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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宫女_第16分页

作者:月明华屋 字数:13199 更新:2021-12-21 23:12:24

    陈氏看见这一幕,脸上陡然失去了血色,她跌跌撞撞地跑了过去,一把将采薇拉回了岸上。

    “娘我我只不过是想去摘摘那朵睡莲,觉得它开得好美,可是可是每次以为就要伸手摘到的时候,它又隔我那么远,那么远。”又潮又湿的湖岸边,采薇抖着苍白的唇跌坐在母亲身旁,尽管浑身已经湿透,阵阵寒冷的夜风吹打着她纤弱的背脊,然而她却感觉不到似的,只是目光呆滞地看着湖心的那几朵睡莲,梦游似地喃喃呓语“娘,你说,为什么它总是隔我那么远,为什么我就是摘不到呢娘”

    陈氏鼻子一酸,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哄道“乖女儿,摘不到就不要摘了,咱们不去摘了,不去摘了啊。”一边说,一边轻拍着她的背脊,“哎,孩子,忘了那个人吧,娘早劝过你,你们两个八字上没那一撇,没有那一撇呐”

    采薇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一行清泪再次顺着眼角簌簌落下,如幽兰泣露。忽然,陈氏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把推开了她,朝她跪了下来。

    “娘你这是做什么”

    采薇大吃一惊,终于从梦游的思绪中清醒过来。陈氏看着她,斩钉截铁道“女儿,娘以前和你呆在掖庭,以为咱们的整个家族就这样完了,也从来没想过咱们会有今时今日,所以,女儿,不管你心里有多少不情不愿,但从现在起,为娘的不求别的,就只求你一件事,只一件女儿,你听着,从今以后,你祖父的冤屈,咱们家族的复兴,都指望在女儿你一个人身上了娘娘,您记住了吗记住了吗”

    采薇浑身一颤,顿时怔了。

    闷热的夏天结束了,秋天之后,又是冬天,寒冷的暴风雪席卷着整个大内皇宫,待天气回暖,第一株小草从被覆盖的春雪中探出头来时,刘氏王朝才又迎来了崭新的一年。

    这一年,宫中不大不小发生了三件事。

    第一件,宫女罪奴出生的薛贵人,被皇帝多翻宠幸后,连升数级,从美人、婕妤、昭仪最后一跃跳到皇妃,封号淑。其祖父之案,经两司共审,最终一洗冤蒙,母亲陈氏封为五品诰命,亡父被赐于三等公爵位。

    第二件,成王刘子毓被成功授予太子之位,设立诸率1,配制府衙,入主东宫。与此同时,朝中割据也发生了新的微妙变化,即明万两大集团的对立之外,原先的中立派逐渐改成了太子党,东宫权利在明万相互倾轧的夹缝中日益增大。

    第三件,则是和柔止有关连了。

    其实,柔止作为尚服局的一名司饰女官,她的宫女生涯本该是平静如水的,或者,就算有波澜,也不过是她作为一名宫女在时光之水漂游中荡起的小小涟漪。但是,谁能想得到呢谁能想到她会被任命为皇帝的司饰御饰谁能想到因为这个司饰御饰,她将面临着多大的人生转折和考验谁能想到,她所遇见的生离、凶险、坎坷、爱憎、以及各种痛苦和煎熬,都会在这么短暂的一年统统爆发出来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今日端午节,听香水榭搭了个高高的戏台,皇后携着众女眷正在台下听戏,不一会儿,一名内监走过来禀道“娘娘”

    “不是叫你去请陛下吗陛下人呢”

    “娘娘,陛下说他就不来这儿听戏了,叫您和其他娘娘们好生乐着就行,就不用管他了。”

    “呵”皇后还没说什么,万贵妃倒是先朝太监丢了个白眼,冷笑道“怎么这大节下的,这么热的天儿,你们陛下都还舍不得吗想想啊也是,这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可是要我说呀,就算吃的是瑶池仙果,这要是天天含在嘴里,也该腻歪死咯。”说着,又斜眼看向皇后,讽笑道“我说姐姐,咱们是不是真该去昭德宫讨教讨教,到底用了什么魅惑之术,才能将咱们的万岁爷迷成这样呢”

    “回娘娘”太监尴尬地转向万贵妃“其实,陛下并没有在昭德宫”

    “没在昭德宫”皇后和万贵妃同时直起身子诧异起来。

    太监吞了口唾沫,小声道“陛下不来,主要是说、说他现在不想见人,任何人都不想见,就连昭德宫的都让不见”

    “昭德宫的也不见”皇后和万贵妃又是一惊,更觉奇了。

    其实,皇帝不想见人,并不是他在耍什么性子,而是他的脸上长了许许多多可怕的面疮,开始时,只在晚上留宿昭德宫时额上冒了那么一小点,他并没多大在意,然而,早上一爬起来,揽镜一照,豁然发现整个脸密密麻麻都是。

    “气死朕了气死朕了朕这张脸,简直成了翻过来的石榴皮儿,满天星斗无云遮盖了”

    皇帝将铜镜重重一摔,一脚踢向瑟瑟发抖的太监刘保,这件事,对于正在热恋且又天生注重仪表的他来说,无疑是一个晴天霹雳于是,又是气又是恼,他只能以纱遮面,像乌龟一样躲在甘泉宫里谁也不见、也不上朝,大臣们在殿门外候着,一个个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却指着骂道

    “吼什么吼什么你们是饭桶吗朕不过才几天没上朝你们就转不圆了啊东宫是干什么吃的让他当个太子是吃闲饭的吗哼,没用的东西,朕他那么大的时候,都不知道帮先帝爷处理了多次政务、协理了多少朝中大事了”

    就这样,将朝中上下、里里外外,东宫太子全都骂了个遍,皇后劝了好一阵儿才平息过来,最后,皇后向太医问道“几位太医,到底是什么原因,陛下的这脸才会、才会”

    太医摇头道“娘娘,说来奇怪,陛下脉象浮涩,显是身体内火太旺,而至于是什么原因导致火气太旺,臣等却怎么都诊不出来。”想了想,续道“不过,臣等可以先开一些降火降燥的方子,并结合饮食来为陛下调节看看。”

    皇后点头,太医又道“至于陛下的脸,臣建议可以先用面药进行外敷,这样内外调理,想必没什么大碍的。哦,对了,面药的方面,臣觉得,不妨让司饰房的专属内人来调弄,因为她们在这方面可能比臣熟悉一些。”

    “那好,就听太医的吧。”

    就这样,皇帝身旁的专属司饰女官便负责起他的面部调养之事。

    但是,短短两天过去了,情况不但没有好转,反而加速了面疮的扩散和痒症,于是,皇后不得不考虑重新换人,让原来的陈司饰、也就是现在的陈局正从司饰房另选一名优秀内人来担任此职。

    “柔止,还是你去甘泉宫服饰陛下吧。”

    “姑姑,小的怕自己没有那个能力啊。”

    “柔止,姑姑相信你。”

    “可是姑姑”

    “都说伴君如伴虎,其实,你只要保持内心的安定,以一颗平常心去对待,这就足够了。”

    伴君如伴虎也许,只有当柔止面临生死危难的关头时,陈局正才能真正彻悟到,今日的这番决定,都是错的。

    “你说,你也姓薛”

    甘泉宫里,皇帝懒洋洋躺在雕花摇椅上,柔止正在将手中的面药往他脸上一层层的贴,听他问话,赶紧回答道“回陛下,是的,奴婢姓薛。”

    “朕问你,你这个面药到底加了什么怎么闻着不香,反而一股刺鼻的臭味儿”

    柔止赶紧跪下道“陛下,这是鹿角散,因为里面加了白术、杏仁粉儿等一些药材,所以它的味道不太好闻。陛下,良药苦口,其实这面药也是如此,并不是有香味儿的才是好的,有时候气味不好的反而”

    “好了好了,你们这些做内人的都是这样吗真是好不哆嗦,丫头,朕问你,朕这脸真的能彻底治好吗”

    柔止没想到这个皇帝如此在意自己的容貌,忍不住噗呲一笑,当然,她笑得很小声,皇帝并没听见

    “陛下,奴婢虽不敢完全保证,但这鹿角散除了能很好地除去面疮之外,对脸上的皮肤也有很好的养颜作用,所以,据奴婢这几天的观察,陛下的龙颜基本可以恢复过来。”

    “是吗”皇帝寻思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你们司饰房的内人对这些调脂弄粉的最为在行,朕问你,能不能调制出一样东西,让朕这张脸看起来越来越年轻呢”

    “”

    其实,这个皇帝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威严和可怕,时间久了,柔止甚至觉得他还有些孩子气的可爱,于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柔止渐渐放松了压力,皇帝面上的面疮也一天好过一天了。

    当然,因为柔止的机灵和聪慧,说话处事又稳重妥帖,于是皇后便决定让柔止正式任命为皇帝身边的专属御用女官,并且享受从五品的女官俸禄,而这对她来说,不得不说又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了。

    甘泉宫后殿有一个偌大的莲花形浴池,这日,皇帝泡了澡出来后,神清气爽,展开双臂任由内监刘保为他披上锦袍,他身边的刘保舔着脸谄笑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看来呀,这薛内人的面药还真是管用,皇上您的龙颜不但没有受损,看起来越发年轻了十来岁呢”

    其实,刘保这话倒也不假,自从柔止帮他恢复调养之后,皇帝的脸不但洁净如初,而且还自有一股风流儒雅之气,他笑骂道“这小子,马屁可不是这么拍的”

    “嘿,马屁当然不能这么拍的,因为奴才说的都是事实嘛,哟,皇上,您大概有些时日没见淑妃娘娘了吧要不今儿晚上奴才就去传召淑妃娘娘,让她过来慰劳慰劳陛下这么久的相思之苦”

    刘保不愧为刘保,其为人不但乖巧、精于媚术,而且揣摩功夫十分了得,一句告劳相思之苦,早说得皇帝心中一荡,居然就这么一瞬间,神乎其技地将本能的欲0望透过衣料凸显出来。刘保正在为他系腰间的绶带,手背被什么一触,他一愣,马上反应过来,嘿嘿笑了两声,赶紧机灵地转过身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嘿,陛下,那么奴才就去昭德宫请娘娘去了”

    皇帝脸色酡红,装作不经意地摆了摆手“去吧去吧,这狗奴才”嘴上虽然骂着,可当看着刘保弓着身子退去时,皇帝摇头又是笑又是气又是叹,呵,这个刘保,简直就像长了双火眼金睛似地,不用摸,一看就知道自己身上哪块肉痒,哪块肉疼。对了,上次他给自己弄来的那个回春丹,还真是个妙药,害得他到现在都觉龙威未消、精力充沛无限呐

    淑妃薛氏被几个宦官用一乘小轿抬到甘泉宫的时候,天渐渐黑了,金灯万盏的甘泉宫内,银花丝嵌宝石炉上,香烟袅袅,熏得一室皆春。柔止踮起脚尖,正给青玉蜡台上的红烛剪灯花,刚剪了一半儿,忽然,一阵尖尖细细的传报声响彻了她的耳膜

    “淑妃娘娘到――”

    柔止的手一颤,那银制的小剪刀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与此同时,台碟中的蜡油一下滴了她满手背都是。柔止烫得急忙甩了甩手,又对着烫伤的部位吹了吹,这才赶紧提起裙摆,向所在的声音方向跪了下来。

    隆重的殿门吱呀一声开来,在几个侍女的搀扶下,淑妃薛采薇缓缓走了进来。

    不,确切地说,那不是采薇,那应该是一个柔止从未见过的陌生女子和主子娘娘。当她轻抬起眼帘接触到女子的一瞬间,一阵眩晕之感猛地窜入心间―是啊,她何曾见过这样的采薇呢

    气派、典雅、高贵、出尘,烛光氤氲中,她好似一位美丽的仙女从画中款款行来。头上金步不摇而动,粉白的牡丹别在高耸的发髻飘逸难言,她穿着一身浅黄如烟的广袖翟衣,长裙拖地,往那儿一站,便有一种淡淡月华穿透暮云的感觉。

    柔止看得怔了,身子一动不动。等候已久的君王亦缓缓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看着她,目光有些沉醉和迷离。

    采薇莲步生香,一步一步走了过来,走得近了,她淡淡地朝身旁的柔止投了一瞥,然后又瞬过目,朝皇帝盈盈拜下“贫妾见过皇上。”

    皇帝按捺不住,一把捉住她的手,凑近她耳边暧昧低语“这么久没见到朕了,可有想朕”

    采薇轻轻挣脱他的手,微笑反问“皇上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难道爱妃敢对朕说假话”

    采薇淡然一笑,不再说什么,只是轻轻推开了他,转过身,撩开重重帘幕走了进去。皇帝哪里肯放过,一笑,立即追了过去。

    柔止呆呆地跪在那儿,烛光如梦,繁华的绣纹云罗轻纱帐,一重一重地她眼前飘过来又飘过去,风将台上的灯火吹得一摇,她纤细的影子也在光滑的琉璃玉砖上颤颤飘动着,一摇一摇,晦涩而凝重,像隔离了几度的光阴与春秋。

    这夜,柔止又失眠了,她躺在皇帝寝殿的外间,辗转反侧,难以成睡。

    “难道,真的是一切都变了吗我们之间的友谊,真的就此结束了吗”

    柔止猛地翻身坐了起来,思来想去,最后,她还是决定去向采薇道歉认错,乞求她的宽恕和原谅,并告诉她不管彼此的身份如何,尊卑如何,她在她的心目中,她永远都是自己最好的朋友。

    第二天早上,柔止果然去找了采薇。甘泉宫的寝殿内,皇帝还在闭目酣睡,淑妃采薇早已起床下了榻,天刚破晓,东方柔淡的曙光穿过外间的轩窗射了进来。柔止轻轻撩开帘子,只见几名侍女正在为她梳着头发,柔止走了过去,轻声道“你们都退下,我来吧。”

    “是,姑姑。”

    身份和品级不同,那几名侍女很是客气地放下梳篦,朝柔止福了福身,恭敬地退了下去。柔止朝她们颔首一笑,这才走到采薇身后,捡起桌上的玉梳,捧起她一头如云的秀发,轻轻为她梳了起来。

    “娘娘天生好发质,奴婢记得以前在掖庭的时候,奴婢就说,除了娘娘非凡的才貌之外,最让奴婢羡慕的就是娘娘的这头如缎青丝了。”

    采薇默然不语,只是盯着铜镜中的山水挂屏怔怔出神。

    柔止又梳了一会儿,用手背揉了揉鼻子,带着颤颤的鼻音笑道“对了,说起以前,娘娘,你还记得您和奴婢以前在掖庭的时候,咱们一起栽种的那颗枇杷树吗今年,它已经结了好多果子呢”

    采薇唇角微微动了动,如湖水般沉静的双眸漾了一下,她轻轻伸出手,正要去触那铜镜的镜面,忽然,柔止一把掰过她的双肩,恳切说道“采薇,你别这样,我向你道歉,我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你也知道,在这宫里,人心隔肚皮,除了你这个好姐妹之外,我还有谁可以相信有谁可以当朋友呢”她看着她,双眸清澈,语气如此真诚,采薇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刚要轻启朱唇说些什么时,忽然,她发现柔止正盯着自己锁骨一处思索出神。她低眉一瞥,耳边顿时嗡地一下,男人手指在她身上狠狠游走的画面向闪电般劈了过来,于是,一种夹着羞耻和绝望的痛苦猛地袭上心头,她急忙拉拢自己的衣襟,从绣凳站了起来

    “薛内人,你好大的胆子采薇两个字也是你随便叫的吗你也不掂量掂量自个儿的身份,还不给我滚出去―”

    她倒竖着一对i烟眉,语气坚冷如冰,恍若玉石撞击而断然碎裂的声音,柔止猛地后退两步,呆呆地站在那儿,她看着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看了老半天,才颤动着朱唇,向她福身一礼“是,奴婢这就告退。”

    第43章 鬼影

    夏天的傍晚又闷又热,昏黄的夕阳像一枚打碎的鸡蛋悬浮在头顶上空,霞光凄楚而黯淡,高深的红墙在逐渐西斜的日影里延伸踯躅。柔止耷拉着头,脚踩在方砖拼接的玉石路面上,她一边走,一边用脚去踢路上的小石子儿。石子儿又尖又硬,不一会儿,她的脚就被踢得有些疼了,才叹了口气,轻轻抬起头来。

    原来,不知不觉中,她竟然来到了小时候生活过的掖庭宫。穿过一处砖砌的天井,一株高大的枇杷树正好耸立在自己的眼帘,树叶亭亭如盖,饱满丰盛的果子正好笼罩在落日散漫的余晖中,柔止仰望着那些果子,眼睛眨了眨,忽然,乌黑的瞳仁开始泛起晶莹的水光来。

    掖庭,天井,枇杷树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此的遥远而熟悉啊,曾经,两个单纯淘气的女孩在这里亲手种下一棵枇杷树,之后,枇杷树长高了,她们又常常抱膝坐在下面倾吐心事,畅谈理想和未来。而对于从小失去父母的柔止来说,尽管这里是一个处处都是危险,处处布满机关和算计的皇宫牢笼,可是,她只要一想到这个地方有和自己亲如手足的采薇、有待己如亲生女儿的恩师陈姑姑,以及还有明瑟那样温暖贴心的知己和朋友,她总觉得自己是踏实和心安的。

    明瑟,明瑟

    柔止猛地从怀中取出那枚胭脂扣,她轻轻地摩挲着它,摩挲着,摩挲着,不一会儿,鼻子一酸,她再也无力地右手撑着树杆,朝一块石凳上坐了下来。

    或许,她是错了,她隐瞒了她,并且以为这种隐瞒不过是一种善意的行为,可是采薇,她真有必要和自己决裂到这一步、甚至和她割席断交呵,多么脆弱而又不堪一击的友情

    夕阳缓缓沉下去了,就这样也不知道坐了多久,柔止揉了揉坐麻的双腿,这才缓缓站起身,走了出去。

    刚走到一处废葺失修的旧宫室前,柔止忽然停了下来

    “咦,嬷嬷,这勤织院不是一向都是被锁了的吗你怎么会在这儿做洒扫呢”

    正在做洒扫的老宫婢听到她的问话,缓缓转过身来,沧桑的眼睛在柔止身上打量了一会儿,又将目光停在她腰间所坠的乌木腰牌上,片刻之后,忙不迭地放下手中的扫帚,跪了下来

    “唉哟,真是该死,该死,瞧奴婢这老眼昏花的,竟然有眼不识泰山,没想到是司饰大人在此,老奴真是失礼失礼。”

    “嬷嬷请起来。”柔止急忙扶起了她,“嬷嬷,您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哎,这怎么说呢”老宫婢站起身来,手撩起围裙的边缘擦了擦眼角的灰尘,叹道“大人,哪是什么洒扫,都说这废葺的冷宫最近时不时闹鬼,上头吩咐将这里清扫一下,顺便洒些符水,一个个都怕鬼,没有一个奴婢敢来,就只有老奴不怕,老奴就来了”

    “闹鬼”

    “哎,大人你年轻,在这宫里日子浅,过去很多事情你都不知道。”嬷嬷长叹一声,瞥了瞥四周,摇头道“老奴悄悄告诉你说啊,原先这勤织院是一个冷宫,里面住了一个发了疯的娘娘,后来呀,这位娘娘不知怎么就死了,听说死得很惨,她们都说,这里面的鬼魂就是那位娘娘的”

    “发疯的娘娘”

    到底哪个娘娘曾经发过疯并住到这里呢柔止好奇心重,正要开口询问,这时,恰有另外一名老宫婢隔着院门大声地喊着“喂,老蔡,老蔡,你快过来,快过来帮我抬下水桶”,“哎,我来了”嬷嬷转过身,向柔止行了一礼,并好心提醒,“大人,老奴过去看看,您还是快些离开吧,这个地方阴气太重,你可别冲撞了什么才好。”

    柔止嗯了一声,朝她轻轻点了点头。嬷嬷匆匆忙忙地走了,柔止开始打量起这个破败不堪的旧宫室来。

    院子很狭窄,一溜的水磨砖墙围护着几间小小瓦舍,四周杂草丛生,裂着缝儿的台阶到处布满了青苔,蜘蛛网结满房梁,一种萧索阴冷的荒凉气息猛地扑面而来。

    其实,柔止也很怕鬼,就是因为怕,而自己又从未真正见到过,所以,她更想确定这个地方是不是真的有鬼这个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鬼于是,在强烈的好奇心驱赶下,柔止麻着胆子,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拨开身前杂乱的狗尾巴草,提裙上了一处台阶,接着就是一道破旧的木门挡在面前,门上红漆剥落,没有上闩,柔止刚要去伸手推,忽然,两道黑影“嚓”的一声从她头顶飞扑而过。柔止吓得“啊”的尖叫了一声,猛地抱头蹲了下来。

    “哇――”,“哇――”

    原来,是两只乌鸦的声音,柔止顺着眼角瞥去,发现有两只黑鸦正停在了屋顶的鸱吻上,它们拍打着翅膀,正得意洋洋地地俯视着她。柔止拍了拍胸口,缓缓站了起来“我的娘呢,你们这两个小东西,真是鬼还没把我吓死,我就被你们两个给吓死了。”她一笑,重又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屋内很黑,只有推开门时才有一道微光照射进来,散落的灰尘浮动在暗道的光线中,接着,柔止就看见一架破旧的纺纱车映入自己眼帘。柔止轻轻走了过去,用食指沾了一点儿纺车上的尘埃,然后拍了拍手,环顾四周。

    其实,这里的陈设非常简陋,里面只有一张破床,一张损了边角的小方桌,桌上除了放着一截没有燃完的白蜡烛,还有一个小瓷罐,一个旧木盆,目光再往下移时,只见地上零零乱乱还掉了几件婴儿所穿的小红肚兜,以及一把生了绿绣的铜剪刀。因为被厚厚的灰尘所覆盖,这里的一切都显得格外的沧桑而久远。

    “为什么地上有这么多婴儿穿的小肚兜这剪刀为什么会这样掉在地上”

    柔拣正想象着以前这里所住主人,想象这个主人发疯的样子,然而,就在这时,她眼角不经意一瞥,豁然发现床柱的一角,有一卷画轴掉在了后面。她弯身拣起那卷画轴,吹了吹上面的灰尘,然后轻轻解开捆在上面的细绳,借着光线,好奇地展了开来

    原来,这是一副用工笔所绘的仕女图。

    图上绘有两名少女,她们梳着一样双鬟发髻,穿着一样的襦衣罗裙,其中一名少女站在秋千架上荡着秋千,秋千飞得很高,少女的披帛和裙带像流云一般飘逸飞舞,另一名少女则侧站着身子为她摇动绳索,柔止虽看不清摇动秋千的少女正面,但大致可以想象其俏皮天真的模样。

    这副仕女图虽然画得粗糙了些,但是其神韵却是活灵活现,甚至,柔止看着看着,耳边好像出现了幻听,因为,她分明感到这两个少女天真烂漫的欢笑声就飘荡在这幽寂森冷的屋子里。

    “咯咯咯”

    “咯咯咯咯咯”

    少女们的欢笑声逐渐扩大,柔止的手开始发起抖来,当她正觉得荡着秋千的那名少女看着有些眼熟时,忽然,房门吱呀一声,一股凉飕飕的冷风像蛇一样钻进自己的背心,紧接着,一道暗黑的影子从她身后缓缓移了过来。

    黑影移得很轻、移得很慢,当移到画上那名荡秋千的少女脸上时,黑影嘎然不动了。

    柔止倒抽了口冷气,手中的画轴也咚地一声掉在了地上。她浑身僵硬,不敢转身,不敢抬头,甚至连呼吸一下都觉得是困难的,这时,她又听见吱呀一声,房门重重关了起来,她的心咚地一跳,紧接着,那纺纱车的车轮开始沙沙沙地转动起来

    柔止脑中嗡地一下,她想拔脚就跑,想大声尖叫,奈何抖动不停的双腿,怎么也使不上一点力气,就在这时,忽然,又有一个白影在她眼前一晃,紧接着,耳边如闪电噼啪一声,一个双目暴突、青面獠牙的恶鬼骤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啊――”

    “啊――”

    柔止惊恐地捂着嘴,尖叫两声,终于眼前一黑,瞬间吓昏了过去。

    第44章 面具

    “真是个胆小的家伙”

    伴着一声呲鼻轻笑,一张美如冷玉的脸颊从狰狞的青铜面具下露了出来。刘子毓看了看手中的面具,又瞥了眼昏倒在地的女子,唇角微微扬了扬,黑如曜石的瞳仁闪动着一丝促狭的笑意。

    忽然,他又不笑了。

    一抹浓郁的哀伤逐渐爬上了他竖起的眉头,刘子毓抬眼望了望眼前昏暗的小屋,然后轻绕过地上昏阙的女子,缓缓走了进去。

    地上,依旧是零零落落的几件婴儿肚兜,刘子毓轻轻弯下身,将它捡了起来。大红的缎面早已褪去了颜色,稍微抖一下便是呛人的灰尘,像是没有感觉到,刘子毓只是用拇指轻轻摩挲着上面平整的针脚。他摩挲着,摩挲着,忽然闭上眼,慢慢、慢慢地跪了下来――

    树木至归根,而后知华萼枝叶之徒荣人事至盖棺,而后知子女玉锦之无益母妃,有人说过,这人世间的一切陈年旧事都可以被埋葬,所有的罪恶都可以随着时间的泯灭而消失殆尽,可如果真的是这样,为什么地狱里的火总是在烈烈焚烧为什么无间道里会有不死的僵虫在周身啃咬既然天地不仁,东风助恶,那么,就算是草丛里的毒蛇,就算是湖底里的鬼怪,我也一定要让他们爬出来,让他们血、债、血、偿

    风,又窗外吹了进来,那辆破旧的纺车依旧在沙沙作响。古朴而幽寂的小院,四周低矮的树木影影绰绰,影影绰绰,像是还嫌不够荒凉,外面杂乱的狗尾草时不时o一声响,那声音之鬼魅而苍凉,像谁发出的一声叹息和幽咽。

    “你是人是鬼”

    身后传来女子隐约战栗的声音,刘子毓眸中寒光一盛,正待偏过头,忽然,他又勾了勾唇角,重又罩上那具狰狞的青铜面罩,凑近柔止阴恻恻笑道

    “小姑娘,你说我是人还是鬼啊”

    的确,对于刚醒来的柔止来说,睁眼就看见这么张青面獠牙的鬼脸应该又要吓晕才是,然而,当他这样问自己的时候,她反而不再害怕了。因为,她分明看见一条修长的影子正映在对面灰色的墙壁上,随后,她还闻到一股幽雅奢华的香气弥漫在整个屋子,而这香味,正好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一种香料药材――龙涎香的气味。

    “既然你不是鬼,那么、那么请问你是”柔止缓缓站了起来,终于放下心来。

    面具再次移开,刘子毓挑了挑眉,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觉得我是谁呢”

    “呀,原来是太子殿下,恕奴婢有眼不识泰山,该死该死。”柔止一震,赶紧惊慌失措地跪了下来。

    刘子毓倒背着双手,拇指有一下没一下抚着那只面具,笑道“你这宫女,还真是古怪,说你胆子大呢,你一见本王就像避猫鼠似的,一吓还昏死了过去。说你胆儿小呢,不仅万国公那样的老匹夫也敢得罪,还不怕鬼地闯了进来。你啊你,要本王怎么形容是好”

    呵,到底是谁古怪啊柔止心中腹诽,堂堂一名太子,没事儿在这儿装神弄鬼的吓人,要不是她命大,估计真给他吓得永远起不来了。不过,虽是这么想,她面上还是恭敬有礼地回答道“殿下,您说的对,是奴婢不该到处乱逛,更不到打扰到殿下您游园的雅兴,那么奴婢这就告退,这就告退”说着,赶紧朝他福了福身,也不等对方点头,一转过身,脚就像生了风似的匆忙离开。

    刘子毓手支着下颔,欣赏似地看着女子匆匆逃开的身影,正自勾唇,忽然,面色一沉,他急忙撩衫走了过去。

    “开门啦,嬷嬷,开门啦,快开门,这里还有人,这里还有人取”

    柔止一边拍门,一边放声喊叫,刘子毓走上前,一把推开了她,使劲拉了拉门,又用脚踢了踢,然而,无论怎么摇动,听见的都只是锁链碰动门环的声音。

    “真是晦气”

    他心里烦躁,口里忍不住骂了一句。柔止侧目看着他,也皱着眉道“殿下,糟了,看来是她们以为里面没人,所以就把院门给锁了,这下可出不去了,可怎么办才好”

    刘子毓环视四周,望了望高耸的围墙,忽然改了脸色,凑近柔止低声笑了起来“出不去了出不去了不是正好吗你说呢”他扬了扬眉,然后转过身,重又走回了那间屋子。

    柔止叹了口气,无奈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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