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此刻她却幽幽叹了口气,把白玉膏收好,给楚淮影掖好被子,借着月光最后看了少侠一遍――
清贵的眉目五官被清冷的月光勾勒出轮廓,似是被什么梦靥困住,那长眉蹙起,显得萧索又颓然。
这便是她爱的人,他明明总是嘻嘻哈哈,无论谁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都是那副满不在乎的贵公子相,却总是被她逼出这副模样。
和逼宫前在御街月光下的场景相似,可这回她却连描摹他眉目的动作都不敢,只是最后再看了他一眼,果决地起身渡步,推开门――
赫连珏本来还有些焦虑地准备推门,此刻一看她眼睛一亮,道“我还以为你要在里头呆一辈子了。”
沈卿酒却不等他客套,公事公办地抬眼问“殿下有要事事关圣殿里的方子”
“咳”赫连珏本来要搬出她白日里的实验,现下蓦然噎住,眼里流露出赏识,赞道“王妃果然聪慧过人。”
沈卿酒不置可否,只绕过他,沿着长廊避开楚淮影的暗卫守卫的方向,边走边道“若要我去也并非不可,只是。”
“王妃尽管说。”赫连珏眼神暗了暗,似是拿不准她是要开多大的条件。
沈卿酒侧目一笑“只有事成后,无论我妹妹往后犯何罪过,都不可借机利用她,也再不纠缠淮影和太息宫。”
赫连珏本严肃起来的神色一愣,似是没想到她提的都是这在他眼里本就如此的条件,心里罕见地有了些愧疚,看着沈姑娘转身要出门的背影,问“要不要我派人和你去”
“不必。”沈卿酒推开暗门,消失在夜色中,那句“会拖我后腿。”还留在他耳侧。
这哪里像将死之人或者是,这是将死之人,却冷静如斯,太可怕了。赫连珏立在原地,并没有觉得她不自量力,反而自觉这女人得罪不起。
冷寂的异域长街内,沈卿酒步入早上她回来后更衣的房间,再出来,俨然已经是早上那“圣子”装扮。
“少年”洁白鎏金边的异域服饰,骑着铃铃作响的骆驼,向城外孤立开来的神秘圣殿出发。
上一世从小到大,她一直像是孑然独行世上的小刺猬,虽有人险些摸着刺猬肚子,却还是在她面前露了相。这一世她一样拼命,却遇到了楚淮影这个唯一可以摸刺猬肚子的人。
此时唯一可以摸刺猬肚子的人受了伤,她又必死无疑绝要叫他伤怀,怎叫她不黑化
既然她决定了一切都是他的,说过此后全力替他谋划的话也不是作假,现在不过演一场她胸有成竹的戏、布一个她无所畏惧的局,又有何惧。
作者有话要说 马季,赶上了
――323
、二六回合
寒夜将至未至之时,重烟阁已渐渐热闹起来,笙歌舞乐,却无法掩饰内阁里紧绷的氛围。
“我怎么知道她去哪了,楚宫主未免将仇报,我救了你的命,你就这么对我吗,我姐姐她还”重雪忿忿的声音带着点幸灾乐祸,没想到沈卿酒这么快便出发了。
楚淮影漆黑的眸子如外头似铁寒夜,冷寂,让人背后发寒“我只是昏迷了,并非听不见。”
正是因为听到了,才疼得心都颤了――他的小酒被欺负上头,他却只能听着,什么都做不了。他听着她反讽,心里没有任何抒怀,反而更为担忧。他知道她肯定会把那诊断放在心上,而这样的姿态便说明了小酒又要走从前的老路了,可他却怎么也无法挣脱眼前黑暗。
那软软的小手在头上的触感又轻又凉,他却没有醒来抓住,就这么听着她和赫连珏谈条件,听着她离开,无能为力。
就像一直以来郁结的噩梦,最终成了真。
重雪为他罕见的眼神所慑,嘴里还和从前一般插科打诨道“我不就逗逗她吗,哪知道她这么不经逗,不会真心疼了吧不过是个病秧子”
楚淮影盯着他,忽而冷笑,笑颜仍似重雪熟悉的那般散漫,那眼神却如鹰隼锐利锋寒,话语更是一下让这夏日凉晨冷到极致“若她有个二阁主莫怪在下不念旧情。”
重雪悠悠的笑僵在脸上,看着他当着自己的面提剑出门,身旁小徒弟凑上来害怕地问“那真是楚宫主吗,好可怕,莫不是被什么邪灵上了身”
他竟然叫自己二阁主呵,重雪脸上冷笑一声,道一句“若真只是邪灵入体,那便简单了。”
重雪追着楚淮影的气息一路追去,也不知这人是有多急,才一会子功夫,竟然就消失无踪了,追到最后,他竟然追到了赫连珏和沈月真的居所来――
好歹是给殿下的居所,本来也是奢华雅致至极,此刻天还未全暗,依稀可见被拆得乱七八糟。
更糟的是,身为王子,赫连珏此刻还被沈月真揪着耳朵,痛骂。
沈月真从小受长公主教育,出嫁从夫的道理向来做得很好,再刁蛮,嫁到异国来,还是王子妃,一路上那叫一个守礼,即便是撒娇耍脾气,也只是装个样子罢了,哪有从前那般。
此刻被姐姐的消息一激,本性全然暴露,那目光带着愧疚和痛心,似是真真觉得自己嫁错了人“你怎能这么对我姐姐你,你,她是我姐姐啊”
赫连珏本可轻易挣脱她,此刻却愧疚地由她揪着,本来出身帝王家冷漠的原则,在她哽咽得喘不过气来的声音面前,动摇了根基。
“媳妇儿,我知道错了”他怏怏地道歉。
“知道错有什么用我姐姐要是不能回来,我,我就我就休了你”沈月真话一出口,自己也呆住了,却没有悔意,也不纠正。
赫连珏急了,反手抱着她,像是怕她真的要离开“媳妇儿别,别啊,我刚不是给了你三表哥地图了吗,你不信我,总得信他了吧”
“你把地图给他了”为了给姐姐机会同去,隐藏了地图的重雪问道“既然你出卖了地图,重烟阁和贵国的交易,重某自然要取消了。”
赫连珏皱眉,看到妻子伤心的面容又松开“取消便取消罢。”
还是娘子比较重要。
沈月真这才渐渐停了啜泣,眨眨眼,看他,半晌,才想起什么似的,从袖口掏出一张通缉令,问重雪“喏,这是你的吗”
那通缉令看起来已有些年头了,画像姓名皆不清晰,重雪却似乎极为熟悉,往前一冲夺过,逼问沈月真“你从哪得来的”
赫连珏推开他“诶诶,别靠这么近。”
“我街上见着的,这是什么啊,重阁主怎么这么紧张”沈月真得意洋洋地笑。
“不可能你不可能知道这个”重雪心中隐约有了答案,嘴里却更是慌不择言。
沈月真看他凶神恶煞的样子,哪有那分一出场时的仙气,得意道“三表哥给的。”
重雪那一股子凶劲儿蓦然松下来,整个人似是被抽走了生息,耸拉着肩膀往回走――楚淮影这是在警告他,他要对他下手了。
天边最后一丝白被吞噬殆尽,城中渐渐昏暗,夜市人们早早开店,熙熙攘攘的人群渐渐聚集,一片和乐融融的氛围之中,凶悍的白马如月照夜,少侠少侠黑衣和鸦羽般的黑发在风中清扬,手中执着银亮剑鞘,冷厉长剑半出剑鞘,寒星般的眼中带着肃杀之气。在一片喜庆的人群中,格外惹眼。
百姓走商看着他议论纷纷,马上的楚淮影却仗剑打马,只想再快些,再快些,朝着城外那诡秘的圣殿而去。
小酒也是有血有肉的人,她若不是有头绪了,还被逼到了死胡同,绝不会那么冷静。或许那日她提议利用圣女身份铤而走险之时,她便已经有了这样的想法。
疼惜和惊怒像是一根利刺,横亘在他柔软的心脏,越是去想,越是心跳,便越陷越深,越发的疼。
楚淮影驱马从圣殿背面绕去,上一回被重绛误导,他已经熟悉了此处机关,此刻来无影去无踪地穿梭在殿内,推测着沈卿酒可能会在何处。
他身形轻捷,严防死守的守卫,和那机关重重,都再难不倒他,他心里却愈加沉重――若是她没了,他怎么办
那想法乍一出现,心中那根刺便狠狠入肉,疼痛传遍五脏六腑。
等他找着她,他的教训她让她再不敢这么冒险
殿阁复杂,楚淮影找了一小半,时间越拖得久,心里越发凝重,正焦急,一只雪白的毛团从墙边悄咪咪跑出来,叼着他裤腿扯扯――
是汤圆。
“她在哪”楚淮影以嘴型问它。
小东西果然通人性,摆摆爪子让他别说话,在前头引路,一路躲开那机关。
楚淮影在后头跟着,心知这的确是师父养的汤圆,既然它和沈卿酒一块儿来了,是不是意味着她出事的可能性小一些可若是她没事,为何和汤圆分开了
汤圆把他带到一个雅间,里头却是女孩子被虐的靡靡之音――楚宫主不可能不知道那声音是怎么发出来的,乍一听,英挺的眉忍不住皱起。
“你,哪位”那行刑的圆胖老人不急不慢地喝着酒,似乎有恃无恐,肥手顺便在帘帐里那姑娘身上揉了一把,才转过身来。
楚淮影听着那姑娘的声音,不是沈卿酒,却禁不住想莫非沈卿酒也在那帐中,否则汤圆怎会带他来此处
那圆胖老人眯着眼看了他半晌,似乎终于酒醒了一些,反应过来,问“你到底什么人”
“把帘子打开。”楚淮影没理他,只看着那被老人特制的金锁锁上的帘帐蹙眉。
“哦,你是这小妞儿的情郎”圆胖老人似乎不怕有人寻仇,显然对圣殿信心满满,此刻连帮手都不叫,只是优哉游哉地喝酒,还不知死活地补了一句“这妞儿不错,够硬气,从头到尾一句不吭,现在都没被我玩死。”
楚淮影听着那硬气的形容,心中一颤,目如寒冰冷冽“除了她,还有没有一位姓沈的姑娘”
“哈,你可问对人了。”老人猥琐地笑起来,肥肉上的褶子都笑得颤抖,道“昨夜那位沈姑娘可没这位这么禁玩,又调皮,才塞了两三支冰势便受不住昏死过去了,不然啊,我肯定要多玩几样花呃”
老头接下来的话未出口,便被楚淮影一剑鞘抵上墙壁,双腿离地在空中挣扎,却逃不脱。
“不过是个烂烂货”老头无法呼吸,脸色涨红,双目圆瞪,双手紧紧抠着楚淮影的剑鞘,却挣不开。
楚淮影脸色冷绝,一身肃杀之气不加掩饰地外露,见那老头临死之际厚唇蠕动还欲再说,便拔剑出鞘,寒光乍现,那老头登时头颅落地,被齐根而断的脖颈顿了顿,楚淮影拉开帘帐,见那姑娘并非沈卿酒,才推门而出,身后那失了脑袋的脖颈才如喷泉般喷洒出血柱,喷溅在关了的木门上,一时间脑浆血液脏了一屋。
楚淮影还未走出外间,忽然便传来语气熟悉的一句,只是小酒绝不会那么喊他――
“楚宫主”那声音雌雄莫辨,语气却是他魂萦梦绕的,声音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