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一个个都想狠狠踩一脚自个儿的靴子。
这姑娘不是顾小兄弟是谁当初得是多有眼无珠,才能大半载认不出她的女儿身啊。尤其吴彪,当真万分后悔。实则他的鸟在见到纳兰峥的第一眼就给了他提示,可他竟愣是未能弄明白那日它格外膨胀的缘由。
岫玉与井砚跟在纳兰峥身后一截,一瞧对面三人虎狼般的眼色,顿时不爽利了。身量高挑,不输男子的井砚当先上前一大步,将纳兰峥挡了个死,目光森冷,一只手扣向腰间绣春刀,似乎随时预备拔刀出鞘。
吴彪见她这般,一样十分不满“嗨,我说,这就不够意思了咱们与顾小兄弟是生死之交,曾同”
吴壮和钱响一道猛然出手,死死捂住了他的嘴,悄声道“你不要命了”
实则关乎此前军营诸事细节,断鸣营的将士皆被湛明珩关照了封口。一来,大伙儿的命都是太孙给的,本就肯听话。二来也是晓得,太孙既是重情重义给了面子,他们便不该敬酒不吃吃罚酒,否则灭个口还不容易故而俱都十分守规矩。
吴彪此番无意失言,脸色倏尔一白。
纳兰峥给岫玉使了个眼色。
岫玉见状心领神会,上前一步道“方才之言,小姐权当不曾听过,还望诸位将太孙吩咐谨记在心。”说罢伸手一引,“请吧。”
吴壮与钱响赶紧谢过,一人一边架起吴彪走了。
湛明珩正在书房里头来回踱步转悠。初起知晓纳兰峥的关切心意时,他是无比激越的,甚至挥退了方圆一里的下人以图清静,却是早在三刻钟前就听宫人回禀她来了,至今仍迟迟不见人影,也不知给承乾宫哪处角落的秀丽景致给绊了脚步。
她这般爱瞧,来日可不有得是时机瞧,此番一别两月,循规蹈矩的,连信笺往来也不曾有,就不能好好冲他来
思及此,他愈发不高兴了,一眼瞧见一旁一方卧榻,顺势和衣不脱靴地躺了下去,继而闭眼侧耳细听。待辨及脚步声渐近,便赶紧如病入膏肓之人一般大咳了起来。
却忽听身后一个粗犷的男声讶异道“呀,殿下金体哦不,银体欠安”
他素是反应快的,一耳朵听清来人身份,脸未及黑,人先暴起,当下拿食指虚虚戳了吴彪的鼻梁骨骂道“什么金体银体,那你是不是铜体铁体”说罢朝四面喊,“是谁准这三名歹人进我书房的”喊完才记得,下人都给他挥退走了。
他话音刚落,扇外便再进来了一人,眼见得是盈盈款款,一步一履婀娜多姿,好似携香而行。
久别重逢第一眼,纳兰峥就瞧见了龇牙咧嘴,面目狰狞,额角青筋暴起的未婚夫。
湛明珩霎时思量明白前因后果,神色大缓,甚至嘴角勾笑意来,盯着纳兰峥顿也不顿地接话道“准得漂亮”
纳兰峥憋着笑瞪他一眼,随即瞥了瞥书房里间的方向。
湛明珩点点头示意她去,转头心情大好地问三人“怎得,寻我何事”竟也未再摆太孙的架子。
吴壮与钱响齐齐给他行礼,吴彪却傻在原地,目光像给纳兰峥粘住了一般一路紧追,见她缓缓踱步向里,跟在后边的侍女则伸手解了她的披氅,似乎下一刹便可叫他窥见包裹在内的曼妙身段。
湛明珩翻脸比翻书还快,一下子敛干净了笑意,大步上前单手一拎,将他狠狠掼至地面“你眼睛往哪放不要我给你剜了”
如此一番天旋地转后,别说纳兰峥,吴彪怕连爹妈也快不认得了。
纳兰峥哭笑不得,却也不再多作停留,进到里间拣了张玫瑰椅坐下,捧起手炉听外边几人谈话。这才晓得,原是钱响预备归乡去了,特意来与湛明珩道谢别过的。
此人原先之所以总瞧湛明珩不顺眼,无非见他似乎出身富贵,而钱响的发妻恰是跟了当地一个有钱有势的大财主跑了,故而此后格外愤世嫉俗,总跟钱过不去。湛明珩得知了他的境遇,回京后随手一往底下差使,便将他那位钻进钱眼里的发妻给揪了出来,且顺带查了查所谓的大财主,刚巧给他查出个奸污罪来。
钱响如今便要意气风发地回乡收拾人了。
湛明珩不愿纳兰峥多等,且心内也的确煎熬急迫,没说几句就叫宫人将他们领下去好好伺候宴请一顿,拿山珍海味打发了三人。继而大步踱至内间,给岫玉与井砚使了个眼色。
俩人十分识趣地退下了。
纳兰峥将手炉搁去一边,起身上前,稍稍踮足,替他将掼了人后皱巴巴的衣襟抚平一些,道“你送客也送得太快了些,毕竟同僚一场。”
见她靠近,湛明珩的呼吸霎时一紧,总觉两月不见,眼前的人似乎哪里不同了。不止举手投足间的风华气度,亦不止愈发姣好惹眼的面容身段,像还有旁的什么。
他拧眉思索半晌方才恍然大悟,是她如今浑身上下皆透了股温柔情意,几分体恤,像极了为人妻者。醒悟一刹,他快意地松了眉头。
纳兰峥却仍旧瞥见了,抬眼横他“可是我哪处说错了”
湛明珩摇头,笑意几乎从眼角蔓至了眼尾,攥她手在掌心道“当然不错。”说罢低垂了头像要去亲她的唇瓣。
却是唇角将将相触时被纳兰峥给推拒了。就见她红了脸,气急道“你别我随父亲一道来的。”言下之意,就怕被他吃完一顿,肿了张嘴回去。
湛明珩动作一滞,停了下来。是他美人在怀,思虑不周了。他此前遭遇过一番尴尬,自不愿叫脸皮薄的她重蹈覆辙,只得吞了吞口水忍了。
既是叼不着肉,他也就不愿在这逼仄的里间烧火了,一手拎了脚边三坛佳酿,一手牵她往外去“走吧,去黄金台。”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及明天涉及的婚制都参考了大明会典卷八十六,是成化二十三年定的皇太子纳妃仪,有部分整理引用,特此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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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大婚
当世存黄金台两处。一为河北省境内, 战国时期燕昭王所筑, 亦称招贤台。二为大穆开国太祖皇求贤若渴, 有感于史,于武英殿附近仿建。说起来,这也是大穆朝重武轻文的伊始。而彼时湛允在信中所提, 便是后边这一处。
两人未带随从,因心绪飘放得远, 一路皆是沉默无言,待到了黄金台亦是心照不宣, 各捧一坛酒祭了天地。过后,湛明珩一句话没有, 只负手立于原地,眼望天际良久,直至不大暖融的日头当空了,方才再牵起纳兰峥往停在不远的轿撵走。
她亦如他,相信英灵在天, 自当瞧见此情此景,无须出口多言。被搀扶着上了轿撵才微微偏过头, 盯着他不大明朗的侧脸郑重道“湛明珩,咱们就快相识八个年头了,很久以前我是你的友,从今往后便是你的妻。”有人离开了,可她还在。
他听罢缓缓眨了一次眼,“嗯”了一声, 继而在她坚定的神色里伸手替她捋过一丝被风吹落在嘴角的鬓发,望着她笑道“你吃头发不嫌脏”
一如彼时韶光三月皇家春猎,景泰宫里头一次对她失礼那般。
她抿唇一笑,似乎想通了什么,目视前方低声嘟囔道“原来当年就包藏祸心了啊。”
湛明珩一愣,冷哼一声想否认,却记起她方才那番话,一时心内柔软,舌头打了几回架,最终别扭道“你爱这么个想就是这么个样罢”
祭拜完后,纳兰峥便随父亲回了府。
临近年节,魏国公府里里外外张灯结彩,好不热闹。加之此前纳采纳征的喜色尚未消散,这个年过得可谓喜上加喜。除夕当夜,一家老少一道守岁,纳兰远喝高了,说是懊悔拣了正月十六这个日子,就该缓几年再许纳兰峥出阁的。这不,眼下已是这辈子最后一回与她一道守岁了。
纳兰峥一面劝他喝酒伤身,莫再豪饮,一面忍不住落泪,心内感慨万千,竟及早哭上了。
却是出了年关,婚事后续诸仪复又张罗起来,她忙得压根没时辰多愁善感。似只一眨眼的工夫,就见宫里头的内官送来了催妆礼。
正月十六,大婚亲迎当日,湛明珩先在皇宫里头受醮戒礼。逢吉时,鸿胪寺出身的两名赞引人身穿朝服,于文华殿门前恭候,见太孙步出便行叩首礼,继而与侍从官一道将他引至金銮门,由左门入内。
满朝文武俱都盛服出席,待响遏行云的擂鼓声起过三次后,便见昭盛帝头戴通天冠,身着绛纱袍而出。百官在大乐声里齐整跪伏叩首,远望如江潮倾倒,浩浩汤汤。
昭盛帝的脸色看起来并不康健,原本该当安心卧床的,却是儿孙们左劝右劝,好说歹说,也没能拦得住他躬身主持醮戒。甚至等湛明珩一板一眼全了跪仪及啐酒诸礼后,亲口出言戒命,声色洪亮道“往迎尔相,承我宗事,运6跃础
湛明珩执礼的手微微一颤。他晓得皇祖父为这句话苦熬了多久,也晓得他已多时不得亮声言语,短短十二字,怕是竭尽了气力。以他耳力,甚至能听见话音刚落,就从皇祖父的喉咙底传来了一阵细微的颤响。
他强自按捺忧色,默了一瞬后颔首答“臣谨受命。”随即在一旁赞引人的高喝声里复再行礼。
待醮戒完毕,湛明珩去搭建在午门外的幕次里头褪下衮冕,换了符合太孙规制的朱色皮弁服,一面伸展了手臂由人伺候穿戴,一面交代身后的锦衣卫副指挥使方决“派人顾好皇祖父,看紧太宁宫,亲迎队伍出午门后,任何人未经容许不得以任何缘由靠近太宁宫方圆一里。凡擅闯者,一律”他说到这里一顿,想起今个儿是什么日子,最终在方决困惑的眼光里继续道,“一律拿下候审。”
方决颔首应是,领命下去了。
湛明珩忙碌时,纳兰峥亦在魏国公府受醮戒礼。场面虽比不得金銮门前满朝文武集聚一堂的壮阔景象,却也一样十分隆重。
她先是穿了身朱金叠色的燕居冠服,随纳兰远与谢氏一道去往祠堂,在祖宗跟前行了诸礼,再到正堂听长辈的戒命。
阮氏也一道出面了,显见得很是紧张,不知是激越或是不舍,眼圈泛了红,只跟在谢氏后边轻声道了一句便了。
纳兰峥顿觉鼻端酸楚,却不敢在这等吉时掉泪,拼命忍了,好歹捱过了最叫为人子女感怀的醮戒礼,就被一众丫鬟婢女搀回去有条不紊地换起了亲迎时须着的翟衣。
待穿戴完毕,歇息片刻,便听府门外隐隐约约传来了乐声,随后似有赞引者跪请皇太孙降辂。
与事前算好的吉时掐得一分不差。
岫玉闻声俯下身,在纳兰峥耳边悄悄欣喜道“小姐,申正了”
她听见外边动静就已晓得了,只得回头无奈地剜一眼身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