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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草情事 第3节

作者:苏普罗 字数:23391 更新:2021-12-21 22:30:27

    顾予泽拨了一下碗里的鱼皮,的确不是普通的那种鱼的皮肤,有一定的厚度,被切成条状腌制在酱汁里。他试了一条,没有鱼腥味,有点像是前菜里贡菜的口感,的确相当爽脆。

    “不喜欢就是凉拌嘛。”季笙见顾予泽皱着眉,嚼得慢极了,反观自己却吃得很快,看来是相当喜欢。

    其实味道很不错,只是一开始有点不习惯鱼皮这么吃。他挑了黄瓜丝和花生米,混在一起放进嘴里,麻油的香味瞬间充斥这个口腔。

    “挺好吃的。”

    得到对方的肯定,季笙立刻咧嘴笑了起来,嘴角不小心粘到的芝麻也跟着运动。顾予泽看得心头一动,掏了张纸巾径直伸手给他擦嘴,擦了一下才发现对方僵在原处。

    季笙像一只煮熟的虾子,红得不像话,顾予泽看到他手足无措的模样,担心他的脸真的是要烫熟了,也就不好再继续调戏下去,松了手由着他自己接过纸巾。季笙抓着纸巾就在脸上胡乱地擦,搓得皮肤愈发地红。

    椰子炖鸡恰到时宜地端了上来,季笙连忙把它推到顾予泽面前。小椰子的顶端被劈开,椰清和鸡肉的香味混在一起,顾予泽尝了一口,汤汁清甜,只是鸡肉偏老。他用筷子夹下一片,想着公然直接喂到对方嘴边似乎不太文雅,只得放到勺子上把勺子递过去。

    “这个椰子炖鸡还行,就是鸡肉炖太老。”

    季笙尝了一口,忍俊不禁“大哥,你以为这里是锦轩”

    “帮你搬了一天花,那你就这么打发我了”顾予泽也跟着笑。

    季笙觉得自己眼前又是百花缭乱,顾予泽和煦的笑容晃得他微醺。顾予泽就像一块磁铁,他总是身不由己地被逐渐吸引。

    “当然没有我就是带你尝尝鲜”

    “哦”顾予泽说,“那晚上是不是该请我吃点正经的”这叫打蛇随棍上,顾予泽觉得自己从未这么厚脸皮过。

    季笙问“嗯嗯,你今晚想去哪儿吃”

    顾予泽眯了眯眼,把手机收了起来,一副奸计得逞的模样“听说你的厨艺不错,要不你下厨给我做一顿吧”

    、11

    季笙完全没有想到,顾予泽会想让他亲自下厨,他愣了几秒,想到阮天宇一大早就和他说今晚不在家吃饭,只得说好。

    顾予泽心里早乐开了花,季笙先是带自己吃地道小吃,又为他下厨做饭,这些算不算是爱呢但他面上不显,依旧是温和的模样。

    把花都送到店里,新来的男生店员便过来帮忙。等到忙完了,已经是四点快五点的样子。季笙交代了几句,带着顾予泽顺道去了一趟超市。

    “晚上想吃什么”

    顾予泽说“我不挑食,你最拿手什么就做什么吧。”

    楼下的超市不算大,顾客更多是附近居住的大婶大伯,两个年轻男人走在一群居家人士中,委实有些突出。晚饭只有两个人吃,季笙买的不多,顾予泽都会主动推车,甚至在付款的时候,把钱包打开了递给他。季笙愣了一下,并没有接。顾予泽便劝“材料钱我出了,雇你晚上帮我炒菜。”

    季笙心里不知是哪一种滋味,买的蔬菜肉类顾予泽也不让他提。他只好空着两手,看着顾予泽的背影一边发呆一边往前走。

    他并不傻,不谈恋爱不交朋友并不代表不懂爱,没有朋友会殷勤到这种地步。顾予泽的性子并不急切,季笙觉得相处起来自然又可靠,不像那些常年混迹酒吧的男人,浮躁虚荣。如此看来,顾予泽应当是有一份很体面的工作,生活看上去也比自己要好,性格也好,他都不知道夏毅为何这般没眼色,会抛了这样一个男人。

    是不是年轻人喜欢自由肆意的生活,嫌他太闷了那季笙他呢他倒觉得顾予泽刚刚好呀。如果可以,他是愿意和他谈一场的。

    可悲的是他对以前的经历仍是心有余悸。他想再等等,顺水推舟排除掉那些不确定的因素,再伺机而动。

    顾予泽被禁足在厨房外,不过他的厨艺的确一般,属于能填饱肚子却上不了台面的那种,也就乐得四处逛了逛,参观起了季笙的居处。

    出租屋是简单的两房一厅格局,最多也就四五十平方。大约是因为住客是两个男人,摆设都是力求简洁实用,几乎没有装饰品。唯二的摆设,可能就是小阳台外挤了两桶的玫瑰,和茶几上茂盛的文竹了。

    “我还以为你家里会种满了花呢。”逛了一圈又无所事事的顾予泽不甘心在沙发上等着开饭,只好走到厨房门口倚着门框看季笙忙碌。厨房并不宽敞,也就够一个人转身的地方,难怪季笙不让他进去帮忙。

    季笙一边切着茄子,一边和他说话“没时间打理,我就没种了。”

    “阳台外面那两桶玫瑰这么摆着也是挺惨的,挤得都不成花样了”

    “那是郑城斐前几日送给天宇的花,他带回来就扔那儿,我只能拿桶来装。”

    “阮天宇真好命,有你这样关心他的室友。而且又会做饭又会种花。”说起阮天宇,顾予泽就有些醋意。

    “你羡慕也没有用,小可爱是我的难兄难弟,除非他找到下家,不然我是不会把他踹了的。”季笙促狭地笑了笑。

    顾予泽不走心地应了一句“哦,这样啊。”他暗自打着算盘,看来帮郑城斐钓到小可爱要被提上日程第一,这样也省得他们两个总吃对方目标的醋。

    “你别想歪,我和阮天宇真的是清得不能再白了,你也劝一下郑城斐别没事尽给脸色我看”季笙以为他又跑偏,赶紧澄清道,“毕竟他是我爸爸,他的终身大事我肯定得关心一下啊。”

    “嗯,我会帮你劝一下他的。还有什么需要我提点一下郑城斐的吗”顾予泽想起中午的那条信息,觉得之前郑城斐提到的互相帮助的策略的确可行,此时连忙多问了一句。

    季笙把切成条的茄子摆好“嗯让郑城斐别说什么上他日他的话,天宇会炸的。这事是他的心病。”

    “哦好。”顾予泽飞快地敲着手机,把一手资讯迅速共享。

    “还有天宇要是问起我俩的关系,也别说什么假扮情侣,他也会炸的,估计会看不下去找你麻烦”阮天宇总觉得顾予泽占了季笙许多好处,季笙却只会一声不吭。这大约跟爸爸关照儿子有关

    “哦”顾予泽把信息发了过去,抬起头问,“根本没假扮过几次啊,胡凯也没那么无聊。说起来阮天宇也忒小气了,真要是爸爸也是把你当闺女来了。”

    “哈哈所以说夏毅现在没再找你了吧”季笙笑道。

    顾予泽盯着他忙碌的身影看“没有,他快毕业了,最近估计忙着实习,没怎么在学校遇到。”

    “学校”

    “嗯,不过夏毅不是植物学院的,他以前就只上过我一次通选课。”他见季笙愣住,不禁有些疑惑,“我以前没和你说过我在s大当老师,不然我怎么会走路去你花店。”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心里碎开,寒风从四面八方灌进来,季笙觉得本来温暖的一整颗心瞬间冷了下去。“唔”他恍惚之间忽然觉得手上一疼,顾予泽在旁边已经紧张得不行,问着他哪里有药箱。

    季笙看着他用水帮他清洁伤口,紧张兮兮地给他用点人消毒,又用医药棉签按紧了伤口。“怎么这么不小心”

    季笙凝视着顾予泽的眉眼,看到他心疼的神色不由得有些心酸。他觉得自己换个性别,大约是能合得上遇人不淑这个词了。阮天宇前几日还在朝他撇嘴,说他总算要放下成见待见顾予泽,今日那个成见就被顾予泽亲自补上。

    真是蛮好笑的。命运就是这样,你特别不想碰到的人,它偏是要让你碰到,而且还怂恿你撞进对方怀里。

    季笙苦笑了片刻,把手从顾予泽双手中抽出来,找了一片止血贴贴上,收拾了药箱就往厨房走。

    “我来吧,你手上有伤口,还是不要沾水”顾予泽紧张地站起身,拉住季笙。

    这一次季笙没有和他商量,很平静地点点头“你会煮饭吧切一下鱿鱼吧我把土豆牛肉端出来。”

    “我做饭一般,也不至于是个厨房杀手,你信我”顾予泽有些无奈,伸手想给对方一个温柔的爆栗。

    季笙却不紧不慢地避开,让顾予泽落了个空。这会儿两人都有些尴尬了,怔怔地互相瞪着不知该说些什么。

    屋外传来开门的声响,一把熟悉欠揍的嗓音紧随其后“季笙笙,爸爸没陪你吃饭寂寞吗卧槽你居然带了奸夫回来啊,我房里的内裤都没收,肯定全被奸夫看到了”

    季笙松了口气,阮天宇真是他福星,回来得恰到好处。顾予泽却不禁腹诽,郑城斐不是带了人出去吗,怎么不好好把握从早浪到晚,偏偏在这个时间点上回来。

    “郑城斐送你回来的这么早就不玩了”顾予泽问,心里把郑城斐暗暗骂了一百遍。

    “哼入了夜老混蛋就要变身了,我那时候还能逃得掉”阮天宇把脑袋探出来,瞪了顾予泽一眼,“我得盯着,免得我儿子被你趁人之危。”

    “天宇”季笙皱了皱眉。

    “还没嫁就胳膊肘往外拐,都说嫁出去的儿子泼出去的脏水”

    “阮天宇”

    “行啦我闭嘴,我自己搞我自己的”

    “”顾予泽觉得阮天宇其实也算是一枚精奇的神助攻,奈何季笙现在的脸色有些差,也就不敢随意点火。他指着空出来的锅,问“鱿鱼要怎么弄”

    “洗一下锅把茄子蒸了吧。”

    结果明明说好的季笙下厨,却在流血事件中演变成了季笙指挥顾予泽动手,幸好总归是有一个季笙在,东西味道还是盖上了保障。饭间的气氛还算过得去,季笙基本也是有说有笑,旁边还有一个阮天宇搞怪,只是顾予泽总觉得,季笙似乎存了心事。他努力回忆着厨房间的对话,却不知在哪里得罪了对方,以至于他也格外的小心翼翼。

    临走时季笙送他到公交站,平时热情的男生一路缄默寡言,插着裤袋嚼着香口胶,低头慢悠悠地走,似乎在想着事情。

    “季笙”顾予泽觉得他的态度反差实在太大,大得让他受不了。“手是不是还在痛”

    季笙回过神,看着对方的目光瞬间就明白过来,顾予泽被他的情绪影响了。抱歉和失落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连唯一的宣泄口都被顾予泽眼里流动的不解和担忧堵住。季笙张了张嘴,最后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晃了晃那只受伤的手“痛死啦,十指连心啊”

    小区里昏黄的灯光打在季笙漂亮浓密的睫毛上,在他眼底刷出青黑的阴影,像一圈晕不开的疲倦,挡开了所有的生气。顾予泽本还想追问,但看他这副模样,不知为何就走上去轻轻地抱住了他。很克制,很礼貌,是纯粹的安慰的拥抱。

    季笙身体抖了一下,僵在原地不敢有所动作。

    “晚安,季笙。”顾予泽退开一步,低声说道。

    季笙咬了自己舌头一口,再抬起头时嘴角又似往日一般勾起。他朝他挥了挥手,也轻声说道“再见,好好休息。”

    、12

    春末夏初的晚风仍然浸有凉意,季笙只穿了一件短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他掏出根烟,狠狠地吸了几口,却又有些烦躁地走到楼下的垃圾桶前,掐灭了扔掉。

    阮天宇还在客厅里玩着郑城斐送的ii,装了个打网球的游戏,挥得不亦乐乎气喘吁吁。他听到门响,隐隐已经觉得今晚季笙的情绪有些不对劲,连忙放下手柄,扑到季笙面前“儿子你没事吧顾予泽怎么你了”

    “没怎么我。”季笙想揉一下他的脑袋,却被他嫌弃地避开。

    “一股烟味”

    季笙笑了笑,把茶几上的文竹抱进自己房里。家里就这么一盆摆设,是上高中时爷爷送他的,季笙很珍重这一盆文竹,把它当成了和家里珍贵的联系。

    阮天宇在外头拍门,吼着让他快去洗澡,别在房里抽烟。季笙在里头应了一句,却没有动作,凉凉地倒在床上,小臂压着眼睛和眉骨,脑子里想的尽是顾予泽,还有好多好多的片段从他17岁那年开始,一直到现在他24岁,不断地回播轮转,光怪陆离,哭笑不得。季笙在黑暗里幽幽地叹了口气,那种求不得放不下的感情实在是太痛苦,他扪心自问,自己又何尝不想和顾予泽在一起。但记忆里的痛过于刻骨,即使过去七年,他仍旧记得那个女人眼中的恨,父母的失望,还有最疼爱他的爷爷的不可置信和不愿相信。

    17岁那年,季笙读高三,成绩一直是他们那一块里比较好的那一类学生,思想健康,积极向上,不谈早恋,一门心思都在正道上,几乎成为“别人家的孩子”的代表。大约开学才过了一周,他们班主任因为家庭缘故调职,新来的班主任是个三十左右的男人,戴着一副金丝眼镜,高高瘦瘦,表面上有着教语文的老师身上固有的儒雅。

    “听说是初中部调过来的。学校怎么这样安排啊,把教初中的老师调到高三”同桌跟他絮絮叨叨地抱怨。

    季笙是语文科代表,不管老师教得好不好,他们这些学生干部都是必须要去接触的。打过招呼之后,才知道老师姓陈,单名一个云字。说不上好不好,在季笙看来,作为一个语文老师,这名字确实普通得很。

    也许是知道班里的学生对新来的老师有些意见,比起原班主任,陈云在新班级上放了打量心思,除了语文教学,还特别关心班里学生的身心成长。渐渐地和班里的同学关系也稍微有了缓和。比起班长,陈云要更喜欢他的这个科代表。季笙听话,相比起颇有主见总是爱和他起争议的班长,季笙的性子要更婉转一些。

    季笙自然也察觉得到,老师爱找他了解班上情况。每次看到要好的同学都过来跟他反应意见,季笙只能把语言拆散了重组,顺着老师的意思向上反映。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只要是季笙反应的,多少都会有一些改善,季笙觉得,其实新来的陈老师也不是那么不好打交道啊。他觉得同学们多少还是有些偏见,觉得初中部来的就不是好老师,也不想想能从初中部升到高中部,一上来就带高三的,怎么会没有点料呢

    季笙渐渐也会在同学腹诽的时候,为陈老师说上一两句好话。

    只是他们的关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的,季笙已经想不起来了。记忆里最清晰的一次心悸,是他们班里打篮球赛,高三是最后一年,大家都发狠了劲想要拿第一。拉拉队异常热情,连陈云都来看比赛。只是那场的劲敌是体育生居多的十六班,季笙他们遇上十六班不自觉有些发怵,节奏一被带跑,大家打得就特别急躁。最后拉下了七八分,无缘决赛。

    因为比赛失利,赛后班里的气氛十分沉闷。季笙忍着闷气,把当天自习课上交的古诗词小测本改完,趁着放学时绕道到教师办公室,准备把小测本搁到陈老师桌上。

    一进办公室,陈云意外地还没有下班。他抬眼看见季笙走近,脸上还有输掉比赛的郁闷,校服被汗染得深一块浅一块。季笙把小测本放下就打算走,却被陈云叫住了。

    陈云从抽屉中取出一条崭新的毛巾,招手让他过来。季笙迟疑了一下,陈云就站起身来,把书包从季笙肩上顺下,放在桌子上。然后他掀起季笙的衣摆,握着毛巾的手便从他后腰弹了进去。

    那一瞬间,陈云的骨节擦过他的背脊,像带了电似的激得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那股电流从脊椎瞬间扩散到他的四肢百骸,然后转瞬即逝。季笙被自己的反应吓了一跳,下意识就转身往后躲,结果后背结结实实地撞上了后面柜子上凸出来的锁扣,痛得他捂着腰蹲到了地上。

    “撞到哪儿了让我看看”刚才不单是季笙,柜子也发出一声闷响,听得人心里直发慌。陈云焦急关心道,伸手就握住他的手,不顾季笙的反抗拉起他的衣服看。

    后腰的位置红了一大块,陈云硬拽着季笙把他按到椅子上,把毛巾贴在他背上,一端挂在衣领外,隔开了皮肤和湿冷的衣服。

    季笙不禁困惑,陈老师看着斯斯文文的,也不像是特别爱运动的人,怎么他抽屉里又有毛巾又有红花油他当时也没有多问,陈云让他趴着他便趴着,看到陈云倒了一些红花油在自己手上,把季笙的衣服拉高来就替他揉撞红的后腰。

    后腰上还有一些痒痒肉,季笙避开想自己来,却被陈云喝止了“别动,不处理好以后很容易又受伤。”

    季笙觉得这是谬论,但老师已经发话,他也就只能乖乖趴着。陈云的手势很不错,揉的力道适中,本来真的是开始淤青的伤处渐渐就发热,舒服得让他忍不住打了哈欠。以往陈云都会和他闲扯几句班里的情况,今日他却很是沉默。季笙尊敬老师,让他帮忙涂药已经有些不好意思了,见老师没有说话的意愿,也就识趣地闭上嘴巴。

    运动过后的放松,令季笙变得有些迷糊。他只觉得腰是暖的,腰上的手也是暖的,然后那股暖意从腰蔓延至背,然后似乎又从背回到腰上。

    “醒醒。”

    屋里开了灯,那灯就在他的头顶。季笙不舒服地揉了一下眼睛,皱着眉想坐起身,一只手便覆在他眼睛上。他吓了一跳,耳边传来陈云温和的声音“别那么快睁眼,会不舒服。”

    季笙听话地闭上眼,等睡意彻底散开,才缓缓又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桌上还在批改的语文卷子,和陈云别扭的坐姿。因为搬来的凳子略矮,而且桌脚没有落脚点,所以他只能上身往前倾,整个人像伏在桌上似的。

    “老师对不起”是他霸占了老师的位置,老师才只能屈尊去搭小板凳的。季笙连忙站起身退开一步,把椅子物归原主。

    陈云没有说话,只是递了一张纸巾给他。季笙接着纸巾愣了几秒,陈云就笑着指了指他的嘴角,他这才醒悟过来,不好意思地擦着口水。

    “今天也是累了,肚子饿不饿”

    看老师又要从他那个百宝箱里抽东西出来,季笙急忙摆手拒绝“不饿不饿,我回家吃饭”

    “需要我送你回去吗”

    “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坐车可以的。”季笙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已经七点过一刻了,自己居然在老师办公室里睡了一个小时,那这段时间里,陈老师就一直这么趴着改卷子吗季笙有些羞赧,背起书包朝陈云鞠了个躬,不敢多看一眼就跑了出去。

    直等到他跑到车站,才发现背上还夹着陈云的毛巾。季笙把毛巾抽出来抓在手里,那种皮肤相贴的温度和触感又从还在发烫的后腰处缓缓升起,心脏没有来地扑通扑通地乱跳不止,害他喘了好几口大气。

    这是什么原因季笙望着来往的车灯不敢细想,就当是运动过后偶尔的心律不齐。

    只是这种心律不齐,很快又来了一次,比上一次还要来势汹汹。那时候陈云就站在洗手间里,他们打了照面。季笙在洗手,从镜子里看见陈云从外面进来,转过头很自然就喊了一声“老师好”。陈云朝他点了点头,大约是想看看上一次撞到的地方如今可好,走过来一声招呼都不打就掀起他的衣服,白皙的后腰一下子暴露在空气里。

    季笙又吓了一跳,身体太过敏感以至于往前缩,这一次是肚子撞到了洗手台,再次傻不溜秋地捂着伤处靠着墙蹲下来。他听见前面传来忍耐的笑声,抬起头便看见老师以拳抵唇,肩膀一抽一抽的,藏在金丝眼镜后面的眼睛因为潮湿而有些泛红。只是端详了那么一眼,就觉得平日里斯文的语文老师,竟能够如此动情,看得他连手上揉着肚子的动作都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陈云很快就止住了笑,蹲下来十分自然地伸手按在季笙的肚子上,这一次隔着衣服,但陈云手掌的温度还是那样清晰,就像直接贴在自己的皮肤上。

    “你怎么老喜欢撞伤自己”陈云笑着问。

    季笙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什么样的精彩表情,但心里的那头小鹿却像打了兴奋剂一般,快要从喉咙里跳脱出来。他怔怔地看着他,很快就发觉这样的姿势不对劲,连忙扶着墙想站起来。

    但陈云的动作更快,已经一把扶住季笙的手臂,还若有若无地捏了一把他手臂上的肌肉,不等季笙道谢,就开口缓缓说道“真爱让我操心。”

    季笙愣在原地,陈云已经走了。外面又进来了几个男生,远远地传来几声“老师好”,季笙才恍惚想起,老师他连洗手间都没上就走了。他连忙转过身,走到洗手台前假装着洗了把脸,听到上课铃响才不情不愿地回到课室。

    、13

    下一节恰好就是语文课,季笙觉得陈云的目光一直落在他的身上。他非常不适应地从书本上抬起眼,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季笙紧张地错开,望向窗外。

    一整节课都处于混沌的状态,老师讲了什么内容,季笙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放学交语文作业时,陈云抬眼瞥了他一下,接过季笙手里厚厚的练习册,问“今天上课我看你一直在发呆,在想什么呢”

    被老师戳破,季笙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刚想开口作答,陈云又打断了他的话头“坐下来,帮你补课。”话语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还顺手拖了张凳子过来。陈云点了点凳子,季笙只得坐下,从书包里翻出语文课本。陈云便微微俯下身,翻出自己的教师版同他一句一句地分析。

    两人离得那样近,老师温热的鼻息撒落在季笙握着笔的那只手。陈云时不时抬起眼看他,目光中总有些耐人寻味的东西流淌着。他越看他,季笙就越是听不进去,脑子里什么也没想,什么也想不到,只听得见心脏在激烈奔腾的声音,和动脉在太阳穴和脖颈附近的附和。

    “想什么呢”陈云柔声问道,又伸手拍了拍季笙的脸。

    季笙没料到陈云会做如此亲密的动作,身子顿时僵在原处不敢动弹,眼睛也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好。

    这一间是小办公室,也就四个位置,因为陈云是新来的老师,只能暂时安排在小办公室里办公。旁边的位置要么是闲置状态,要么是一位年轻的政治老师的办公桌,又只有陈云是在带毕业班,所以每到放学时间,办公室里就只剩下陈云一人。

    而如今,是两个人。

    季笙不知道要开口还是不开口好,张了好几次嘴,都无法顺利地组织语言。他有些憋屈地咬着唇,目光在地上游离不定,因此完全错过,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陈云眼睛后面闪烁的目光。

    “有想要考的学校吗”

    季笙愣了一瞬,点了点头“想出省。想去b市。”

    “b市的大学成绩要求都挺高的。既然你有这个目标,我帮你把语文再提高一点吧。”

    “怎么提高”他的语文成绩只能算得上是中上,作文可以,但是阅读却时好时坏。

    “我帮你补习,放学或者周末。如何”陈云微笑着问道。

    季笙后来也不太记得,他是应了好,还是不好。但不管回答是哪一种,结果都是一样的,他和陈云的接触越来越频繁。陈云毕竟是他的老师,要比他大上十几岁,以一种不可置否的态度逐渐侵入他生活的每一个角落,关心他的每一个细节,给十来岁的少年无法质疑的稳重和依赖。而他,也渐渐喜欢上和陈云呆在一起的氛围,安静中带着一点点小小的紧张。

    记忆中整个高三上学期,许多时间里季笙都趴在陈云的办公桌前,做阅读练习。陈云不单是耐心地给他讲解做题要领,还帮他整理文科的复习资料。所以期末考考到了全级前一百时,季笙第一时间就冲去陈云的办公室,跟他报喜。

    陈云当然比他更早就知道了他的成绩,看着满心雀跃的少年,快乐得像一只等着奖励的大狗。他实在忍不住,伸手捏了一下他的脸颊,然后按住他的脑袋,把唇印在他的唇上。

    本来只是想来和帮他复习的老师分享一下成就,得到的结果却是季笙始料未及。被亲上的那一刻,他整个人都愣住了。还没来得及慌张地推开,对方干燥柔软的唇瓣仿佛不是印在他的唇上,而是化作实质落在他尖瓣上。

    连陈云都没有想到,季笙竟然没有丝毫的反抗。陈云松开手,很快身体就离开了季笙,眼睛往门外一瞟,确定没有人路过才放心地坐下来。他大约是觉得季笙的反应出乎意料却格外有趣,于是优哉游哉仿佛什么都没有做过似的,继续看着季笙放在他桌面的成绩单。然后只看了两眼,就把那张纸递回给还愣愣地站在一侧的少年,朝他温和地笑道“挺好的。”

    被他这么一开口,季笙这才醒悟过来,面前的这个人是他的老师,这里是老师的办公室,他来是为了跟老师道声谢的但是刚才都发生了什么后知后觉地开始害怕和心悸,季笙压根不敢多看陈云一眼,抓起那张成绩单就往外逃,留下陈云饶有兴趣地坐在位置上,望着他。

    季笙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学校门的,是怎么回到家的。等他彻底回过神来,已经吃完饭洗好了澡呆坐在书桌前了。

    脑海里只要稍微冒出一点关于那个吻的大致轮廓,他的心就狂跳不止。季笙有些害怕,老师为什么要亲他他为什么没有推开老师他的心怎么跳得那么快而且还隐隐有些兴奋

    他忽然想起刚开学的那个时候,他趴在老师的办公桌上睡着了,而他一向喜欢敬重的老师,正替他揉着后腰撞疼的地方。

    季笙忽然有些慌张,那种心悸的感觉,是不是就是喜欢可是陈云是老师,而且还是男人,他怎么能够喜欢这样一个人而且作为老师,他怎么会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就在办公室里,亲了他

    他把那张成绩单翻出啦,上面漂亮的数字隐隐提醒着他,即使是陈云又如何,季笙你有现在的成绩,里面都是他为你付出的影子。明明拿到成绩单的时候那么的高兴,现在却觉得上头黑色的文字像是会旋转似的,搅得季笙头昏脑涨。少年遇到前所未有的难题,此刻内心正天人交战,一方面荷尔蒙在叫嚣着,充分告知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渴望那样的吻;另一方面理智又折磨着他,他思念不绝的人,是一个男人是他的老师

    母亲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念想,他转过头,看见母亲站在门外,问他要不要出来喝糖水。季笙恍惚地摇了摇头,假装翻着书包要做作业。

    “成绩出来了吗”母亲问。

    季笙心里一紧,破天荒地张嘴说道“还没有”

    于是母亲就不再多问,把门带上了。门关上的那一刹那,季笙忍不住想要哭出来,他把成绩默默地叠好,藏在书包最底下。

    那是季笙第一次失眠,整夜望着窗台的文竹婆娑的影子发呆。

    第二天顶着一双熊猫眼出现在学校,立刻引起了陈云的关注,他趁着课间早操,硬是把季笙拉到无人的楼梯间。

    “你没睡好”陈云的关切真实得不疑有他。

    彼时的季笙还是个少年,窝了一肚子的闷气无处发泄,很自然地就在理性层面上鄙夷地望着招惹他的人“你说呢”他瞪了对方一眼,转身就想离开,手立刻就被对方拽住。

    “你有病吧”季笙心里慌得紧,他不想被陈云如此近距离地接近,因为对方就像一把刀,顺理成章地隔开他所有的伪装,可以暴露他真实的脆弱。

    “你怕我”陈云听到他声音有些抖,反而把他按在墙上,眼镜后面的目光不复温和,相反地稍显锋利,“你是怕我,还是怕自己”

    被他一针见血地戳中心思,季笙咬着唇梗着脖子,不愿露出半点软弱。陈云觉得如此的季笙也是可爱,带着少年的倔强,他为此轻轻地笑出声,摸了摸季笙的头。“有什么可怕的”

    “你是我老师还是男的”季笙想瞪他,却被他紧盯得缩了缩脑袋。

    “然后呢”陈云饶有兴趣地凑过去,在他唇上亲了一下。季笙直觉得自己一个哆嗦打过,又是过电一般,身子都要软了。

    “你看,你也是有感觉的。”陈云认真地看着他,“我在学校里,是你的老师,出去了呢到了外面我就不是你的老师了。”

    季笙抿着唇不愿说话,陈云也不勉强,他大约知道少年在想什么,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说“季笙,这并不是毛病。你该多看点书,就会知道这个世界很大,不一样的人很多,不单是你我。”

    季笙抬起脸,漂亮的瞳仁落入他的眼里,里面是年轻人会有的不懂和信任。陈云想,他大约就是喜欢季笙这种不会剧烈反抗的乖巧孩子。

    、14

    在自己家里,季笙和父母的关系并不算得上是十分亲近,父母早年出外打拼,和后来出生的妹妹不同,季笙是由老人家亲自带大的。大概是因为在陈云身上,有一个父亲的错觉混杂其中,即便季笙觉得不对,但并不妨碍他从他身上获得稳重的爱和关怀,他们最后仍是越走越近。

    高三的寒假只有过年的那七日是真正放假的,其余时候都需要上课。放学之后季笙都会去办公室,陈云抽时间给他单独补习,忙的时候,季笙就会趴在办公桌上,任由陈云在一旁搬小板凳改作业。如此任性。

    他们会在很晚的时间里,把办公室的灯关上,把门锁上。季笙每一次都很紧张,被老师吻的时候,几乎要屏住所有呼吸。偶尔他会在老师的手里泄出来,身体瘫软在对方怀里,喘着粗气。陈云却从来不让季笙碰他,保持着绝对的主动权。他喜欢这具年轻的躯体,容易动情,容易沉湎享乐。

    陈云不允许季笙给他打电话或者发短信,愈发暗示了禁忌的味道。这让季笙既兴奋又害怕,他偶尔会为此辗转难眠,想着快点毕业,结束他们师生的关系。

    季笙以为,他们只在学校里见面,只要隐蔽得好,是不会让其他人发现的。然而少年未曾想到,不过是交往了短暂的时间,事情就往他始料未及的方向急速发展。

    年后的新学期,陈云一连请了好几天假,季笙虽然有他的电话,因为之前的叮嘱,也不敢给他打过去。等到陈云再回来,原本儒雅的男人仿佛瞬间憔悴了许多,衣服有些皱巴巴的,带着沉重的黑眼圈,原本光洁的下巴满是胡渣。季笙很是担心,却也只敢一直等到放学才去办公室找他。

    等到他进去,陈云正准备收拾东西走人。季笙叫他,他却只是冷淡地瞥了少年一眼,低声说道“最近和我保持一下距离。”

    季笙愣住了,不明白他的意思,陈云并不打算解释,只是走过他身侧时,停下了脚步。“对不起”也许是良心发现,他终究没法对这个少年太过冷酷。

    然而下一秒,一道短促的嗤之以鼻的冷哼像一把利刃,割断了他仅余的温情。高挑的女人抱着双臂站在走廊里,打上了眼影的眼睛带着鄙夷的味道从头到脚地打量着季笙。她的气场强烈,让季笙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你怎么过来了”陈云似乎也很害怕这个女人,瑟缩并迟疑地试探道,完全不复以往的优雅。

    “你叫什么名字啊,同学”季笙没有回答,女人好像也没有耐心等他回答,“小小年纪什么不学好,居然学着勾搭别人老公”

    季笙愣住了,却没法开口辩解,不管对于陈云是否结婚这件事上,他是知情还是不知情,他和陈云都已经迈出了那步。板上钉钉,无从辩驳。

    陈云看见有人往这边张望,心下紧张地扯着女人的手臂,“你给我回去,我们好好谈,别在这里闹”

    出乎意料地,他妻子没有做过多挣扎,只是回头满怀恨意地瞪了季笙一眼“你等着”

    他不知道陈云是如何和他妻子沟通的,自从她来过之后,陈云又请了几天的假,他们的课程全部由隔壁班的语文老师代理。有传闻说,陈老师又要被调走了。学生自然怨声载道,明明是毕业班,老师却像走马灯一样换着。

    正当季笙以为,陈云就要这么默不作声地走了,连带着他的快乐和痛苦,家里却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女人坐在他家里的沙发上,刷上了崭新颜色的眼影,对面坐着他的父母。父亲抽着烟,母亲眉头紧蹙。

    爷爷去遛鸟了,正巧跟在季笙屁股后面,正想喊一声孙子,却见他想一桩木头似地定在门口。

    “回来啦”季父摁灭了烟头,眼睛也不抬一下地说。母亲有些紧张地望了季笙一眼,抿着唇又垂下眼帘。

    “怎么回事啊笙笙你快进去啊,堵在门口干嘛呢”爷爷在后面推了他一把,把他推进了玄关。鸟笼还没挂好,爷爷就看到客厅里坐着女人,乐呵呵地问道“来客人啦”

    母亲被父亲瞥了一眼,连忙站起身过去扶住老爷子“爸,鸟笼给我,我扶你进去吧。”

    “不用不用。”季老挥开母亲的手臂,反倒是亲切地挽起孙子的手,“我让笙笙扶我,你们去招待客人吧,别管我”

    “季笙恐怕不能陪你了,爸”父亲闷闷地说。

    老爷子愣了一下,有些不太愉快地说“什么呀,你们待客跟季笙有什么关系”

    女人站起身,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季笙,季笙往爷爷身后瑟缩了一下。老爷子皱了皱眉,觉得对方的目光十分不礼貌,他把孙子护在身后。女人冷笑了一声“怎么没关系勾引我老公的事情,我说了不会这么容易就揭过去的”

    “你说谁勾引你老公呢”老爷子哑声道。

    “我老公在一中教书,是他破坏我们家庭关系。我听说你以前也是教书的,老人家,你不觉得你的孙子做得太不要脸了吗”女人指着季笙尖声骂道。

    老爷子怒了,瞬间拉下脸喝道“你说谁不要脸呢什么破坏你家庭关系我们家季笙是男孩子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就是男的就是男的还来勾引我老公我有照片证明”

    “你胡说你们干嘛都不说话,这个女人颠三倒四的,你们怎么不说一句话”鸟笼被老爷子重重地搁在玄关柜上,吓得金丝雀扑扇着翅膀撞得鸟笼发出闷响。

    “爸”

    季成均夫妻两人互相看了一眼,那个照片他们看过,是季笙趴在桌上睡着的照片,那张桌子,明显就不是学生的课桌。而且这样的照片还有好几张,姿势不同,甚至连毛衣的颜色都不相同,分明不是同一天里照的。这位夫人说,是在他丈夫,也就是他们的语文老师的手机里翻出来的。

    最重要的一张,也是让他们百口莫辩的一张,是季笙和男人亲吻的照片,照片里季笙露了大半个脸,仿佛是从他的角度拍过去的。

    “你们、你们”老爷子如何能相信,自己最疼爱的孙子,竟然真的就如这位外人所言,勾搭了别人的丈夫。他气得吹胡子瞪眼,眼眶都在泛红。他一把拉过季笙,让他站出来,“你说,你跟这个女人说,她说的没理你跟你爸妈说你没做过”

    爷爷的手劲很大,攒得季笙生疼,不知是因为伤心还是愤怒,爷爷的手一直在抖,抖得季笙心也在乱晃,害怕得站都站不住。

    “爸,算了”父亲终于看不下去,走过去扶住老爷子,转过头冷冷地跟女人说“这事已经发生,谁先勾引谁的可说不清楚。季笙要名誉,你丈夫就不要名誉一个老师和自己的学生搞在一起,你觉得你丈夫还能在一中呆下去”

    “我老公说不是”女人尖叫道。

    “他当然否认”父亲难得厉声说话,“但我对这种两败俱伤的事情不感兴趣,我会让季笙转学,你也回去给我看好你自己老公再来纠缠就不要怪我不仁”

    “我不转学”已经吓得不敢说话的季笙一听说要转学,立刻出声抗议道。

    父亲瞪了他一眼“你闭嘴”然后又转向女人,“你听清楚了吗以后不要再来我们家了。季笙的事我们自己会处理,也请你处理好自己的家事。”他给季笙母亲使了个眼色,让她送客。

    女人忿忿地提起包,走过季笙时,红得滴血的指甲忽然一把扣住他的肩膀。“恶心”母亲还想阻拦,女人已经松开手头也不回地摔门离开,高跟鞋在楼梯间蹬出可怕的回响。

    “爸,你先回房间休息”季父安慰老爷子,却被老爷子一把抓住胳膊“那个女人说的不是真的是不是季笙这么乖”

    “是,她在骗我们。你先去休息,让阿敏陪你。”

    母亲接过老爷子的手臂,拉着他往房里走。等到他们进了房间,父亲才叫季笙去书房。

    “你有什么好说的”

    能有什么好说的,季笙不知道陈云他老婆手里有什么照片,但看父母的神色,肯定是能令整件事情板上钉钉的。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抿着唇摇了摇头。

    季成均吸了口烟,冷淡地问道“是谁勾引谁”

    “我不知道”季笙不想说是陈云先开始,因为远在陈云向他示好之前,他就好像对人家有了感情。

    “你也是很老实嘛”父亲瞥了他一眼,“你不说你是冤枉的你就这么认了”

    季笙不知道父亲真实的意图,颓唐地垂下脑袋。

    “你给我跪下”父亲忽然呵斥道,“你怎么就喜欢男人呢你说你和谁乱搞不好你和一个男人乱搞”父亲站起身,过来对着季笙的膝盖窝就是一脚,把季笙踢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你刚说你不要转学是还想跟那个男人纠缠不清”

    、15

    “我不是”季笙不知道陈云的态度,但他不想这么早就放弃,不过只剩下半年“我六月份就要考试了,我现在能转去哪里”

    “你还知道要高考了当初怎么就没拎得那么清呢啊”父亲觉得踢还不解气,抽出皮带一下就往季笙身上招呼,季笙始料未及,背上被狠狠地抽中,疼得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季笙被抽了两下,挣扎着就想跳起来躲“可是已经下学期了,哪有学校会要我”

    “我不管,找到了你就给我转;找不到你就给我休学,等过了这半年再转”

    “爸”

    “跪着你说”父亲指着他的鼻子,“你知道你哪里做错了”

    季笙心虚地瞄了气急败坏的父亲一眼,低声说“我不该和老师在一起的”

    “在一起呵”父亲看他的眼神很凶,举起皮带往他手臂上又是重重一下,疼得季笙忍不住捂着手臂眼泪直飙,“给我跪好什么在一起,你们这是在乱搞”

    “我们没有”

    “没有你想和我谈爱情季笙,你别笑话了,你觉得你的那个老师会承认吗”

    “我不想转学,因为他也喜欢”

    “你闭嘴你一定要转,不然你让爷爷怎么办你那个不要脸的老师可以败坏名声,但是你不可以你是想整个院子的人都知道,你爷爷的宝贝孙子勾搭自己的男老师吗你是要把你爷爷气死吗”老爷子教了一辈子的书,到头来把孙子教到搞师生恋,还是同性恋,结果可想而知。

    说到爷爷,季笙立刻想起刚才爷爷生气的样子。是了,爷爷从小最疼他,他谁都可以不管不顾,但唯独不能让爷爷被人说三道四。从一开始季笙就自知有愧,如今被父亲一针见血,本来还存着的侥幸心理轰然坍塌。他不再挣扎,用手撑着地板,死死地咬着唇硬是挨下耳际呼呼而至的风声。

    季成均看着自己的儿子不再反抗,只低着头弓着背,背脊的纹路透过衣服微微颤抖,手上因为用力而青筋凸起。他忽然有些郁闷,眼前的儿子不知不觉就这么大了,而他却像是第一次认真地管教他,却是这样要命的大是非。

    季成均像是脱力了般,再也没有力气挥动皮带,一下子跌坐进椅子里。

    季笙变成这副模样,究竟应该怪谁怪季笙自己怪自己的父亲还是怪季成均他自己

    还没让季成均好好反思,母亲谢敏突然闯了进来,焦急地喊“爸晕过去了,快送他去医院”

    季成均和季笙紧张得一同站起身,谢娟来不及多讲,又往老爷子的房间跑。季笙想跟过去,却被父亲喝止“你给我跪着,爷爷如果有什么三长两短,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说罢,便把门摔上。

    季笙惊出了一身冷汗,当真就沉默地又跪在地上,时不时盯着桌上的钟发呆。秒针走得异常缓慢,齿轮的步伐声在寂静的房内发出诡异的回音,季笙把手机抓在背后,心里头拼命地念着神佛名讳,祈求保佑。他愿意挨更多的鞭打,他愿意放手,他愿意乖乖地听父亲的安排,他愿意认错,不该喜欢男人,不该和老师在一起只为了换爷爷平安无事。

    背后的手机忽然震了,季笙一把翻过来看,是母亲给他发的信息,爷爷醒了。他长吁一口气,刚才还硬挺的背脊稍稍一放松,没了信念支撑忍耐,身上的伤处又开始明显火辣辣地疼。

    他看着手机,不知不觉就把通讯录翻了个遍,陈云的名字因为前面加了字母,躺在第一位。他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在最后的关头打破陈云的叮嘱,拇指阴差阳错地按住那个一次都没试用过的号码。

    就当是告别季笙心里安慰自己。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季笙紧张地把手机按在耳廓上,语言都还没整理好就脱口而出叫了一声“老师”。等他叫完,后续的话还未跟上,立刻就陷入了沉默。

    电话那头只听得见一声喉音,显然是被他的抢白愣住了。“你找谁你是不是打错电话了”

    虽然被加工过的声音可能会有些失真,但这把嗓音却是一点熟悉感都找不着,对方的声线是清亮的,语气很活泼。季笙像被一道惊雷迎面劈过,怔怔道“不是陈老师”

    “我一个打工仔的,哪里是老师。你打错电话啦,小同学。”对方笑了起来,说完便挂了电话。

    通话很快就显示结束,季笙盯着那个放在手机里快一学期的号码,面如死灰。他忽然记起他和陈云最后一次见面,陈云对他说了一句对不起。当时季笙没明白,只是以为是这件闹事的缘故。而这一刻,他总算明白了,陈云不是在为他的家事与他道歉,而是从关系的初始,季笙这个人,不论他口中是有多喜欢,都绝不能排在他事业的前面。

    所以从始至终,他被放弃了。

    季成均动用了许多关系,最后把季笙转学的事情落实了下来。事情过后季笙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回校,自然而然迎来了诸多同学的不解。没有人明白季笙为何选择在节骨眼上选择转学,听说是转去一家稍逊一些的高中时,许多人都纷纷表示惋惜。

    “你爸是怎么想的无缘无故把你丢去那边,你不会是做了什么坏事吧”

    “季笙你之前请假是干嘛前些天有个女人来我们班里拿着你的照片问这是谁呢,你不会是在外面惹了那些混混吧”

    “我之前还以为是陈云要被调走,没想到是你要转学”

    “你跟老师以前关系不是很好的吗应该不是你跟他有了过节吧”

    “我看那天陈老师回来还贴了纱布,你不会和他打架了吧哈哈”

    季笙一直不回答,但耳边总是响起那些他不想听的内容。他忽然有些后怕,家里没有人和爷爷透露他转学的事情,父亲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安抚了老人的情绪,把事情揭了过去。他祈祷着流言蜚语别传到爷爷的耳朵里,爷爷年纪大了,经不起这罪过的刺激。

    他回来只为收拾东西,等他抬着一箱子书正准备下楼,便看见陈云从下面上来。他们都看见了对方,脚步停了下来,没有说话,也没有点头致意,甚至两人都面无表情,就是这般隔着一段楼梯对望。最后还是季笙先动了,他收回目光,不动声色地冷静地与他擦肩而过。陈云终是未能忍住,在他转身的瞬间,叫出他的名字“季笙”

    季笙的身形只是顿了一瞬,又仿佛没听见似的,瘦削的背影毫不迟疑地消失在陈云的视线里。

    那是少年仅存的骄傲和尊严,陈云塌下肩膀,心里还是浸满绝望。少年给了他爱与信任,而他给少年上了一堂课,少年是永远都不会原谅他了。

    因为心理压力,转校之后季笙的成绩就开始下滑。特别是爷爷刚出院的那段时间,他几乎是风声鹤唳,一点关于自己的话题都会让他琢磨个半天,然后把剩下的半天留给恐慌。那段时间他几乎出现了幻听,饶是底子好也耐不住消磨,最后他没能去b市,辗转来了g城的一家普通的一本高校。

    对于陈云,一开始季笙只是难过,只懂得恨;后来随着年纪增长,眼界不再缩在小小的一方书桌和七八门科目上,他慢慢能理解陈云当初的选择。他掏心掏肺,那是因为他年轻;而陈云已经三十出头,有事业,有家庭,不只有季笙一个人。陈云的工作性质决定了他不能让这段感情公开,又或者说季笙不值得他去冒这个险。

    于理智和利益上,陈云并没有踏错。

    要怪,只能怪季笙太年轻,没有资本就跟着陈云一脚踩进深不见底的泥潭里,活该溺掉半条命。

    有些错,一次就足够让剩下的半辈子牢记。俗话说得多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不是想放弃顾予泽,而是害怕他被顾予泽放弃,因为同样的缘故;纵然季笙再年轻,唯有此,他再也伤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  真的是一不小心就把老师写成了渣男,始料未及

    、16

    阮天宇是个很好懂也很好哄的主,郑城斐不多时就摸清了他的底,虽然是一只小刺猬,但炸毛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只要顺毛很快就能偃旗息鼓。顺毛的方式有许多种,恭维是一种,送电子产品是一种。当然,对郑城斐而言,后者更加直截了当,不就是买买买嘛一套游戏碟扔过去,阮天宇就像看到肉骨头的小狗一般,乖乖地露出肚皮给摸。

    反之,意见相悖又不愿妥协并且冷战时,就送他最不想收到的东西。

    郑城斐觉得自己真是聪明极了。

    然后又开始光顾季笙的花店。

    这一次不买简单粗暴的玫瑰,听着季笙的建议给他送一些小花束,也没让季笙往他公司跑,而是直接开车堵他下班路上,亲手交给他。

    第一天。“这是什么”

    “桔梗。季笙说花语是不变的爱。适合你。”

    “不要我又不是女人,别再送我花”

    第二天。“怎么又来”

    “今天的是满天星。和你一样可爱。”

    “你脑子进水了我昨天说了我不要花不要花”

    第三天。“你丫的上瘾了”

    “季笙新进的绣球花,觉得好看就给你捎一束了。花语不说了,都没个定数的。不过我是不会见异思迁的。”

    “你神经病啊讲的是什么跟什么你给我开锁,我要下车”

    “不行,今天带你去吃日料吧。”

    “滚滚滚你自己吃花去”

    第四天。“”

    “蔷薇。深红是只想和你在一起,粉的是我要和你过一辈子。”

    “谁教你的”

    “季笙。”

    “”饶是炸裂了的性子,都被郑城斐磨得哑口无言。

    “不生气了”

    “气难产了。”

    “吃完到我家里”

    “不去哼。”

    “你喜欢什么花我下星期继续给你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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