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不得不如实禀告两位大人。”
“什么话”
陈司饰侧目看了柔止一眼,一字一顿道“其实,华堂生香的法子并不是小的想出来的”
风停了,雾散了,御道两边的合欢树上,叶子与叶子之间冒出了细细的花骨朵。久违的阳光透过云层的缝隙俯瞰着大地,天空如瓷器上的青釉般温润纯净,两只飞鸟从卷檐边掠过,叫声清脆,和着飘溢在空气中质朴而淡雅的清香,这一切都无不显示着,这该是一个多么美丽的清晨呐
柔止一路小跑着,手捂着嘴,环佩叮叮响动,身上的披帛和丝绦像生了风似地一路飞卷飘扬着,司饰女官,司饰女官,她现在真的已经是尚服局的一名正六品司饰女官吗这真的不是在做梦吗这,真的能让她相信吗
幸福来得如此突然,如此令人难以置信,一想到方才卫尚宫宣布的结果――姑姑最终成为尚服局的最高女官,而自己接任她的司饰之位,柔止再次抬头仰望天空,整个人都仿佛都漂浮在云端一样天气,温暖了,高深的宫墙不在压抑了,就连自己最讨厌的榆钱树也变得可爱起来了此时此刻,她恨不得马上将这消息告诉采薇,告诉明大人,让他们分享自己的激动和快乐,让他们因自己的高兴而高兴。
“薛内人”
一道熟悉而明朗的男音忽然从身后传来,柔止猛地转过头“呀,明大人大人,我正有个好消息告诉你呢”
柔止万万想不到,想曹操曹操就到,欢喜不言而喻。然而,明瑟却只是一改素日的温文和善,而是垮着张脸,声音变得冷冷冰冰“什么好消息”
柔止愣怔片刻,马上反应过来,她脸一红,摸了摸后脑勺,很是歉疚地说“额,不,昨、昨天晚上我让大人您担心了吧对、真是对不起啊不过,这次真的很感谢大人”如此说了好一番抱歉的话,然后马上高兴道“啊,是这样,现在,我已经正式成为司饰房的司饰女官了享受正六品的俸禄,哇,真没想到吧,一回宫以后我居然会遇见这样的事儿,大人,你说这不算好消息吗”
她就这样欢欢喜喜地叙述着自己的事儿,分明是想让眼前的男子一起分享她的快乐,然而,明瑟却只是低眉瞄了眼她的右手,神情淡漠地点了点头“如此看来,我应该恭喜薛内人了。”
仿佛一盆冷水浇到头上,柔止心中的激动和兴奋顿时荡然不存了,她凝视着男子那陌生而冷漠的脸颊,心里有些难受。不过,她还是扯了扯唇角,勉强笑问“对了,大人,您这是要去哪儿”
“朝会的时间到了,我正要赶往养心殿。”
“哦,原来是这样,那我就不打扰大人了,大人请慢走。”
明瑟负手点了点头“那我告辞了,保重。”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望着明瑟冷冽而走的背影,一种失落的情绪自心里油然而生,柔止迷惑一阵,转身也走了。
然而,就在刚转过头时,忽然,隔着数步之远,背后又传来男子那冷冰冰的声音“虽然我知道我说的都是废话,但我还是想说一次,薛内人,在你以后想要冲动地去救人也好、救火也好,麻烦你先好好想一想,不是用脑子,而是用你的心去想一想,想想会不会有人因此而担忧”
柔止喉咙一哽,一股如甘泉般的暖流瞬间注进了自己的心房。她抬头对着天空深吸了口气,然后摇了摇头,依旧缓缓走了。
走到采薇尚食局司药房的时候,又是一道炸雷般的消息让柔止大吃一惊――
“什么你找薛女史哪一个薛女史”一名嬷嬷站在门前拦住她。
“哦,就是你们司饰房的一名女史,她叫薛采薇,我常常来找她的”柔止礼貌地解释道。
“好大的胆子薛贵人的名讳也是你一个小小内人可以叫的”
薛贵人薛贵人
柔止耳边嗡地一响,以为自己听错了,“嬷嬷,你能不能说清楚一点什么薛贵人采薇她不过是一名内人,怎么会是贵人呢嬷嬷您是不是弄错了”
“哼,尚食局司药房的女史薛内人昨夜被圣尊有幸所见,圣尊一高兴将她封为薛贵人,怎么,你是有意见还是想来攀贵人的交情啊”
柔止傻了双足像被钉子钉在地上动弹不动,采薇贵人贵人采薇这反反复复的几个字眼仿佛晴天霹雳,让她简直难以相信都是真的过了好久,她才甩了甩头,急切求道“嬷嬷,既然是这样,那请问贵人现在在哪儿她是不是还在司药房你能不能带我进去见她一面求求你了,嬷嬷,我真的不是来攀交情的,我是她以前最好最好的朋友,你告诉她,我叫薛柔止,我真的想要见见她啊嬷嬷”
嬷嬷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也怕得罪她,便道“那好,你就在这里等着,我去帮你通传一声。”
柔止道了声谢,心中七上八下,忐忑不安。贵人采薇一夜之间成了贵人她成了贵人无论怎么去想,这都是一个让人无法接受的事实啊如此心高气傲的女子,面对这样的荣宠,现在的她,该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很快地,那名嬷嬷下了台阶走了过来,“你真的就是薛柔止”
柔止急切点头。
“那好。”嬷嬷将一样东西塞进柔止手里,态度冰冷傲慢地说“贵人叫我将这样东西交给你,并嘱咐说她不想见你,叫你以后也不要去找她了。”
第40章 贵人
采薇不见她
柔止整个人又是一惊,一夜之间,她成了尚服局的司饰女官,多么惊喜而高兴的事,可是一夜之间,她最好的朋友成为了皇帝册封的贵人,并说以后不要去见她,是的,她说不想见她。
“嬷嬷”,她颤动着双唇,分明还想问些什么,然而嬷嬷已经撩开帘子,转身走了进去。
柔止愣怔地看着那晃晃荡荡的撒花毡帘,眼前一晕,手撑着旁边的古槐树,双腿无力地瘫软下来――
采薇啊采薇,皇宫这么大,你现在不见我,难道我们一辈子都不会碰面了吗
风将树叶摇落下来,柔止长叹了口气,站起身,双足木然而呆滞地踩过叶子走了出去。一路之上,手里捏着的是嬷嬷方才塞给她的一枚胭脂扣,是谁送的她已经不去留心了,脑海中唯一浮现的是小时候两个人在枇杷树下交谈的画面――
“采薇,你长这么漂亮,没准儿以后皇上会封你个贵人娘娘什么来当呢”
“呸,你又胡说了,谁说咱们进了宫就得巴望着当娘娘,我才不稀罕呢深闺燕闲,不过衔昭阳日影之怨,我薛采薇才不要活得这么可怜”
“嘻嘻,那你以后想怎么活呢”
“哎,老实说,咱们虽然只是一名宫女,身份卑贱,在这宫里也没有自由可言,可是这颗人心长在自己肚子里,是别人无法束缚的”
心是属于自己的,不能违拗,稚气的声音说得那么老练成熟,然而,一语成谶,采薇最终是当上了贵人,与自己分道扬镳。
再也忍不住地,眼眶有些湿润了,柔止缓缓低下头,模糊的视线中,她将手中的胭脂扣轻轻启开――
“渺渺柳含烟,夜夜明月楼,年年寂寥西窗独坐,叹浮云,本是无心,也成苍狗。相思树,流年度,无端又被东风误”
柔止猛地睁大了眼,里面一张素雅的桃花签上,字迹飘逸连绵,分明这样写着。
光阴如水,世易时移,又是一年春柳绿。
昭德宫里,新封的薛贵人面无表情地凭立在窗门前,窗外暮色四合,远处红纱绢灯的光晕像灰尘一样弥漫在深不见底的宫墙内。她就那么木偶似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头发随意披散在腰后,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上那一轮扁扁的上玄月,带着点美艳和凄怆,她的唇边犹然反射出一丝讥讽的微光。
“娘娘,眼下虽是二月,但你才刚沐了浴,可别着凉了,来,坐这儿,让老奴来伺候你梳洗”
有人在轻声催促,还是那个老宫婢的声音,她是教习司寝的老宫女,眼角里虽含着笑,但布满褶子的老脸却给人一种无比厌憎的感觉。薛采薇懒懒瞥了她一眼,然后默不作声地对着铜镜缓缓坐了下来。
“娘娘,你看,这是司宝房新送来的簪花和钗环,这是司饰房刚送来的玫瑰胭脂,啊,对了,娘娘你只要往颊上抹一点,哟,整个气色都跟以前不一样了呢”
嬷嬷的笑容丝毫感染不了采薇的情绪,此时此刻,她呆呆地看着铜镜中的那个少女,胃里被脸上所抹的珊瑚红胭脂弄得一阵一阵的恶心,她扬眉,勾了勾唇,铜镜中的少女亦是对她冷冷一笑,那笑容之嘲讽冰冷,仿佛汇聚了万年的冰霜。
是啊,病也装了,痛也装了,各种不上台面的小手段也使出来了,然后,这天终归要面临的,她逃不掉的,她知道。
“娘娘,这么个大喜的晚上,你可得在万岁爷面前多笑一点”
嬷嬷还在絮絮叨叨地说,采薇眉毛都不动一下,月光穿窗而来,铜镜的镜面反射出一道幽幽的黄光,采薇懒懒捡起妆台上的一副手镯,拿在眼前比了比,呵,据说这玉镯价值不菲,冰种飘兰花的,以前,她是多喜欢这样的玉镯子呢,可是,现在她有机会戴上了,却感觉自己的手腕套上了一幅沉重的枷锁和镣铐
都是因为他们
采薇猛地放下镯子,眼睛死死地盯着铜镜,现在,她全明白过来了,一个最好的朋友,一个最爱慕的男子,他们共同蕴良了一个苦果让自己吞。如果不是因为他们,自己就不会遇见皇帝,不会遇见皇帝,她就不会像一只落网的蝴蝶,被死死钉在这不见天日的标盒里
“大人,请留步。奴婢、奴婢有些话想问问大人”
上元节那夜,在确定了柔止已经平安回宫后,明瑟将她送回尚食局,在分手之际,她紧紧捏着手中的胭脂扣,鼓足勇气,心里咚咚地向他袒露自己的心事。
“薛内人想问什么话”
“奴婢”
犹豫再三,她终于勇敢地抬起头,将一连串的疑惑说出来了,包括他为什么要在这胭脂扣里面塞个小纸签,为什么要帮她调入尚食局,为什么要带她出宫玩
然而,真相是难以置信的,同时也让她感到一种难以忍受的痛苦和羞辱。明瑟倒是很风度地划清了和她的界限,一字不漏告诉她事情的真相和经过。可是柔止呢分明从一开始,她就蛮着自己,什么都蛮着自己,呵呵,她当然清楚自己对那个男子的感情,更清楚有可能那个男子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会搅得她六神无主,可是,她还是那样做了就像一个观看舞台丑角表演的观众,她就那么高高在上地看着自己如何滑稽、如何表演,最后还自以为是地丢几个铜板给自己,以示崇高的善心
薛柔止啊薛柔止,你真是太小瞧我了,难道你以为那个人对你有意,我就会对你心生嫉妒和怨憎吗你以为你什么都不告诉我,就是善意的谎言吗难道,你以为我没有心、没有尊严了吗
采薇闭着眼,对着铜镜长长吁了口气,当沐了浴、更了衣,最后,她才像一只羔羊被宦官抬进了甘泉宫
“衣料库的火是你唆使人放的吧”
永和宫的寝殿内,万贵妃懒洋洋躺在红木摇椅上,手里把玩着一把洒金牡丹小团扇,扇坠的流苏斜斜搭在她雪白的胳膊上,声音不缓不慢,旁边的徐可莹吓得赶紧跪了下来“娘娘,您、您何以这样说,奴婢就是一千个、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啊”
“你不敢”
手中的小团扇扑地向徐可莹脸上一掷,万贵妃从躺椅上猛地坐了起来,怒瞪着凤目,指着徐可莹骂道“你明知道江司衣是本宫的人,呵,你倒好,你却一把火去烧司衣房的衣料库,反而让那个姓陈的坐上了局正之位,你这不争气的蠢货,你肚子的那点弯弯绕绕,别以为本宫什么不知道”
徐可莹暗暗咬了咬下唇,原先,她是觉得只要干掉司衣房的江司衣,再让这个万贵妃协助自己登上局正之位就是轻而易举的事了,然而,万万没想到,罗瓶儿一失手,居然将整个库房烧起来了,还趁机便宜了那个贱人。现在,万贵妃一阵数落,她心里憋得要死,却又不敢发作,只得忍气吞声道“娘娘,真的不是奴婢,请您放心,奴婢定会想法子,争取夺回局正之位的”
虽是不入流的下三滥之辈,但有时候身边还真缺不了这样的人,而且说心里话,她还真希望当上局正的是这个徐可莹而不是江司衣,于是,万贵妃揉了揉太阳穴,叹道“你起来吧,你是知道的,我与皇后一向不幕,眼看着她养的那个儿子又要登上太子之位,哎,这烦的,将来还知道这宫里有没有我的立锥之地呢对了,最近宫里又不知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一个小妖精,将咱们万岁爷迷惑得团团转,前儿些日子,本宫还听说这妖精生了场病是不是”
“回娘娘,奴婢也有所耳闻。”
“这小妖精,还真是了得,一会儿病,一会儿又好了,人还没到昭德宫多久,倒先懂得欲擒故纵的伎俩了。呵,还不知道今晚会给咱们万岁爷灌什么汤呢等着瞧吧,这后宫,又有好戏看咯”
一句话未了,果然,一名值守小太监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娘娘,不好了,不好了”
“什么不好了,慌慌张张的,舌头长了疔是怎么的,有话好好说”
“娘娘,万岁爷突然抱恙,昏、昏迷过去了现在、现在甘泉宫围着一大堆太医,正忙得一团乱呢”
“什么”万贵妃陡然站了起来。
甘泉宫的殿里殿外,果然乌压压站了一群人,作为尚服局的司饰女官,柔止也站在殿外随时听候差遣。皇帝闭着眼,昏昏迷迷躺在在龙床上不省人事,几名太医正围在床边为他诊脉针灸,采薇跪在那儿,一身雪白的夹纱丝罗裹住了她妙曼的玉体,她低垂下头,不关己事地看着地毡上的宝蓝花图纹,烛火幽幽清清,朦胧的光线打在她清冷如画的眉目上,说不出的美丽动人。
“狐狸精你到底使了什么妖法魅术将皇帝害成这样,快说,说不出来本宫要你好看”
怒气匆匆的万贵妃一到了甘泉宫,脚还未站定,迎面就是一个漏风巴掌朝采薇扇去,力道之狠,采薇身子一歪,一丝隐隐的鲜血逸出了嘴角。柔止远远站在寝殿之外,揪紧着手中的袖帕,担心极了。
采薇重又跪直了身子,袖口缓缓拭了拭唇角,眼皮动也不动一下,一副随你怎么处置的样子。万贵妃气得更胜,“好你个小妖精看你个轻狂样儿你是哑了还是怎么做快说你到底使了什么邪魅之术,把皇上害成这个样子”说着,又要扬手一个耳刮子。
“妹妹你稍安勿躁吧,太医正在诊脉呢,现在有这功夫骂人,还不如多担心担心陛下的龙体安慰吧”
端庄稳重的皇后皱了皱眉,斜目瞟了万贵妃一眼。万贵妃眯缝着眼,冷哼一声,最终将注意力转移到几名太医上“太医,陛下现在到底怎么情况严不严重怎么好端端的说昏迷就昏迷”
“回娘娘,臣等观陛下面色s白,脉气鼓动于外,轻按可得,重按则减,应该只是受邪气所损,导致元气虚弱”
“邪气”听到这两个字,万贵妃猛地转过身,又将狠厉的目光投向采薇,“小妖精,你到底给陛下使了什么蛊,快说”见她依旧垂目不答,万贵妃怒不可遏,咬牙切齿道“不说是不是,来人,还不将这小妖精给本宫拖出去,给我乱棍打死”
柔止面色煞白,猛地抬起头。与此同时,一道虚弱的男音从龙床颤巍巍传了出来“住住手咳”
“皇上”“陛下”
皇帝忽然睁开了眼,皇后和万贵妃齐齐围拢上去,柔止一颗心咚地放下。最后,又听皇帝有气无力道“此事和薛贵人无关,你们若要若要处死她先先处死朕好了”
皇后和万贵妃同时怔了,两人面面相觑。
柔止也是大吃一惊,还有什么能比得上皇帝这短短几句话的分量,如此说来,当今陛下是对采薇宠爱得无以复加了。而且,此话一出,看样子采薇多半安全了。
柔止点了点头,她就这么放心地想着,忽然,一股怪异的味道隐隐从寝殿里飘了出来,她皱了皱眉,正在分辨这是什么味儿,却又听皇后不忘问道“太医,你刚才说了那么一堆,皇上到底是得了什么病症你总要说出个所以然来吧”
“这其实,臣等也觉得奇怪”
万贵妃怒道:“怎么你们太医院这些太医,平时不是都厉害得很吗怎么连陛下昏厥的原因都分辨不出来”
“娘娘恕罪,臣等也是从未遇见”
柔止站在一旁,皱了皱眉,越闻越觉得殿里的味道甚是暧昧奇怪,她细细思忖一会儿,终于恍然大悟
“皇后娘娘,贵妃娘娘,奴婢斗胆说一句,其实,太医们查不出陛下病因是情有可原的。”
众人齐齐掉转过头,见是一名女官跪了下来。皇后一愣,随即温和问道“你是尚服局新接任的司饰女官吧难道,你知道陛下昏阙的原因”
第41章 丹药
“回娘娘,奴婢心中是有些疑惑,只不过”
虽说女官可以对皇帝后妃私生活大胆进言,但考虑到皇帝的面子,柔止还是觉得有些难为情。她有些顾虑地看了看周围其他人,皇后立即会意,便吩咐道“薛贵人留下,你们都先退下吧,妹妹,你也告退吧。”说着,转脸看向万贵妃。万贵妃斜睨皇后一眼,冷笑道“卖什么关子难道有什么听不得的不成呵,陛下才刚临幸了这新封的贵人就莫名昏阙,嫔妾作为后宫副主,难道连过问的资格都没有”
“好了”话音未落,皇帝已经撑着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皇后急忙扶住他,他清咳两声,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贵妃你先退下吧,这里有皇后和贵人就好”
“皇上”
万贵妃本想还说些什么,奈何皇帝又朝她摆摆手,万贵妃无奈,只得不情不愿地福福身,“那贫妾告退”转过身时,目光锐利地瞪了柔止一眼,这才甩袖而去。
所有宫人和太医都退下去了,就连一直没吭声的成王刘子毓也勾勾唇角冷笑着走了。暖阁里烛火通明,只剩下皇帝、皇后、柔止、采薇四个人时,皇后这才问道“好了,薛内人,你现在可以说了,皇上昏阙到底是何原因为什么你说太医不知道是情有可原的”
柔止福福身,目光转向皇帝道“陛下,恕奴婢斗胆,可否让奴婢看看您帐中的小香炉呢”
皇帝歪头丧气再次烦躁地摆摆手,示意准了。
“谢陛下。”
柔止这才轻轻走近床头,小心翼翼地取过博山小玉炉,揭开上面的盖子,从里面取出一个未烧尽的香饼,拿在鼻端嗅了嗅。而她的这一举动,除了一直冷若冰霜的采薇,都是面露疑惑地瞅她,皇后问道“薛内人,这香有问题吗”
柔止将香饼重又放回炉中,拍了拍手,再次恭敬地行了一礼,字斟句酌道“禀陛下,禀娘娘奴婢想,的确是这香的问题。”
“哦”
柔止到底是个未经人事的女孩子,脸一红,尽量将语言描述得委婉些“是的,此香叫做鹅梨帐中香,若是调得好,不仅可以起到刺激男女情0欲作用,还可以增加闺房的乐趣,所以,它还有个名字叫做百媚香。”
此话一出,采薇猛地抬眸看向皇帝,手揪紧着裙角的丝绦,眉头一皱,幽黑的眼睛闪过一丝愤怒冷冽的寒光。
皇帝干咳两声,示意柔止别再解释下去了。然而为了安全起见,柔止还是不得不说道“可是,如果这香调得不好,不仅起不到作用,反而会伤人的身体。这鹅梨帐中香原是用鹅梨和沉香一起在火上蒸,再配以其他香料调制而成。想来调此香饼的人是个外行,迷迭和降香放得太多,所以,对于身体敏感的人而言,闻多了这味儿不仅不能起到应有的效用,反而会造成昏阙和眩晕的症状。因此,也不怪陛下刚才会昏厥了。”
“原来如此啊”皇后瞄了眼皇帝和采薇,轻哦了一声,仿佛对此事见怪不怪,又转过身劝诫道“陛下,恕臣妾多一句嘴,陛下临幸宫中的妃妾们,想要增加闺房之乐也是好的,但是,若以后您要用香,不妨请司饰房的内人专门为你调制,免得稍有不慎,伤了龙体,那可怎么是好”
皇帝唇角抖两抖,一时脸红耳紫,尴尬得不知怎么下台。当装作不经意地去看旁边的采薇时,采薇冰冷的目光豁然一触,他又赶紧拘泥不安地躲闪开,活像偷看姑娘而被人逮住的年轻小伙儿。于是,只得把手往床柱上一锤,气撒在宦官身上“哼,这帮没用的狗奴才一点小事都办不好看朕明天明天不将这帮没用的东西给剁了”说着,他又故作潇洒地打了个哈,“皇后啊,既然这个已经查清了朕昏阙的原委,那朕也无什么大碍了,额,天色也不早了,你就领着薛贵人都退下吧,只将太监刘保叫进来伺候就行了”
“是,那么臣妾告退,陛下你好生歇息吧。”
皇后微笑浅呈地领着柔止等人走了,皇帝这才身子一歪,咚地一下又栽倒了下去――
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啊,他贵为九五之尊,今晚却如此丢人现眼,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出去见人呐
皇帝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忽然,一双龙目直勾勾地望着销金帐顶的云锦花纹,看着看着,他的眼睛开始蠢动着一点迷离的回忆
许多年以前,康亲王刘简是太祖最不喜欢的一位皇子,处事优柔,生性懦弱,除了只会舞文弄墨外,他挥不了剑,杀不了敌,文韬武略远远不及他的两个弟弟。然而,有一次围场秋狩,他骑在马背上,拉开弓箭,正要对准灌木丛中的一只小羚羊射去时,忽然,那只美丽的小羚羊轻轻转过头,它凝望着他,眨巴着乌溜溜的黑眼珠,可怜而无助地,眼睛里竟然滚出一串长长的泪珠来
康亲王终究是康亲王,他的心软了,最终收回了箭,放走了那只小鹿。同时,他的这一细微动作,也被t望台上太祖皇帝观望得清清楚楚。
“你们说,是仁孝治天下好还是以武力治天下好”
“陛下,是以仁孝治天下还是以武力治天下,老臣觉得不能一概而能,臣以为,战乱之时,当以武立治天下,但如今正值万民归心,天下初定,臣觉得以应仁孝而治天下”
就这样,经过明、万两大朝臣的力排和拥护,一直不被看好的康亲王登上了御座,最终坐拥天下。
现在,皇帝已经是四十来岁的人了,尽管保养得很好,儒雅干净的脸上依旧看不出苍老的皱纹,可是,每当半蘸之际忆起往事,他总觉得自己是真正老了。如山的奏折悄无声息地消蚀掉他大好的青春和年华,虚伪乏味的政治联姻和后宫妃妾让他从来没有享受过真正的爱情和快乐。是了,要不是那个灯火朦胧的上元之夜,要不是他在明镜似的月牙湖畔重又邂逅到那只哭泣流泪的小羚羊,也许,他这辈子都不知道什么是心跳,什么是摄去心魂的感觉
“陛下,听太医们说,薛娘娘好像又生病了,今儿、今儿晚上大概又不能侍寝了”
转眼已经入夏,一夜雨水过后,湖心里一朵朵含苞待放的睡莲愈发倾吐着诱人的芬芳,皇帝弯身靠在栏杆看着那些睡莲,听了宦官回报,头也不抬问道“又生病了什么病太医怎么说”
“太医说是风寒。”
“风寒”
“皇上,奴才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皇帝转过身,横了太监一眼,太监赶紧跪下道“皇上,是、是这样的,奴才听说薛娘娘常常不顾奴才们的阻拦,没事儿不是去夜里去吹冷风,就是跑到殿门外去淋雨而且,丫头们熬的药不喝不说,端过去还全部给打翻一地。皇、皇皇上,你说这薛娘娘不是存心糟蹋自个儿是什么呢这病它能好么”
“是啊,看来她这是存心不能好了”
皇帝站起身,长叹了口气,手揉着太阳穴,显得有些无奈和头疼。看来,这只小羚羊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温顺,而是挺起犄角都要排斥和抵抗他这个九五之尊呢
排斥对抗
想到这里,皇帝忽然纠结着眉,心里像毛头小伙一样慌乱、烦躁和敏感起来了――
这个女子,他一而再再而三包容她,宠爱她,呵护她,为什么她就这么排斥自己为什么整天冰着一张脸,为什么从她那里讨不到一点喜色难道,真的是因为自古嫦娥爱少年,她嫌自己老了
“皇上”
太监往耳边一凑,皇帝猛地收回神思,想起什么似的,干咳一声,低声问道“额,刘保啊,上次你说的那个什么什么丸真的很管用吗”
“唔,陛下说的什么”刘保摸了摸后脑勺,表示迷惑。
皇帝脸一红,冷哼一声,气得干瞪他一眼。
“唉哟,万岁爷,千真万真,奴才还能骗您吗”刘保马上反应过来,将手一拍,一双鱼泡眼贼溜溜观望了四周一眼,凑近皇帝耳畔悄声说“陛下,昨儿奴才还听说呀,户部那个老吴自从用了回春丹之后,他的那个爱妾便哭着跪着向他求饶,说叫他晚上去找另外几房姬妾去,听说啊,是实在受不住了”
“这么厉害”皇帝折扇一收,忍不住笑了起来,“嗬,不过说真的,老吴这么个死板又正经的两朝元老,居然也有这样的时候”
“唉哟,万岁爷,您不知道的还多着呢”
作为一个皇帝,一向养尊处优惯了,且又没真正的追求过一个女子,于是,在他的观念和原则里,想要得到一个女人的心,那就先征服了她的身体再说既然上次那个什么香不起作用,还害得他在她面前丢了脸,那么,他就采用贴身太监刘保的建议,借助药力来找回失去的青春和雄风、以及爱情
这夜,灯火暧昧的甘泉内,采薇终于被皇帝成功临幸。
没有风,只有浅金的月,初夏的天空像一张密织的黑网铺张开来。夜色苍茫,幽深的宫墙默默地耸立在那儿,带着一丝倦怠,天边最后一颗星星也跟着消失了。
什么都消失了,希望、梦想、热情、洋溢的青春、生命的活力,五蕴全都落空,黑暗之中,唯有传来的更鼓声于沉寂之中凄冷一响,犹如谁发出的一声叹息,轻一点,再轻一点,如此真真切切,悠悠长长
采薇睁着恍恍惚惚的眼,沿着湖岸一直走,一直走,湖面雾气升腾,尽管裙摆下的绣鞋已经打湿了,可她的视线还是集中在远处的湖心上。夜色抖开一层黑纱,几朵白色的睡莲孤孤单单地飘浮在水面,借着泠泠的月光,她甚至可以清楚地看见那花瓣上的水珠正一点一点往下掉。
一滴、两滴,那么洁白美丽的睡莲呐,隔她那么远,她好想伸手去摸一摸,触一触,于是,她脱下了足上的珍珠绣鞋,让的玉足一步一步踩在潮湿冰冷的泥地上。
水是浅的,越往里走,透心的凉意便猛窜上了心间。当湖水没过膝盖的时候,乱七八糟的水草立即疯了似地缠上她的四肢。采薇瞬间如坠漩涡,再也忍不住地,手捂着嘴,任由纷陈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了一脸。
第42章 破裂
“孩子,这是在干什么干什么呀”
远处传来女人惊恐哭泣的呼喊,这是母亲陈氏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