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清亮的鸣叫,蝈蝈作响。忽听“吱呀”一声轻响,似是门轴转动的声音,然后是极轻微的脚步声,接着,桌上的蜡烛被点亮了。
终于来了吗萧衡心里反而一片坦然,像是大石终于落到了实处,这样也好,自己也不用患得患失地反复忖度了。
一声轻笑,宛若莺啼,女子娇媚地道“太子,你可知我的来意”
“自然是来杀吾的。”
那女子似是有些惊异,轻轻拍了拍手掌,道“太子果然聪敏。”她轻笑了一下,又道“那你可知,是谁派我来的”
萧衡无言地笑了笑,是谁父皇还是二弟但自己刚刚被废就被处死的话,无论在朝野之间一定会有很多物议。他们在此事平息之后再杀自己,更为有利。或者是魔门,抑或是仙门两者都有杀自己的理由。
他长叹道“反正总是要死的,知道谁派你来的又有何用”
女子微微点头,似是赞赏他的通透,“太子可有什么最后的遗言要说”
萧衡道“无。等吾稍整衣冠。”说完,他便从榻上坐了起来,稍稍整理了下身上有些皱了的紫色中衣,面朝女子盘坐在榻上,食中两指无意识地敲了敲床榻,淡淡道“动手吧。”说完闭目待死。
那女子却微“噫”了声,颤声道“且慢,你睁开眼睛,让我看看。”
萧衡有些诧异,却依言睁开了眼。面前的女子大约十七八岁,极美的容颜带着娇媚,好像在哪里见过。
女子却仿佛呆在了原地,一双秋水般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渐渐地,双目更显得晶莹剔透,慢慢蓄满在眼眶中的泪水终于溢了出来。
她突然扑了上来,紧紧抱住他,道“紫徽,紫徽,是你吗我终于找到你了”她小声抽泣起来,满含着痛悔和欣喜。
萧衡被她抱了个满怀,感觉到她胸前的温暖柔软,闻着她身上馥郁的香气,忽然记起那日从白云观回来,自己失意中曾在望仙楼饮酒,偶遇一名醉酒呕吐的女子,也是叫着“紫徽”的名字。看来这名女子,就是那日的女郎了,难怪他感到有些面熟。
他使劲挣了挣,却挣不脱伊人的怀抱,只好苦笑道“女郎,吾不是紫徽,你认错人了。”
“不,我不会认错的,你就是紫徽感谢上苍,我终于找到你了”她的眼泪顺着两人相接的脸颊,流到了萧衡的脸上,流到了他的唇上。
不知为何,他伸舌一舔唇,把她的泪水舔入口中,味道咸咸的。
第55章 丹心
废太子萧衡凭空从南宫失踪的消息很快在私下口耳相传,虽然对此朝廷极力压制也不承认,甚至又有传言说萧衡其实仍然幽禁在南宫,有人甚至看到过他的身影,但对于消息灵通的世家,或是法力高深的仙门、魔界而言,萧衡失踪却不是什么秘密。
日子一天天平静地过去了,仿佛暴风雨之前的前夜。
即使是在多年以后,当萧青妩忆起往昔的时候,依然很难相信,那最为惊心动魄的一天开始的时候,却是波澜不惊,甚至充满了柔情蜜意。
那日上午,她像往日一样,在小院中练习箜篌,王清之也像往日一样,坐在石桌前,静静聆听。一曲既罢,她抬头看他,仙长果然微微含笑,赞道“阿妩大有长进了。”
他伸出了手,萧青妩走了过去,把手放入他的手中,忽觉右腕一凉,她低头一看,素腕上已经多了一只通体翠绿的玉镯,如一汪春水,蕴含着无穷的绿意,还隐隐蕴含着灵气。
“仙长”
他亲亲她的额头,道“送你的,喜欢吗”
“嗯。”仙长近几日从未出过小院,这只玉镯又是从何而来的
看着怀中小人儿的笑颜,王清之的目光也随之温柔如水。那日在太清宗看到萧家送给阿妩的及笄礼,他才意识到,除了前世送给她的绿幺外,这世还未赠给她什么东西。他又想到前世在阿妩的梦境里看到,“君上”曾赠给她一个玉镯,也许这就是她想要的吧。王清之想到多年前得到的一块灵玉,玉色极好又能助人修炼,一直闲置在流波宫里,便传讯给玉清,要他带了下来,这几日又趁着阿妩睡觉的时候,把它雕琢成一只玉镯。
萧青妩瞟了瞟他的脸,小声道“就是,就是”
“嗯”
她低了低头,“就是有点大。”玉镯在纤细的手腕上滑来滑去的,的确显得有些大。
王清之唇角微勾,似笑非笑,低头贴近她的耳边,道“阿妩还要再胖一点。”说着目光有意无意地掠过她的胸前。
萧青妩的脸一下子就红了,正要不顾一切地掐他一把,却见他忽然慢慢收敛了笑意,双眉微蹙,目注西方。萧青妩也不由向西方望去,虽然看不到什么,但以她金丹的修为,也感到了一股阴寒冷厉之气。
“仙长,这是何物”
“魔气。”
正在此时,院门门环轻响了几下,仆役恭谨道“仙长,白云观刘观主求见。”门内一片静默,在仆役以为王仙长也会像以往多次那样,闭门谢客的时候,门内传来淡淡的一声,“有请。”
正在刘观主为魔气的事情求见王清之的时候,这件事也被提到了大朝会上。
事情是这样的。康都最近发生了不少凶杀案,而凶手的作案手段也如出一辙的残忍暴虐,甚至不少受害人的尸体不全,仿佛是被吃了。官府全力捉拿住几个凶手后发现,他们已经丧失了神智,只会瞪着血红的眼珠,嗬嗬大叫,像是变成了传闻中的魔人。而翻查他们身上的物件,发现这几人都是从离康都西边大约百里的柳城来的。
官府自然派人去柳城调查,然而几次派人却无人返回。最后刑部总捕头亲自去了一趟,他武功极高,又会一些粗浅的玄门法术,好不容易带着伤回来了,原来整个柳城已成一片死域,大多数人都已经死了,剩下的少数活物,在到处弥漫着死气的街道巷中游荡,撕咬啃噬尸体,已经全部变成了魔。
听完形部奏报,龙座上的皇帝早已面沉似水,心念电转,脑中已经推算了无数个可能。
他自然知道,萧衡的失踪不是自己,也绝不会是吴王下的手,那么,必定是仙门道观,或者是魔门的手笔。如若是某些短视的仙门道观中人出手杀掉萧衡,而把责任推到魔门身上,自然会激起仙门的众怒,使得好不容易被太清宗天元宗联手压下的局势恶化;当然魔门也可以杀掉萧衡,激起仙门的愤怒,搅乱这一潭死水,使得朝廷不得不依靠魔门,在世俗的层面上根除仙门的势力,比如,禁止凡人学仙,禁止凡间供奉仙门,禁止世家向仙门输送子弟,并捣毁所有的道观等等。
然而,萧衡却没死,而是失踪了,这中间到底出了什么变故无人得知。但是柳城的全城灭绝和魔化,却只能是魔门的手笔。
皇帝的目光一扫殿内的众臣,徐徐道“柳城之事,众卿有何建议”
大多数臣子低下了头,有人建议道“事到如今,只能求助仙门了。”
“据臣所知,白云观的刘观主已经去萧家求见太清宗的王首座了。”
皇帝看向谢玉,却见他不敢接触皇帝的目光,低下了头。看来此事,魔门并未知会谢玉。
一名侍卫慌慌张张地跑到殿外,跪下奏道“陛下,大事不好了,魔兵来了”
饶是皇帝城府极深,此时他的手也不由微微颤抖,虽然面对北周数十万大军,他无所畏惧,但这次是魔门毕竟,这不是一个层面上的战争。
当王清之、萧青妩随着刘观主到达康都西门的时候,这里已经聚集了几个康都城内的仙门中人,萧青妩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忙道“风师弟”
风韶音朝她笑了笑,拱手道“师姐。”
天空中乌云在聚集翻滚,空中到处充斥着阴冷、邪恶的气息。虽然是白日,但天已经变成了灰黑色,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吹得树叶哗哗作响。
远处空中一团浓稠的魔气,裹挟着无数魔兵魔将,传来一阵哈哈大笑声,“这几个人,岂非螳臂当车,自不量力尔等听好了,早早投入圣君座下,还能留有一命,否则必叫尔等尸骨无存,魂飞魄散”
一道人怒道“魔界妖人,人人得而诛之”说着腾空而起,挥剑砍向一个魔将。但他还未接近魔气,一股无可匹敌的魔力袭来,那道人已经从空中坠下,筋骨俱断,已经气绝。
魔气越来越近,忽然辐射开来,如雨般地散落在西城之中,弥漫在街道上,从窗户缝门缝里飘入室内,接触到魔气的凡人忽然感觉喉咙被卡住,感到全身力气在不断流逝,最后萎顿在地,窒息而亡。他们的眼睛大大地瞪着,脸上肌肉极度扭曲,像是死亡时看到了这世间最恐怖的事。也有不少人突然癫狂,眼珠突然变得血红,望着灰黑的天空嗬嗬大叫,开始到处在弥漫着死气的街上游荡,撕咬着,吞噬着尸体,彼此之间,也开始互相撕咬吞噬。
王清之的法力也只能护住寥寥数人,看着如此惨相,他脸上终于现出悲悯之色,转头淡淡道“风韶音,你身上也流着凡人之血。难道你要看这凡间,沦为魔域时至今日,你还要袖手旁观吗”
风韶音不答,双手紧握双拳,终于转头对萧青妩道“师姐,可否将玉箜篌取出,给我看看”
萧青妩看了看王清之,见他微微点头,便从袖中的储物袋中取出玉箜篌,递给风韶音。
风韶音轻轻抚摸着玉箜篌,温柔如情人,脸上似悲似喜,过了片刻,他从怀中取出一根玉条,将它放在了箜篌上的横条缺失处。只听“咯”的一声轻响,那玉条竟严丝合缝地嵌入玉箜篌之中,与其融为一体。箜篌忽然腾起一道华光,华光中隐隐听闻九天韶乐之音,华光乐音消退之后,箜篌上竟出现了三个阳刻大篆“昆山泣”。
昆山泣难道这玉箜篌便是神器昆山泣神器竟然一直在自己的袖中
萧青妩惊讶地微微张嘴,道“风师弟,这是神器”
一道极强的魔力无声无息地袭向风韶音,王清之一拂手,一股灵力堪堪挡在了风韶音前面。魔力灵力相交,只听“砰”的一声,空气震荡如水波,而王清之也如受剧震,胸中气血翻涌,忍了又忍,还是一口血喷了出来,溅在了他素白如雪的衣襟上,像雪地上开满了朵朵蔷薇。
“仙长”萧青妩急忙跑过去扶住王清之,道“仙长,你怎么样”
“无事。” 王清之握了握她的手,只见魔气浓得遮云蔽日,黑暗中无数魔兵魔将潮水般地涌了过来。天色也越来越黑了,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王清之转头看了看风韶音,道“你们两个快走,我来阻挡一阵。”说完便当空而立,独自迎向数不清的魔兵魔将。
风韶音看了看萧青妩情急的脸,淡淡地笑了笑,笑容中有失落,有自嘲,有无奈,最后化作了豁然和毅然决然的决心。
他轻轻道“仙长,不用了。”说完,他从怀中取出一把锋利的匕首,直直地插入自己的心脏,然后抽出匕首。
浓稠的鲜血从他的心脏喷射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