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能够求助于谁
“本宫要托你做一件事情。”金凤看着身边的女官,她还不太记得住她的名字。人们总是在她身边来了又去。
“娘娘请吩咐。”女官恭顺道。
“本宫能相信你么”
“能。”
金凤笑了“替本宫送几封信吧。”
正说话时,远处蓦地传来一阵急促而响亮的马蹄声。金凤一愣,谁敢在宫禁之中明目张胆地纵马飞驰
还未等她醒悟过来,一匹毛色水亮的大黑马由远及近地沿着宫道急奔过来,马头高昂,马蹄生风,尘土飞溅。来到面前,马速略慢,马上的骑者俯身健臂一抄,已将皇后娘娘一把抄上马去,搁在身前。宫女内侍们惊惶地尖叫了起来,大黑马却已绝尘而去,顷刻便不见了背影。
片刻之后,轩罗殿的小孙子公公抱着一摞金黄的衣袍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挥着手骂
“别别追了那是皇上”
金凤被斜斜地挂在马背上,只觉稍不留心便有堕马身亡之虞。想到她身死的兄长,她胆寒了一下,轻轻挣扎。
“别动。”头顶上有人沉沉地说。
“我也不想动,可是快滑下去了。”金凤苦声苦气地道。
头顶上的人静默了一下,喝了一声,的“踏雪无痕”一道长嘶,乖顺地停下了马蹄。
穿着锦袍玉带的皇后娘娘像毛毛虫一样从马背上蠕动下来,喘了一口气。
“皇上是在宫里被闷坏了,想玩玩强抢民女的戏码么”她拍着胸口,气道。
段云嶂从马上潇洒飘逸地跃下,嘴里喃喃说了一句什么。
“什么”。
段云嶂叹气“不好玩么我以为你会觉得惊喜。”
“惊喜”金凤高叫起来,那分明是惊吓好不好她回了段云嶂一个不可理喻的怒瞪,扶正头上的钗冠,胡乱捞起厚重的裙摆,脚步有些虚软地朝来路走去。
段云嶂沮丧地挠挠头,什么叫做画虎不成反类犬。他紧赶两步追上去
“黑胖,别生气。”
金凤哼了一声。
段云嶂皱着眉“这都是云岩教的。”
金凤一怔“云岩”
“不错。云岩说她这辈子最开心的时刻,就是凌霄骑马将她从地上捞起,抱在怀里的时刻。”
金凤脚步顿住。
“你这样做,是为了逗我开心么”
段云嶂点头。
“可我并没有开心。”
段云嶂再度被打击得垂首。
金凤想了想,淡淡指出“云岩是被抱在怀里,不是被挂在马上的。”
段云嶂犹疑了一下“我也想把你抱在怀里,可是你太重了,只能勉强挂在马上。”
“”
皇后娘娘无声地望着远处的天空,半晌,慢慢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段云嶂吓了一跳,连忙上前将她扶起来“怎么忽然又哭了”
金凤湿漉漉地瞅了他一眼,继续闭着眼睛号啕大哭起来。
段云嶂万分悲戚“别、别哭,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么”慌忙揽她入怀,用袖口小心地擦拭着她的脸颊,无奈眼眶中源源不断地流出泪水来,越擦越多。她越是哭,他越心疼,只好将她的脑袋按在胸口,拍着他的背心安慰道“好黑胖,你一点也不重。都是我的错,快别哭了,哭得我心都要碎了。”
胸口濡湿了一大片,他苦笑“这真是罪过了。本想玩个把戏让你开心一些的,不料却把你惹哭了。”
金凤抽噎了一阵,抓着段云嶂胸前的衣襟慢慢抬起头来,圆润的脸颊上泪痕交错“云嶂,怎么办大夫人只怕不行了。”
段云嶂一震,神情凝重下来。想了想,他将怀中人儿抱得更紧“不会的,她会长命百岁的。”
“真的”金凤怀疑地问。
“我保证。一切都会好的。”他低头,吻了吻那光洁的额头,“回去换身衣服,咱们出宫去。”
金凤讶然“出宫做什么”
“做什么也好,只要你开心。”
“不用批奏折么”
段云嶂一笑“奏折不及你重要。”
怎么能让他的黑胖带着眼泪从他身边走开。
白日放歌须纵酒
出了永徽门,沿途不是茶馆便是酒肆。两人牵着一匹醒目的大黑马,在人群中缓慢地前行。走了一段,金凤终于按捺不住地想往一间酒肆中移步,却被段云嶂一把拉回来,攥着手腕不由分说地往前走。她看着渐渐远去的酒旗,恼怒道“不是说只要我开心,做什么都好么”
段云嶂笑道“我已经想到要做什么了。放心,一定让你开心起来。”
金凤低头嘀咕,教我如何能放心,刚才还被气哭了一回。
转过热闹的集市,又兜过两条街,进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巷,小巷的尽头竟是一家小面馆,招牌是深灰底色的三个绿漆大字“麦好吃”。大概是地处偏僻,店面又狭小的原因,门庭冷落,一个客人也无。
金凤一时有些发愣,这个面馆的名字通俗易懂,透着精神,可是这字体怎么又这么熟悉
段云嶂将大黑马在门口栓了,拉着金凤进店坐下。只见内间摆着两张小桌,桌椅陈旧却干净整洁,店中却空无一人,只有淡淡的面汤香味漂浮在空气中。
“老板,来两碗面”段云嶂熟稔地吆喝了一声。
里头厨房响亮地答应了一声。不多时,一个人端着两碗面从厨房里奔出来。面碗稳稳地落在两人面前,那端面的伙计搓着手笑道“两位客官慢用。”
金凤望着这人,彻底呆住,久久无法吐出一个字来。
难怪她觉得“麦好吃”三个字这样熟悉。那招牌和宫中太液池边的“黍微”、“椒山”两个招牌根本就是出自一人之手。这题字之人,自然就是此刻站在她面前,扎着白色儒巾,穿着白色儒衫,却围了一块蓝布碎花围裙,颈子上搭着一块手巾,额角还带着些烟火油污的本朝第一风流倜傥风神俊秀的大才子周文迁。
“周周”
段云嶂咳了一声“周周什么周周,不要在我面前叫得这样亲热。”
金凤噤声,但见周大才子用脖子上的手巾擦了擦脸,依旧笑得清雅无比“皇后娘娘,一向可好”
金凤默默地抖了一抖。
“没想到吧,太傅大人业余闲暇竟在这里开了一个小面馆。”段云嶂饶有兴致地道。
“是前太傅。”周大才子恭敬地纠正。年前周大才子已辞去所有官职,想是不愿再涉足官场是非,更不愿再和段云嶂与刘歇之间的争斗有什么牵扯。
“前太傅在未辞官之前,这小面馆就已经开张了吧”段云嶂扯了扯唇角。
周大才子淡淡一笑“草民也只是下朝来看顾一下,此处另有人专门经营。”
“这面馆里的面,哪一碗不是出自你周大才子之手”
周大才子笑了笑,大约是觉得辩无可辩,这开小灶操副业的罪名已经坐实了,于是便不再辩解。
那边厢金凤已经忍不住夹起两三根面条在筷子上卷了卷,一口吞下。那面筋道爽口,面汤香醇,滑而不腻,实在是面中的上品。金凤竖起大拇指“好面。”
“谢皇后娘娘赞赏。”
“周老师真是真人不露相,竟还有这么一手本事”金凤真心实意地赞叹,这样一个男人,美玉其外,澄澈其中,又有满腹经纶,还会做一手的好面,真是妇复何求
奈何是个断袖。
造化真是弄人啊。
说到断袖,金凤想起一个人“吕大尚书也在这里么”
“是前尚书。”周大才子继续纠正。
段云嶂笑“你以为周大才子开着面馆为的是谁还不是为了吕同良”
周大才子面上微红了一红,道“也是难得有个地方能用上这一点祖传的手艺。实不相瞒,草民祖上世代都是开面馆的。”
段云嶂叹气“所谓大隐隐于市,我朝两位股肱之臣竟在这偏僻小巷中开起了面馆。”
金凤却极富兴味地问“吕大尚书在家的话,不如出来一齐吃面喝酒,也好叙叙旧,聊聊天”
周大才子有些尴尬“娘娘,从瑞他和您实在不好叙旧。”
“大胆,他还敢记恨我”
“娘娘,您威胁要把他家的祖宗牌位送到青楼里去,他不记恨您,记恨谁”
金凤瞪圆了眼睛“读书人怎么能这般小家子气周老师还是去请一请吧。”
周大才子只得颔首,到内间叫人去了。
段云嶂贴在金凤耳边笑道“你难道不知道世间最小气的就是读书人么”
金凤扑哧一声笑出来。
段云嶂见她开心,自己脸上也愈加愉悦“待会儿吕同良来了,好好叙叙旧。那本是个火硝筒子,旁敲侧击地捅上两下,有趣得紧。”
金凤赞同地点头,嘴角忍不住高高扬起。想了想又觉得,自己夫妻俩这样实在是不厚道。
吕大尚书大约也是猜到了帝后两人这点龌龊的心思,勉强出来露了个脸便又急又臊地避进去了,不像个做过吏部尚书的人,倒像个小媳妇。段云嶂和金凤两人撩拨得兴起,周大才子怕吕大尚书太臊,说了几句回护的话,反被笑得更厉害。吕大尚书一怒,便将满腹的怨气都发在周大才子身上,于是周大才子又急急地赶去内间去哄。
末了,周大才子苦笑着恳求了一句“草民这一辈子心上就这么一个人,好不容易才得了个圆满,求两位放过草民这一次吧。”
段云嶂和金凤心虚地住嘴,于是坐在外间一边吃面,一边默默地忏悔。
将自己的那点恶趣味建立在一对断袖的羞愤上,实在是太恶毒了。
谁叫他们这样幸福,看了教人嫉妒。
出了“麦好吃”面馆,段云嶂扶金凤上马。
“吃饱了么”
金凤点点头。
“我带你去个地方。”
“不回宫么”金凤讶异道。
段云嶂摇头。
马蹄飞快,奔出城门,直往终南山而去。
金凤只觉自己的手被握得更紧,远处终南山顶纯白的积雪则越来越近。她终于微有些动容“你要带我去终南山么”
段云嶂点头“我听拢月皇叔说过,你是想去终南山的。”
金凤抿唇,她想去的是昆仑山,无奈昆仑去不了,只好舍远求近。
“踏雪无痕”在山脚下的林边停下。段云嶂欲催马上山,金凤却伸手拦住他握马缰的手。
“别上去了。上山的话,今夜定是来不及回宫了。”
“你确定么”段云嶂盯着她。
金凤点点头。
何况,刘萼就是在这山上堕马而死的。
“就陪我在这儿坐一会儿吧。”她仰头看他。
段云嶂将她抱紧。“好。”
金凤心中甜蜜,也抱紧了他的颈子“皇上真是说话算数。今天一天,你是我一个人的。”
“对,只是你一个人的。”段云嶂眉间尽是柔情。他并不是十分讲究情调的人,对于云岩公主动不动就命令凌小将军上天摘星星,下海捉麻虾的行径亦十分不齿。可是在这一瞬间,他却觉得,倘若金凤真的让他为她去摘天上的星星,他也会义无反顾地去做。
可是她什么都没有要求过。甚至她父亲的性命掌握在他手里的时候,她也没有求他手下留情。她对他唯一做过的要求只有当下这一个
陪我在这儿坐一会儿。
“我可有让你开心”段云嶂抱着金凤,坐在树下。
金凤点点头,眼底尽是幸福的笑意。她仰头在他下巴上一吻,而后低头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