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
“啊哟哟,皇侄长大了。你说,你说。”
段云嶂叹气。段拢月于他,亦父亦友。不过父,也是个不负责任的父,友,也是个狐朋狗友。可是遇到大事,他是真不知道,除了段拢月,还能找谁商量。
众人说,当年他父皇在众皇子中能够脱颖而出荣登大宝,段拢月出力不少。他委实看不出,这传言的可靠之处。
段云嶂于是,又深深地叹了口气。
“皇叔,你可知道威国公请旨罢免魏太傅的事么”
“这个事情啊,臣刚回到京城的时候,略有耳闻。”段拢月挠头。
“皇叔以为如何”
段拢月十分愕然地回视他“臣以为如何,不重要,就连皇上您以为如何说句大不敬的话,也不太重要。既然是威国公请旨,那自然就得办下来,增税的事,不也这么办下来了么。”
段云嶂急道“皇叔,朕当然知道此事势在必行,朕是问你,可有转圜的余地”
段拢月没有立刻接话,而是深深地看了段云嶂一眼,才道“皇上,魏太傅年纪也不轻了。况且,他那一把戒尺,一口唠叨,我小的时候就没少吃亏,现在戒尺换成金的,估计更难应付。皇上,就这么让魏太傅退了吧,多赏些钱银,也就是了。”
“那如果,朕不想让魏太傅退呢”
段拢月拿眼皮一翻“皇上,您是皇上,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呗。”
段云嶂龙颜大怒“皇叔朕不过要你说句实在话,有这么难么”
“”段拢月沉吟不语。
“皇叔”
“皇上,臣以为,你一直对魏太傅都没什么好感。”
段云嶂一愣,后道“朕对魏太傅的许多见解并不认同,可朕还是觉得,魏太傅是一个好老师,不应该遭此对待。可是满朝文武,居然没有一个能站出来为魏太傅说句话的”
“皇上,您不是也没站出来么”段拢月提醒他。
“朕”
“皇上,您真想让魏太傅留下”
“那是自然”
“皇上,您忘了一件事。”
“何事”
“您的后宫里,香罗殿那位小娘娘,正是威国公的亲生女儿。由她去开这个口,岂不是更好么”
段云嶂一凛,复而大喜。他怎么没想到这一层
“皇叔,不愧是皇叔啊”段云嶂激动地抬脚就往香罗殿去。
“啊哟哟,皇侄,臣始终觉得,此时和威国公做对,实为不智啊”段拢月话还没说完,段云嶂的身影已经从轩罗殿里头消失了。
段拢月独个儿叹了口气。果然是初生牛犊子不怕虎啊。
年轻真好。
说起来,他拢月王爷还不到四十岁的年纪,上个月就开始长鱼尾纹了,这可怎么好。
拢月王爷捏着扇子,跨进来时的轿子,对轿夫吩咐
“把本王爷原封不动地抬回王府的床上去。”
回去补个觉先。
。
段云嶂一路风风火火地来到香罗殿,感觉金凤就是他黑夜之中看到的一线光明。
殿门口的内侍拿着腔调报了一声“皇上驾到”
便听见香罗殿里头扑扑腾腾一阵折腾,间中还混杂着皇后娘娘的惊呼“把瓜子收起来啊,那个核桃,核桃”
段云嶂忍着笑跨进来。
“皇后最近过得甚是惬意啊。”
金凤唇上沾着半片瓜子壳,笑吟吟地走过来“臣妾给皇上请安。”
“皇后,朕觉得你今日,格外的风情万种。”居然连瓜子壳都动人起来。
金凤闻言收起笑容,倒退两步。
“皇上,臣妾宫里的瓜子坚果什么的,昨个刚送了一包到轩罗殿,剩下的也已经全都吃完了。”
段云嶂笑“皇后,朕是来看看你,不是来讨东西吃的。”
金凤冷眼瞅他“皇上是有什么要事”
看看她段云嶂上回还说,我来香罗殿当然是为了来吃瓜子的,难道是为了看你这黑胖
男人都是善变的
段云嶂指了指唇边“皇后,瓜子壳粘在嘴上了。”
“”一旁的素方连忙上来把刚才来不及清理的罪证清理掉。皇后娘娘狼狈得很。
“皇后,朕今日来是有事跟你商量。”
“皇上请说。”金凤谄媚地笑。
“威国公请旨罢免魏太傅一事,你可知道”
金凤脸色一黯。
她当然知道。可是知道又能怎么样。
“皇后一向是魏太傅的得意门生。既然威国公是皇后的父亲,皇后正应当去劝解威国公打消这念头才是。”
金凤看段云嶂的神情,仿佛窗外一只麻雀蓦地脱胎成了凤凰。
“皇上,您打算让臣妾去劝威国公,打消罢免魏太傅的念头”金凤小心地重复。
段云嶂理所当然地点点头。
金凤牙根都痒了。
上回让她去改太后的主意,这回居然让她去改她老爹的主意。他以为她是谁啊是杨玉环还是赵飞燕
“您觉得,臣妾去劝了,威国公就会听么”
段云嶂恳切地握住金凤的双手“朕相信你,一定会有办法的。”
“”
金凤想拿瓜子砸死这个人。
可是金凤的神情一向是冷静从容的。
于是她此时便也冷静从容地深吸了一口气,道
“皇上,臣妾不愿意。”
初生虎崽被牛欺
段云嶂以为自己听错了。
就像他不相信满朝文武有谁能勇敢站出来反抗威国公一样,他也不相信,皇后小黑胖居然有一日胆敢当着他的面反抗他。
当然,跑城门那一回是不算的,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皇帝陛下震惊得很。
“你再说一遍”
“臣妾说,臣妾不愿意。”金凤吐字清晰,抑扬顿挫都把握得十分到位。
“是不愿意,还是不敢”段云嶂冷笑。
“因为不敢,所以不愿意。皇上,那是刀口,您要臣妾蒙着眼睛往上撞”
“他是你亲爹。”
“臣妾这辈子只见过他一面。”金凤叹气,“其实让魏太傅告老还乡,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段云嶂沉痛地看她“连你也这么说。”
“皇后,朕知道威国公未必会听你的。可是,你起码应当去尝试一下。”
“明知不会有结果的事,为什么要去尝试”皇后刘黑胖在亲爹威国公的眼里,也不过是一颗沙砾。
“你当真不去”段云嶂咬牙。
“不去。”金凤恭顺地低头,口中却是大逆不道的抗旨。
“皇上,除非你以皇上的身份,命令臣妾去。”
段云嶂默不作声了。他并不想以皇上的身份,命令金凤去做这件事。
何况这样,也就没有意义了。
“原来这天下当真已经不是我段家的天下,而是你刘家的天下。”段云嶂冷冷地盯着金凤。
“好,你不去,朕亲自去。”
“皇上”金凤颤抖了一下。
段云嶂看也不看她一眼,转身出了香罗殿的大门。
金凤在那一瞬间有一种感觉,似乎他出了这门,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其实段云嶂说得没有错,为了魏太傅,起码应该去试一下的,只是她不敢。她在刘歇面前多么人微言轻,提一提这话,刘歇都会笑的。
她这个皇后,无论在刘歇眼里,还是在太后眼里,都不是个东西。也只有段云嶂,偶尔会把她当个东西。
金凤在正殿中站了许久。
“娘娘”素方担忧地唤她。
金凤转脸,笑“可以把瓜子拿出来了。”
。
皇帝陛下亲临威国府,这是破天荒的头一回。
这要换了别个臣子家,必定是全家出迎,蓬荜生辉。可是威国公却不然。段云嶂领着小孙子到了威国府,竟无人出来相迎。
一路由仆人引路到正厅中坐下,奉了茶。过了一会儿,管家前来禀道“皇上,我家公爷正在风蝉院和六夫人下棋。皇上请随我来。”
小孙子当场就要翻脸。从来只有臣子觐见皇帝,哪有皇帝去见臣子的道理
段云嶂强忍着怒气,拦住了小孙子。
他这个皇帝,当得委实无趣。
他十二岁立后,新娘从白玉美人变成了黑胖金凤,他从此便明白了,他这个皇帝,是要仰仗威国公才能健康成长的。
母后和皇叔都教导他要忍。可是如果这一忍就是一辈子,又该怎么办
一进院门,便见威国公刘歇正坐在一丛竹影下,和清灵的六夫人品着茗,下着棋。棋盘刻在一块巨大的太湖石上,填金线,风雅得很,又阔气得很。
六夫人由侍女扶起来,缓缓地向段云嶂行了个礼。刘歇便摆摆手“你身子不好,不必拘礼了。皇上自然亲自来了,就不会讲究这些规矩。”
刘歇自己,连眼皮都不曾动一动。
六夫人默默退下去,刘歇将棋盘一清,冲段云嶂笑道“皇上,可有兴趣与臣对弈一局”
段云嶂在衣袖里握紧了拳头,又慢慢松开。
“威国公这院子修得真是雅致。好,朕就与威国公对上一局”他一抖袍子,在刘歇对面坐下。
刘歇微微一笑,这小皇帝,被自己如此压制,不仅能平静以对,居然还端出了一分皇帝的架子。
不容易。
“威国公,朕执黑子,你执白子,如何”段云嶂抓了一把黑棋子,也不等刘歇回答,便要落子。
刷地一声,刘歇手中纸扇打开,垫在了段云嶂欲要落子的手下。
“皇上,为何您执黑子,臣执白子呢”
“朕乃天子,自然是要行先的。”段云嶂回他一笑。
刘歇没有立刻回话,而是沉静地打量了段云嶂许久。
段云嶂手心渐渐沁出汗来。
半晌,刘歇哈哈大笑,收回了纸扇“皇上,臣知道,您今日来访,是有事相商。”
“威国公料事如神。”段云嶂垂眸。
“皇上,如果这一局棋你能赢了臣,臣就答应皇上心中所想之事,如何”
段云嶂心中大喜,可是表面上还要强抑着喜色,内心反复了一阵,终究忍不住问“当真”
刘歇一折一折地将扇子收起来“当真。”他淡然抬眼,“请皇上先落子吧。”
段云嶂神情微变,过了许久,才缓缓在右下角落下第一子。
这个先,不是他以天子身份压过刘歇而得到的,这个先,是刘歇让给他的。
刘歇轻眯着眼睛,一面留意着棋局,更多的却是在观察眼前的少年天子。
小皇帝谈吐举止之间,自有一股沉稳之风,以他的年纪而言,已经是十分难得,然而若说是王者风范,他还不够。
段云嶂,毕竟还是太嫩了。
刘歇的唇角扯出一丝笑意。
猛虎太张狂,幼猫太孱弱,初生的虎崽,把玩起来比这两者都要有趣的多。威国公动了心思,想和小皇帝好好玩上一局。
棋局过半,六夫人也来换了几次茶。段云嶂慢慢对弈得有些兴起了。在宫里,太后娘娘和徐太妃不会和他下棋,段拢月没时间和他下棋,段云重是个没耐性的,坐不住,至于金凤,根本就是个棋盲。他整日里手痒,也只得和小太监们玩玩,可惜小太监们棋力差,下得也没意思。
和刘歇对弈,总觉得对方的心思深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