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 补完
☆、花朝
离渊仿佛如梦初醒,急忙收了手。葛昶也忙后退,手拂过衣服破损的地方,瞬间又完好无损。他充满敌意地注视着离渊“你果然去过那里!”
离渊皱眉道“那处既然在秘境之中,自然有人会看见。你既然不想让人看见,为何白花朝会把这样的地方设置在秘境之中?”
葛昶漆黑的眼睛盯着离渊看了半天,确认他并不是试图揭开自己的伤疤,才缓缓道“主人本没打算开放这个秘境。在此之前,这里放着的是他的记忆,主人时常重温,用以怀念。”
“……”
“但是后来,秘境凭他一人无法支撑,修士不断入侵,他才偶尔开放秘境,一是能借此吸收灵力,二是能减少在香山界凡间徘徊的修士。于他而言,修士乃是世间最值得厌恶之人,因此他从来没有让任何一个人回去。”
离渊不由震惊“从没有让任何一个人回去?!”
“公子不愿你来,亦是为此。白花朝本意并不想让任何一个修士从这秘境离开,但是既然你来了,公子会让你离开的。”葛昶冷笑了一下,“他会尽力让你离开,但是你也得要能离开才行。你说大话要护公子周全,现在反而是你陷在这里,如何护他周全?”
离渊静默不语。自从来到香山界,他越发感觉到自己对很多事情无能为力,纵然是分神期,在白花朝面前也不过是蝼蚁而已。
他向葛昶一鞠躬“那真是多谢你了。纵然吾不能护他周全,你也一定要护他周全。”
是谁都无所谓了,只要白小少爷没有事情,他怎么样都愿意。
葛昶一愣,黑色无光的眼睛在李渊身上反复打量,最后嗤笑一声“我说你这次见我态度如此不同,原来是见到之前的幻境,可怜于我么?”
“自然不是。我又有何面目可怜于你?不过是人之常情,既然知道你为何与众不同,自然也就不会以过去的想法揣度于你。于你而言,我的态度的确有异,但那与可怜无关。”离渊解释道,“若你知晓我从小到大的事情,岂不是也会心生亲近,待我从此与众不同么?”
葛昶注视着他,最后长叹一声“我被你说服啦!公子爱慕你,倒也不是全无原因!”
“他如此想我,是我三生有幸。”离渊柔声说道。
葛昶垂下眼睑,思量片刻,开口对离渊说“事到如今,有件事情我不妨告诉你。这个阵法并非没有解法,只是从未有人成功解开。”
“即使你也不能?”
“即使我也不能。”
离渊见葛昶神情严肃,也不由紧张起来。他忍不住问道“那是怎么样的解法?”
“便是告诉你,你也不能得出结论,告诉你又有什么用处呢?”
离渊更加心痒难耐,另一方面也是急切地想要见到白小公子,便穷追不舍“万事总有头一回。你若不告诉我,那就绝无可能解开;你要是告诉我,倒还有几分可能性!”
“我告不告诉你,都没有任何可能性。经过花海,你自然也应该知道待我们用了正确的解法,阵法便会产生变化,风平浪静的地方会变得危机丛生。若是不试图破阵,你我可以在此千年万年;试图破阵之后,大概就只剩下千万分之一的活命之路了。”葛昶瞧着离渊,“即便你想去死,我还想要多活几年呢。作为剑灵,总比作鬼强。”
“我……”
“对了,我还要提醒你,我们两个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千万别以为你可以让我独善其身——不可能的。我们活不一定一起活,但是死一定要一起死了。”
离渊被噎了回去,也不恼,只是越发焦躁。在他看来,白小少爷现在还没有解开阵法,就只能说明一件事情对方正被纠缠,说不定遇到了什么致命的危机也不一定。然而自己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一味干等,这于他无异于一种折磨。
他一剑斩向水面,激起万重浪花,还有葛昶一声叫“你在干嘛?!”
离渊没有回答他,实在是没有心力。他现在已经不愿意为与白小少爷无关的事情牵挂一分一毫了。对方仿佛是一种毒药,一点一滴占据了他所有心神。
他盘腿坐在水上,闭目思考各种仿佛能让自己从这样的困境中解脱出来。每当他颓然,只要想到白小少爷就可以重新振作。一旦他想到,当他离开这个阵法,白小少爷只剩下一堆枯骨,和一个坟冢,就痛苦得想要自曝元婴,同归西去。
如果现在白小少爷出现,他想他一定会答应对方永远留在这里,哪怕再无进境之可能。
以他之大道,与凡人相守无异于自毁青云路。尔后弟子后辈将超越他一举成仙,留他干耗近漫长生命。可即便如此,也甘之如殆。
世界上最毒的毒药,大概就是他现在服下的这一种吧。
离渊想着白小少爷,忽然睁开眼睛,俯身在葛昶身前。
对方忙向后跳了老远,仿佛受惊般叫道“你你你你!你要做什么?!”
“在下请阁下同我一起死。”离渊低头说道,“若不能再见到乐天,此生于我无意义。”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你听好了!白乐天现在是我的主人,但是我还有很多主人,从白花朝开始,每次不到一百年、不,不到五十年,甚至三十年就会有一个新的主人。对我来说主人就是消耗品!失掉一个也没有关系!我才不要为此去破阵!”
离渊抬起头“你在害怕什么?”
“这还用说么……我怕死啊……”
“死?对你来说,连那种事情都经历过了,死又有什么可怕呢?”离渊心里冒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对你来说,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死亡,而是一个人。那个人的名字是——”
“住口!”葛昶浑身都在颤抖,“不要提到他的名字!他是,他是我的主人!”
对于葛昶来说,白花朝就是一个噩梦。
“你害怕见到他。”离渊肯定地说,“你如此害怕见到他,却并不是因为他曾经让你接受苦难,而是因为——他已经死了。这里已经没有他,只有他的幻影了。”
葛昶黑色的眼睛空洞地看着离渊,缓缓地摇了摇头“他没有死。他没有死,他只是不让我再见到他。他以为我害怕他,所以他躲起来了,这样我就不会因为见到他而痛苦了——但是之后,我发现我宁愿接受见到他的痛苦,也不愿意经受这种见不到他的痛苦。”
离渊注视着他,问道“你与白花朝,和我与乐天是同样的么?”
“不,白花朝如同是我的父亲。这么多年了……”葛昶伸出手,仿佛要在虚空中抓住什么东西,他朝着离渊招了招手,“起来吧。我帮你破局。我也想看看,这一次,他会不会在我的面前出现。”
他的嘴里念着咒,术在他的指尖展开,两人所在的空间抖动了一下。一切如常,但一种危险的预感让离渊的灵力波动起来。
在水中央,一个有几分熟悉的身影站起了身。
离渊屏住呼吸,激动的同时也警惕了起来。于他而言,白花朝可不仅仅是一位值得敬仰的前辈,也同时是个杀人如麻的冷血大能。
修仙之道长而艰险,大道为人所定,亦能令人性情大变。白花朝的浮生之道乍听上去温和无害,可见过当初绿萝界修士惨状的人绝不会认为他是个温和无害之人。
相比之下,离渊以为自己还比较无害。
在花妖幻境时,白花朝最后寥寥几句令离渊印象深刻。或许这便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当初全凭勇气不管不顾,现在却害怕不已。
这倒也是人之常情。若你知道有心爱的人在等你,你便是拼上最后一口气,也要爬到他的脚下。
白花朝身如浮云,缓缓至葛昶身边,并没有看离渊一眼。离渊起初庆幸,后来却颇有些嫉妒。有白花朝这样的人在身边,你无论如何都想让他看你一眼的。
“阿长。”白花朝浅笑如繁花,手拂过葛昶的双目,那双漆黑的眼睛中忽然就有了光彩。这一笑一拂,葛昶的三千烦恼一扫而空。
离渊心惊不已,在湖上急退。白花朝漫不经心地按住葛昶的肩膀,一把寒气逼人的短刃便出现在他的手上。
他动作不快,却四两拨千斤地封住离渊所有回避方式。离渊眼睛通红,九渊剑破空而出,凝重的剑气朝白花朝头上劈过。
白花朝抬起手,短刃长不过九渊剑气宽度十分之一,比起凶器更似个滑稽的玩具。可这玩具与九渊剑气碰在一处,离渊便感到再无法前进一步。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此剑以此为名。”白花朝抬起手,九渊剑气如泰山倾颓,四分五裂。离渊一口血喷出来,落入水中。“凡人的恨意,你又感受过么?”
作者有话要说 :3ゝ∠我果然还是喜欢花朝
☆、恨意绵绵
离渊沉入水下,他的身体如凡人一般沉重。他睁着眼睛,透过碧波注视着白花朝。对方真挚地笑着,将匕首别在腰间,收手抱臂施施然注视着他,眼中越发温柔。
离渊身体僵硬,在水中龟息。他的眼前碧波层层叠叠,将他的视线彻底扭曲。他躺在水中,抖动的波纹让他近乎产生幻觉。
“阿渊——”恍惚中,他看见白小少爷站在水面另一边,朝他伸出手,“躺在那里做什么,快点起来吧。”
离渊觉得自己的眼前更加模糊了,他抬起手臂,试图触碰到对方温柔的手。
他的手刚抬起来,眼前浮现出了儿时的家。那时离宸尚未夺舍,父亲无能又粗暴,每每欺侮母亲,自己便只能躲在角落哭泣。
母亲瑟缩地抱着他,不断地嘱咐他“不要恨你的父亲。”
然后她推开自己,在父亲的打骂面前撕心裂肺地惨叫着,而自己拼命地挪向角落,背对着父亲和母亲流泪。
一转身,父亲已经出去喝酒,而遍体鳞伤的母亲抱着他,依然在说“不要恨你的父亲……”
即使母亲死前,自己抱着母亲,低下头听她最后一句话,她还在说“不要恨你的父亲……”
后来离宸来了,他歉意地告诉了自己事情的真相,然后还在对他说“不要恨你的父亲。”
世界之大,竟没有一个地方能安放恨意。
这样的宇宙,又有何必要继续长住呢?
离渊想,他大概就是从那时开始一心修真的。无论是晴天雨天,夏练三伏,冬练三九,他专心致志,道心从不动摇,连离宸都惊讶于他的恒心。
一切顺利应当,甚至从未在他的脑海里有过痕迹,直到那句话炸雷一般在他的心中响起“凡人的恨意,你又感受过么?”
吾非天生的仙人,凡人的恨意,吾何曾没有感受过!
你莫非以为,我真的没有感受过恨意么?!
恨意如潮水一般汹涌,从他的胸口涌了出来,落在不知何时出现在他手上的九渊剑上。这份恨意令他的灵魂都炙热起来,火苗从元婴深处灼烧起来,令他快要爆炸。
他紧握住九渊,巨大的剑气重新凝实起来,但这次它比之前更加凝实,里面若隐若现充斥着愤怒和恨意的火焰。
灵力从离渊身上涌出来,身边的水被灵力分开,离渊抓着九渊,心与灵与魂与肉守恒于一处,聚于剑尖之上,朝着白花朝攻去。
白花朝攥紧了长恨,这次却并未正面迎击,侧身避过了离渊的攻击。离渊的剑落在虚空之中,一种玄妙的感觉扑面而来,还没等他弄清这种感觉的来源,白花朝的长恨已经从背后碰到了他的脖子。
离渊浑身一僵,冰冷的恨意顺着剑刃滑了过来。他转过身,注视着白花朝温柔含笑的眼睛,才回过神意识到自己还并没有死。
“我感觉到你的恨意了,我很喜欢。”白花朝说,“你要是一个凡人就好了。那样,我就可以更喜欢你一点了。”
离渊注视着他的眼睛,压抑着自己的恐惧“你想要如何?!”
白花朝又注视了他片刻,竟然放下了剑“在下和你说几句吧。不要惊讶,在下可不是这里毫无神智的妖物,自然能随心所欲。”
离渊惊讶不已。他之前的确以为白花朝只是一个幻影,只能像是妖物一样单纯地攻击。但是现在的情形显然对他更为有利,他也自然不会去拆穿这点。
他放下剑示好,注视着白花朝“请说吧,前辈。”
“不必称在下前辈。”白花朝风光霁月地一笑,收剑在旁,长恨剑化为葛昶,单膝跪在白花朝旁边的水面上。
白花朝袖子一挥,托起离渊在近旁“如你一般修士,虽然在下也不曾喜爱,但到底不算厌恶。不过,在下的后人当中倒是有一人对你青眼有加。”
离渊一愣,心中如坠冰窟。白花朝对付他或许还有点困难,对付白小公子再容易不过了。白小公子是白花朝的后人,身体里说不定还流着白花朝的血,对于修道中人来说,以血脉为媒介操纵凡人几乎算是基本功。
这些日不多的相处,很容易发现白花朝对凡人的喜爱,与此同时,还有对修士的痛恨之情。白小公子虽然是凡人,但修士对自己的后裔总是有别样的心思。有些人把后裔当做器具利用到死,有些人则十分护短,而白花朝说不准就给后裔和修士一个待遇了!
如果白花朝当真这么想,那现在白乐天失踪未必是因为白曙天,也很可能是因为他面前的这个男人白花朝。
离渊一度对白花朝充满了憧憬。白花朝强大又道心坚定,而这也正是离渊希望有朝一日能够达成的。更不用说白花朝还有种独特的人格魅力,这世界上似乎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拒绝他。在此之前,离渊也是这种魅力的俘虏之一。
然而现在,这种憧憬却全然消失了。
离渊执起九渊,尽管知道自己未必能伤到对方,却还是把剑对准了白花朝。他一字一句地问道“你把乐天怎么样了?!”
葛昶起身想要阻止对方的大不敬,白花朝把手按在他的肩上阻止了他,笑意未减“自然是有在下的处置办法。在下和在下的后裔的事情,倒是不劳烦尊者担忧。”
“你——”离渊握着九渊的手颤抖起来,他自己都心惊不已。自从结成元婴,他已经多年没有过这种感觉了。此刻他的心不静,神不宁,满心都只想着得到一个答案“你对他没有做什么,对么?!”