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空空,两个人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没吃饭,自然饿得很。
奚画提议找个面摊吃碗面再回去。
于是折返往西街走。
张李子面摊乃是平江城里口碑最好的面食小店,以往用饭的人直从店里坐到店外,而今却是门可罗雀。
皆因采花贼的事,眼下但凡家中有女眷的无不人人自危,想来连吃面的心思也没有了。
还没到面摊,对面一条街却被几个捕快占了一半,似乎是在和一家人交涉些什么,其中一个瞧着竟有几分眼熟。
奚画伫足看了一阵,扯扯关何的衣衫,在他耳边小声道“那好像是银铃家。”
他颔首,随即不紧不慢地问“想去看”
奚画老老实实点头“想。”
“那就去。”
他眼睛一眨,两人便很有默契地往对街走去。
适才离得远不曾看清,走近时方知那站着的一行捕快里,有一个是早间跟着尚远的,怪不得总觉在哪里见过。奚画刚要打招呼,不想对方却先发现自己。
“诶您不是跟着尚大人的那位”
她忙施礼“官爷好。”
难得听人这么喊,那人倒不好意思地挠头“好好好,客气客气。”
“你们,在查案啊”
“是知府大人让我等来沈银铃家中找寻线索。”江明话一说完,蓦地压低声儿,朝奚画使眼色,“不过这家人怪得很怎么都不让进。”
奚画侧目往旁边看了看,门前立着的是银铃的娘,四十来岁的模样,表情清清淡淡的,眼圈未红,脸上也不见有泪痕。
另外在侧的还有她家的大儿子和小儿子。一人二十出头,一人不过十来岁。三个人一言不发地就那么站着,空气里洋溢着一股莫名难言的气氛
半晌没人说话,江明似也觉得尴尬,只得开口打破僵局“哦,对了,姑娘您到这儿来所为何事”
奚画忙笑道“也没什么事,我和银铃也算是相识一场,就说来她家里看看。”
话音刚落,银铃娘便冷声道“我家可不是集市,随随便便能让你进的么”
“惠姨我就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
“诶”江明扬手一摆,肃然道,“我等是奉知府大人之命前来办案的,闲杂人等不得违抗”
银铃娘瞥了他一眼,不以为意“官爷,此地乃是民妇的住所,民妇也算闲杂人等么”
“呃”意识到自己措辞不太对,江明伸手往腰间摸索,“有令牌在此”
他一把亮出腰牌来,眉间一沉“老妈妈,你要是再阻拦,那可是妨碍大人办案,会蹲大牢的。您也一把年纪了,想是知道其中利害,就莫让我为难了。”
“”银铃娘沉默不语,大约也是被他这话吓到,隔了半晌才不甘不愿的让开步子。
江明很是满意地朝身后一干人使眼色,举步跨过门槛。
忽然,看到默默跟在他一边儿的奚画,银铃娘皱眉道“怎么,她两个也是官府中人”
“她”江明抿抿唇,找话解释,“她们可是我们尚大人的人当然也是官府中人了”觉得这个借口非常之有理,江明不自觉微微一笑。
闻言,银铃娘多瞧了奚画几眼,却也没再说什么。
、第46章 窗外脚印
虽说是同在书院读书,奚画对沈银铃其实所知甚少,只知道她有个在扬州经商的爹,半年才回来一次。家里还有有个兄长,名唤沈文斌,年长她五岁,自上次科举落榜后帮着银铃娘做点小买卖,至今还没讨到媳妇。
而剩下的那个弟弟,奚画也是今日头一回看到。
这娃娃好像脑子有些问题,痴痴呆呆的,一直躲在银铃娘身后,不时却朝她那边望上几眼。
一干捕快进了屋,先是去银铃房里瞧了一圈儿,继而开始里里外外的盘查,房子里看完还不算又绕到后院去翻翻瞅瞅。
银铃家比奚画家要大上许多,除了前厅和卧房,还另有一间客房一间仓库,院子里左边是柴房,右边则是茅厕。院落也不小,前后都有。
奚画站在银铃那间屋内,抬头四下里看了看,她房间倒和自己的差不多,门正对的就是窗,右侧放着床和妆奁,妆奁上还摆了一排胭脂和首饰。
因官府有令,不得擅自动屋中的东西,故而一切还保持在银铃走前时的模样。
床上被衾掀了一半,桌上茶杯里茶水未干,想来那时候天色已不早,她或许是在宽衣准备就寝,不承想突然有人闯进来
“窗是开着的。”奚画回头瞧那被风吹得吱呀吱呀响的牖户,喃喃道,“那贼是从窗外进来的么”
关何淡淡抬眸看了眼旁边,忽然道“这房里很整齐。”
“那是自然了。”奚画不在意地扬扬眉,“姑娘家的屋子,当然整齐,我也是天天都有收拾打理的。”
“我的意思是。”他顿了顿,“没有打斗的痕迹。
“沈银铃是在半夜在自己房内被人撸走的,那时屋里有她娘有她两个兄弟,再怎样也多少会闹出声响来,这两三个卧房离得并不远,他们没理由听不见才是。”
“哦”奚画偏头一想,怔怔看他,“难道是熟识的人干的”
“那也不一定。”关何不置可否,“或许是个轻功很好的人呢”
“若是轻功好的,便能飞快从窗子外头进来把人带走,还半点痕迹都不露么”
闻言,关何拿手悄悄探了探屋里屋外的距离,低声自语
“应该不成问题”
“院墙可不矮呢。”奚画走到窗边儿,用手比划了几下,“从那上头跳下来,要是落脚不稳,可就直接摔倒街上去了”
她说着伸头往外瞧,蓦地似看到了些什么,轻声奇道“咦,那不是秦先生么”
“秦先生”皱眉想了想,却没记起书院里有哪个是姓秦的,关何不禁狐疑“哪个秦先生”
“哎呀,是新来的先生。前些天你不是去武陵了么,正巧错过他的课,你快过来。”
她回头招呼,关何也就依言走了过去。
倚着窗,一抬头就能看到对面的屋宇,那是间旧屋子,一个月前刚卖出去,从她二人的位置刚好能清楚瞧到院子里的人。
那是教诗画的秦书,眼下坐在院子里,低头提笔,于一张长桌上作画。
可惜窗外生了一棵梧桐,略有些挡视线。
“的确是秦先生。”
定睛仔细打量了一番后,奚画愈发肯定。
“这还真是巧得很,他住的这么近,又对着窗,一会儿捕快准得找上门儿”
说完,颇感同情地投去几个眼神。
“他从前住在那儿么”关何虽到平江城不久,可依稀记得对面的房屋废弃许久,不曾有人居住。
“不是。”奚画摇摇头,“秦先生是半个月前搬进去的,来此之前听说是在杭州教私塾。”
正说着话,秦书院外便有人敲门,他将笔放下,理了理衣衫前去开门。
这一走恰被树枝树叶遮挡住,也见不到来者,奚画踮脚望了一回,眼看无果只得转身对关何道“走吧,没什么可瞧的了。”
刚举步要走,关何却伸手拉住她
“你等等。”他半个身子越过窗,指了指下面,“窗外有脚印。”
“当真”
听他此言,奚画忙疾步上去,从他身下挤出窗,垂头朝外看。
银铃的卧房外生了一簇杂草,草叶有些茂盛,高高的都快蔓窗沿,很明显能看到这丛野草有被踩踏过的痕迹。
似乎是什么人在此地站了许久,由于前日下过雨的缘故,那人脚上沾了泥,鞋印亦印在草木间,虽不甚明显,仔细一看也不难发觉。
“那个贼果然是从窗外进来的”奚画摸着下巴,说完,又拿不准,“不对啊他要是进过屋里,没理由不留下脚印”可银铃房中却很是干净整洁,除非是事后有人打扫过,但床铺都没动,地上也定然不会清扫才是。
瞧她这么趴着看有些吃力,关何索性跳出窗,回身抱了她亦在院子里落脚。
为了不让窗沿蹭到脚印,奚画只得小心翼翼环上他脖颈,缩起膝盖来。
这个姿势确是很不雅,且还有几分伤风化在里头,不过左右瞧着也没人,她倒没顾忌太多。正站稳,俯身去拍折皱了的裙摆,余光却蓦地和一双眼眸相撞。
她微微一愣,但见那树后躲了个一个身形瘦小的娃娃,只露了个脑袋出来,眼巴巴地盯着她瞧。
是银铃的弟弟,奚画想了许久才记起对方姓名,直起身朝他一笑“小瑞。”
闻得声音,这孩童眼中斗然一亮,张开手就喜滋滋地跑过来,一头栽到奚画怀里,含糊不清地唤道
“铃铃儿姐姐。”
奚画和关何面面相觑,随即才耸了耸肩。
原来是认错人了啊。
她蹲身下去,耐心解释“小瑞,我不是你姐姐。”
这孩子一听,歪头瞧了她半天,好像没找出来她和银铃的区别,仍旧是笑嘻嘻地看她“铃儿姐姐”
多喊了几次,口齿倒愈发清晰了,奚画无奈,转念一想,他不知银铃已死倒也是个好事,至少不必为此伤心难过。
能这么惦记银铃,他们的关系定然很是要好。
思及如此,奚画心里一软,不由抬手在其发髻间揉了几下。小瑞仰头望着她笑,笑了半晌,忽而又把目光向关何,眉梢一翘,指着他就嚷道
“我也要我也要抱抱。”
关何“”
没料得他会有这要求,奚画怔了片刻,意识到恐是方才被他瞧见关何抱自己出来的模样,脸颊瞬间腾上一股可疑的红色,遂不自然地咳了两声,讨好似的偏头望着关何。
“他要你抱,你就抱一个呗”
关何眉头一拧,低头纠结了许久,本想开口推拒,可刚启唇却见奚画满眼恳求地看着自己。
他神色一滞,暗暗叹了口气,一言不发地低身抱了那小孩子起来。
“喔,喔我在飞”小瑞抚掌咯咯笑个不停。
随手抱着他转了几圈,后者似乎是尝到了甜头,立马又对着奚画说“我要骑要骑”
经过方才的观察,他显然明白站在后面的这个才是说话有分量的,索性便懒得再去瞧关何,只朝奚画一个劲儿地央求。
知道关何不乐意,奚画好言劝道“小瑞坐那么高很危险的。”
“不啊不啊,我就要骑,要骑”
一撒泼,眼泪哗哗的就往下落。
没办法
关何只得又将他抱上肩头,大约从未坐上这般高度,小瑞止不住的拍手叫好,因害怕他掉下来,奚画便在一旁伸手扶着。
“喔喔我骑上狗了驾驾”他一高兴,声音就越发大了些。
被人骑肩已是很不能忍的事,由他喊了一阵,关何终于出声问
“为什么是狗不该是马吗”
不知是没听见还是不屑搭理,小瑞欢天喜地地环顾周遭风景,用沉默来回避这个问题。
此时此刻,关何的内心无比复杂,难以想象远在蜀中的庄主若是看到他如此举动会是什么表情
正心不甘情不愿地举着小瑞侧身往别处走,他一抬眼,恰见奚画站在跟前,笑容明媚如斯,踮着脚在替他扶背上的小瑞,一脸的开心。
这一瞬,忽然觉得,偶尔这般博她一笑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三个人还没走到前院,耳边就听得一声呵斥。
“小瑞,你怎么能如此放肆还不快下来,成何体统”
迎面就见沈文斌站在那树下,面色阴沉,嘴角微抽。
小瑞一瞧他的表情,顿时吓得手脚冰凉,忙哆哆嗦嗦从关何背上滑下去。
“过来”
他连吭都不敢吭一声,垂头小跑着到他跟前。
沈文斌二话未语,扬手就先赏了他一巴掌。
“再这么胡闹,今晚便别吃饭了”
“哥哥”小瑞揪着他衣裳,带着哭腔。
“哭什么哭有什么好哭的”
他越凶,小孩子哭得就越厉害了。眼看下一巴掌就要打下去,奚画赶紧道
“沈大哥小娃娃不懂事,你就原谅他罢”
沈文斌抬在空中的手骤然一停,反是冷眼往她瞅来
“我教训我弟弟,用得着你个外人多话”
“不是,我只是觉得小瑞他”
一语还没道完,对方却报以冷哼“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我就是打死他也与你无关。银铃也是,死了就死了,有什么稀奇的,这没脸没皮的东西,让采花贼杀了倒是个好事,没得留下脏了我们家的门”
“银铃好歹是你妹妹,你怎能这么说她”
沈文斌牵着小瑞,回头啐道“这样的妹妹,不要也罢。”
奚画听得一肚子火,可到底在别人家中,总不好发作。只咬牙狠狠剜了他一眼,拉着关何就道“我们走”
“你不看了”
她没好气“人家死人的都不着急,我们着急什么”
两人气冲冲走到院门,那边儿的江明还在询问左邻右舍,她上前草草告辞,连面也没心思吃,径直往家里去。
因为奚画没吃饭,关何也只得跟着她一块儿挨饿。
尚是午后,罗青还没回来,他们俩就在院子里并排而坐,奚画在生闷气,关何在玩狗。
最后,黄狗也蹦q得累了,关何才偏头去瞧她
“还不高兴”
奚画抿着嘴,满心不悦“我就咽不下这口气。”
“都说死者为大,银铃都死了,他们一家还那个态度,不求他们挤点眼泪出来,至少嘴上积积德啊。我看没准儿人就是被他们合伙杀掉的”
听她后半句话显然是在发小孩子脾气。关何半是无奈半是好笑地摇摇头
“不可能,昨晚宵禁,他那哥哥不会武功,怎可能把人带到城外去”
“我知道”奚画随手揪了一把躺在他怀里的狗,“就瞧他们不顺眼。”
“这个采花贼来路不明,你最好别出门了。”他皱眉正色道,“让你娘也莫要出去,等人抓到了再说。”
奚画挠挠头“那怎么行,我娘一定不肯的”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关何难得露出那样紧张的神情,“此人恐怕意图不简单,一旦被他擒住,必然凶多吉少。”
“哦。”
看不进去书,奚画就在院子里坐了一下午,直到晚上罗青回来,两人才吃上饭。
夜里,洗完衣裳,奚画便回房里温习四书五经。
由于那采花贼的缘故,关何这几日都在她家院子里守着。罗青虽是很过意不去,但思及贼人未擒,自家的姑娘又年幼,能有个人护着倒也是不错的事。
街上更声打过三下,子时已过,奚画这才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起身准备睡觉。
窗外微风习习。
她走到窗边托腮瞧着不远处还亮着灯火的酒肆茶楼,蓦地迟疑了一瞬,随即抬起头来,轻声唤道
“关何。”
不多时,就有人从屋顶翻身而落。
“怎么了”眼下时候已经不早了,关何皱着眉看她,“你还没睡”
奚画笑了笑,倒是反问他“你怎么没睡”
“我不困。”
“我也不困。”
夜深露重,他双肩两边都有些润,露水浸得衣衫微湿,她顺手摸了一下,又回身去,在屋里给他倒了杯茶。
喝了两口,关何仍旧提醒道
“早点休息。”
“我睡不着。”
这些天呆在她家中,多少也了解到她的作息。她总是睡得很晚,夜里不是看书就是写字,偶尔也发发呆。
眼下恐怕便是为了白日里沈银铃的死,踯躅到现在吧
“在想什么事”他开口问。
奚画迟疑了一瞬,方慢吞吞道“我就想不明白你说,为什么那人只褪上半身的衣裳,下身却不解呢”
关何身形一僵,眸色尴尬“我不知道”
奚画突然记起什么“银铃好像还没下葬”
“嗯她爹还没回来,估计得再等一日。”话一说完,关何便反应过来,“你想去看”
“我一个人不敢去。”奚画眨了眨眼睛,双眼亮晶晶的,“你陪我去,好不好”
“你真要去”
“嗯”
关何犹豫少顷,终究颔首道“那好。”
“走前记得把灯灭了,以免你娘惦记你还没睡。”
、第47章 心有灵犀
今晚月明星稀,夜黑风高,朗朗无云。
关何抱着奚画在一家宅子院内落下,院中满是枯叶,因夜色已深,银铃一家子早就寝入睡。灵棚外阴风阵阵,不时闻得一两声诡异的猫叫,登时起了一胳膊的鸡皮疙瘩。
奚画抱着双臂,躲在关何身后,小心翼翼往灵棚走去。
由于银铃的爹尚未赶回来,棺木只得暂时搁在后院,白色的丧幡在晚间黑幕里显得格外突兀。
奚画在棺椁前拜了几拜,低声念道
“铃儿,我不是有意要来冒犯的。只是大家同门一场,你定然也想早日将害你之人绳之以法,得罪之处勿怪勿怪啊。”
说完又嘀嘀咕咕几句关何听不懂的语言,这才让他开棺。
月光骤然打在尸体上,入目即是沈银铃苍白的脸孔,她双目紧闭,嘴唇无色,静静躺在其中。
大约是前些日子撞见不少死尸,奚画本以为自己会被吓得心惊肉跳,不想待棺椁打开时,忽然发现自己也没那么害怕。
拿手指轻轻戳了戳银铃的手背,她身体已经软下来,部分皮肤上隐隐泛出尸斑的颜色,看样子大约是死了有一日了。奚画深吸了口气,给自己壮壮胆,下面她得瞧瞧她的身子。
正准备伸手解她衣带,蓦地想起来什么,她扭头对关何吩咐道“你先背过去。”
后者并未多言,很顺从的转过身。
衣裳应当是银铃娘给她穿上的,是套干净整洁的寿衣,上面没有半点血渍。
银铃的脖颈处的确有一道很深的刀口,至于有多深,奚画不敢细看。虽并不怕尸体了,可也不愿盯着她的脸看太久,总感觉她会什么时候睁开眼来
由于眼下已是夏季,天气略热,银铃身上开始出现尸绿,尤其是右下腹部的位置,颜色很深。她上半身很干净,并没有什么伤痕,只在胳膊上有被树枝刮过的痕迹,看伤口是死后留下的。奚画刚要将衣衫褪到下身,手碰到她腰间,忽然感到一丝异样。
天色很暗,瞧东西也难免吃力,她只得又往下凑了几分。
在银铃胸以下半寸之处,似乎有一道不很明显的划痕,若不仔细瞧当真是看不出来的。奚画试探性的拿手上去摸了摸,这道口子竟有三寸来长,在她轻摁之下赫然一沉。
“啊”
忽然间,她轻叫出口,蹭的一下就跳了起来。因怕吵醒屋内之人,她这一声可谓是压得低之又低,然而尽管如此,仍是由于恐惧而深深抽了口凉气。
那边的关何当即侧过身来,还未及开口,便见奚画一头扎进他怀里,揪着衣襟浑身颤抖。
倒是被她这举动吓了一跳,他不禁奇怪
“怎么了”
奚画不敢回头,只指着棺材,话不成句
“她她她她她她的肝脏”
他听得越发糊涂“肝脏”
奚画在他怀里抬起头来,满目惊恐“她的肝脏不见了”
“当真”关何闻言一怔,下意识地就将侧目去看,不想奚画却飞快捂住他双眼。
“啊你你不许看。”
“”
她支支吾吾“我还没给银铃穿好衣服你等等。”
饶的是心里尚没缓过来,奚画却还是迅速地将尸体衣衫穿戴整齐,正抬头想要与他解释,屋里似听见些许动静。
两人皆是一怔,心中微沉,恐是适才声响太大,将房内之人吵醒。眼看里头灯光骤然亮起,关何拉上棺盖合住,一把抱了她跃出墙外。
隔了半晌,屋里有人走出来,提着一盏纸灯笼,往灵棚方向照了照。
“文斌啊。”
背后的银铃娘披着外衫纳闷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娘。”沈文斌看了一眼空荡荡的院落,“没什么。”
银铃娘皱了皱眉“刚刚是不是铃儿的棺材里有什么声音啊”
“大约是听错了吧。”沈文斌回头,“现在又没响声了。”
“阿弥陀佛。”银铃娘双手合十,喃喃念道,“她自己造的孽,自食恶果,与我们没关系不会回来寻我们报复罢”
“娘,你想哪儿去了。这世上哪有鬼。”沈文斌收了灯笼,举步往屋里走,“快回去睡了吧,这大半夜的。”
到自家院里时,外头已是四更天了。
奚画坐在床边,仍是没从方才所见之中回过神来,头靠在那床架上,目光涣散。
瞧她这般魂不守舍的模样,关何只得倒上杯水递给她压压惊。
奚画心不在焉的抿了一口,这才问他“银铃的肝没了,你说是凶手挖的么”
“伤口如何”
“口子很长,大约有三寸快四寸的样子,不过痕迹很淡,那刀定是把极锋利的刀。”她慢慢回想,肯定道,“凶手还特意把周围的血迹处理干净,看来是不欲让人知晓他挖肝之举。”
关何思索片刻“是只有沈银铃一人缺了肝还是所有女子都是这样的”
“我也不知道,这得等明日去问问有寒了。”奚画把茶杯放下,蓦地觉得不解。
“那人挖走银铃的肝作甚么
“看他刀功这么好,想必是个常年用刀的人。”
关何赞同地点了点头“或许是屠夫”
“极有可能。”她把平江城里有印象的几个卖肉的回忆了个遍,“或许还会是仵作和大夫呢”
说到这里,奚画感到一丝莫名“奇怪,这口子也不难发现啊,府衙里的仵作如何验尸时没验出来”
“怕是官府故意隐瞒的消息吧”关何不紧不慢道,“毕竟采花贼和掏心肝的贼比起来,还是前者比较友善一点。”
“是么。”
倒也不能说他这话没道理,但倘若当真每个惨遭毒手的姑娘都被挖了肝脏,这采花贼那就不单单是采花这么简单了。
想想就感到脚底发凉。
墙外打更的人悠悠走过,更声响过四下,又清又脆。眼下已是丑时,再过两个时辰天都快亮了。
往不远处的铜壶滴漏扫了一眼,关何站起身来。
“时候不早了,那你先早点休息。”
“嗯”
还在想采花贼的事,奚画颔首就应了。
蓦地脑中一滞,抬头时见得关何就将走,她急忙一把拉住其衣袖。
“诶――”
后者停下脚“怎么了”
奚画咽了咽唾沫,小声问他“你去哪儿啊”
这话听着奇怪,关何答得自然“我去守夜。”
“守夜啊,去院子外头”
关何不由奇怪“嗯,怎么有事么”
吞吞吐吐了半晌,她才垂着头,声音细如蚊蚋“你你别走了吧,我我一个人有点儿害怕。”
关何愣了愣,随即微笑“我就在门外,你叫我我听得到的。”
言语刚道完,奚画便噘着嘴拿眼狠狠瞪他。
“”
大眼望小眼的对视了片刻,他只好松口。
“那我在窗边站着,你睡就是。”
“可不准偷偷跑了。”她叮嘱道。
“知道”
眼看他跳出窗,倚着墙背对而立,奚画这才开开心心爬上床,把被子一蒙,合上双目。
许是受了惊吓,而今神经一松弛,没多久就睡着了。
耳畔听她呼吸声浅浅,关何忍不住偷偷往身后望了一眼。
月色照在她脸上,嘴角微弯,不知是否做了个好梦
他看着倒也觉得安心,淡淡笑了笑,随即仰头去瞧夜色。
这样的天气,真好啊
接下来的几日,府衙里忙成了一锅粥,据悉是上头的巡抚大人亲自来平江询问案情,城中知府当然不敢怠慢。
因得如此,奚画去了两次都没能见着尚远的面,而银铃也在不久后入土安葬了,就是要问也死无对证,她只得作罢。
正巧,再过些天便是端阳节,不知是不是由于这个,连采花贼都没有再作案,一时城内格外和平安宁。
初五这日,清晨一推开门,四周就弥漫着一股甜甜的糯米香气,其中还夹杂了些许艾草的味道。
适逢端阳,罗青起了个大早,一上午就在厨房里忙着做粽子。
今年和往年不一样,家里多了个人吃饭。已经是很久没有热闹过了,奚画难得见她这么高兴,从昨天就出门采买,午饭时间还没到,就做了一桌子的菜。
把画好的天师像贴在大门前,奚画颇为满意地上下看了看,这才转身进屋。走了没几步,她忽然抬头瞧着房顶。
好像自上次大雨后,客房就有些漏雨了,爹爹的牌位前老是积着水,再这么下去还不得浸坏了。
得修一修才行。
去仓库取了梯子,架在墙上,奚画把袖口一挽,扶着木梯就往上爬。
梯子下,黄狗好奇地蹲下看她。
这木梯也是许久没用了,爬到一半时,她脚一踩下去,竟“砰”地一声断了。
“啊啊――”
身子还未着地,蓦地便感觉腰间一紧。
奚画没转头去看,然而不去瞧她也知道来者是谁。这一幕自己好像在梦里见过似得,有时候甚至会觉得,无论她在什么地方,从什么地方掉下去,在什么地方遇到麻烦,他都会在身边。
这样的错觉很微妙。
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是几时有的。
关何稳稳当当地着地,轻轻放下她,眉头微皱,语气里还带了几分严厉“这么高的地方,你爬上去作甚么”
奚画揉着被刮伤的手臂,望着他委屈道“我想去修房顶”
他轻叹道“要修什么和我说不就行了吗若是方才赶不及过来,你这一下摔到地上,怎么办”
明明听他语气并不太好,然而奚画倒抿唇一笑“那你赶得及么”
关何想也没想便摇头叹气“赶不及也要赶啊。”
她听着开心,双眉一弯,歪头瞧他,不知为何笑得格外灿烂,伸手拉上他衣角。
“关何。”
“嗯”
奚画双眼亮晶晶地瞧着他,情不自禁道“你待我真好。”
闻言,他身形一顿,内心里不由自主地荡开一阵暖意。
隔了片刻,他亦是淡淡笑道“你不也是么”
、第48章 阖家欢乐
两人对望着相视而笑,关何犹豫了一下,微微启唇。
“小四,我有话对你说。”
“嗯”奚画歪头看他,“什么事啊”
“我”他内心挣扎,皱眉迟疑了很久,“其实我是”
话还没道出口,屋里却听罗青忽然唤道
“小四,快来帮忙”
“哦哦”奚画愣了一瞬,转身朝他不好意思道,“下次说罢,我娘叫我了。”
“”他喉头一滚,登时就没了那份勇气,只是笑笑,“好。”
午饭,罗青做了一桌子的菜,端得是已经摆不下了,却还在厨房里忙活。
奚画数了数,竟大大小小有十来盘他们就三个人,这得剩多少
不过,瞧着自己娘这么高兴,她也不便说扫兴的话,只拿了一盆狗食慢悠悠往外走。
这会子关何正修好屋顶,在院子里劈柴,奚画一出门就朗声喊道
“关关”
他手上一滞,想也没想就开口道“在。”
话音刚落,身侧就有一只黄色的生物边跑边叫,撒欢似的往奚画身上扑,一双眼睛盯着她手里的饭,简直都快泛出绿光来。
关何“”
奚画把狗盆放在地上,又是好笑又是无奈
“你应声作甚么我在叫狗啊。”
眼见那黄狗低头狼吞虎咽地哧溜哧溜地进食,关何颦眉抬头看她
“就不能给狗改个名字吗”
“好好儿的,干嘛要改名字”奚画挨着他坐下,一本正经道,“这狗的名字从小叫到大的,要是换了,我叫它它不听怎么办”
“我听着怪膈应的。”
“是吗”奚画笑得不怀好意,抬手往一边儿吃饭的狗身上摸了摸,“我家关关可喜欢你了,除了我和我娘还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