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旨,官府开始清点投奔各仙门、道观的平民,重新将他们纳入户籍。而各仙门、道观也收到了朝廷要求他们配合的通知。
三大世家中无论是与仙派联系紧密的萧家、王家,还是各道观、仙门,每日都有无数的访客,四处打探消息,谋求应对之法。而王清之目前就在萧府别院的消息,更是被有心人悄悄地传了出去,每日引凤别院都收到不少来自各仙门道观的拜贴,而萧青妩的父亲萧炫也数次求见王清之。
然而,除了看在萧青妩的面上,王清之见过一次萧炫之外,只见过来访的天元宗叶真人,其余的人,一律闭门谢客。
立在滴水檐下,萧炫看着不远处院门紧闭的引凤院,看着院子高墙也挡不住的精工雕琢的小楼一角,脸上露出嘲讽的笑容。
“引凤”自己的这个女儿果然是“贵人”,不负她母亲当年怀孕时梦月入怀的预兆,然而这个“贵人”,却对萧家没有半点助力。
看着侍立在一旁的萧义,他想起来了,当时萧义去太清宗拜访并送及笄礼时,曾经想向王清之讲述自己在朝堂中被谢家打压的事,然而女儿却明明白白地告知萧义“太清宗门规,严禁弟子参与世俗之事。”
这难道仅仅是世俗之事没看到各大仙门道观如今也被波及了吗你们太清宗又岂能置身事外如果你们早点插手,又何至于有今日的困境
萧炫有些幸灾乐祸地想到此处,忽然道“秦氏那边回话了没有她怎么说”
萧义点点头,又摇了摇头道“秦氏说,女郎说这件事她也做不了主,一切要看王首座的意思。”
无论引凤别院外的局势如何风起云涌,引凤别院之内,却似乎依旧波澜不惊,岁月静好。
梧桐树下,一石桌,两石凳。
庭院中的两人,一坐,一立。
萧青妩把散落在青铜投壶之外的箭矢整理好,握在手中,又把铜壶放正,往外走了大约百步,才转过身来。
康都中不少世家子弟都喜欢玩投壶的游戏,萧青妩偶然看过一次后,觉得很有趣,便也叫侍女备好了铜壶、箭矢,缠着王清之玩了起来。虽然为了公平起见,两人约好了谁也不能使用法力,但她还是输多赢少。
想到此处,她微微嘟起嘴,恨恨地看了王清之一眼。那人坐在石桌前,正在煮水烹茶。鸦发青黑,如瀑布般地垂在脑后,侧颜如玉,双目幽深,置在红泥小火炉上的水壶咕嘟嘟地冒着水气,散出一片氤氲。
萧青妩抽出一支箭矢,正要投掷出去,忽然想起了昨日去见乳母秦氏的情景。
她知道父亲一定给乳母施加了不少压力,乳母的日子近来也一定不好过。然而仙长却早就告诉她,如今的局势有关仙魔人三界的大局,只能以简御繁,不可轻举妄动。
她和秦氏见礼后,便向她委婉地解释,然而秦氏只是微笑地摇头,问道“女郎,仙长他对你好不好”
她想起了不久前她还坐在他腿上,被他抱着吻得几乎喘不过气来,脸上泛起了一片羞红,稍稍垂目,道“他对我很好。”
秦氏脸上泛起了由衷的笑意,拉着她的手,叹道“这我就放心了。这世上,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只可惜夫人她看不到了”
萧青妩想起早逝的母亲,眼圈红了,两人唏嘘了会儿,萧青妩道“父亲他是否对你”
“无妨,不过是言语上的诸多催逼罢了。因为你,他还未把我怎么样。”
“乳母,实在不行的话,我把你接到太清宗奉养。”
秦氏微笑颔首,道“对了,你们是否会在康都大婚”
萧青妩摇了摇头,“仙门中人,结为道侣,只要通告宗门,宣告同道即可。仙长他是为了顾及我,才按俗世之礼向萧家下聘了。”
秦氏点头道“他能这么做,也是有心了”
临行前,秦氏神神秘秘地塞给她一本小册子,要她在嫁给仙长之前才可翻看。萧青妩抑制不住好奇心,在回去的路上翻看了一下,顿时满脸通红,“啪”地一声合上册子,把它藏在袖中。那册子竟是工笔描绘惟妙惟肖的春宫图,满册全是不着寸缕交缠着的男男女女。
想到此处,她的手微微一颤,手中的箭矢虽然投了出去,却偏了一点儿,擦着铜壶的壶口,掉落在地。
萧青妩看了看王清之,却忽见金光一闪,一位郎君凭空出现在庭院内,随随便便地坐在了王清之的对面。他身着淡蓝袍子,浑身上下萦绕着仙气,将一个紫檀木匣推到王清之面前,道“喏,这是你要的,给你带来了。”
这人是谁怎么好像认识仙长的样子他在仙长面前怎么如此随便她正在纳闷,那人已经朝她笑了笑,眉目弯弯,望之可亲,自来熟地招呼道“青妩。”
她不由地看向王清之,却听他介绍道“阿妩,这位是玉真人。”
“玉真人。”
玉清真君的嘴角不禁抽了抽,他什么时候有了 “玉真人” 这个道号了听着怎么像个女仙,不,女修的道号看来琅华依旧没有把旧事告诉青妩,倒要看看他将来如何收场。
想到此处,他嘴角一扬,道“如今凡间的动静可不小啊,亲仙门的太子被废,而仙门道观的势力被打压,连天庭都收到不少凡间的青词上表了呢。你怎么看”
王清之把一盏茶推到玉清面前,徐徐道“玉清,太子是紫徽的转世。”
玉清大惊,道“你见过他了”
“偶然之间碰见过。而且,他此世并无修仙资质。”
玉清不由地沉默了,当年步入上清境界的大能,执掌天界威名赫赫的紫徽真君,竟然转世为一个没有仙资的凡人。不过,想到当年遥观到的雷劫威力,紫徽能够真元不灭,得以转世就已经是万幸了。
千言万语,最终化作嘴边的一声长叹,玉清端起茶盏,如饮酒般地将清茶一饮而尽,道“难道凡界想要把仙门道观的势力一网打尽了吗”果真如此的话,仙门道观不可能不出手,然后魔界也必定出手,最后会涉及到仙界。但是,如果真仙入凡界,修为一定会被压制,将远不是魔界的对手。这将是仙界和人界的一场浩劫。
王清之徐徐将茶注入玉清的茶盏,沉吟道“也未必如此。如今太清宗和天元宗上层已经协商过,要联手压制底下的众多仙门道观想要介入世俗的想法,甚至行动。”
但是,是否又能压制得住呢如今的局势,如曝晒多年的干草,一点火星,便足以燃起燎原的熊熊大火。
魔界多年来一直在全力追踪神器昆山泣的下落,在凡界一直小打小闹。魔界残暴令人发指的种种恶行,在如今的修真界,更像是故事和传说。不少仙门道观,痛心为朝廷剥夺的些许蝇头小利,根本看不清整个大势,更想不到,也不会相信,这一切的背后,也许有魔界的势力在做推手。
王清之端起茶杯,也饮了口茶,轻轻叹了口气,却看到这一次萧青妩的箭矢虽然投入了铜壶的细口中,然而箭矢的镞却刚好碰到了壶口的铜圈上,又弹了出来,掉落在铜壶几步远处,不禁微微一笑。
萧青妩刚好看了过来,看到他薄唇上的清浅笑意,忽然恍惚了一下,脑海中忽然出现了一幅画面。
第54章 0118 晋江独家发表
这幅画面如此清晰,仿佛像是真实发生过的事。
殿顶上镶嵌的各色宝石美玉,在阳光下散发着夺目的辉光,云海奔腾,仙气缭绕,殿前的广场尽头,竟是一片大海,海面平静,泛起细细的觳纹。殿前高大的树木下,也放置着一个铜壶。一名淡青色宫装女子和一名素衣广袖的男子正在投壶为戏。那女子侧立着,萧青妩能看到她的脸,和自己长得很像。
她想起来了,她初潮那天曾经梦到过这名也叫“阿妩”的女子,梦到了“君上”把绿幺赐给了她。
那男子投了数次,次次命中,看到身边女子微微撅起的唇,手微微一颤,这次箭矢却错过了壶口,落在地上。此时,天际划过一道电光,明亮之极,仿佛也在笑他。
那女子也嫣然笑了,道“君上,该阿妩投了。”
那男子转过头来,唇角微勾,萧青妩赫然发现,在前一个梦中怎么也看不清楚脸的“君上”,竟然是王清之,或者说,他长得极像王清之,但感觉更为出尘高远。
萧青妩眨了眨眼,这是怎么回事她很确定自己从未到过那个宫殿,除了近日,也从未和仙长一起玩过投壶之戏。
这一切,难道是她的幻觉她目注正在和“玉真人”低声交谈的仙长,若有所思。
正在玉清造访引凤别院的时候,魔君墨九洲正坐在灭仙殿的书房内,仔细倾听手下的奏报。
如今凡世的一切均是按照他所预期的发展。齐国的皇帝为了解决朝廷赋税的问题,在魔界的支持下,果然向投靠仙门道观的凡人下手了,而众仙门道观想夺回被朝廷剥夺了的利益,蠢蠢欲动,只可惜他们被太清宗和天元宗联手压制住了。
他挥了挥手,斥退了手下,凝眉沉思。
凡间的皇帝并不昏庸,相反,他深知帝王的制衡之道。借用魔门的势力威慑仙门,从而从仙门道观中收回了利益;也借此之势,废了生母早逝,也为他不喜的沉迷仙道的太子,改立自己的心爱之子吴王。对皇帝而言,事情到此为止,仙门魔门维持微妙的平衡,是最有利的。
墨九洲嘴角现出嘲弄的笑容,难道这局势是你一介凡人所能控制的吗这,灭情绝欲,不近人情的仙道,当年害死阿若和她腹中胎儿的仙道,早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他伸出手指,凭空画了个符咒,弹指一挥,符咒已经灵活地穿过窗棂,迅急地往康都方向飞去。
墨九洲站了起来,走到画像之前,伸手轻柔地摩挲着画中女子绝美的容颜,好像那不是一幅画,而是个真人一般。他眼含无限温柔,喃喃道“阿若,我就要为你报仇了,你高兴吗我要这凡世间再无仙道,再无修仙之人。”
皇城的南面,有一片破败的宫苑,多年来因户部拨不出钱,一直没有修缮,正是如今被用作幽禁废太子萧衡的南宫。
已经入夜,宫门早已下匙,南宫内一片昏黑,只有庭院内几点昏黄的灯火,在风中忽明忽灭。
萧衡已经上榻休息,但近日接二连三发生的事,却让他辗转反侧,无法成眠。先是被叶真人断言自己并无仙资,第二日正想去萧家拜访王清之时,谢玉忽然带着大批宫中侍卫来到东宫,传了圣旨,废去了自己的太子之位。
他的心里空荡荡的,没有着落,脑子里也是一片空白。也曾埋怨嫌弃过这个太子之位,把他禁锢在康都,无法亲上太清宗或天元宗求仙问道;如今失去此位,才发现心里丝丝缕缕的惆怅难受。原来自己也不过是一介俗人啊,他自嘲地笑了,然而,各朝各代废太子的命运如何,史书上记载得很清楚
他叹了口气,又在榻上翻了个身,面向墙壁而卧。
万籁俱寂之间,只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