你信吗”
第二天早晨,趁着为皇帝打水洗脸的功夫,柔止偷偷站在帘幕外,又听见了这样一段交谈“陛下,老奴相信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哼,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你也看见中秋那夜他们两个人的样子了,朕本来想不去不信,但现在铁证如山,你让朕怎么相信他们两个毫无瓜葛呵,自古嫦娥爱少年,她存了这个心思朕倒不觉得奇怪,只是这个畜生,如果真能干出这种狗胆包天的事情,朕定咳咳咳”
“哟,皇上,您可别气坏了身子啊皇上,奴才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说吧。”
“皇上,您若真想除却心中的疑虑,老奴倒有个主意”
“什么主意”
“”
柔止赶紧将耳朵贴近了些,想听个清楚,奈何刘保说得极为小声,自己却怎么都听不到了。
第二天晌午过后,柔止急匆匆跑向薛妃所在的昭德宫,谁知,刚走到宫门,墀阶之上站着的却是那个徐可莹。
虽然自己品级比她还高一等,但到底是前辈,出于礼貌,柔止还是朝徐可莹敛衽一礼“徐姑姑,我有事求见娘娘,请您通传一声可好”
徐可莹傲然冷笑道“我劝薛内人还是请回吧,今日陛下传旨太子殿下为娘娘教习点茶之事,吩咐任何人不得干扰,所以,若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你直接告诉于我,我去为你通传就是了。”
柔止愣住,“点茶”
“是啊。”徐可莹拂了拂衣襟的袖口,抿嘴笑了起来“薛内人难道还不知道吗在这宫里,若论点茶的功夫,当今的太子殿下可是一等一的国手,陛下常居昭德宫,想让娘娘向殿下学学这茶道上的技艺,不是很正常吗对了,你到底有什么事”
看来,这是皇帝的有意算盘了柔止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得悻悻道“没什么要紧的事,既然这样,我就告退了。”
徐可莹冷哼了声,不再瞧她。柔止呆呆地转过身,心想,也好,也好,就像刘保说的,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若非现亲眼所见,皇帝是怎么也不会消除心中的那个疑虑的。
只是
忽然,她又抬头一惊,不对啊,徐可莹就随侍在昭德宫,难保她不会动什么下三滥的手脚,比如茶水里放点药,灌点迷汤什么的
这样一想,她又摇头失笑,其实,按照那个人的心肠,他怎么可能就这样轻易被人算计了去于是,终于放下心来,径直走了。
第53章 陷阱
柔止又想错了。
她本来以为,皇帝那日让太子教采薇点茶不过是为了确定他们有无暧昧私0通而已,然而令人奇怪的是,他既没有搞什么突然袭击,也没有表露一丝相关的情绪,相反的是,他甚至一如既往地让太子每天抽个时间继续去昭德宫。
皇帝心中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柔止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天午休过后,终于,在趁着给皇帝送东西时,皇帝和万贵妃的一段对话让她终于明白过来
“啊,爱妃,你不必说了,太子这样也不算染指什么军政大事,就由着他去办吧。”
“是啊,贫妾也不过是随口说说,只不过,陛下”
“朕知道你想说什么,放心吧,他是逆子还是孝子,是忠臣还是奸臣,呵,想必朕明日就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