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距离上次来这里,已经是一个多月前的事了,这次的相见,让她觉得面前的女子多了点沉稳和内敛。
她还记得第一次来东宫时,恪靖对她的邀请,让她好几个晚上都辗转难眠,而现在,那件事如同石沉大海那般没发生过似的。
水姒心觉得,她该舒口气,可事实是,她并没有觉得因此而轻松了。
“那我家娘娘昨晚梦魇,今早还觉着困乏,是不是”
挑眼看了春苑一眼,水姒心合上药箱,道“困乏是因为操劳过度,我给娘娘配一副安神的药,睡前喝了就可以了。”
“娘娘、娘娘不好了太子殿下浑身是血的回来了。”冬梅急急跑了进来,脸色苍白道。
她的话刚说完,李伯和几个家丁就抬着昏迷的并且沾了一身酒气的杨勇进来。
说杨勇浑身是血,其实是夸张的说法,不过是衣服擦破了几个洞,露出鲜血涔涔的肌肤,最为严重的是额头,划开了一道口子,皮肉几乎外翻,半张脸都是血。他紧闭着眼,嘴里一直喃喃着“大难”、“劫数”这样破碎的词句。
“老奴接到殿下的时候,殿下他就就一直说这些话,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知道了。”
杨勇被放在了床上,太医未能及时赶到,水姒心便给杨勇做了止血,等到太医赶到瞧见杨勇额头上缝住的伤口时,都禁不住发出一声感慨。
凤栖苑的花厅,李渊把事情的经过详细地复述了遍。
原来在隋文帝差派大将护送陈朝将军夏侯苗回去后不久,杨勇带着他在花满楼里饮酒作乐,喝得醉熏熏才被他拖着出来,正想把杨勇抬上马背的时候,却不料遇见驾着高头大马在长安街道上疾驶的公子哥。
杨勇见那公子哥横行霸道,搅得街边行人心惊胆战,就出去指责那人,谁想那公子哥压根不把杨勇放在眼里,还驱马朝他践踏过来。
“要不是这位小兄弟及时出手相救,殿下还真的会成为蹄下亡魂。”李渊指着身边的年轻男子道。
恪靖看向那人,浓眉大眼配合一脸的正气,典型的铁血汉子。
“草民李亮,拜见太子妃娘娘”李亮抱拳,声音洪亮道。
李亮恪静静打量着他,脑海里快速搜寻历史记录,却发现唯独没有这个名字。
“回太子妃娘娘的话,他是李崇李大将军的侄子。”
听李渊这么介绍,恪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她确实不记得有这名字,一般来说,要么对方是没什么作为的小人物,可若是照能将人从马蹄下救出来,那么其能耐也不是一般人能拥有的。
“李将军,在这里你还客气什么”李渊用肩膀撞了下他,笑,“殿下器重你,还以兄弟相称,你就别这么拘谨了。”
李亮掩嘴腼腆笑着,眼角的深纹乍现他的平易近人。
“原来殿下还结实了像李将军这样的英雄人物,本宫还真是不知道呢。”恪靖微低下头,“见过李将军,敢问李将军可否看清冲撞了殿下的人”
“我只看到那人的装束,样貌倒是没瞧仔细,不过就装束而言,那人必定是非富即贵的人。”
非富即贵,还敢在内城驾高头大马疾驶
恪靖点点头,“元儿代殿下谢过将军的救命之恩。”
“娘娘。”
恪靖转过身,原来是被春苑带下去换了衣裳的水姒心,她之前那件因为沾了血,恪靖就命春苑带她去换件新的。
春苑给的是鹅黄色的长裙,这种颜色最挑人,搭配不好很容易穿出村姑来。而水姒心本就长得水灵,加上白皙的皮肤,长裙穿在她身上,一下子将她的灵气给带了出来。
恪靖偏爱红色紫色系列,橱子里许多色彩艳丽的长裙就用不着了,水姒心这次的到来反而帮她解决了这一问题。
“看来,本宫眼光还是不错的。”
面对恪靖和她身后两个大男人直白的眼光,水姒心不好意思地偏过头,白皙的脸蛋飘上了淡淡的红云,日光照着她的鹅蛋脸,说不出来的美丽。
英雄难过美人关,对着李渊眼中那毫无保留的惊艳,恪靖无声笑了。
干燥的黑夜,水姒心坐在院子里拣药材,之前身上的那件鹅黄色长裙,她早已换成自己常穿的衣裳。她还记得刚进医馆时,陆伯和妹妹水凌心亮晶晶的眼神,盯得她都直接跑回自己房间换下来。
事后,水凌心撅嘴告诉她,穿回原来装束的她就跟奔丧的一样。
奔丧吗她倒觉得后来闯进凤栖苑哭哭啼啼的女人才叫奔丧,太子殿下只是受了点皮外伤,就大哭大闹,还责怪太子妃没尽到应尽的责任。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女子这么撒泼,凶狠而狰狞,就像要把对方撕碎了似的。而元氏,只是冷笑着看那人,仿佛纯粹是一场闹剧一出笑话。
然后,她见到那女子对她投来的狠毒眼神。
水姒心摇头,那不应该是针对她来的。
不过,不管太子妃借给她衣裳是别有用心还是出于好意,她都有种被人摆了一道的感觉,特别是那个国字脸的男人的眼神
夜风拂过,带走脸上的燥热,她把脸埋进臂弯中,心突突地跳。
“姐,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水凌心捅了下水姒心的肩,古怪地看着她。
从拣药材那会儿起,阿姐就魂不守舍的样子,目光呆呆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还以为她病了,可看那红红的脸也不像是得病的征兆。
“没事。”
“那你脸怎么那么红”水凌心凑近了看她,却见她身子后仰着避开。
“你不会是”
水姒心微微瞪大眼,刚想说话就被水凌心的给打断。
“偷偷背着我喝酒了吧”水凌心惊讶道,“那可不行,陆伯会骂的”
面对妹妹异常认真的脸,她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默默地拣药材。
“对了姐,刚刚我关门的时候看到门外有人鬼鬼祟祟的,也不知道在干什么,问他他也只是说等人,可我看也不像等人的样子,要不要把他赶走”
“医馆没多少铜钱,他要是偷也偷不出什么来,随他去吧。”
“噢”水凌心乖乖闭上了嘴,却是欲言又止。
其实她有看到那男人和另一个对着医馆这边交头接耳的画面,直觉告诉她那两个人不善,可又不好说,而且阿姐也说没什么,那么就真是没什么了吧。
*****
恪靖站在书房的窗边,望着窗外挂满繁星的夜空,眉头紧皱。
秋棠买通了江湖上的一些人,查到今日冲撞杨勇的那个人。那人名叫宇文化及,其父亲宇文述,为右卫大将军,仗着家室显赫,他经常带着家丁在长安街道上横冲直撞,不循法度还目无尊长。
轻薄公子果然不愧为轻薄公子。恪靖勾了勾唇。其骄傲猖狂的性格,比起宇文述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呐。
隋朝的叛军统领啊,这人若不除,将来必定后患无穷。不过手指的骨节轻轻敲打着窗边,恪靖遥望着天边的弦月。
暂时留着也未必是件坏事,若是能用,也让他发挥完了再说;若是不能用
“秋棠,帮本宫密切注意宇文述的动向,选个日子,等他不在,可以好好拜访拜访他儿子。”
风吹过窗户,吹落桌上的折子,秋棠瞅了眼背对着她的女子,反身下去。
章节目录 第三十二章
八月末,东宫迎来了杨坚的另外几个子女,也可以说,这是恪靖首次这么正式而面对面地见到他们。
恪靖知道杨坚和孤独伽罗有许多的子女,等到见了时,方知她的见识还是短了那么一点。
除了杨广,杨勇的其他三个弟弟都来了,最小的弟弟杨谅,今年不过十岁,典型的圆脸大眼,却不似同龄人的天真,反倒多了一股深沉。他大大方方站在恪靖面前,手里牵着个粉雕玉琢穿着粉色长裙的小女孩。
“阿五,快见过皇嫂。”杨谅扯了扯小女孩的手道。
被唤作阿五的女孩轻轻巧巧地屈膝,以软软糯糯的嗓音说“阿五拜见皇嫂。”在她低头的时候,戴在她头上的簪花晃动着,趁着那对水灵灵的眼,说不出的讨喜。
恪靖一下子被阿五的可爱给吸引力过去,弯下腰抱起她,笑道“阿五今年多大了”
阿五伸出三根手指,“三岁。”才讲完,她就觉得似乎有点不对,然后加了一根,道,“不对,是四岁。”说完后好像又觉得不对,一直在三岁、四岁中徘徊着,得不出答案,只能求助于杨谅。
被她认真的样子给逗乐了,笑容从嘴角蔓进眼里,恪靖用笔尖蹭了下她的说“好孩子,记不得没关系,想吃糕吗”
“想。”
恪靖让春苑去拿糖,自己却抱着阿五不松手了。
“咳咳皇嫂,”
咳嗽声打断和阿五玩的恪靖,她回过神,才发现还跪在地上的一干人。“抱歉,各位快请起,自家人用不着那么多的规矩。”
杨秀、杨俊互相对视了眼,敛下心底的惊讶,站起身。
“皇嫂,皇兄他怎么样”
问的人是有着温文如玉的男子,眉眼间的温柔就如黑夜里的月儿,让人忍不住卸下心头的戒备。站在他右边的则是容貌雄伟,有着美须髯的男子,他目光炯炯,一看就是胆气豪壮之人。
恪靖将心里的名字和两个人对了号后,回答说“还在寝殿里休养着呢,昨夜醒来的时候就不怎么说话,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那皇嫂,我们先去看看皇兄。”
“嗯,去吧,他看到你们那么多人,也会很开心的,”话语顿了顿,恪靖接着道,“各位若不嫌弃,午膳留在这儿吧,难得大家一块儿来,东宫也好久没那么热闹了。”
杨俊见她一直搂着阿五玩,便代替其他人应了下来。
花厅里,恪靖把春苑端上来的桂花糕掰成小小的块状给阿五吃,杨谅坐在一旁,看阿五吃得鼓鼓的脸蛋和因为满足而眯起的双眼。
他只是去看了杨勇一会儿时间就出来了,然后就见到阿五偎在恪靖胸前,一口口吃着桂花糕,还“皇嫂、皇嫂”甜甜地叫个没完。他知道小孩子只要有的吃,就会对谁好,阿五也不例外,但是见到阿五那么粘恪靖,心里还是有点不是滋味。
以前阿五都是跟牛皮糖一样跟在他身后的,如今换了别人,还那么亲密,对他而言就跟被抢走了心爱之物那样。
而恪靖,虽然在给阿五喂桂花糕,目光却一直盯着双手撑着下巴,一脸纠结的杨谅。
读过资治通鉴,对于突然出现在东宫的这群与杨勇有血缘关系的人,她有着比他们预先知道以后事情发展的优势。在杨俊等人离开后,她就一直在分析着能以利用的资源。
“皇嫂,您知道为什么皇兄会这么颓丧吗”
思想就此打住,恪靖抬眸望着这个少年老成的孩子,温和笑道“你皇兄,其实很有谋略,也极有才华。”
“这些大家有目共睹。”杨谅不以为然,“但却不能让他发挥得自如。”
恪靖不得不正视起这个孩子来。
她来到这里是开皇第四年,而隋朝的建立是在开皇一年,在那个时候杨勇因为祖父建功立业的关系被封太子之位,他的弟弟妹妹们也相应封爵授位。
而在她穿到这里的这几个月来,她并没有仔细去回想之前所发生的事,她所在意的只是未来,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不值得再提。所以开始处心积虑,开始清理闲杂人等。而经杨谅这么一说,她恍然觉得她遗漏了什么。
并且所遗漏的,很有可能是关键。
把阿五往上托了托,恪靖问“那你说说,是为什么缘故”
“皇嫂还记得皇兄刚当上太子的那年冬天所发生的事”
恪靖一怔,在杨谅的提醒下,她安静下来。
勇曾文饰一蜀铠,帝忧他染恶习,特告诫一番。作者翻译杨勇曾经文饰过一件蜀铠蜀铠即铠甲,作战时穿,隋文帝担心他染上奢侈的恶习,特地告诫一番。
“只是一件蜀铠,还不至于”
话音未完,恪靖就被杨谅打断。
“并不仅仅如此。”杨谅停了会儿,缓缓道来,“皇嫂莫不是忘了那年冬至所发生的事”
冬至
开皇第一年,杨勇刚当上太子,那年冬至,朝中百官朝见杨勇,而杨勇也高兴接受他们的祝贺。
等等恪靖眼光闪了下,回到史书记载。
帝问臣下百官是以何礼节见勇,太常少卿辛曰,东宫理应用贺,而不能朝见。
帝以勇反礼制,即令臣下不得以朝勇,日减宠爱于勇,反增疑心。
所以那些奏折才会被搁置在一边;所以每次下朝,他先去玩乐才回东宫;所以他的心思在那些诗词、美酒上。
并不是他不愿把心思扑在朝政,而是
后背忽然一凉,拿着桂花糕的手错位的下,险些戳进阿五的眼睛里。
“依臣弟看,皇兄这般颓丧,是因为父皇不再对他青睐有加。”
这是杨谅下的定论。
翻着书桌上的那些奏折,指尖划过上头的字迹,恪靖长长呼出一口气。
事情,远没有杨谅所说的那样简单啊,若是那么简单就好了。
同时在晋王府的寝殿,杨广躺在虎皮软垫上,脑袋枕着喜儿的双腿,闭眼享受着她的按摩。
刚有密探来报信,说他那三个弟弟和两个妹妹去探望过杨勇了,最后是在过了午时才离开的。
杨广挥了挥手,密探行完礼便快速离开。
喜儿的手指从他肩膀渐渐挪移到他的头顶,不轻不重地按揉着,舒服得令他发出叹息。
“这手艺,是越来越好了。”低沉的声音透露着慵懒,让听见的人都觉得心头直跳。
“都是托殿下的福啊。”
杨广一把抓住喜儿的手,正欲亲吻,忽而接到外头说东西已到的消息。他坐起身,命人把东西拿进来,不消多久,穿粗麻布的家丁便双手捧着一卷画轴,弯腰弓背地疾步来到杨广面前。
“打开。”
家丁扯掉画轴上的红绳,双臂一展,一副女子的背影图展现在杨广面前。
画上的女子乌发如云,穿一件红色高腰长裙,腰间佩戴着流苏状的装饰物,一条披帛沿着她的肩膀垂挂在身后,似有风来吹起了披帛的下端,女子曼妙的背影隐在披帛中,遥遥望着竟如仙女下凡。
唯一遗憾的是,不能瞧见女子的正面,即便她稍稍侧着脸,也不能看清是哪家的姑娘。
“喜儿,你觉得如何”对着画观望良久,杨广笑问。
喜儿一惊,她猛回过神,低下了身,“很美。”
“美”语调上扬,杨广转过身戏谑地看着她,“哪里美”
“背影。”喜儿如实回答。
“若说她并不是倾城美女呢”见到喜儿略微惊讶的脸,杨广转向那幅画,手指沿着画中女子的头发往下滑,“她既没有倾城容貌,也没有令本王心动的姿色。”
“但”手指回到那张脸,喜儿分明看到杨广眼里流转的波光。
那样的眼神,她认得,也再熟悉不过,那眼神,是在觊觑到某样让他想得到的东西时才会流露的。
“但本王,就是喜欢她,喜欢到想看看,褪去这层高傲后的各种样子。”对着画上的女子,杨广的眼神逐渐变得狂妄起来,好似现在他就已经窥见了。
没有倾城容貌,也没有令人心动的姿色喜儿看向画上的女子。
不知画师是有意还是无心,画中侧脸的女子,仿若有种傲临天下的霸气,特别是那眼神,冷漠中带着疏离,拒人于千里之外又让人无法抗拒去注视她,好似天地间就只有她眉宇间的那股凌厉。
杨广的那番话,似乎只是男人想征服女人的壮志,但能抵挡住男人出众的外表和才情,并且挑起他征服之欲的女子,反而更能令男人发狂。所以画中那女子,杨广不是只一个“征服”就决定他和她的关系。
此刻的杨广,是她想望却不能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因为她的心早已沦陷,没有任何退路可言。
下巴忽然被挑起,喜儿被迫仰头望着眼前样貌俊美的男子,只听他说。
“当然,本王也不会辜负你的,你那么善解人意,本王还舍不得放你走。”
“喜儿只求能一生一世服侍殿下,就心满意足了。”
面对她突然发出的誓言,杨广勾唇道“所以,本王才喜欢你。”
“殿下,之前您让查的那人,已经查清楚了。”
另一个密探的闯入打断正准备偷香的杨广,他放开怀里的喜儿,阴狠地瞪着那人,“你似乎忘了一件事。”
森冷的语气带着杀意,如同一柄柄来自阴间的弯刀,直直迎面飞来。
密探大惊,顿时出了一身的汗。
杨广忽然转变了态度,说“不过今日,本王开心,所以暂且饶你不死,下次进来的时候,记得打招呼。”
“是”
“那女人的身份既然查清了,那么就今晚动手吧,记住,别留下一丝痕迹,做得干净点。”
“是”
章节目录 第三十三章
内城发生了一场火灾,熊熊火光冲天,照亮了黑夜。
因为是距离皇宫最远的地方,人烟并不密集,又是深夜发生,加上天气干燥,火灾面积很大,也未能及时救火,以致烧毁了七八户人家,都是平民百姓的茅草屋,而损失最大的是一家医馆。
被烧得焦黑的断壁残垣,满地的粉尘和斑驳的血迹,经风一吹还能闻到隐约的焦味。散落在地上的铜板被火烧得几乎变形,可想而知当时的火灾有多严重。
这次的火灾,死的都是平民,隋文帝在得知情况后命人好好安葬尸体,并拨了笔资金特为安慰死者的家属,还为他们悲伤了几天,这件事也就这样过了。
而一件天气干燥引起的火灾,却让恪靖感到了威胁。
秋棠来报,那家医馆确实是水姒心所经营的那家。后来秋棠带着几个隐卫趁着夜黑风高的夜晚去事发点检查,并且带来了令恪靖意想不到的东西。
一个被烧得污焦的火折子。
她小心翼翼地把火折子藏起来,打算等到杨素过来时给他看。只是事情被一场旱灾给耽搁了过去,这一耽搁就是近半年之久。
九月,甲戌,隋主以关中饥,行如洛阳。
旱灾让隋文帝和他的妻子儿女迁都洛阳,等到回去长安时,已经是开皇五年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旱灾的时间持续得并不长,冬雪一下,便有了水资源,只是还是有“野有饿殍,路有冻死骨”的凄惨现象。
光是善后工作,就令隋文帝一个脑袋两个大了,朝中每日上报的就是灾民的情况,一听到哪户人家没及时拿到救赈粮,他就气得摔折子,以至于没一个人敢懈怠的。
恪靖率领东宫的家丁丫鬟到受灾严重的地区送去了被褥、衣服,并且发动人把米磨成粉,调和碾碎的玉米粉做成米糊,救了不少人的性命。她还和下人一起亲自给患者清洗伤口,寻找住处,把杨勇平日里做的字画拿去卖,把得来的铜钱来救助灾民。
隋文帝知道后,万分感动,当朝赞扬太子妃的举动。
一时间,更多的人加入到他们的队伍中,包括某些官员的家人,使得整个长安出现空前的救灾热潮,并在最短的时间内,恢复它以往的繁华。
因为恪靖的以身作则,隋文帝赐给杨勇钱百万、锦千段、马五十匹,来嘉奖他的大义。
夜深了,敲梆的家丁在敲完二更天的梆声后打着哈欠,回到他温暖的被窝去。
东宫书房的烛光还亮着,火折子在杨素手中翻来覆去了好久,一会儿摸着上头模糊的花纹,一会儿把火折子放在烛光下细细端详。
良久,他才抬起头说“这是皇宫才有的。”
今日他来东宫和恪靖商讨政事,还没开口对方就给他一个黑乎乎的东西让他辨认。虽然那东西被熏得焦黑,但摸着上头的花纹,他还能能依稀辨认出那是祥云图案。
此刻的杨素,在面对恪靖时更多了一丝恭敬,亦不再如从前那般试探了。原因在于去年十月的时候,恪靖蹭提醒过他要提防自己的正妻并管好他的嘴。当时当御史大夫的他并没有把恪靖的话放在心上,及至那次跟妻子吵架。
说来杨素的妻郑氏是个悍妇,他与其吵架说了一句“我如果当了天子,你一定不能作皇后”。未料这句话被郑氏告发,进了天子杨坚的耳朵里,杨坚大为愤怒,逮捕了他并让他获罪,还免了他的官。
这次的经历还差点毁了他的大好前程,若不是隋文帝的心一直系在讨伐陈朝上,若不是恪靖暗中帮助,让他可以透过和太子杨勇联名出谋划策的名义来献伐陈之策,他根本就没有官复原职的机会。
对于杨素来说,恪靖是他生命中的贵人,若不是她,他也不能可以得到杨坚的信赖。
在和恪靖的相处过程中,杨素逐渐发现这个女子过人的胆识和眼见,凡是关于政事,他俩的意见都会不谋而合,并且因为她的建议,他的策略更加全备。在态度上,她比杨勇更果断坚决,眼光还更宽阔长远。
杨素想起之前隋文帝对杨勇的赞赏,如今想来,也是在杨勇养伤时,她在暗中帮助的。
巾帼不让须眉,这个女子,更拥有皇家风范。
可她到底是女子,若是身为男子杨素摇摇头,把脑海里可笑的想法去掉。
“果然是这样吗”恪靖了然的点点头,眼睛明亮了些,似乎对于长久以来的疑问终于得到确认的释怀。
见她似乎早就知道的样子,杨素进言道“微臣不懂,娘娘怎么会有这样的火折子”而且还是污焦的,明显是经过大火烧过。
恪靖看着他,说“杨大人还记不记得内城发生的那场火灾”
对着那双明丽的眼,杨素神色一凛“娘娘的意思是”
“看来杨大人是想到了。”
刚捕捉到一点,杨素又陷入了沉思,“不过是一些平民,何必这么大费周章而且又有什么利益可图”说到最后,他的语调不禁上扬了些。
到底是十几条人命,当中还有五六岁的孩童和襁褓里的婴孩,人命关天,哪怕是平民,怎能视人命为草芥
恪靖挺直了腰板,踱到窗边,掰着木窗的边沿,“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本宫想问杨大人,你是怎么看待太子殿下的。”
“太子很好学,性格也很善良,不矫柔做作,难得的真性情。”杨素如实回答。
“那大人有没有想过,这样的太子,为何如今却成为流连烟花之地的昏庸者”
这杨素迟疑了下,嘴上不说,却在心底回答了恪靖的问题。
好色乃男人本性,哪个男人不爱美人何况烟花之地的女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卖身不卖艺,更让男子挠心挠肝地想要与之长时间相处,以达内心的征服欲。
“那大人觉得皇上如何”
杨素瞪大了眼。在背后谈论天子,可是要遭天谴的
“本宫来说如何”恪靖笑眯眯地转过身,“小人、凶残、阴晴不定、疑心重、耳根软还惧内,可这样一个人,却为了江山社稷为了百姓安居乐业,以身作则,善用忠良,大人以为如何”
已经不能用震惊来表达他此刻的心情了,胆敢议论天子还这么透彻的人,她还是第一个。
拍马屁者,他见得多了,那些记载历史儒家,为了时代需要也为了迎合帝王的喜好,往往大大讴歌颂扬那些有创举的帝王,至于那些不看好的,能多描黑就多描黑。
只是,她不怕隔墙有耳吗杨素觉得他后背惊出了一身汗,一点的风吹草动就会让他觉得心惧。
他已经罢官过一次了,不能再有个第二次,也绝不愿发生。
“大人放心,这里安全得很,估计连苍蝇都飞不进来。”
面对恪靖的调侃,杨素半羞愧半尴尬地讪笑。
“本宫最后问你一个问题,大人有没有想过你的一句怒言,为何令皇上生了那么大的气,还差点把你押进天牢”
杨素开始沉默起来,这个问题他不是没想过,而是不愿去多想。
自古以来都是伴君如伴虎,君王可以让你处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可以让你的荣华富贵在一夕之间全部化为乌有,更可以因为一句话让你株连九族。你的生死大权就掌握在君主的喜怒之间,他开心了你就高升,他生气了你就跟着倒霉了。
然而有些人削尖了脑袋想要居高位,却不知在那些荣华富贵的背后,有一把随时可以出鞘的刀,稍有不慎,即刻引来血光之灾。而即便如此,也依然有人前仆后继地挤上来。
他,就是其中一个。为何因为权利。
权利,一个多么令人着迷的词啊,足能使人发癫发狂,使拥有狼子野心的臣子做出弑君篡位的事来。
所以杨坚对他提防,即便他并没有那样的想法,即便曾经他们一起打过天下、荣辱与共过,杨坚也对他产生了怀疑。
其实他知道,杨坚本身就是个多疑的人,不然,他也不会对自己产生怀疑,正如面前这女子所评价的那样。
“皇上怀疑殿下有早日称帝的心思,或者,他根本不想让位,若是可以,他想长命百岁,称帝万代。”
“看看这戒备松散的东宫就知道了吧,大人,本宫相信你是明白人,你应该知道太子到底有没有那个打理朝政的能力,倘若真的只是个昏庸之人,那么皇上也不可能对他这么的防备,更不用老是对他的见解存有保留。”
“就是因为太有能力了,反而生发了顾虑,害怕自己的地位岌岌可危,这时候,只要有人想趁虚而入,告诉他自己的忠心,那么心思想不被转移都难。”
“权利是团火,揣在怀里怎么能不把衣服给烧着呢可即便如此,还是有许多的人为了它罔顾兄弟情谊不惜反目成仇,甚至因此而手足相残的。只要得到权利,牺牲一部分人来成就自己,对他来说那又如何呢”
寒风伴着沙子吹在脸上,森森的疼,好似要把脸上的肉刮下一层皮来似的。
交谈到了最后,恪靖给了他一个选择的机会,让他自己去选择他将来要侍奉的主人,可见她早已看出他心底的动摇。而对于那场火灾的答案,她不说他也猜出了个大概。
这次的会面,算是一场不算大的谈判,今后,他和她的关系将由他最后的选择来注定了。
低头望着掌心错综复杂的纹路,那是在他年轻时作战留下的记号,记载了当时他的英勇无畏,可如今,他的心神在荣华富贵中渐渐迷失,以至于没有彼时的热血激昂了。
可今夜,他不得不去承认,太子妃的那番话,让他沉寂了许久的心得以再次跳动了起来,那么的强烈、那么的明显,就像饮血沙场时的那股兴奋之感,想忽视都很难。
章节目录 第三十四章
距离开皇五年的新年只有三天时间,整个东宫呈现一种非凡热闹的景象,丫鬟们陪同自己的主人出去采购置换的家具和新衣服,家丁们负责搬运,就连平日娴静的高良娣,也和鹊儿一同购了些新布匹,好交给人去做。
恪靖靠在软榻上,晒着阳光静静看书。因为没什么事,她就懒得把头发梳起来。
看着那个空闲到只能以看书来打发时间的女人,春苑坐不住了。
其他的娘娘都出去买这买那,把自己打扮得珠光宝气的,就自家娘娘,跟个没事人一样,完全不去在意这新年的气息。她都怀疑太子妃到底有没有拿自己当女人看,哪有女人不爱美的
“娘娘,太子送来了衣裳。”冬梅和另几个丫鬟戴着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裳来到恪靖面前。
春苑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难怪太子妃那么淡定,原来早就有人给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