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了东西,转瞬间避至内室。
关何这才起身,走到院内,取下门闩。
“什么”
“人”字还没出口,门扉就被那人敲了开来,但见外头的方金枝抬着手,脸上带笑。
“你果然在这儿。”
自己和她应当并不熟识,这般时候了,找上门来意欲何为
关何不禁警惕地往外瞄了几眼,沉声问她“有事”
“有事,当然有事了。”金枝神秘兮兮地对他使了个眼色,“我可是大老远跑来给你报信儿的,以后可记得谢我呀。”
“报信”他犹自不解,“报什么信”
“你随我来就知道了”金枝一把拉着他,不由分说就往外走。
晚饭才用过,外头的天就已是渐黑下来,罗青站在院门口,回头就往里唤道
“小四,你宋大哥来了,碗就搁着别刷了,我一会儿自个儿来。”
隔了半晌才听里面有人应声。
奚画把厨房收拾好,匆匆忙忙系上钱袋往外走。
刚出屋门,便见那黄狗声嘶力竭地对着宋初吠个不停,任罗青怎么呵斥都无济于事,后者倒是一脸淡笑。
“这狗越来越没大没小的了”奚画捡了个石头往它狗头上一砸,正中目标,且听那黄狗哀嚎一声,灰溜溜退开了。
“何必呢。”宋初不由苦笑,“你这么打它,往后它该更不待见我了。”
奚画不以为意“一只畜牲,哪里记得这许多。”
宋初朝她眨了眨眼睛“那可不一定。”
“好啦好啦,你们俩啊,有什么话路上再说不迟。”罗青自里屋取了一包蚕豆来,塞到奚画手里,“快走吧,一会儿别赶不上听戏了这个拿着去,饿了的时候解解馋。”
“哦。”奚画正接过来,却有些不明白,“不是才吃了饭么”
“嗦,万一一会儿人家云之想吃呢”罗青拿眼神瞪她。
“伯母,没事的。”宋初忍住笑,“今夜不宵禁,若是饿了,夜里还能吃点别的。”
罗青只是笑“不打紧不打紧,带上吃罢,这是伯母亲手炒的。”
奚画把那油纸包叠好,收入怀中“娘,那我们就先走了。”
“去罢,记得早些回来。”
“好。”
“小心点啊。”
“知道了。”
华灯初上,皓月银辉洒于平江城一排屋瓦,滴水檐上未干的湿露映着满空流光溢彩。
刚一上街,奚画就捧开那蚕豆,伸手拎了个放入嘴里,赞不绝口
“诶,我娘这包豆子炒的真心不错――你尝尝”
宋初闻言即笑道“方才不是还说才吃了饭么”
“这是零嘴。”奚画摇头晃脑,摆手道,“不一样的。”
“少吃点。”见她那嘴就没停过,宋初一把夺过油纸包来,正经道,“这会子走路正好消消食,你还往肚子里填东西,不怕不舒服么”
奚画往他手上望了一眼,不甘心道“那你可别偷吃啊。”
对方将眼一低,淡淡道“你以为我是你”
“我什么时候偷吃过”
今日适逢庙会,四通八达的街道上,游街逛市的,络绎不绝,人声鼎沸,车水马龙。
走了没几步,奚画忽而止了步子,回头看了看。
“怎么了”
瞧她在往身后频频张望,宋初不由也随她目光看去,一条大道,行人熙熙攘攘,来往不断,并无异样之处。
“没什么。”奚画挠挠耳根,嘀咕道,“总感觉有什么人在跟着我。”
“别成日里瞎想。”宋初在她脑袋上轻轻敲了一记,笑道,“上回见鬼的事还没留下教训呢”
“也是。”奚画揉了揉被他敲过的额头,颔首道,“兴许是我看错了。”
不远处躲在茶摊幔子后面的金枝小心翼翼探了个头出来,拍胸庆幸道
“还好还好,我以为她当真看到我们了呢。”
关何倚墙而靠,瞧着她这举动,简直不明所以
“作甚么要偷偷摸摸跟在他们后面”
金枝摇头叹气“哎呀,你傻啊,小四这可是孤身一人和宋先生出来逛夜市,从前可没过这种情况。”
“那又如何”
“又如何”金枝被他问得有点懵,“你就不着急”
听闻此话,关何越发不解“我急什么”
金枝神情严肃地打量他“你不是和小四关系好么看她和宋先生走一块儿了,你心里头难道不会不高兴”
思及适才在家中听花深里所问的那几句话,关何闭目沉思了半晌,又偏头往奚画那一处看去,忽然定了定神。
“她的脚,好像有点问题。”
蓦然觉得有种鸡同鸭讲的痛苦,金枝不在意地扫了一眼“好端端,能有什么问题”
关何离了墙,往前走了几步“一深一浅的,走不太稳当,大约是伤了。”
“怎么可能,今儿还看她蹦蹦跳跳,生龙活虎的。”
“不清楚,可能是在家里崴了脚。”他轻轻摇头,“伤了脚还出来作甚么”
见他说得如此肯定,金枝不由也留言看了几眼,到底没看出什么来。
忽而发现自己原本要和他讨论的似乎并非是这个话题,她扶额叹道“罢了罢了,和你说话当真累人。我逛庙会去了,你啊,自求多福罢。”
前头正有人搭台子演扁担戏,金枝顺着人群自顾自上去观看。
原地就剩他一人,瞧着时候还早,关何本欲转身归家,将走之时,他又往前望了几眼,若有所思。
、第25章 灯火阑珊
今夜和月楼请了那京城最为出名的红尘戏班子前来唱戏,还没开戏时,已是满堂宾客,座无虚席。
排的一共是两出戏,这会子台上唱的正是白蛇记,曲声悠扬,歌欺裂石,舞姿惊天,听得众人如痴如醉。
知道宋初对音律极其考究,偏头看他时,见他果然听得十分认真,唇边尚含一丝笑意,想是这音曲定很合他胃口。
如此一来,奚画就肆无忌惮地把剩下的蚕豆偷偷吃了个干净。
那琴曲声虽是非常美妙,只可惜她却不爱听这出。
白蛇记所讲的是那落难的书生夫妇,因搭救了一条白蛇,而后得其报恩,衣锦还乡,一家团圆的故事。
乍一看去倒是个好戏曲,又顺应人心的发展,又是个美满结局,怎奈她听着那戏总觉得心里发堵,尤其是这白蛇的戏份,莫名的令她不自在。
故而听到后半截,奚画纯粹是在发呆神游。
戌时末刻,这戏总算是演完了,奚画跟在宋初身侧,随人群往酒楼外走。
现下时候并不算晚,街上依旧热热闹闹的,一排的走马灯灯火辉煌,近处正有人在耍那空竹,惹得不少叫好声。
旁侧一群孩童挤在那吹糖人的小摊子边,咽着口水盯着炭炉子,浓浓的糖香四溢开来,连奚画都有些犯馋。
“方才那戏,你觉得如何”宋初望着一路街景,随口问她。
“呃,还好,还好。”因为基本上没有听,奚画只得捡着拿的准的来说,“曲儿很好听。”
“嗯,那抚琴的是汴梁第一琴师的大弟子。”宋初颔首道,“琴艺自然是不错的。”
难得听他夸赞旁人的琴技,奚画不禁好奇“和你的比呢”
“和我”宋初微微一笑,“那还是差了几分。”
“噗――”她没忍住掩嘴笑出声。
“怎么”
奚画摆摆手“想不到,你倒是半点不谦虚。”
“这是自然,正所谓名师出高徒。”宋初面不改色地接话,“你爹爹的琴艺,不说在平江城,就是去了汴梁,也是少有敌手。”
说到这里,宋初顿了一顿,抬眼睇她“你上个月的课试,好像音律和骑射又只拿了良罢”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难得她想出来散散心,偏偏又扯到考试,奚画哀叹一声,“我已经很努力在考了。”
宋初也是无可奈何“我连题目都告诉你了,你都还能答成这样,哎”
“下回,下回一定可以”
奚画信誓旦旦地握了握拳头,正回头,却见宋初已离她三丈之远,她咬咬牙,拖了几步。
“宋、宋大哥你走慢一点。”
“嗯”宋初停下来等她,似乎也感到有些许奇怪,“今天怎么了,走这么慢可是那里不舒服”
奚画掩饰地笑了两声“没有没好,方才蚕豆吃得有点多,想走慢点,以免积食”
“都叫你少吃些了。”宋初不知该笑还是该叹,摇了摇头,展目往街前看了眼,“既是这样,可要去河边走走那儿应当还有人在放烟花,想来会很好看。”
“不不用了。”奚画急忙推拒,“我得早些回家,太晚了,我娘会担心。”
“那也是。”宋初略一颔首,“我送你回去。”
“我自己回去就好。”奚画后退一步,“顺道儿去街上买点东西给我娘带着去。”
“你一个人”宋初迟疑了一瞬,方笑道,“我还有点儿不放心呢,当真么”
“当真,没事的”她抿了抿唇,身板儿一挺,站得笔直,言辞恳切,“我都多大人了呀,还怕走丢不成何况这也没多少路了,不必你特意再走一趟。”
宋初垂眸静静看了她一会儿,花灯被风吹得摇摇曳曳,连着那灯光下的笑靥也带了许些敷衍和应付。他神色暗了一暗,随即,眉眼一弯,又恢复如初
“既是这般,那我就先走了”
“嗯,好”奚画忙不迭的施礼送他,“一路上小心些。”
“你才是”宋初抬手揉上她发髻,轻叹道,“早点回去,莫叫你娘等着。”
“知道。”
宋初未再寒暄下去,移步自那小巷里走去,不过多时便隐在深深的夜色里。
奚画在巷口处张望了半日,眼见再没看到他身影,这才一蹦一跳地,走到那打烊的铁匠铺右侧。此地无灯无火,行人稀少,树影之下黑暗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她往那树旁颤颤悠悠坐下,撩起裙摆来看脚。
借着月色,分明瞧见脚已被血染得鲜红,连鞋子都浅浅渗着红色。
一直没机会检查脚上的伤处,怎想竟这么厉害。
奚画咬着下唇,内心颇感无力,今日饭前在厨房切菜时,不慎手滑将那菜刀落到地上,刀刃砸到脚背上,深深剁了一道,还好没把脚切坏
一想着离家还有一条街的路程,她就觉得无比心累,仿佛是西天取经几万里这么艰难。
靠着树干,还没来得及叹气,耳畔却听得一个低沉的嗓音,淡淡的,又很熟悉。
“脚都伤成这样了,为什么还走几条街去听戏那戏有这么好听么”
她闻声打了个激灵,讷讷抬起头,铁匠铺摊子旁,关何正倚在墙上,双手抱着臂,偏头往她这边看来,灯光照得他半边身子暗,半边身子明。
“你你怎么在这儿啊”奚画慌忙把裙子放下,脸上微红,“看什么,不许看”
关何不以为意“天色这么黑,我能看见什么”
“没看你怎么知道我脚”她声音一低,嘀咕道,“怎么知道我脚伤了。”
“你一路走那么慢,跛的这么明显,任谁都看得出来。”
“很明显么”奚画抓抓耳根,心道自己已是强忍着在走,应当没露出破绽才是,忽而她皱起眉来,似乎觉得哪里不对。
“你一路跟踪我啊”
“我没有”关何别过脸,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只是恰好路过而已。”
“又路过”奚画怀疑地瞥了瞥他。
他点头“嗯,正巧逛庙会。”
说完,却又问她“既然是伤了脚,为什么不回家”
奚画摁了摁伤处,低头涩然一笑“我若是说要回去,宋先生铁定也会送我回去,届时误了看戏的时辰,岂不是扫他的兴么”
“”关何双眉微蹙,默了良久,才道,“比起脚疼,陪他看戏更重要么”
“也不是。”奚画想了想,“实在是我们家受他照顾太多,我娘说人要知恩图报的,我现在又没法报答他,能在小事儿上顾及一下也是好的。”
听完这话,他哑然无言,只垂眸看着地上自己的影子,余光却不自觉朝奚画那边瞄了几眼,正见她一手撑着地,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
“要去哪儿”
“能去哪儿,当然是回家啊。”奚画拖着腿,慢悠悠地从树下走出去,“家里的衣服还没洗呢,狗也还没喂,哎”
想想就觉得疲倦,最关键的是,脚还疼着。
方才似乎见她脚上已磨出血,想是伤的不轻,关何不禁问“能走么”
奚画咬了咬嘴唇“还好,忍忍就过去了。”
看了片刻,他终究是开了口
“你等等。”
“作甚么”
奚画站在原地,就瞧他几步走到跟前,背对自己。
关何偏过头,自然道“走吧,我背你回去。”
“你你要背我不太好吧”
她还没反应过来,关何已然蹲下身。
“你这么走,走半个时辰才能到家不说,还伤着脚,不怕越磨越严重么”
听他言语也有几分道理,奚画踟蹰着左右一瞧,看得附近也没有熟识的人,这才磨磨蹭蹭爬上他背脊,伸手环上脖颈。
关何随即站起身来,稳稳当当地托了托,快步就往前行。
“诶,走小路好不好”这么堂而皇之向街上,要是给她邻里那三姑六婆瞅见了,那就意味着明儿整个平江城里的人都知晓了,这还得了。
“好。”幸而关何倒没多问,自石桥边一绕,就往河岸的僻静道儿走去。
河面水波平静,波涛不起,微风过处,涟漪圈圈荡开。远处的岸边,站了不少人在放河灯,他们这方却是难得的静谧,大约是因为景色不好,一个闲人也不曾有。
绕小路,自不比走大道近,时间也要多花费上一倍,眼见关何头上已冒出细细的汗珠,奚画心头不得不说,还是有几分内疚的。
“关何。”
“嗯”
“我会不会很重啊”
“还好。”他道。
“要不,你还是放我下来自己走吧。”
“没事。”
岸边的小道走到中间,那河对面蓦地炸开一簇灿烂的烟花来,她侧过头,满河皆是波光粼粼,碎光闪烁。
收回视线,奚画本想叫关何也瞧瞧那烟火,正一垂眸,却见他侧颜亦随着那花火明灭不定,这一瞬,像是那一日在家中被他挟持时,惊鸿一瞥所看到的模样。
微微拧起的剑眉,专注的神情,莫名令她心上一怔。
“有人在放烟花。”奚画拍拍他肩膀,“我们瞧一会儿再走罢正好你也歇歇。”
听她此言,关何甚是顺从地停下脚步,轻轻放她下来。
奚画抬着脚,跳了几步,在草地上寻得个位置坐下,河风骤然迎面吹来,在四月底的天气里,不凉微暖,拂得满面都是柔软的触感。
她举目望着把天边绽亮的烟火,赞叹道“这是江陵府那边盛产的火树银花,听说很贵的。真是少见。”
关何挨着她身边坐下,不咸不淡地应了声。
却一直皱着眉。
“干嘛板着个脸呢”奚画拿手肘捅了捅他,打趣道,“难不成是为了这月的课试成绩”
关何轻轻摇头。
似是犹豫了许久,才问道“我问你一个事情。”
“嗯,你说。”
他眸色里带了几分尴尬“我是不是,平日里给了招了不少麻烦”
不承想他会突然问起这个,奚画微愣了一会儿,随即笑道
“我还道你要问什么呢,就这个啊”
被她笑得有些莫名,关何倒是怔了怔,继而颔首。
“嗯你这个人是有时候很奇怪,也的确是很爱惹麻烦”奚画扬眉顿了顿,“不过你放心,我是好脾气,气过就过了,从不放心上的。”
“是么。”像是松了口气,他展开眉来,也随她笑了笑。
风吹越吹大,直把她一头青丝拨到脑后,奚画眯着眼睛享受,喃喃道
“这风势,要是放纸鸢,定能飞很高吧”
关何侧目看她“你想放纸鸢”
奚画摆摆手“我就随便说说,何况这会子也没带来。”
“要放也不是不可以。”说话间,他不知从何处抽出一物来,“我带了。”
“诶诶”奚画瞅瞅他,又瞅瞅他身后,“你你你你从哪里拿出来的”
方才明明见他背上什么东西都没负才是啊
“这个你就不用问了。”关何把线绳扯开一段,放到她手上,“放吧。”
看着自己手中那只黑白配色的鸟,呆了半晌后,奚画不禁觉得好笑。
“你随身带这个作甚么再说了,哪有人大晚上还放风筝的。”
听她此言,后者甚觉尴尬地别过脸,随手捡了粒石子儿从河面掷过去,听得“啪啪”几声响,那石子儿自河面横扫而过。
想了一想,关何还是偏头对她道“这风筝送你,要么”
“送我”奚画捧在手上,眉毛一弯,绽出大片笑纹,“当真这么好”
关何皱着眉问她“你不嫌弃吗”
奚画不由奇怪“我干嘛要嫌弃”
“今日宋先生不是给了你一个更好的”
“那不一样。”她扬了扬眉,正正经经解释道,“这个是你欠我的,那个是我自己讨的。有很大区别。”
“是吗。”虽是没怎么听懂,但见她到底是收下来了,关何淡淡一笑,回头静静去瞧对岸的烟火。
奚画细细瞧了那纸鸢半晌,忽而想到什么,抬手拍了他一下。
“看在你送我风筝的份上,明日左先生算术的课试,我帮你吧。你这次已经是五门全劣了,下月还这么糟糕的话,说不准会被逐出去书院的。”
“你帮我”他微愣一瞬。
“怎么,看不上啊”
“不是”他有些吃惊地笑道,“有点受宠若惊。”
“哼,你别高兴太早。”奚画把风筝收好,拿眼瞪他,“若是以后再不好好学,别指望我会帮你收拾烂摊子。”
“知道了。”关何颔首淡笑,“多谢奚姑娘。”
“”
“叫小四吧。”
奚画站起身来,面朝河水,舒展了一下身子,垂首朝他笑道,“我周围都没人像你这么叫我,听着怪不习惯的”
“好。”
他依言点头,似乎是迟疑了一下,然后轻声道
“小四。”
、第26章 失踪之人
仲夏之初,气候已渐渐闷热起来,幸而今年雨水多,难得都到这会子了,温度还是凉爽的。用过午饭,奚画便展开书,取纸笔,沾墨将上午所学一一记录下来。
不过多时满满当当写了一页,她甚是满意地吹了吹墨迹,余光却往旁边扫了扫。
身侧的关何正双手抱臂,眉头紧皱,表情严肃地看着桌上的书册。
“这题有那么难吗”
“嗯。”他目光不转,淡淡点头,“不知所云。”
“我看看。”奚画把书挪了挪,凑上前去。
这是一道珠算题。上写道
“今有一妇,河边洗皿,路人见之问其故。妇答曰家中来客,每二人用一饭碗,三人用一汤碗,四人用一菜碗,碗共六十五。问客有几何”
“这题不是前几天左先生才讲过么你这么快就忘啦”
“前几日我没来书院。”关何提笔在纸上写了几画,甚感不解,“怎么会有两人共用一个饭碗这题着实太不合理了,何况三人也不能同用一个汤碗,那该怎么喝汤”
奚画汗颜地摁了摁眉心“假设而已你当真作甚么”
“不当真怎么能算出答案”关何不以为然,“也不知这是谁想出来的题目,课考居然还要考这样的,简直头疼。”
“”放下笔,偏头盯着他脸看了一阵,奚画忽而问道,“前些天你跑哪里去了怎么整整五日都没来上学。”
关何一面写一面答道“去了一趟汴梁。”
她不禁讶然“汴梁那么远一来一回也要半个月的”
“有千里马,日行千里,五天正好。”
“千里马你的”奚画怀疑地撅了撅嘴,“这么贵的马,你打哪里来的”
关何把毛笔一搁“老板给的。”
思及如此,奚画倒是好奇起来。平日总听他说事务繁忙,有许多活计要做,却不知他到底在哪里帮工。
“什么活儿啊酬劳很丰厚么”
关何想了想,因道“体力活,报酬的话还好,时多时少的。”
“喔”大约是觉得这话模棱两可,奚画沉思了一会儿,倒也没问下去。
书院窗外正对着的,便是一座青山,眼下经雨水浇灌,青葱嫩绿,苍翠茂密。大约是有人在砍树,听得一阵巨响,林间鸟儿四下里扑腾散开。
“诶,这白骨山上为何有白烟”
奚画走到窗边,举目张望,但见那远山上一缕黑烟袅袅升起,不由担心道,“别是失火罢”
“白骨山”闻言,关何便抬起头来,“怎么叫这个名字”
奚画刚开口要回答,门外却听一人笑着插话道
“这山生的奇异,南面枝繁叶茂,北面荒芜,怪石嶙峋,尽是悬崖峭壁,看上去就和人白骨似得,所以就叫白骨山了。”
金枝几步走到桌边,朝奚画挑挑眉,继而一副惊怪的表情“我是不是进来的不是时候可有打搅到你们了”
“收收你那嘴吧。”奚画剜了她一眼,“也算是给自个儿积福了。”
金枝夸张地哀叹一声“看你们俩感情这么好,倒叫我好生羡慕。”
说话间,她头已凑到关何书前,瞧了瞧,方道“怎么又是这农妇洗碗的题,啧啧”
关何问她“你会做么”
金枝老实地摇头“不会。”
“哦,那就好。”大约是找到了几丝安慰,关何靠在椅子上,放松似的将书合上,闭目养神。
“看看你们俩啊。”奚画颇为鄙夷地摇摇头,“知道不会还不晓得多做几回”
“眼下做不做也没什么要紧。”金枝伸出一根食指来,摆了两道,“它定不会再考一次,做会了又有什么用”
关何蓦地睁开眼睛,脸上带着几分赞赏“有理。”
“是吧”
奚画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往他头上戳了一记“有理什么有理赶紧写你的题吧。”
“不过,话说回来。”金枝手指在桌上敲了几下,看着窗外远山,“这白骨山上天光的故事,你们可听过没有”
“天光”奚画莫名皱了皱眉,“有这么个故事么我怎么不知道”
“不知道了吧”金枝把眉一扬,得意道,“这还是我祖父讲给我听的。
传闻在几十年前,书院刚建成不久,那时候来念书的人也不多。这里头却有个学生恋上了她的教书先生,两人日久生情,情投意合,私定终身。”
“这个我听过。”奚画打断她道,“好像是因那先生家中穷困潦倒,姑娘家里人便不肯。”
“是啊,更何况一日为师,一生为父,别说她家里人,那先生家里人也是不同意的。”金枝耸了耸肩,“后来两人就在白骨山山崖上殉情跳崖了。
十年后,书院里一位举人衣锦还乡,路过那山崖,想起多年前的同窗和授业恩师,感怀事故,便写了首诗缅怀,此后那山崖就叫做有情崖。”
“想不到还有这么个故事。”关何略一颔首,“倒是头一回听说。”
“这故事不是叫有情崖传说吗”奚画把头一歪,“怎么改名儿叫天光了”
“我这不是还没说完么。”金枝摇摇头,郑重其事道,“此事还得从那题诗的举人说起。自他在崖上写完那首诗后,就有不少上山砍柴打猎之人,夜间白日在那山间看到奇异的光亮,这光时明时暗,还是绿色的。”
奚画抿嘴掩笑“我怎么听着这么像是胡说八道呢,你现编的”
“你别不信。”金枝瞪了她一眼,“多找几个樵夫问问就知道了。有人说若见着了那天光就有喜事降身,还说能保佑人中状元呢,灵得很。你不是要当女官么正巧去碰碰运气。”
“鬼神要真能庇佑人高中状元,那咱们辛辛苦苦累死累活地读书作甚么”奚画不敢苟同,“再说了,白骨山地势这般陡峭,我才不去没事儿自讨苦吃。”
“哎呀,这不就图个吉利嘛”
眼看奚画一脸没兴趣的样子,金枝犹自无聊地研着磨。
此时,关何却转目来问她“那诗怎么说”
“提的是首绝句。”金枝笑道,“就在那崖上用朱砂写着呢,书院里头的人基本上都知道。”
奚画一颔首,遂摇晃头脑吟道
“远山青黛谷里香,绿玉红豆水中藏。
焉得世上痴情种,唯见人间有天光。”
饭点一过,学堂里的人陆陆续续回了来,没多久景副院士就优哉游哉地进门放书讲课。
比及韦一平,这新到副院士可谓是亲民许多,平日里又是说笑又是打趣的,极少罚人,对于关何来说,能省去他日日打扫茅厕和抄书的艰苦生活,也不失为一件极好之事。
傍晚下学时间,红日柔和,晚霞灿烂。
奚画收拾好东西,百无聊赖地坐在案几前偷偷等四周的人走完。
因她脚上伤尚未好,回家不便,连着几天都是由关何接送,自己又不愿让人瞧见,只得早来晚走,早出晚归。
不过今儿也不知怎么的,眼看都下学半个时辰了,那坐门口的赖水三却迟迟没走,没得让她着急起来。
正等得不耐烦间,赖水三忽而举动奇怪地往四下里张望,随即便站起身,竟往她此处走。
“小四”
奚画被他那沙哑的嗓音唬了一跳,愣了一好怔,才道“水三儿,你声音怎么变这样了”
“哎一言难尽啊。”赖水三咬着下唇,像是挣扎了许久,“小四,我求你一个事。”
奚画和关何相视一眼,方问他“何事你说。”
“你、你脑子好,帮我瞧瞧这个。”他说着自怀里摸出一张图纸来,在桌上摊开。
这幅图纸乃是羊皮所制,不仅防水,弹性还甚佳,虽是如此,但从图上的墨迹看来,想来已过了不少年月了。
“咦这不是我们书院的布局图样么”
奚画上下一扫,越发觉得奇怪,便问道“让我看这个作甚么呢”
赖水三表情纠结,迟疑了半晌,才拍着脑门儿,叹道“都是天降横祸其实、其实我爹两天前便失踪了。”
“赖木匠”奚画忙道,“失踪了你还不赶紧报官”
“不是,今日又找着了”
奚画越听越糊涂“你一口气把话说完好不好”
关何颔首宽慰道“慢慢说,不着急。”
他挠挠头,好像有些不知如何言语“是这样的,那城郊十里坡处原有一窝匪贼,不晓得从哪里得到消息,说在咱们书院中藏着宝藏,便把我爹爹抓了去。
我家中世代工匠,这你是知道的,在曾祖父那一代正巧是建造书院的匠师。那匪贼说,这建造图纸里便有宝藏的秘密,让我在三日之内找出来,否则就要我爹爹的命”
“这么嚣张”奚画觉得不妥,“那你还不报官贼人的话怎么信得”
“不行,不能报官”赖水三赶紧摆手,而后担心地看了看四周,又小声对奚画道,“这贼说,他在书院里是有眼线的,若我报了官,即刻就会杀了我爹
他们这时候找到我,定是对我爹严刑拷打过也不知不知他现在境况如何。”
“竟有这般厉害的贼”她心里一凛,也有些错愕。
“所以,我也是走投无路,没有办法啊,眼看都快过了一天了”赖水三恼火地捶胸顿足,“我这脑子又不聪明,就一张图纸,哪里能找出什么来,想了整整一日都没头绪,只得来求你帮忙。”
奚画听他如此说,拿着那图样沉吟了一阵
“唔,且不说能不能找到,咱们书院里有没有宝藏还是个谜,倘若没有,他们就是再把你也杀了,那也是无济于事啊。”
赖水三摇了摇头“他们说有,那就有吧,眼下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