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大恐,又不敢出声惊动牢中的其他人,只得小声告饶“大人冤枉小人并无它意,真的只是来为皇后娘娘效犬马之劳”
段云嶂冷笑“你既仇视威国公,又怎会对皇后娘娘好心”
来人愣了一会儿,倒也停止了挣扎。半晌,迫于颈上匕首威胁,来人终于絮絮道“皇后娘娘果真对当年的事情守口如瓶,连心腹大人您也瞒了。不瞒您说,小人虽然对威国公有些看法,可是对皇后娘娘确实是十二万分的忠心”
“这是为何”
来人叹息“大人不知,当年吕同良自尽,小人搭救,吕同良装疯而后得以出狱,这一切都是皇后娘娘计划的呀皇后娘娘为保忠臣性命,不惜与自己父亲对抗,您说,小人不敬仰皇后娘娘,还能敬仰谁”
“”
“大人大人您别不信啊要不您把皇后娘娘叫醒,一问便知啊”
段云嶂沉默良久。
当初吕同良疯的的确是有些蹊跷,段云嶂释放他出狱,也不过是顺水推舟,却从未想过,此事还和金凤有关。
蛛丝马迹串在一起,由不得段云嶂不信。
事情是好事情,可是段云嶂心里总觉得有点不是味道。
这些人,瞒得他好苦
“此事,还有谁知道”
“咳咳,”狱卒被勒得有些喘不过气,“还有周文迁大学士。”
周大才子周太傅段云嶂眸子里闪现一丝阴冷的光。
好你个断袖
“应该还有鱼长崖鱼大人吧,小人调到刑部之前在京兆尹衙门做过一阵子,鱼大人对小人也十分照看。”
好你个鱼长牙
“周大学士和鱼大人都是好人呐”狱卒忍不住又感慨了一句。是他的错觉么,这挟制住他的男人似乎周身的气息更加阴寒了,他似乎能听到他的牙齿咬得咯嘣咯嘣响。
好你个刘黑胖
段云嶂自家慢慢消化了这一个事实,又将那妒恨交加,喜怒参半的情绪在心里回味了一番,终于缓缓放开可怜的狱卒。
手臂重获自由,狱卒一边抚弄着自己的肩膀,一边摸着脖子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你,能放我们出去么”段云嶂阴恻恻地问。
“当然,当然小人就是拼着老命也要将皇后娘娘送离这等地方。”狱卒点头如捣蒜。
“不必你拼着老命。天明后自会有人来解决此事,不会牵连到你。”
狱卒如蒙大赦,虽则做好了舍身取义的心理准备,可身毕竟是自家的身,能不舍当然不舍为好。
“要不要唤醒娘娘”
“不必了。”段云嶂冷眼看看地上酣睡的金凤,把她捞起来往肩上胡乱一扛。金凤在梦里哀叫了一声,复又睡去了。
“前面带路。”
枭雄儿子是草包
段云嶂曾经立在正阳门楼上俯瞰黑夜中的京城,只觉得众生碌碌,如蝼蚁一般。而在这黑夜的京城里肩上背着一个胖丫头奔跑,偶尔抬头仰望到远处灯火通明的皇城城楼,方觉得自己才是那蝼蚁中的一只。
他将背上的金凤放下,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黑胖,醒来。”
拍了几下,金凤终于不甘不愿地醒转。看到身处漆黑空旷的深巷,金凤一呆。
“我们不是在牢中么”
段云嶂心想一时和她也说不清楚,道“现下是逃出来了。具体的过程回去再和你解释。你跟着我便是。”
金凤揉着眼睛,听他这样说,便轻轻哦了一声。
段云嶂瞅着她“你倒是容易信人。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做。万一我把你拐出城去卖了怎么办”
金凤哼了一声“你才不会卖我。”
段云嶂深深地看她一眼,将她的手握在自己手心里。
“那就好好跟紧我。”
金凤不习惯地挣扎一下,反而被他握得更紧。她轻喘一声,觉得呼吸都有些不畅了。
两人正要走出藏身的巷子,斜里一把寒光闪闪的剑刃蓦地刺了过来, 在黑夜的映衬下平添了几分凛冽。
段云嶂机敏,及时将金凤推开,手中短匕硬生生撑过头顶,架住挥来的宝剑。
来人高踞马上,动作顿了顿,而后笑了“你们两个小贼果然藏身在此呔,本将军乃威国公刘歇大人亲子,当朝御封武威将军刘萼,特来捉拿你们两个无法无天的小贼你们竟敢夜入威国公府偷盗,真是岂有此理,看本将军捉了你们,皮鞭伺候”他身穿丝质白袍,冠带皆是市面上最好的做工,正是一个十足的富家公子哥。
段云嶂和金凤愣了一愣。
“若不是本将军深夜提审犯人,岂不是让你们两个小贼逃了”刘萼冷哼一声,“你以为盗走陈大人和父亲的来往书信,就能救得了那个凌老头了么你未免太天真了”他收回长剑,再度刺来。身后,士兵们的脚步声越趋越近。
段云嶂眯起眼睛,凌风潜入威国公府,是为了盗取刘歇给湖北道御史冯通的密令,这个陈大人,又是谁他们之间的书信,和凌大将军又有什么关系
这个刘萼,既然发现了他们藏身小巷,却又身先士卒地亲自擒拿,其人不是对自己的功夫十分自信,就是性格莽撞,立功心切,如今又口无遮拦地泄露出一个陈大人。
刘歇啊刘歇,要怪就怪你生了一个傻儿子。
他后退两步,闪过刘萼的下一轮攻击,劈手将刘萼手中明晃晃的宝剑震出八尺远。原本志得意满的刘萼蓦地呆住,望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仿佛不相信发生了什么事情。
刘萼刘萼,果然是个草包,真是枉为刘歇的儿子,黑胖的兄长。段云嶂厌恶地想。他给金凤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这是你的亲哥哥,你看着办吧。
金凤也十分为难。虽说刘萼是她的亲哥哥,可是两人从未见过。此刻就算她亮出身份,刘萼会相。信么再说,万一被刘萼发现了段云嶂的真实身份,麻烦岂不更大
远处士兵的脚步更近了,似乎还可听到士兵们焦急的呼唤“将军”
刘萼闻声兴高采烈地振臂大呼“我在”
话音未扬,段云嶂一把拖住他的后襟,将他拉下马,掼在地上,用匕首柄在他脑后狠狠一敲。
刘萼悄无声息地晕了。
金凤张口结舌。
段云嶂干净利落地捡了宝剑,将刘萼往马背上一扔,用匕首轻刺了一下马屁股,马长嘶一声,狂奔而去。
两人隐在巷子的阴影中,不久,大队人马呼啸而过,有些士兵跑得连随身佩刀都掉了,口里只急切地呼唤着“将军将军你在哪里呀”
待军队离去,段云嶂看了看手中的长剑,随手一扔。
“那就是你的兄长。”
金凤叹气“是,那就是我的兄长。”
她的父亲是一位枭雄,她的丈夫是一朝天子,上天很看得起她。可是,总得有一个人是草包才行。
“娘娘”自告奋勇前去探路的老狱卒奔回来,“前头吵杂得很,想是有人发现了你们逃狱之事。”
金凤咦了一声“是你”
老狱卒哈腰“正是小人。”
段云嶂皱眉“我们必须在天亮之前赶回宫中。”
老狱卒面有难色“只怕不易。越是靠近皇城,巡查越是严密,怕是还未到禁宫便已遭擒。说也奇怪,这些巡捕的士兵似乎极怕我们靠近皇城。”
段云嶂在心中轻轻冷笑,刘歇以为凌风知晓了他的机密,自然怕凌风入宫告密。至于凌风出城远走,原本是刘歇求之不得的。
“这位狱官,可有捷径带我们出城”
老狱卒一怔“大人不是要带皇后娘娘赶回宫中么”
段云嶂道“情势逼人,由不得我们。先出城,方可保得皇后娘娘免于二次遭擒。”
“那”
段云嶂慎重地看着老狱卒“狱官,你既肯不顾自身功名富贵,搭救吕大尚书,自然是一位高义之士。皇后娘娘信赖你,我也信赖你。我这里有一件攸关皇后娘娘安危的大事,要交托给你,你可愿意”
老狱卒神色凝重地挺了挺胸“但凭大人吩咐。”
“京城中在搜捕我二人,想必也在搜捕你。你可愿冒这个风险”
老狱卒哂笑“大人,小人若是有半点退却之意,今夜根本就不会入牢相见了。”
段云嶂有一丝动容“那么,就拜托您了。”
金凤看看段云嶂,又看看老狱卒,喟然叹气。
平静了三年,终于又要再起波澜了么
老狱卒领着他们,抄小路来到西城门边。
“娘娘,大人,就从这里出城吧。”
“守门的士兵不容易通过吧”段云嶂道。
老狱卒嘿嘿笑了两声,伸手在城墙根上的草丛里一扒“娘娘、大人请看。”
“狗洞”段云嶂和金凤双双叫起来。
良久,金凤徐徐道“你要让皇让我钻狗洞”
老狱卒有些惊慌,这才想起对方的身份似乎不太适合出入狗洞这种地方。
“娘娘小人该死可是除了狗洞,小人实在想不到”老狱卒快哭出来了。
金凤还欲说什么,段云嶂扯了她一下“无妨,狗洞就狗洞吧。”
金凤苦着脸,低头不语了。皇帝陛下对钻狗洞都没有异议,她还有什么好说的
“那个狱官大人,我只有一个问题。”
“娘娘请说。”
“这个狗洞,够大么”
老狱卒明显呆了一呆。
心情复杂如段云嶂,此刻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放心,就是老鼠洞,我也会把你塞进去。”
金凤默然片刻“我怕的不是进不去”
“”
“我怕的是出不来。”
与君可结同心乎
“我怎么觉得我们像是逃难的灾民”金凤吐了一口口水,口中混杂着泥土。
段云嶂从她头上拣下一片树叶“这才是患难夫妻啊。”
金凤也踮起脚尖,用袖缘擦拭着他脸上的汗污,不料自己袖上原本就沾了泥土,只有越擦越脏。两人对视一眼,双双大笑。十余年宫闱生活,从来没见过对方如此狼狈。
段云嶂嘱咐过老狱卒,命他拿了他的随身饰物去吏部尚书府上找柴铁舟,并约了柴铁舟在京城往西三里外翠云亭相见。两人出了城门不,出了狗洞继续西行,走了约莫二里路,便遇上一户农家。这时金凤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段云嶂也有些饥饿,便进了这户农家讨些饭吃。
农家的主人是一对慈祥的中年夫妇,见两人衣着不俗却如此狼狈,二话没说便送上了煎饼和小米粥,虽然不算十分可口,果腹却足够了。金凤欲将小指上的金指环拿下来送给主人家,被段云嶂狠狠瞪了一眼。
“那天晚上找得这样辛苦,怎么能随便送人”
金凤讪讪地收回手,只见段云嶂将自己腰上的玉佩扯下来。
“那是太后娘娘去年特地命人打的”
“你不说便行。咱们回去再打一个一模一样的。”
金凤无语,于是埋头专心喝粥。
当家的大婶收了玉佩,喜滋滋地道“年轻人,一看你们俩就知道是大户人家的孩子,是私奔出来的吧”
金凤一口米粥喷了出来。
段云嶂不动声色地替她擦着脸。
中年大叔将大婶的腰肢一搂,笑道“你们放心,我们绝对不会去报官的,实不相瞒,当年我们俩嘿嘿,也是私奔出来的。”
“咳咳”这回米粥直接钻到了鼻子里。
“大婶,我们不是”金凤欲解释。 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